第9章 至尊魔咒降臨人間
- 精靈王之女
- (愛爾蘭)鄧薩尼勛爵
- 4544字
- 2017-11-27 16:13:01
艾爾王國正是五月時節。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女巫辛蘿黛爾坐在城堡的育兒室里,正在火堆旁給那個孩子煮飯。男孩現在已經三歲了,但萊拉澤爾還沒有給他命名,因為她害怕凡間或是空中某些嫉妒成性的幽靈會聽到他的名字,若是如此,她就更加不愿意訴說自己的擔憂了。而艾瓦瑞克則認為這孩子必須有個名字。
男孩有個圈環可以滾著玩。女巫曾在一個霧氣朦朧的夜里回到她居住的山丘,為他帶回了一個月暈光環;她在月出之時運用魔法獲得了月暈,鍛造成了一個圓環,還用閃電為他鍛造了一根小鐵棒,以供他推動圓環。
這時候,男孩正等著吃早餐。辛黛蘿爾曾經揮動烏木魔杖在門檻布下了咒語,使整個育兒室溫暖而舒適。有了那個咒語,無論是大大小小的老鼠還是惡犬都無法近前,連蝙蝠也無法飛進屋里,而育兒室里那只警惕的貓則無法外出。這魔咒可比鐵匠打造的那些鎖鑰要強大多了。
突然間,矮人沖破了咒語,一個空翻便躍過門檻跳進了屋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育兒室里有一枚粗糙的木質鐘表,懸在火堆上方滴答作響,但矮人一進門鐘表便停止了走動,因為矮人的一根手指上纏繞著奇異的精靈界草莖,帶來了一絲能夠抵御時光流逝的魔力,讓矮人不會在凡間老去。精靈王深知凡世光陰似箭,逝者如斯:從他咚咚地走下黃銅臺階,到他召來矮人,再到將施了魔咒的草莖交給矮人繞在指間,前后不過片刻,但在我們的世界里已經是斗轉星移,過去了四年時間。
“這是什么?”辛蘿黛爾問道。
矮人十分清楚什么時候可以粗暴無禮,但此時卻不敢放肆,因為他發覺女巫眼中含有某種令人生畏的神色。他也確實應該心生敬畏,畢竟女巫的那雙眼睛曾經直視精靈王本人的雙眼。因此,用我們這個世界的話說,矮人“亮出了王牌”,回答道:“來自精靈王的手諭。”
“是嘛?”年老的女巫應道。“是了,是了。”她又低聲自語道,“準是帶給公主殿下的。是的,這一天終究會到來的。”
矮人仍然坐在地上,手指撥弄著羊皮紙卷,精靈王的魔咒就寫在那紙卷的內頁。然后,床尾那個正等著吃早飯的孩子看到了矮人,還出聲詢問他是誰,從哪里來,都會做些什么。當那孩子問起矮人都會做什么的時候,矮人一躍而起,在屋子里跳來跳去,就像只蛾子在燈火通明的天花板下撲騰一般,從地板上跳到架子上,又跳回地板,又再次跳到架子上;他一次次縱身跳躍,就像是在飛翔。孩子拍著手兒,貓咪則驚怒交加;女巫舉起了烏木魔杖,施咒制止跳躍,但是矮人卻絲毫不受咒語的影響。他蹦啊,跳啊,貓咪不停嘶嘶叫著,道盡了貓語中所有的詛咒。辛蘿黛爾大為光火,不僅僅是因為她的魔法沒起作用,而且她還同普通人一樣擔心鍋碗瓢盆被打破。那個孩子一直高聲叫著還要看。但是突然之間,矮人記起自己身負重任,還帶著那張危險的羊皮紙。
“萊拉澤爾公主在哪兒?”他問女巫。
女巫就指明了去往公主所住高塔的路;因為她知道,自己既無法也無力去阻擋精靈王的魔咒。矮人正要轉身離開,萊拉澤爾走進了房間。矮人那無禮的神色蕩然無存,他畢恭畢敬地向這位尊貴的精靈公主鞠躬,在美麗的公主面前單膝跪地,然后才呈上精靈王的魔咒。她接過卷軸,握在手中,這時那個孩子正大聲叫著媽媽,要她讓矮人再表演跳高;那只貓咪背靠著一只箱子,神色戒備;而辛蘿黛爾則默然不語。
這時候,矮人回想起了精靈界。他想起草綠色的水潭,遍布于那些為矮人們熟悉的森林中;他想起永不凋零的神奇的花朵,全然不受時光流逝的影響;他還想起了那深沉的顏色以及永恒的平靜。他的任務已經完成,而他也已經厭倦了凡世。
有那么片刻,一切都停滯了:萊拉澤爾手里握著精靈卷軸站在那里,矮人跪在她的面前,女巫不再攪動食物,那只貓兇神惡煞地警戒著,連鐘表也不再走動,只有那個孩子還揮著胳膊叫著要看矮人表演新把戲。然后,萊拉澤爾公主動了動,矮人站了起來,女巫嘆息了一聲,而貓咪眼見矮人蹦蹦跳跳地離開之后也放下了戒備。盡管那個孩子呼喊著要矮人回來,但是矮人卻完全沒注意到,只顧沿著長長的旋轉樓梯繞著圈兒跑下去,從一扇門里跳了出去,向著精靈界跑去。矮人一離開屋子,木質的鐘表立刻重新滴答走動。
萊拉澤爾看看那個卷軸,又看看自己的兒子。她并沒有打開那卷羊皮紙,而是轉身帶著卷軸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將卷軸放進了一個小匣子,不曾過目。因為,心中的恐懼清楚地告訴她,這就是父親最為強大的魔咒,是她逃離父親的銀色塔、聽到父親腳步沉重走上黃銅樓梯時無比恐懼的那個魔咒;它現在已經寫在這個紙卷上穿越了暮光結界來到這里,只要一打開就會映入眼簾,并且立即將她帶走。
魔咒安放在了匣子里,萊拉澤爾就去找艾瓦瑞克,去提醒他危險已經臨近她身邊。但是艾瓦瑞克正因為她不肯給孩子取名字而心煩不已,一見到她立刻問起了名字的事。于是,她最后還是為兒子想了一個名字。但是,我們世間沒有人讀得出那個名字,因為那是個奇妙的精靈族名字,其音節猶如鳥兒夜啼,艾瓦瑞克是連一個音節也不會采納的。而且,她起的這個怪名字就像她的所有怪念頭一樣,并非源自我們世界的任何慣常事物,而純粹是來自結界另一側的精靈國度,純粹是結界那邊鮮少傳入人世的奇思妙想。而艾瓦瑞克對這種異想天開感到十分惱怒,因為艾爾城堡中從未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沒有人能夠為他解說,也沒有人能夠給他建議。艾瓦瑞克希望萊拉澤爾能夠按著古老習俗行事;萊拉澤爾則一心盼望著有奇妙玄想從東南方傳來。艾瓦瑞克同她講道理,講那些凡人重視的人世道理,但是她根本不想聽道理。就這樣,萊拉澤爾原本是要找艾瓦瑞克訴說來自精靈界的危險已經找上了自己,但是直到他們分開,萊拉澤爾也沒能對他說起這事兒。
她轉而走上她住的高塔,注視著那個小匣子。在暗淡的夕陽中,小匣子微微發光。她轉開頭,又時不時地再次去看那個匣子;天漸漸黑了,陽光沉到地平線以下,黃昏來臨,萬事萬物反射著微弱的光線,漸漸消隱。她坐在朝向東方群山的窗扉旁邊,望著漫天星斗浮現在群山漸暗的剪影上空。她久久地凝望著,時間久得甚至連星斗的位置都發生了改變。從她來到我們的世界,她就對星斗感到最為震撼,遠超過她看到的一切其他事物。她喜愛星斗的柔美,但是她渴慕地望著星空時卻總是感到悲傷難過,因為艾瓦瑞克說過禁止她膜拜星斗。
若是不能膜拜星斗,她要怎樣才能向漫天的星斗致以它們應得的敬意?怎樣才能感謝它們如此美好?怎樣才能贊美它們那令人愉悅的平靜?隨后她又想到自己的兒子。這時她看到了獵戶星座。于是,她無視空氣中一切嫉妒成性的惡靈,望向她不得崇拜的獵戶星座,以那些燦爛的星斗命名自己的兒子,將孩子的生命敬獻給這位束著腰帶的獵手。
當艾瓦瑞克來到高塔的時候,萊拉澤爾將自己的愿望告訴了他;而艾瓦瑞克也很樂意,覺得這孩子應當得名歐里昂,因為艾爾山谷中的人都很重視狩獵。希望又回到了艾瓦瑞克的心頭,這次他再也不會放棄希望了,能在名字這件事上說服她,那就能在所有其他事上說服她,那么她就能夠接受習俗的指引,能夠像別人一樣做事,能夠放棄那些從精靈國度穿越結界而來的異想天開和奇思妙想。艾瓦瑞克又請求她膜拜神父那些神圣的事物。因為她從未對這些東西表示出任何敬意,分不清神父的燭臺和鈴鐺哪個更神圣一些,也永遠學不會艾瓦瑞克告訴她的任何事。
這回,她愉快地答應了,她的丈夫以為這就算是說定了,但是她自己的思緒卻遠遠地與獵戶星座同在;她的思緒從不會在嚴肅的事情上糾纏太久,就像蝴蝶不會在陰影中逗留。
那一整夜,精靈王的那個魔咒都鎖在匣子里。
次日清晨,萊拉澤爾沒再想過那個魔咒,因為他們帶著孩子去了神父的圣所;辛蘿黛爾也隨著他們一起去了,但只在門外候著,不曾進屋。艾爾的人民也跟在他們身后,凡是能暫緩手頭活計的,有多少就去了多少;曾組建議會的那些人,他們曾去到長長的紅色屋子里覲見艾瓦瑞克的父王,如今也全部都來了。他們發覺他逐漸長大,力量驚人,因而十分高興;他們走進圣所里站定,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預言一切都將像他們規劃好的那樣。神父走上前來,站在圣物之間,在男孩面前,賜他名為歐里昂,盡管神父早前還提出過許多別的名字,都是他深知一定會受到祝福的好名字。他很高興能看到這個孩子并為他賜名;因為,正是在這個居于艾爾城堡的家族身上,這些村民看到了代代傳承,見證了歲月流逝,就像有時候我們能在某些受人尊敬的古樹上見證四季流轉。然后,神父向艾瓦瑞克深深鞠躬,對萊拉澤爾也謙恭有禮,但他對這位公主保持禮貌卻并非出于本心,因為他心底對她并不比對永離海洋的美人魚更尊敬多少。
于是,這個男孩就得名歐里昂。他隨父母一起走出來,在圣所花園邊緣同辛蘿黛爾匯合,鄉民們看到這一幕都歡呼雀躍。艾瓦瑞克、萊拉澤爾、辛黛蘿爾和歐里昂,他們一起步行回到城堡。
整整一天,萊拉澤爾沒有任何出格的舉動,完全遵循著我們這個世界的習俗和規矩。只是,當繁星漫天,獵戶星座開始閃現,萊拉澤爾意識到,光彩壯麗的星空沒能得到應有的尊敬,而她迫切地渴望向獵戶星座表達感激。她感激獵戶星座如此明亮瑰麗使我們的世間歡欣鼓舞,還堅信獵戶星座將守護她的兒子免于受到空氣中邪靈的侵害,并為此而心懷感激。她未曾說出口的感激之情在她心底燃燒,突然之間,她起身走出高塔,來到露天空地,仰臉望向星空,望著獵戶星座的位置。滿心的感激之情已經涌上唇間,但她卻只是默默無言,安靜地站在原地,因為艾瓦瑞克叮囑過她不許向星斗禱告。她就這樣仰著臉兒望著緩緩游移的漫天星斗,久久地靜立著,聽話極了。后來,她放低目光,看到一個小水池在夜色中晶光璀璨,水中倒映出了每一顆星星的樣子。夜色中,她對自己說:“向星星禱告當然是不對的。可水中的這些倒影并不是星星呀。那我就向星星的倒影禱告吧,星星們會知道的。”
她在水池邊的鳶尾花葉之間跪了下來,開始禱告,向星斗的倒影訴說她是多么感激。因為,每個夜晚,群星開始威嚴地閃爍,緩緩滑過夜空猶如身著銀白鎧甲的兵士,不知在何處打了勝仗,正奔赴遙遠的戰場贏取新的勝利,每當這時,她就能感受到夜晚的愉悅。她向水池中晶瑩璀璨的群星倒影傾訴著自己的感激、稱贊和祝福,并要群星向獵戶星座轉告她的感謝與贊美,因為她不可以向獵戶星座禱告。就在這時,艾瓦瑞克發現了她,見她在夜色中跪拜著,就嚴厲地責備了她。艾瓦瑞克指責她又在膜拜星斗,還說那些星斗的存在絕不是為了讓人向它們禱告。而萊拉澤爾則爭辯說自己只是向星星的倒影祈禱而已。
艾瓦瑞克的感情很容易理解:她性情古怪,舉止出人意料,違逆一切已經確立的規矩,蔑視習俗,任性乖張而又單純無知;這所有的一切使她每天都要與彌足珍貴的傳統發生沖突。她在結界彼方的生活越是如傳說和歌謠所言的那么浪漫,她在這里要融入城堡生活就越是困難,因為城堡里向來都是淑女貴婦,她們熟悉凡世的一切事務。那些事務對萊拉澤爾來說就像閃爍的星斗一樣陌生,而艾瓦瑞克還指望萊拉澤爾能夠履行職責、遵從習俗呢。
但是,萊拉澤爾只是覺得漫天星斗沒有得到應有的尊敬。習俗也好道理也好,還是人類確立的隨便什么規章制度也罷,都應當要求人們對星斗的美麗心存感念;而且她甚至都未曾向星星本身致謝,只不過是向著水池中的倒影祈禱罷了。
那一整夜她都在回憶精靈界。在那里,萬物都足以與她自己的容顏相媲美,一切都永恒不變,沒有奇怪的習俗,也沒有什么像星斗那么奇異壯麗的東西會得不到應有的尊敬。她回憶起精靈界的草坪,繁花盛開的山坡,還有那座只有在歌謠中才會有所提及的宮殿。
那個魔咒仍然鎖在匣子里,在黑暗中等待著重見天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