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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歲那年,家里人同意我去一家劇院為一個音樂家當助手,他為正在上演的斯特林堡的戲劇《一出夢的戲劇》做伴奏。那是一次嚴酷的經歷。夜復一夜,我躲藏在舞臺前部的塔樓里,親眼目睹“律師”和“女兒”的婚姻場景。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真正體驗到舞臺藝術的魅力。“律師”用拇指和食指捏著一個發夾,先將它弄彎,然后弄直它,接著就折斷了。其實并沒有發夾,但我看著卻有。“軍官”正等著上場,他微微前傾看著自己的鞋子,兩手背在后面,無聲地清了清嗓子,這顯然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人。然后他推開門上場,走到聚光燈下。他變成了劇中人物:他就是那個“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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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內心始終充滿激情,并且要一直控制這種騷動,但每當面對無法預見、無法預言之事時,我就經受著巨大的痛苦。我的職業活動變成了一種對不可言喻之事的學究式管理。我只是一個劇場演出的中間人、組織者和儀式化奉行者。有些戲劇導演總是熱衷于制造混亂,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從這種混亂中呈現出他們的演出創作,我十分厭惡這種業余的做法。我從不自己寫戲劇劇本,只是進行闡釋和二度創作。最重要的理由是,我在挖掘原作中神秘的內涵和啟發演員的創造力之外,并沒有余力去從事這種復雜的創造工作。我憎恨喧囂、攻擊或情感的爆發。我排演的場地必須秩序井然、干凈整潔、安靜明亮。排演是一項嚴謹的工作,而不是導演或演員發泄個人情緒的場所。

我看不起沃爾特,他早上十點半帶著醉意來到排演場,嘔吐出烏七八糟的東西。我也厭惡特蕾莎,她常常匆忙趕到,曖昧地擁抱我,滿臉香汗淋漓。我很想揍保爾一頓,他是一個發狂的同性戀者,明知道他的工作必須整天在舞臺的樓梯上跑上跑下,還總是穿著高跟鞋來上班。我痛恨萬婭,她總是精確到最后一分鐘滾進來,頭發立著,噗噗地吹著風,氣喘吁吁的,一副邋遢相,背著一個鼓鼓的包,里面裝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薩拉更令人憤怒,她老是忘記帶劇本,并總是有兩個重要的電話要打。我需要的是安寧平靜、井然有序和友好和睦。只有如此,我們才能達到完美的境界。只有如此,我們才能揭示表演的奧秘,學習再現的技巧。重復,活生生的、搏動的重復。每天晚上重復同樣的表演,然而這表演又重新獲得了生命。對此,怎樣才能準確抓住表演那轉瞬即逝的自由節奏,而不至于顯得呆板或做作得令人難受呢?所有的好演員都知道這個秘密,平庸的演員通過學習也許能達到,壞演員則學都學不會。

這樣,我的工作便是去闡釋劇本和設置排演進程。我要確保每天不至于毫無進展。但我永遠不再是私下的那個自我了,我必須觀察、指導、確定和控制一切。我是演員們眼睛和耳朵的替代者。要給他們提出建議,引導他們的表演,鼓勵或否決他們的創造。我不心血來潮、不沖動,也不是搭檔。從表面上看似乎如此,但如果有一刻我摘下面具,說出我真實的感覺,朋友們一定會攻擊我,并將我扔出窗外。

我雖然戴著面具,但并未將自己偽裝起來。我的直覺敏捷而清晰。我非常清醒。這副面具是一個過濾器,沒有任何不相關的個人情緒能夠穿透它。我必須極力抑制住激動的情感。

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曾和一位年華已去但極富才華的女演員合作,她蔑視我那套整潔理論,并堅持認為劇院根本就是臭狗屎、色欲、瘋狂和邪惡的化身。她說:“英格瑪·伯格曼,你唯一令人討厭的一點就是完美主義的激情,你應當放棄這種激情,它是虛偽的,也是靠不住的,你為自己設下了不敢超越的極限,就像托馬斯·曼的浮士德博士,你簡直是自討苦吃。”

也許她是對的;也許在一片流行藝術和陰暗的毒品場景中,我的激情只是一番浪漫主義的胡言亂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只知道這位美麗而聰明的女演員最后喪失了記憶力,牙齒全掉光了,五十歲時死在一家精神病醫院中。那就是她表露自己情感的結果。

正因為如此,那些精于言辭的藝術家是一種禍害。他們的推測碰巧突然之間成為時髦的東西,這可能是災難性的。伊戈爾·斯特拉文斯基伊戈爾·斯特拉文斯基(1882—1971),俄裔美國作曲家、鋼琴家及指揮家,20世紀現代音樂的傳奇人物。愛表現自己。他有過很多關于表演的論述。他體內蘊藏著一座活火山,所以他急于設置許多束縛。平庸的人讀他的論述時,贊許地點頭,沒有絲毫內在激情的人也會繳械投降,屈從于這些約束,而斯特拉文斯基自己從未實踐過他鼓吹的東西,他把自己的《繆斯之主阿波羅》創造成了柴可夫斯基的風格。我們這些讀過他文章的人聽了以后,簡直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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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我第四次導演斯特林堡的《一出夢的戲劇》,這似乎是個好決定。同一年,我還導演了斯特林堡的另一部作品《朱麗小姐》。皇家劇院內有一間屬于我的房間,這次它被重新整修,我再度搬回到那里,感覺同在家中一樣。

我們的籌備工作在眾多的糾紛中開始了。我從哥德堡請來一位舞臺設計師,然而他交往了十年的女朋友跟一個年輕演員跑了。為此,這位舞臺設計師得了胃潰瘍,情況很糟。當時正值仲夏時節,他便住到我在法羅島(F?r?,意為羊島)的家中。

我指望工作能抑制他的消沉,于是我們每天碰頭,商討舞美設計。他的嘴唇不停地顫抖,用失神的雙眼望著我低吟:“我希望她能回來。”我沒有著手拯救靈魂,只是如常行事,但幾個星期以后,他精神崩潰了,說再也應付不下去了,我只好讓他收拾行裝回到了哥德堡。他很快又結交了一位新女友,兩位情人便一同出海旅游去了。

出于需要,我請求老朋友和同事瑪麗克·沃斯擔任舞臺設計。她熱情友好地答應了,在我們的客房中安頓下來。我們雖已落后于計劃,但畢竟還是心情舒暢地開始了。多年以前,瑪麗克曾當過《一出夢的戲劇》的舞美設計,那次演出的導演是奧洛夫·莫蘭德奧洛夫·莫蘭德(1892—1966),瑞典偉大而有影響力的戲劇導演、電影導演。以其斯特林堡和莎士比亞的戲劇制作而聞名。1920—1960年代任皇家劇院首席導演。是伯格曼早期電影制片人古斯塔夫·莫蘭德的弟弟。,他是斯特林堡傳統的創始人。

我對自己前三次導演的《一出夢的戲劇》都不滿意。為瑞典電視臺創作的那個版本由于技術上的困難(那個年代的錄像帶根本無法編輯)而慘遭失敗。在“小舞臺”的那次排演,盡管演員都很出色,但還是沒什么特色。在德國的那次大膽嘗試因過于龐大的布景而以失敗告終。

這次我要按原劇本排演此劇,不做任何刪改,一切按照作者原意。而且,我的目的也是盡量按原劇作那復雜的舞臺指示去布景,盡可能克服技術上的困難,以達到完美的舞臺演出效果。我要使觀眾體味到“律師”辦公室后院散發出來的惡臭,領略到“美景灣”的夏日鄉村在雪中冷峻的美,感覺到“恥辱峽”的硫黃霧氣和地獄微光,體驗到環繞“能生長的皇宮”的美麗鮮花以及“劇院走廊”后面的老劇院。

皇家劇院的“小舞臺”是不符合實際演出需要的,它既狹窄又破舊,實際上只是一個電影院改建的。自1940年代初開放以來,從未大修過。我們決定拆掉前面四排座椅,把舞臺向前延伸了五米,以便讓表演空間更寬闊,更便于演員和觀眾交流。

這樣,我們就得到了內外兩個房間。外間最接近觀眾,是“詩人”的創作領地。他的書桌就在窗前。新藝術風格的窗戶五彩繽紛,棕櫚樹蒙上了絢麗的光芒,書柜的門是隱蔽的。舞臺右邊是高高堆起的垃圾,其中最醒目的是一個巨大但被毀壞了的耶穌受難像和那扇神秘的食品儲藏室的門。在角落中,“丑陋的艾迪特”坐在她的鋼琴旁,猶如被埋葬在布滿灰塵的廢物堆里。這個女演員是一位很嫻熟的鋼琴家,她同時用音樂和動作跟隨著劇情。

通過延伸舞臺而獲得的前臺演出空間通向一個魔幻的幕后空間。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經常站在家中黑暗的飯廳里,透過半開的滑動門窺視大會客廳。陽光照在家具和陳設上,照得枝形吊燈閃閃發光,在地毯上投下晃動的光影。一切均為綠色,如同置身于水族館一般。在那里,人們在移動,然后消失了,接著又出現,靜靜地站著低聲講話。窗臺上的花鮮艷奪目,鐘滴滴答答地走著,的確是一個魔幻般的空間。現在我們要在表演區內創造這樣一個空間。用十個巨大的投影機,構成五個特別的表演區。我們不知道即將會展現出怎樣的景象,但是我們認為有足夠的時間去構思它。舞臺地板上平鋪著柔軟的灰藍色地毯,外間的天花板上也配置了同樣的顏色。因此,在通常情況下“小舞臺”上曾經不穩定的音響效果變得穩定且極為靈敏。演員可以快速且不費力地說話;室內音樂的原則也被確立了。


1901年5月,斯特林堡與一位年輕而且相當有吸引力的美人在皇家劇院結了婚。她比他小三十歲,而且已獲得成功。斯特林堡在卡拉布蘭大街一所新樓中租了一套五室的公寓,選購了家具、壁紙、圖畫和古玩。他年輕的新娘靠這位年老的丈夫進入了一個裝飾完美的殿堂。這對伴侶從一開始就盡心盡力,鐘情、真誠又睿智地扮演他們預期的角色。然而,假象很快有了裂痕,一出無法預見的戲破壞了經過精心安排的田園詩般的生活。妻子在狂怒下搬出了這個家,去島上和她的親戚待在一起。作家被孤獨地遺棄在他富麗堂皇的公寓中。那時正值炎熱的夏季,老人居住的整座城市如同荒漠。為此,他被難以名狀的悲痛折磨著。

在斯特林堡的話劇《通往大馬士革之路》中,當“女士”指責“無名氏”與死神開玩笑時,他回答說:“是的,正如我同生命開玩笑。我曾是一個作家,盡管我生來就悲哀,但我絕不會把任何事當真,甚至包括我自己的巨大悲哀。我曾一度懷疑生活未必能比我的作品更真實。”

此刻,深深的創口不斷地淌著血。這種創傷不同于生活中的其他不幸,不可能輕易地降臨或免除。這種痛苦打開了通向未知空間的閘門。斯特林堡在日記中寫道,他哭了,但淚水洗亮了他的雙眸,使他能夠帶著撫慰般的寬容看待自己和他的朋友。他無疑在講一種新的語言。

人們常常討論,在哈麗雅特·博塞哈麗雅特·博塞(1878—1961),挪威裔瑞典演員,斯特林堡的第三任妻子。懷孕并過上寧靜的生活之前,《一出夢的戲劇》的構思已進行了多少。這部劇的前半部分無比流暢,沒有什么難以解釋的東西,全都是歡樂和痛苦,全都是活生生的、新穎的、與眾不同的。劇本具有演出基礎,在“律師”家中那一場中達到感人的高潮。一段婚姻從開始、幻滅到破裂僅用十二分鐘就被展現出來。


之后對《一出夢的戲劇》的導演來說,問題就變得更加復雜。“恥辱峽”地獄般的場面緊接著“美景灣”的夏日場面,使得靈感受阻,這就好像在貝多芬的《槌子鍵琴奏鳴曲》那難以詮釋的賦格曲里,精確性被過多的音符所淹沒一樣。如果刪改得太多,場景就會死掉;如果全演出來,觀眾會感到疲倦。

這就是說要保持頭腦冷靜,并引入一種失落的韻律。這是可能的,而且會帶來回報,只要文本仍然強大、嚴謹并富有詩意。例如,突然插入的學校那場戲無疑是很妙的。另一方面,不幸的背煤人那場戲則搞得很吃力。《一出夢的戲劇》不再是一出夢幻劇,而成了帶有一定懷疑成分的時事評論。

但是,最復雜的問題仍然存在。首先是“芬加爾洞”。我們知道這個家庭中的和睦氣氛。懷孕的年輕妻子專心于雕塑和閱讀好書,“詩人”戒了煙,以顯示他的友善。他們看話劇、聽歌劇、舉辦宴會并安排音樂社交晚會。這出夢的戲劇豐富多彩。斯特林堡現在發現,這個劇本已發展成為一個萬能之神主宰下的人類生活全景。他突然感到,他需要用語言表達出曾在文本中輕松論證過的“存在的分離”。“因陀羅的女兒”拉著“詩人”的手,不幸地,他被領到的是“芬加爾洞”最遠的出海口,在那兒,他們互相大聲朗誦美麗動聽卻毫無價值的誓言。最卑鄙和最可愛的東西共存。

一位導演如果不放棄,想由著斯特林堡的性子展現作品,他就會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如何去創造“芬加爾洞”才能使之不破壞整體效果?如何表現“詩人”對“因陀羅”的巨大哀悼?因為它大部分是抱怨。如何制造風暴和沉船?還有最難的一點,如何表現耶穌在水面上行走?(在一部做作的戲劇里,這是浮夸場景中一個寂靜且引人注目的時刻。)

我嘗試在演出當中再制造出一個小劇場表演。給“詩人”在場景中安排一個活動空間,那里有一把椅子和一架老式留聲機。“詩人”把“因陀羅的女兒”裹在一條東方式圍巾中,他在鏡子前,用從耶穌受難像中取出的荊冠為自己加冕,將幾頁手稿交給他的搭檔。手稿內容從玩笑到嚴肅,從游戲文章到尖刻諷刺,然后又回到嚴肅。他的作品使業余愛好者歡樂,使一般觀眾感受到戲劇的偉大、單純與和諧。崇高的終究是崇高的,追求時髦風尚受到溫和的諷刺。

我們都喜歡這種處理,至少我們找到了一種可行的方法。

隨后是“劇院走廊”的場景,顯得沉悶單調,無話可說,但又不能刪去。和“一切思想正常的人”的游戲,門后的秘密,“律師”謀殺“女兒”魂靈的情景都輕快流暢地略過,快速而簡略,沒有深入展開。克服這些問題的唯一辦法是用輕松、神出鬼沒以及危險的氣氛來掩飾。當“一切思想正常的人”看到打開的門后空空如也,從而被焦慮裹挾時,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變得危險。

伯格曼1986年戲劇《一出夢的戲劇》的導演手記,包括斯特林堡的信件摘抄、照片和他自己的評論

無論如何,最后祭壇那場戲是輝煌壯麗的,“女兒”的離去也扣人心弦。但前面加了一段奇怪的累贅,即“因陀羅的女兒”泄露世界之謎的答案。根據斯特林堡的日記,他在創作最后這場戲時正在閱讀有關印度的神話和哲學。他把閱讀成果用在《一出夢的戲劇》中,但這和整個戲劇的風格極不協調,依舊看得出印度神話的面目。

在最后一場戲和輕快的開場中,還有一個難以解釋又十分隱蔽的問題。開始場面中顯然是一個小孩在問他的父親:“城堡還在從地里長出來,去年以來你看見它長了多少?”最后結束時,一個老去的作家說:“哦,我現在感覺到了生存的全部痛苦。這就是做人。”從開始的孩子到最后的老人,這一過程就是人生。我讓三個女演員來分別扮演“因陀羅的女兒”一角。結果是令人滿意的:開始光彩照人,最后老成持重,在一位偉大女演員的人生經歷和真誠之中,連“世界之謎”那段戲也成為動人的傳說。成年時的“女兒”應該以強健、好奇、充滿活力、歡樂、任性和悲劇性的狀態走完人生之旅。

過去,我解決創作中的問題時,從沒有付出過這么多勞動,從沒有遇到這么難以進行的狀況。這意味著必須忘記我早期的成果。同時,在倒洗澡水時,還不能把孩子一起倒掉。完全適應當前這種新構想的好方案應當保留下來。但淘汰也是必需的,聽聽福克納的逆耳忠言:“殺死汝愛。”排演《朱麗小姐》是一次愉快的游戲。排演《一出夢的戲劇》則是一場麻煩的改革。

我似乎是第一次感到衰老日甚一日的威脅。舞臺形象處理不當,決策變成長時間的拖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不自然。無法達到的效果終歸達不到,這令我窒息。有幾次,我簡直想撒手不干了,這種心態以前很少出現。

2月4日星期二,排演開始,我們開會討論了排練細則、舞臺設計圖和一些技術性問題。我們已經同意必須盡快記住臺詞。以前演員們經常一邊埋頭讀劇本一邊到處亂轉,一只胳膊僵在那里,最初這是拉爾斯·漢松拉爾斯·漢松(1886—1965),瑞典電影和戲劇演員,以默片時代的電影角色獲得世界聲譽。的做法,他討厭背臺詞,但是這已經成了往事。懶惰的演員將他的福音挪用過來,糊里糊涂地認為他們會在排練的過程中有機地消化那些臺詞。這樣就總是造成混亂,一些演員知道他們的臺詞、眼神、手勢,另一些則不知道,于是,整出戲變成一種拼湊物。

一個演員最重要的任務當然是集中注意力與搭檔配合,也就是達到一個智者曾描述的“無你無我”的境界。


我從頭至尾看了《一出夢的戲劇》的排演日記,現在讀起來也覺得不愉快。我當時的情況很糟:憂慮不安、沮喪、疲乏,右臀部又受了傷,常常隱隱作痛,每天早晨更為難受。我的胃也常折磨我,不斷脹氣和腹瀉。總之,我情緒消沉,悶悶不樂。

盡管如此,我仍盡力顯得若無其事。職業道德不允許我把痛苦情緒在工作中流露出來。我還要顯得心平氣和甚至充滿活力,但莫名的創作欲不應受到鼓勵。我必須小心翼翼地做好排演準備工作,并希望排演能進行得順利。

大約在開始排演前一個月左右,萊娜·奧林找我溝通。她在劇中扮演“因陀羅的女兒”。她說她已經懷孕,并“推算出”此劇公演時將懷孕五個月,預產期則在8月。這樣秋季演出就成問題了,但我們不可能滿足她的要求,即推遲到第二年春天上演此劇。我們預計最多會演40場。

當時的情形很有趣,我的電視電影《排演之后》描寫一位年輕女演員(由萊娜·奧林扮演)和一位老導演之間的會面,這位老導演也正準備第四次導演《一出夢的戲劇》。女演員說她懷孕了。但這位老導演只是為了和這位年輕演員合作才排演此劇的,他幾乎累垮了。這位女演員最終進行了人工流產,參加了排演。

萊娜·奧林卻無意進行人工流產。她是一個堅強、美麗而活潑的女人,非常容易動情感,有時不清醒,但穩重且很識大體。她對懷孕十分高興。她感到進退維谷,但又說如果想要個孩子就必須是現在,哪怕她剛剛有了點名氣。

無論怎樣,這種情況對于導演來說多少顯得無奈,但對一個即將成為母親的年輕女人來說則絕不是這樣。可愛而高雅的萊娜為了孩子,最終還是放棄了她的表演生涯。

情感在大多數情況下是難以駕馭的。我認為她是在危難時舍我不顧。所謂的現實最終改變了夢想和計劃。我的悲哀很快就淡化了。有什么牢騷好發呢?從長遠來看,我們在戲劇方面的努力只是一樁無關緊要的事,但一個孩子的誕生卻是有意義的。萊娜·奧林是快樂的,我也為她的快樂而感到快樂。

排演過程單調沉悶,不過與這件事不相關,或者說是基本上不相關。幾個星期過去了。我們的努力獲得了相當不錯的效果。我的舞臺設計瑪麗克·沃斯也許是因疲勞過度而當場暈厥,失去記憶。皇家劇院男演員服裝部門多年來一直被一群無能的笨蛋“操縱”。瑪麗克始終在默默地、頑強地與糊涂、懶惰和妄自尊大抗爭;結果該做好的還沒有做好,該完成的還沒有完成,她就忘記了我們開始的設計。她委派了一位年輕女孩負責戲劇的圖片研究工作,盡管她很賣力,還在沒人注意到的情況下為照片花費了幾萬克朗,但由于她基本無法勝任這項工作,又被調到別的部門。當我感到出現了值得懷疑的沉默時,我就開始干涉,結果發現我們擁有價值近50萬克朗的昂貴投影器材,卻沒有投影圖。事情相當嚴重,但我們還算幸運,來了一位自愿而能干的年輕攝影師,他夜以繼日地工作,解決了問題。最后一批照片及時趕在彩排前準備好了。

3月14日,星期五,我們從頭到尾連排了一遍。我在日記中寫道:“我充滿了挫折感。我坐在那里干瞪眼,完全沒入戲,沒有感覺。好在還有足夠的時間。”(首演時間定在4月17日,是在此劇首次公演的79年后。)

星期天,在劇院留給我的那個房間里,埃蘭·約瑟夫松埃蘭·約瑟夫松(1923—2012),瑞典演員和作家。因出演伯格曼、塔可夫斯基和安哲羅普洛斯的電影而獲得國際聲譽。和我談到巴赫。有一次巴赫外出旅行歸來,發現妻子和兩個孩子都死了。他在日記中寫道:“親愛的主啊,請不要讓快樂棄我而去。”

我曾經生活在巴赫所說的那種歡樂之中,完全是通過精神生活達到的。因而我能夠安然度過許多危機和難關。它像我心中的信仰一樣忠誠,能克服難以克服的困難,而從不產生對抗或破壞作用。巴赫稱這種狀態為快樂,信仰上帝的快樂,主啊,請不要讓快樂離我而去。

我突然聽到自己這樣對埃蘭說:“我就要失去這種快樂了。我可以真切地感覺出來。它正慢慢棄我而去。我的心靈快要枯干了。”

我開始哭泣,這讓我感到驚恐,因為我是從不哭泣的。小時候我極愛哭泣。母親看穿了我的眼淚計,處罰我,于是我就不哭了。偶爾,我可以感覺到異樣的哀號從最深處傳來,但只有回聲傳到我耳邊,突如其來地給一個永遠被囚禁的肆意抽泣的孩子以打擊。

這個陰霾的下午,我獨自待在皇家劇院的房間里,那哀號聲又突然在我的耳邊回響,我的痛苦和悲哀更深了。

幾年前,我去看望一位垂死的患癌癥的朋友,他已病入膏肓,形如枯槁,兩眼深陷,牙齒焦黃。他側臥著,身上連著很多儀器,左手枕著腦袋,手指頭則摸著臉頰。他模樣可怕地微笑了一下,說:“看,我還能夠移動我的手指頭,那多有意思。”

我想,這意味著自我調節,回撤陣線,戰斗已經失敗,沒什么可以期待的了,盡管我現在還生活在妄想的快樂中,以為伯格曼會永遠安然無恙。“難道對于偽君子有沒有特別的規則嗎?”在《第七封印》中,演員斯凱特抓著生命之樹的頂端這樣說過。死神回答:“沒有特別的規則適用于演員。”說完拿起手中的鋸子開始鋸樹。

星期一晚上,我發著高燒,不斷地顫抖,不停地淌汗,周身不聽使喚。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實際上我從不生病。偶爾有不適,但從未如此嚴重到不能排戲或拍電影的地步。

我發了十天高燒,甚至看書都困難,只是昏昏沉沉地躺著。下床時我幾乎因失去平衡而摔倒。我竟然病到這種地步,真是有趣極了。每天昏昏沉沉,倒下就睡,醒時就咳嗽,鼻塞,呼吸不暢,流感日益加重,高燒一直不退。我想時機到了,如果要放棄排演《一出夢的戲劇》,此刻正是時候。

我們把這次不幸的排演過程錄了像。事后,我反復觀看,努力尋找弱點,分析失敗原因。原本想放棄這次演出,然而一旦真有可能實現,我不僅不想放棄,反而決心克服困難拼到底。我還沒有死。

不管我的病情怎樣,我決定4月1日再排演一次。前一天晚上,我的體溫再度升高,胃部又痙攣起來。然而,我們仍然按正常進度排演。我打破了原來的整體結構,一切從頭開始。演員們熱情友好地響應。我幾個晚上都沒有睡覺,充滿了憂慮和肉體的痛苦。嚴重的流感帶給我說不出的沮喪感覺,在我體內起著毒害作用。

4月9日,星期三,我們在排演室完成了全部排演工作。我在日記中寫道:“我的憂慮沒有解除,反而更深了。我們必須更加努力,這似乎很悲哀,但我絕不會被壓垮。”

然后,我們轉移到擁擠不堪的“小舞臺”進行正式排演。在強光無情的照射下,整部戲漏洞百出。于是,我們修改道具、燈光、服裝、化妝造型等等,并努力不讓房屋景片倒塌。但舞臺上一切東西都有損壞,嘎吱作響,難以再加工改造。

整個世界震顫著,即將崩潰。我真的得貼上這胡子嗎?如果我在一條褲子上穿另一條,就沒時間換了。這里需要一條魔術貼。那里有人的妝白得過頭了。殺害帕爾梅奧洛夫·帕爾梅(1927—1986),曾任瑞典首相,1986年2月28日,在任內被槍手刺殺身亡。——譯注的兇手仍然逍遙法外。制造雪花的機器有故障,下了一大堆雪,有一些頂排燈出了毛病,為什么左邊的幻燈打出的光比其他的調子更暖呢?鏡子有點毛病,是制作上的缺陷,而在瑞典沒有,我們得從奧地利訂購。南非發生了暴亂,十四個人被殺,很多人受了傷。為什么鼓風機發出那么大噪音?通風設備這么糟糕,在客廳中間有一塊地方很冷。為什么你沒有表演用的鞋?原來是鞋匠病了,要求在城里定做的那些鞋可能星期五到。今天我能輕松一點嗎?我嗓子沙啞,不,沒有發燒。我沒有參加《欽差大臣》的演出,但我在電臺有一個朗誦。停下,朝右邊走兩步,好了,你是否能感覺到那塊地方?

有了耐心和幽默,笑聲代替了爭吵。這樣進展順利,但很痛苦。我們已經到了這一步,不,不能改變,還得默默地干下去。我能看見那人在顫抖,仿佛戴著枷鎖,難道我做錯了嗎?別的布景有助于演出嗎?不,沒有什么幫助。他急于要達到目的,敲著監獄的墻,一定會有什么辦法。

世界震顫著,簡直要坍塌下來。我們在劇院厚墻內激動地吵吵鬧鬧,大聲嚷嚷。在這個小天地里,既有騷動和勤勞,也有愛和技巧。別的我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奧洛夫·帕爾梅被暗殺的第二天早上,我們聚集在排演廳的接待室里,看來今天不能工作了。我們竊竊私語,想互相交流。有人哭了。我們的職業變得如此特殊,以致現實世界有任何的風吹草動,我們就會為從幻覺的游戲世界跌入現實世界而茫然不知所措。回想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德軍占領丹麥和挪威時,我的業余劇團正在斯維亞布蘭學校禮堂上演《麥克白》一劇,我們搭了一座仿制的舞臺,在那里排演了一年之久。后來學校成為軍隊的駐防地,我們大部分人被應征入伍。但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們的劇團獲準在那里繼續演出。學校的操場布置了許多高射炮。教室和走廊上的地板鋪滿稻草,穿制服的士兵到處可見。而且還實行燈火管制。

我當時扮演鄧肯王,他們給我做的假發太小,我用油彩把頭發涂成白色,在下巴上粘上一撮胡子。我看上去不像鄧肯王,倒像一只山羊。麥克白夫人每次排演時都戴著眼鏡,還被長袍絆倒。麥克白擊劍又太猛(那些劍我們在開演前的最后一刻才弄到),一下擊在麥克德夫頭上,以致血花四濺。演出后他立即被送進醫院。

此時,帕爾梅被暗殺了。在這混亂時期我們該怎么辦?取消排演?取消晚上的演出?或者干脆再也別演《一出夢的戲劇》了,實在不該演一出鼓吹“做人真難啊”的戲劇。這是一個陳舊的、令人難以忍受的藝術化作品,固然很美,但已過時,或許根本就是死掉了。

“也許我錯了,”一位年輕女演員說,“但我認為還是要排演。要繼續下去。暗殺帕爾梅的人就是要制造混亂。如果我們放棄這出戲的演出,就恰好中了他們的計。我們不能意氣用事。有些東西比個人的感情更重要。混亂不能起決定作用。”

經過一番猶豫,慢慢地,《一出夢的戲劇》由排演變為公演。我們在觀眾面前排演。有時,他們的反應專注而熱情,有時則變得冷漠和無動于衷。但我們逐漸又有了樂觀的希望。同行祝賀我們,我們收到了很多信,并受到鼓勵。


對導演來說,最后一個星期的排演總是難以忍受。冒險失去了銳氣,疲乏令人窒息,缺點使人眩暈,冷漠就像一團永不消散的迷霧,會籠罩著你的心靈。

我睡得很差,困苦不堪,說話的聲調和神態不協調。放錯位置的燈像頑固的暗箱幻燈片一樣立在我眼前。夜晚變得漫長而痛苦。我并不擔心缺少睡眠,主要是精神上的疲憊。最本質的缺陷在哪兒?毛病出在劇本本身嗎?卓越的靈感與造作的態度、嚴苛的美感、故作多情的廢話脫了節?在“芬加爾洞”中那種滑稽的模仿是褻瀆神靈嗎?人們可以不嘲笑一個巨人嗎,哪怕這笑聲飽含感情?我千萬不能忘了在“律師”房間的床上布置36號聚光燈,除此以外那兒的布光正好,燈很少,氣氛很濃。斯文·尼奎斯特斯文·尼奎斯特(1922—2006),瑞典攝影師,以和伯格曼的合作而知名。曾因《呼喊與細語》《芬妮與亞歷山大》兩次獲得奧斯卡最佳攝影獎。應該對我感到滿意。

我差不多睡著了。我看見母牛在鍛造爐那里的貧瘠土地上注視著我,云團般的蒼蠅繞著它們的嘴和眼。據說那頭多色的短角牛很兇猛。

赫爾戈把她潮濕的罩衫系在高聳的胸部,露出她的大白牙笑著,中間有一條縫,那是布呂諾爾夫打的。赫爾戈跳下河弄沉了布呂諾爾夫的小舟,然后打開一聽鳀魚罐頭藏在門后。當她的丈夫布呂諾爾夫回來吃晚餐時,她把那聽鳀魚強按在他臉上,使勁擠壓扭轉。布呂諾爾夫十分煩亂。當他能看見東西的時候,就拿著圓禮帽出發去布倫厄,他前額、面頰上流著鮮血,胡子上掛著鳀魚。他徑直走到攝影師赫爾塔格林面前,他要戴著圓禮帽、穿著弄臟的罩衫、鼻子流著血、下巴和臉頰上粘著鳀魚照張相。相片照好了,他把這份照片作為生日禮物送給赫爾戈。我要睡著了,現在就要睡著了。這時鬧鐘響了。

我靜靜地躺著,眼睛睜得大大的,焦慮不安。誰要是議論與我的演出有關的壞消息,我能殺掉他。現在將進行彩排。我們會受到分析評論,后天將會從報上讀到類似報道。盡管演員說他們不看報紙,但他們將被包圍,受到問候、祝賀、鼓勵,或許受到怠慢和冷落。當天夜晚,他們要登臺演出。他們知道觀眾能識別一切。

多年以前,我看見一位朋友穿著合身的戲裝,化妝完畢,站在一角。他咬破下嘴唇,讓血流到下巴上,嘴角上冒著白沫。他搖著頭,說,我以后再也不演了,再也不演了。但是他依然演下去了。

彩排在4月24日晚進行。那天白天,我們舉行了會議,大家圍桌而坐,計劃排演《哈姆萊特》,討論12月9日將要進行的首演。我談了想法,空空的舞臺上放兩把椅子,但也不一定放。固定的燈光,不要濾光片,沒有特殊的舞臺氣氛。半徑為五米的圓形舞臺延伸至地板附近的觀眾席。演出將在那兒進行。福丁布拉斯和他的手下砸破舞臺后墻的門,暴風雪吹進來,尸首被扔進奧菲利婭的墓穴,哈姆萊特受到形式莊重卻帶著輕蔑的贊譽。霍拉旭被殺了。

我對有些事感到氣憤,簡直要放棄這次演出。早在數月前,我就邀請英瓦爾·謝爾松扮演掘墓人,他接受了。后來又背著我離開了,被拉到另一部戲去扮演主角。一個乳臭未干的年輕演員說他要休育兒假。還有第三個演員,被一個客座導演從我的劇組中挖走。一個優柔寡斷但有才能的年輕演員不愿去扮演吉爾登斯吞。聲譽日隆的年輕演員們不喜歡站在和他們同齡,甚至比他們更年輕的哈姆萊特旁邊作配角。他們暴躁易怒,想象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甚至記起了他們那初生的兒子。和伯格曼保持合作關系變得不那么重要,反正他已不拍電影了。

同時,我理解,當然,我能理解,我認為這很好理解。演員最了解自己,他覺得不合適,就要變動,就會思索和估量。盡管我能理解,但依然感到憤怒。我記得阿爾夫·舍貝里阿爾夫·舍貝里(1903—1980),瑞典戲劇和電影導演,曾兩度獲得戛納電影節大獎,瑞典皇家劇院最優秀導演之一。1980年在去皇家劇院排演的路上死于交通事故。曾想揍我,是因為我把瑪格麗塔·比斯特倫從他的《阿爾刻提斯》劇組帶走了。這和目前的狀況相似。在舍貝里的葬禮上,劇院董事會的一名成員對劇院的一名演員代表說:“恭喜恭喜,現在你們皇家劇院在導演上的麻煩少了一個。”我還記得我當初是怎樣解雇奧洛夫·莫蘭德的。必須適時地放棄和明智地離開。什么時候是“適時”呢?已是“適時”離開的時候了嗎?

彩排終于在4月24日星期四晚上7點開始了(實際上我們已經通過各大報紙宣布了一項規定,戲開演后,任何人不得進場)。演員們似乎都預感到這次彩排會成功,我很難應和他們愉快的期待。在我的潛意識中,早已認定這次演出會失敗了,但這并非因為對我們的演出不滿意,而是相反。經過這么多不幸之后,這出經過精心設計、精心排演的一流戲劇終于上演了,我們沒有自責的理由了。

然而,我已經知道我們的運氣不會太好。

演出開始。C大調和弦奏響了,我和劇場經理離開了“小舞臺”。當我們走出后門出現在街上時,受到許多攝影記者的襲擊。他們不斷地按閃光燈拍照。突然有一個黑黝黝的家伙抓住我的肩膀,一定要我讓他進去看戲。他遲到了十分鐘,無論如何都無法進去看演出。他企圖說服守門人,但守門人按規矩辦事,不讓他進去。我生氣地說,我既不能也不想幫助他,那只能怪他自己。最后我認出來他是《瑞典日報》藝術版的編輯,也是戲劇評論家。我很和善地對他說,請他一定諒解并尊重劇場的規定。然而,我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欲望想揍他一頓。按照職業要求,他應該準時到,而他居然遲到了,還好意思來找導演要求進去。他正準備離去,我感到這個生了氣的人很可能會在《瑞典日報》藝術版上寫出對我們不利的苛刻文章,于是帶他進場找了一個座位。

最后這一段瑣碎的插曲更加重了我的頹喪。先是第一個舞臺設計的失戀和離去,接著是萊娜·奧林的懷孕,不情愿的解決方案,還有在排演中重復單調的演技,然后是我患重感冒和隨之而來的頹喪以及技術上的差錯,《哈姆萊特》的演員分派,藝術版編輯對我的冒犯。此外,奧洛夫·帕爾梅被暗殺的事件,一度或永遠地改變了我們的排演情緒。所有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湊到一起,使我有了頓悟,我知道它們將產生什么樣的影響。

彩排結束后,我們聚在“小舞臺”頂上的一個新排演廳吃三明治、喝香檳。氣氛顯得很愉快,但也令人傷感。每次和一群人在長時間的緊密合作后,總有難分難舍之感。這次我感到對他們有一種說不出的、無法抑制的愛,臍帶被從母體剪斷,我卻全身都感到疼痛。我們談到安德烈·瓦依達安德烈·瓦依達(1926—2016),波蘭電影導演,以“戰爭三部曲”《一代人》《下水道》《灰燼與鉆石》聞名。后面提到的《樂團指揮》為其1980年的作品。的影片《樂團指揮》。在這部影片中,導演要表現的主題是:沒有愛,你就不能創造音樂。在這種情感極其強烈的時刻,我們都同意,沒有愛,我們一樣能創造戲劇演出,但只不過這種戲劇既沒有生命,也缺乏新鮮感。要有“無你無我”的境界。我們見過一些優秀劇目,它們源自極度的憎恨。然而憎恨也是一種關聯,愛同恨一樣尖銳。我們思索著這一切,并找到了范例。

桌上的蠟燭即將燃盡,它閃爍不定,蠟燭油脂點點滴下。是回家的時候了。大家相互擁抱親吻,好像就此永別似的。大家說笑著,這是怎么了,明天一早大家還要見面呢。第二天才是正式演出的日子。

在我的職業生涯中,為失敗而哀傷超過四十八小時,這還是第一次。一般人都為演出滿座而感到安慰。這次在“小舞臺”的四十場演出上座率不壞,頗受歡迎,但仍然不夠。這么多的努力、痛苦、焦慮、沉悶和希望,都沒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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