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銀河獎征文(特別贊助:微像文化 閱文集團)(4)
- 科幻世界(2017年9月)
- 《科幻世界》雜志社
- 4981字
- 2017-11-06 10:25:30
因為工作的原因,大腹便便的我又被派去出差了。我先后去了兩個城市,挺著搖搖欲墜的肚子在中心廣場做激情澎湃的演講。
應媒體要求,我把“海馬爸爸”的銘牌貼在胸前顯眼的位置,以便他們推鏡頭時來個特寫。有那么一會兒,我明白了領導安排我出差的良苦用心——有什么比現身說法更有說服力呢?
2038年7月19日 星期日 孕周:36W+6D
距離臨盆只有不到四周的時間,我的心情既緊張又不安,中間還摻雜著些許小小的激動。蘇姍每天都陪我練習分娩呼吸法,希望生產時能用得上。不過,據阿嚴說,當時,他大腦一片空白,不管是“呼吸”還是“吸呼”,通通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向單位提前申請了產假,因為肥胖再加上孕后增加的體重,我的心臟再也承受不了巨大的負荷。我不得不每天躺在床上吸氧,不管躺下還是坐起,我都覺得自己是一只擱淺在沙灘上的魚,大口喘氣,仍然無法呼吸。
關掉電視,我撥通了蘇姍的電話。就在早晨出門時,我倆還在為晚飯的餃子吃韭菜蝦仁餡兒還是素三鮮餡兒吵了一架。我承認因為身體的原因,我的脾氣越來越暴躁,我總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可我不認為這和產前抑郁癥有什么關系。
電話接通了,視頻畫面上,蘇姍看上去心情不錯,似乎已經忘掉了早上的不快。
“我正要打給你,咱倆真是心有靈犀呀!”她說。
在接下來的一分鐘里,我也被蘇姍的情緒感染了,心情一掃幾天來的陰霾。就在剛才,蘇姍接到了生態農場的通知,我們很有希望申請到一塊土地,采光良好、水源充沛,而且是沒有被無機肥污染過的優質土壤。我和蘇姍早就夢想著擁有一塊土地了。在催長素泛濫、轉基因橫行的當下,能吃上自己親手種出的安全食物是多么幸福的事。蘇姍不止一次對我抱怨,雖然我身在審核部門,卻沒有成為農場主的特權。好在如今夢想就要成真了,我們即將擁有一塊自己的土地,而且價值不菲。
剛和蘇姍結束對地主生活的憧憬,我就接到了阿嚴的留言:“我幫你聯系了中心醫院的大夫,放輕松,一切都會順利的。等你生完了孩子,咱們出海去。我發現了一片特干凈的海域,龍蝦、鮑魚包你吃到飽。好了,不說了,回見!”
掛掉電話,我感到呼吸有點兒困難,抓過床頭的氧氣瓶,把輸氧管塞進鼻子,感覺立時好了很多。我半仰在床上,閉上眼,想要做一個美夢。可是,直到蘇姍回來,我都是清醒的。我很累,卻無法入睡。
那天晚上,我真的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自己被一大片溫暖的海水包圍著,海水清澈透明,斑駁的陽光灑下來,泛起粼粼波光,五顏六色的魚兒在身邊游來游去,我努力分辨,依然叫不出它們的名字。我在海里暢快地游著,忽然,我的肚子一點點癟了下去,我竟然在海里生產了!可是,我的寶寶去哪兒了?我拼命潛到海底,尋找寶寶的影子,被撈上來的只有一只碩大的龍蝦。難道我生了一只龍蝦?我被這念頭驚出一身冷汗。
“該死的阿嚴,都是他說什么龍蝦,害我做這樣的怪夢……”我被剛才的噩夢搞得心煩意亂。
然而,更讓人煩心的是,我的羊水破了。
2038年7月20日 星期一 孕周:40W+1D
凌晨,準確的時間是凌晨三點一刻。我從夢中醒來,發現床單濕了一片,我不能肯定那就是羊水,慌亂中,只好推醒蘇姍。
蘇姍手忙腳亂地找來PH試紙,我終于不得不面對現實——我就要生了。
羊水嘩嘩地流個不停,卻沒有出現陣痛反應,直到蘇姍辦好住院手續,我的肚子仍然沒有疼痛的跡象。我知道情況有點兒不妙。
醫生看了一眼胎心監護儀,然后為我做了簡單的檢查。我等著他給我上催產素,可是我聽到他說:“羊水流太多了,胎兒情況不好,考慮剖宮產吧。”
我看了一眼蘇姍,我和蘇姍對手術都沒有心理準備,我們一直希望順產,這樣對產后恢復和寶寶的健康都好。然而,就在這時,我的蘇姍,多年來總是習慣依賴我的柔弱的蘇姍,無比鎮定地對醫生說:“聽您的,剖吧!”
就這樣,我被推進了手術室。在寒冷而明亮的手術臺上,我想起《史記·項羽本紀》里的名句:“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是的,脊椎里被推了一針麻藥的我毫無招架之力,只待他們“磨刀霍霍”了。我不知該慶幸還是遺憾,本以為會經歷傳說中的十級陣痛,體驗骨縫被一點點撐開,胎兒穿過漆黑的子宮努力尋找光明的偉大時刻。我的內心對這過程既期待又抗拒,我固執地認為,只有經歷了這些,才算是完整的“海馬”體驗。可是,這一切都與我無緣了。在麻藥的功效下,我會輕松地生下寶寶,就像把孩子從口袋里掏出來一樣簡單。
然而,沒過多久,我就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相當離譜。
不知是對麻藥不夠敏感還是脂肪層太厚的原因,從肚子被手術刀劃開的一刻,夢魘就開始了!
手術刀一閃,肚皮上的每一條痛感神經瞬間蘇醒過來,歡呼著、雀躍著,迎接這血淋淋的痛楚的狂歡。手術遮布擋住了視線,我只能憑空想象遭受的苦難——我的五臟六腑被掏空了,被人惡狠狠地揪了個一干二凈。上一分鐘,他們還在掏我的腸子,下一分鐘,又開始挖我的肺了。我痛苦地戰栗著,等著他們刨出我的心臟。
手術期間,主刀大夫不時在輕聲細語地聊天,從被送去消毒的工作服聊到糟糕的午餐。我努力張張嘴,想要插上一句。我的舉動引起了麻醉師的注意,他幫我摘下氧氣罩,溫和地說:“有什么事?”
“能幫我看一下尿袋嗎?它好像滿了。”我迫切地想要抓住點兒什么,一根稻草,或是從大海盡頭漂來的圓木。
“幫你檢查過了,沒有問題,應該是手術牽扯神經引起的錯覺。”他的聲音渾厚有力,我的痛苦霎時減輕了幾分。
“這樣的話,能幫我加大麻藥的劑量嗎?我疼得實在受不了了。”我只想繼續聊點兒什么,麻藥的事只是隨口說說,我不確定他真的會幫我。
不出所料,他表示愛莫能助,“麻藥是不能超量的,不過,我可以給你打支安定,讓你好好睡上一覺。”
我敢說,這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美妙的聲音。我用感激的目光看著他重新幫我戴上氧氣罩,他的胸卡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黎新力”,真是特別的名字啊。
蒙眬中,我的靈魂被一點點抽走,飄蕩在半空中,我以神的姿態俯視著世間的一切。半夢半醒之間,一聲清脆的啼哭把我帶回人世間,我的寶寶出生了。
2038年7月21日 星期二 霾轉多云
蘇姍出門了,我決定趁著這清靜的休息日,把《“海馬爸爸”體驗報告》完成。
以下是《報告》的部分內容:
這之前的十天里,我完成了一次完整的孕育過程。盡管和實際孕程的四十周相比,十天的時間太過短促,可我依然深刻地體會到了生命從孕育之初到降臨人世是多么奇妙的旅程。
當醫生在我的身體里埋下一枚芯片,并體貼地為我穿好懷孕模擬裝,告訴我整個孕程將按照既定程序操控的時候,我想,我的內心是忐忑的。當惱人的孕吐反應出現,我終于明白了煎熬是怎樣的滋味。我不止一次想過摳出那芯片,扔進粉碎機,再把碎渣倒進馬桶沖個干干凈凈。可我只是想想罷了,事實上,整個孕期我都在胡思亂想中度過。
進入孕后期,大部分時間我不得不臥床休息,每天,我能做的就是祈禱夜晚快快降臨,我希望能有更多的睡眠以減輕痛苦,可我艱難地發現,我常常在半夜醒來,盯著天花板直到天亮。我向醫生尋求幫助,他卻告訴我這是孕期的正常反應。新媽媽在嬰兒出生后要投入大量時間照顧寶寶,即使夜晚也不得安睡。因此,在荷爾蒙的作用下,準媽媽的精神狀態會提前調整到亢奮模式,以便寶寶在出生后得到更好的照顧,這是人類進化自然產生的結果。一想到蘇姍不知要面臨多少個不眠之夜,我頓時覺得自己所遭受的苦難根本不值一提。
回憶這十天來,快樂的時光同樣比比皆是。我經常對著鼓起的肚子傻笑,雖然明知這只是懷孕模擬裝制造的假象,可我卻能真切地感受到寶寶的存在。第一次看到寶寶的心率曲線,寶寶踢我的第一腳,給寶寶講故事時,寶寶會變得很安靜,聽到精彩處,還會熱烈地手舞足蹈。是的,我明白這些都是感應式裝置帶來的仿真體驗,可當我用胎音記錄儀聽到寶寶打的一個嗝時,我忍不住熱淚盈眶。
每個“海馬爸爸”的孕期體驗都是電腦程序經過精密測算,再根據“海馬”的生理反應進行動態調整的結果。我不止一次想過,或許,我曾經經歷的,就是蘇姍未來可能經歷的,這讓我感到幸福無比。而所有的痛苦和幸福在生產的時刻達到了頂峰,我無法用文字形容那痛有多慘烈,我知道我經受的并不是頂級的痛楚,可即便如此,現在想來,仍讓我不寒而栗。不過,這一切又如何抵得過寶寶哭聲的美妙?那是世上最動人的樂章,把我從地獄帶到了天堂。
感謝生育委員會給我這次寶貴的體驗機會,曾經,我一度認為生命的孕育不過是細胞的分裂、組織的生成,然而,“海馬爸爸”的生活,讓我懂得了胎兒在母親體內存在的一刻,已然是一個完整的生命體。母親和孩子能相互感應到彼此的體溫、心跳,甚至是快樂和悲傷,他們心靈相通、血脈相連,這就是親情產生的本源所在。
我相信“海馬爸爸”的經歷讓我更加容易和我的孩子建立親密的親子關系。我至今記得,小時候幼兒園的活動大部分都是媽媽參加,不僅是我,班上的小朋友都是如此。偶爾,爸爸也會來,可他總是一有機會就躲在角落里玩手機。我的爸爸和很多爸爸一樣,他們相信和孩子太過親近會損傷父親的尊嚴,而陪伴孩子理所當然是媽媽的事。如果沒有“海馬爸爸”的體驗,也許……我也會成為這樣的父親,可能,和我的爸爸一樣,在游泳室擠滿嬰兒的手推車上,竟然認不出哪一個是自己的寶貝。這聽上去像個笑話,但事實就是如此。
我不敢說自己能成為一名稱職的父親,不過,我會努力讓自己不錯過寶寶成長中的每一段精彩,美好的時光太短暫,錯過了,便是追不回的遺憾。我們曾經那么貼近,心連著心,他是我生命的一部分,過去、未來,永遠都是。
最后,請允許我以“海馬爸爸”的名義向委員會致以誠摯的敬意!
許凱文
2038年7月21日
2038年7月22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是個難得的一級天,陰沉了多日的天空終于露出晴朗的一面。我向單位請了半天假前往隔壁Y市城郊的生態農場,那塊屬于我和蘇姍的土地,在安靜地等著我。我一眼認出了它,我知道,它會是我的。
因為孕期合理的飲食和運動,我的“寶寶”在出生時健康測評值達到了優級,也就是說,我順利通過了“海馬爸爸”的考核。作為《“農場主計劃”實施細則》的補充規定,新生兒獲得農場主資格的必要條件,其中就包括母親完成體內孕育以及父親通過“海馬爸爸”的考核。不得不承認,“海馬家庭”獲得的豐厚獎勵為那些持觀望態度而搖擺不定的“準爸爸”打了一針強心劑。
接下來,我和蘇姍會養育一個屬于我們的孩子,一個真正的孩子。順利的話,從這個月開始,寶寶就要在蘇姍的肚子里舒舒服服地待上一陣子了。四十周后,我們就能拿到生態農場的土地契約,土地的主人將會是我的兒子或女兒。衷心謝謝你,我的寶貝!
下午,剛到單位,阿嚴就扔過來一大堆待審核的材料,足足有幾十份,他口口聲聲說要我感謝他的救命之恩。材料都是阿嚴簽過字的,一份材料的審核需要兩名審核員共同的簽字,也就是說,如果我認為沒問題,這些申請人將獲得生態農場土地的使用權。
我粗略瀏覽了一下,在其中一份申請材料前停了下來。嬰兒的出生證明上寫明這個孩子是通過體外孕育技術出生的。按照規定,只有經過體內孕育出生的孩子,才能獲得生態農場土地的使用權。唯一的例外,是不孕癥患者。材料顯示這對夫婦中的妻子曾先后兩次經歷流產,然而,卻并沒有醫療機構的相關證明認定他們無法正常生育。
我沉默了許久,陷入沉思,不知為什么,我想起了手術臺上那支強效安定,想起阿嚴說過因為申請了無痛分娩,自己是在半睡眠的狀態下結束了生產,那時我還笑他不知走了什么狗屎運。現在想來,走狗屎運的不止阿嚴一個人。人生總要不時來點兒驚喜,不然,也太了然無趣了。
想到這兒,我在“審核員意見”一欄上寫道:“黎新力、安娜夫婦符合生態農場主申報資格,準予通過審核。”
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注釋:
[1]NT檢查:胎兒頸后透明帶掃描(nuchal translucency),用以作為第一次排畸篩查。
【責任編輯:劉維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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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賣故障
文/呂默默
“即將到站,即將到站……”
耳朵里鉆進來一陣清脆的女聲,李憶舟揉揉眼睛,撐著扶手從座位上站起來,抬頭看了看地鐵門上的顯示屏,然后拿起褪色的帆布包擠到門口。
“列車運行前方是達官營站,下車的乘客請提前做好準備。”
聽著熟悉的報站聲,李憶舟抬起粗腿,一步跨上智能傳送帶上站穩。鑲嵌在耳朵里的微型耳機再次響起聲音:“人臉識別匹配,足印感知系統匹配。請問您是否要回廣外大街318號的家中?”
“是。”
“命令開始執行,請站穩扶好。您需要晚飯嗎?”
“要。”李憶舟揉揉咕嚕亂叫的肥肚子,將視線移到右邊已經開始蹦外賣菜單界面的鏡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