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羅德關(guān)上了艙門。

他伸手想抓住操控桿，可卡倫卻說：“讓我來吧——我可以用左手操作?！?

飛機沿著車行道前行了一段距離，但速度提高以后，它便開始向右邊偏去?！安饶_踏板！”卡倫大喊，“保持走直線！”

哈羅德踏下左踏板，想讓飛機回到了路中間。但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加大了力氣。過了一會兒，飛機開始向左轉(zhuǎn)。它穿過大路，開始向著左手邊的草坪滑過去。

“它的反應(yīng)會滯后，你得估計好。”卡倫接著喊。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這就像是開船，而且比船的反應(yīng)還要慢。他又踩下了右腳踏板，讓機頭拐回來，飛機轉(zhuǎn)向右邊后，他再踩下左腳調(diào)整。這一次，機頭沒有那么極端的反應(yīng)了。他終于讓它回到了路中央。

“保持這個方向?！笨▊惔舐曊f。

飛機加速了。

這時，一輛車朝著他們駛來。

彼得·弗萊明換到一擋。蒂爾德剛要上車，車子就躥了出去。她撒開了正要關(guān)車門的手，大叫了一聲，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彼得真希望她扭了脖子。

他加速前進，任副駕駛那邊的車門在風中搖擺。聽到引擎在尖叫，他切換到了二擋。哈羅德·奧魯夫森就在飛機上，這一點他非常確定。他要阻止他，哪怕要了他們兩個人的命也無所謂。

他又換到了三擋。

卡倫向前推動操控桿，大黃蜂的機尾抬了起來。他喊道：“你看到那輛車了嗎？”

“看到了——他是想撞我們嗎？”

“是的?！惫_德盯著前面，竭力讓飛機直線前進，“我們能在他們撞到我們之前起飛嗎？”

“我不知道——”

“你必須得確定！”

“準備好轉(zhuǎn)彎！”

“準備好了！”

那輛車已逼近到了他們面前。哈羅德知道他們來不及起飛了。只有轉(zhuǎn)彎了。卡倫喊道：“轉(zhuǎn)！”

他踏下左腳。由于滑行速度提高，飛機這次的反應(yīng)快了許多，一下子滑向車道外——它轉(zhuǎn)得太猛了，哈羅德有些擔心剛剛修好的起落架受不了這樣的轉(zhuǎn)動。他馬上又踏下另一只腳調(diào)整。

余光中，那輛車也轉(zhuǎn)向了同一個方向，并沒有放棄的意思。那是一輛別克，和彼得·弗萊明開去詹斯博格·斯科爾的那輛車一模一樣。車子一個急轉(zhuǎn)彎，對飛機窮追不舍。

但飛機有腳踏板，可汽車的方向完全靠方向盤。所以在草坪上行駛時，二者的情況完全不同。那輛別克一開到草地上，就開始打滑。在這時，月光從方向盤后面那個男人的臉上掃過，哈羅德看到那就是彼得·弗萊明。

飛機搖晃了兩下之后又恢復(fù)了平衡。哈羅德看到他們正朝著那輛油罐車撞去。他踩下左腳的踏板，大黃蜂的右翼將將避開了那輛車。

彼得·弗萊明可就沒那么幸運了。

哈羅德朝后望了一眼。那輛別克完全失去了控制，朝著油車開去。車子幾乎是全速撞在了那輛車上，瞬間火光四射，整個公園都被點亮了。哈羅德想看看大黃蜂的機尾是否也著火了，但他實在沒法回頭看，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

別克車消失在了一片火海中。

“集中精力！”卡倫朝他喊道，“我們要起飛了！”

他將注意力轉(zhuǎn)回到腳踏板上。他發(fā)現(xiàn)他們正向軍營那邊滑去，馬上踩下了右舵。

當機頭轉(zhuǎn)回到正確方向后，飛機加速了。

赫米婭聽到飛機的響聲，開始朝城堡的方向跑去。走進科斯坦莊園之后，她看到了車行道上有一輛黑色的轎車在狂奔，跟剛剛在車站看到的那輛車很像。突然間，那輛車突然向旁邊一滑，撞向了路旁的一輛油罐車。兩輛車頓時一起炸成了碎片。

她聽到一個女人大喊道：“彼得！”

火光中，她看到了那個帶著藍色貝雷帽的女人。一切都清楚了。那女人確實在跟蹤她。而別克里的那個男人就是彼得·弗萊明。到車站之后，他們就不需要跟著她了，因為他們非常清楚她要去哪里。他們比她先到達了城堡?？芍竽兀?

她看到一架小雙翼飛機在草坪上滑行，看上去是要起飛了。那個帶著藍色貝雷帽的女人跪下身來，從挎包里掏出手槍，瞄準了那架飛機。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赫米婭推想，如果那個戴藍貝雷帽的女人是彼得·弗萊明的同事，那么飛機上的人就一定是好人，甚至有可能是哈羅德。他可能想帶著那卷膠卷逃跑。

她必須要阻止那個女人。

公園里被火光照得如同白晝。哈羅德看到葉斯帕森太太正用槍對著大黃蜂。

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正對著她開過去，如果轉(zhuǎn)向某一邊，她就更容易瞄準了。他咬緊了牙關(guān)。子彈有可能只是穿過機翼或者機身，不一定會造成什么威脅。但她也可能會打到引擎，打壞配件，或者打穿了油箱，又或者打死他或卡倫。

可就在這時，他看到有一個拎著箱子的女人穿過草坪跑了過來?！昂彰讒I！”他驚訝地叫道。她用手里的箱子打中了葉斯帕森的頭。那個偵探一下子扔掉了槍，倒在了地上。赫米婭又打了她一下，撿起了地上的槍。

飛機經(jīng)過了它們身邊。哈羅德意識到，他們已經(jīng)離地了。

他們馬上就要撞到教堂的鐘樓了。

32

卡倫把Y形操控桿推向了左邊，撞在了哈羅德的膝蓋上。大黃蜂一邊上升一邊傾向一邊，但角度不夠大，飛機依然朝著鐘樓撞了過去。

“左腳踏板！”卡倫尖叫道。

哈羅德記起他也可以駕駛。他使勁踩下左腳，飛機傾斜得更嚴重了?？捎乙硪廊怀姌堑拇u墻掃了過去。飛機轉(zhuǎn)得太慢了。他絕望地等著撞擊的那一刻。可萬幸的是，翼尖居然躲過去了。

“我的上帝啊?！彼f。

飛機在風中顫抖著。哈羅德感到他們仿佛隨時都會掉下去。但卡倫卻繼續(xù)讓飛機邊轉(zhuǎn)方向邊爬升。哈羅德咬緊牙關(guān)。飛機轉(zhuǎn)了整整180度。最后，機頭終于轉(zhuǎn)向了城堡那邊?？▊惏褭C身調(diào)回到水平位置。機身升高之后，飛機穩(wěn)定了下來。哈羅德記起之前保羅·柯克告訴過他，離地面越近，波動會越嚴重。

他朝下面望了望?；鹧嫱淌闪四禽v油罐車?；鸸庵?，德國兵們穿著睡衣從修道院里跑出來?？巳R斯上尉正揮著手發(fā)號施令。葉斯帕森太太依然躺在地上，顯然還沒醒。赫米婭·芒特已經(jīng)消失了蹤影。在城堡大門附近，幾個仆人正抬著頭看著他們的飛機。

卡倫指了指儀表盤上的一個儀表?！翱粗@個，”她說，“這是轉(zhuǎn)彎側(cè)滑顯示表。用腳踏板保持指針指向正上方，12點的方向?！?

月光穿過飛機透明的頂棚，照了進來，但這種光線下依然很難看清楚表盤的指針。哈羅德打開了手電筒。

他們繼續(xù)爬升。城堡在他們后面漸漸地縮成了一個點?？▊愐恢弊笥矣^察，而眼前卻只是月光中丹麥的輪廓。

“系緊安全帶?！彼f。他看到她的安全帶已經(jīng)綁好了?！胺駝t如果有氣流，你的腦袋可能會撞在頂棚上?！?

哈羅德系好了安全帶。他的信心越來越足了，他們或許真的可以安全逃走。他開始有些小小的勝利感了?！拔乙詾槲視馈！彼f。

“我也是——而且很多次?！?

“你父母肯定擔心死了?！?

“我給他們留了個字條?！?

“比我好多了。”他從來沒想過這件事。

“我們要活下來，這樣他們才會開心?！?

他摸了摸她的臉頰：“你還好嗎？”

“好像有點熱?！?

“你在發(fā)燒。你應(yīng)該喝點水?！?

“不用了。我們要飛六個小時，這里沒有廁所。我可不想當著你的面在報紙上小便。那樣的話，估計我們的友誼就要結(jié)束了?！?

“我會閉上眼睛?！?

“閉著眼睛開飛機？算了吧。”

她打著精神開玩笑，可他還是很擔心她。到目前為止，他對他們兩個人的表現(xiàn)感到無比的驕傲，而且她還受了傷。他希望她不要昏過去。

“看看羅盤，”她說，“我們在哪兒？”

他在教堂的時候就研究過那個羅盤，已經(jīng)學(xué)會怎樣看了。“現(xiàn)在是230。”

卡倫向右轉(zhuǎn)?！坝鴳?yīng)該是250。到250的時候告訴我?！?

他用手電對著羅盤。指針轉(zhuǎn)到了250的方向。“到了?！?

“時間？”

“12點40分?！?

“我們應(yīng)該記下來，可是沒帶筆?！?

“我相信我會記得這一切?！?

“我想開到云上面去。我們現(xiàn)在的高度是多少？”

哈羅德又用手電照了一下高度計。“4700英尺?！?

過了一會兒，飛機鉆進了一片霧中。哈羅德知道他們在穿越云層。

“一直照著空速表，”卡倫說，“如果速度變了就告訴我一聲。”

“為什么？”

“盲飛的時候很難保持正確的高度。我有可能不自覺地抬起或者是壓下機頭。但我們可以通過速度變化知道機頭是不是移動了。”

盲飛讓他感到十分緊張。估計事故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發(fā)生的，他想道。在云中，飛機很可能朝著山頭飛過去。幸運的是，丹麥沒有山，但如果有另一架飛機碰巧也飛到了同一片云里，那么兩個飛行員恐怕都無法提前預(yù)知。

幾分鐘之后，他看到云朵上反射著的月光。大黃蜂已經(jīng)穿過了云層。

卡倫向前推動了操控桿，飛機再次水平飛行?！翱吹睫D(zhuǎn)速表了嗎？”

哈羅德用手電照了一下?！?200轉(zhuǎn)。”

“慢慢回拉節(jié)流桿，讓轉(zhuǎn)速降到1900?！?

哈羅德照做了。

“我們用功率來改變水平高度。”她解釋說，“前推節(jié)流閥，就會升高，回拉就會降低?！?

“那我們怎么改變速度呢？”

“通過飛機的高度。俯沖就會加速，爬升就會減速?！?

“明白了。”

“但不要把機頭抬高得太猛，否則就會熄火。那樣飛機就要掉下去了?！?

哈羅德嚇了一跳?！澳强稍趺崔k？”

“壓下機頭，提高轉(zhuǎn)速。本來是很容易的事，但有時候你會本能地想把飛機升起來，那樣反而適得其反?！?

“記住了。”

卡倫說：“你開一會兒?？纯茨懿荒鼙３制椒€(wěn)。好了，你來駕駛?！?

他用右手握住了操控桿。

她說：“你應(yīng)該說，‘我來駕駛?！@樣駕駛員和副駕駛員就不會都誤以為對方在操控飛機了。”

“我來駕駛?！钡睦飬s沒有一切盡在掌控的感覺。這架大黃蜂如同是活的一般，隨著氣流上下左右地晃動。他必須要集中百分之百的精神才能讓機頭和機翼保持平穩(wěn)。

“你發(fā)現(xiàn)了嗎？你總得不停地回拉操控桿？”

“是啊?！?

“這是因為我們已經(jīng)消耗了一些燃油，所以飛機的重心發(fā)生了變化。你看到你那邊艙門的前上角有一個拉桿了嗎？”

哈羅德迅速地瞥了一眼?！皩?。”

“那就是升降舵控制桿。我在起飛的時候把它推到了最前面，因為那個時候油箱是滿的，機尾特別重。現(xiàn)在我們要重新調(diào)節(jié)一下?！?

“應(yīng)該怎么做？”

“很簡單。松開你的右手。你有沒有感到飛機自己在往前飛？”

“是的?！?

“現(xiàn)在把升降舵控制桿往回拉。這樣你就不用一直回拉操控桿了。”

她是對的。

“你可以調(diào)整這根控制桿的位置，讓飛機可以自己平穩(wěn)地飛行。”

哈羅德緩慢地往回拉那根升降舵控制桿，可右邊的操控桿卻同時向后壓住了他的手?！疤嗔??！彼f，他把控制桿又往回推了一點點，“這回差不多了。”

“你還可以用儀表板下面那個球形把手調(diào)整方向舵。如果操作正確的話，飛機就能自己向前飛行，這些操控桿都不會受到任何壓力?！?

哈羅德嘗試性地松開了握著操控桿的手。大黃蜂繼續(xù)平穩(wěn)前行。

他又握住了操控桿。

下面的云層時有時無。透過云間的空隙，哈羅德看到了月光下的陸地。很快，他們離開了西蘭島，飛到了大海上。卡倫說：“看一下高度計。”

邊駕駛飛機邊查看儀表盤對他來說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往下瞥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到達7000英尺的高度了?！斑@怎么可能？”他驚訝地說。

“機頭抬得太高了。這很正常，你害怕下墜，所以無意識地抬高機頭。把鼻子壓下去。”

他向前推了推操控桿。機頭向下降的時候，他看到了另一架飛機，機翼上畫著巨大的十字。哈羅德心中一驚。

卡倫也同時看到了那架飛機?！霸愀?，”她說，“是德國空軍。”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

“我看到了。”哈羅德說。它飛到了他們的左下方，大概有四分之一英里，正朝著他們開過來。

她搶過操控桿，機頭瞬間降了下去。“我來駕駛?！?

“你來駕駛。”

大黃蜂開始下降。

哈羅德看到那是一架梅塞施密特Bf-110雙引擎夜間戰(zhàn)斗機，有著雙片式水平尾翼和像暖房一樣的座艙蓋。他記得亞恩曾經(jīng)既緊張又羨慕地談到過Bf-110的軍事裝備：它的機頭處安裝了大炮和多支機關(guān)槍。此刻哈羅德就可以看到座艙蓋處伸出來的機關(guān)槍。這就是在桑德島的雷達裝備探測出同盟國飛機位置之后派去迎戰(zhàn)的戰(zhàn)斗機。

大黃蜂卻是手無寸鐵。

哈羅德說：“我們怎么辦？”

“在他靠近以前我們得藏到云層里。真糟糕，我不應(yīng)該讓你爬得這么高?！?

大黃蜂在俯沖。哈羅德看了一下空速表，他們的空速已經(jīng)達到130節(jié)[10]了。那感覺就如同是坐過山車。他緊緊地抓著座位的邊沿?！斑@樣安全嗎？”他問。

“總比被擊中安全。”

那架飛機越來越近了。它的速度比大黃蜂快多了。空中突然有一瞬亮如白晝，接著是連續(xù)的炮火。哈羅德知道，梅塞施米特擊中他們恐怕是易如反掌，但他還是忍不住恐懼地大喊了一聲。

卡倫轉(zhuǎn)向左邊，想躲開機槍的瞄準。梅塞施米特從他們下方開過，炮火停了下來。大黃蜂的引擎繼續(xù)隆隆作響。他們暫時安全了。

哈羅德記起亞恩說過，飛行速度快的飛機很難擊中慢的飛機。也許這就是他們還能安然無恙的原因。

轉(zhuǎn)過彎去之后，哈羅德從窗戶里看到那架戰(zhàn)斗機退到了遠處?！八说缴涑掏饬??！?

“很快還會回來的?！笨▊愓f。

她話音未落，那架梅塞施米特就已經(jīng)掉頭了。接下來是瞬間的平靜，大黃蜂朝著云層中俯沖，戰(zhàn)斗機則揮翅轉(zhuǎn)彎。哈羅德看到他們的空速達到了160。他們離云層越來越近了——卻還是不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