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黃蜂奇航(23)
- 肯·福萊特懸疑經典(共6冊)
- (英)肯·福萊特
- 4962字
- 2017-11-02 16:19:04
達克維茨朝哈羅德這邊看了一眼,但好像并沒有認出他來。他咕噥了一聲,便回到了屋里。
“謝謝。”哈羅德吁了一口長氣。
卡倫坐在了一堵矮墻上,燃起了一支煙。“這倒沒什么,但你要告訴我你怎么會在這里。”在那條藍綠色長裙的映襯下,她的雙眸仿佛閃耀著火光。
他坐在了她的對面。“我和我父親吵架了,所以只能離家出走。”
“可你為什么來這里呢?”
他來這里的原因起碼有一半是因為卡倫,但他不想對她承認。“我在那個叫尼爾森的農民那兒得到了一份工作,幫他修拖拉機和機器。”
“你膽子不小嘛。你住在哪兒呢?”
“嗯……那間舊修道院里。”
“真冒失。”
“我知道。”
“你應該帶了毯子或者行李什么的吧?”
“事實上,沒有。”
“晚上會很冷。”
“我應該能忍過去。”
“嗯。”她靜靜地吸了一會兒煙,等待著花園漸漸地陷入夜幕中。哈羅德已經被對面這個女孩迷得如癡如醉了:清晰的輪廓,大大的嘴巴,有些歪的鼻子,鋼絲一般蓬亂的頭發,這一切混合在一起,竟是那樣令人不能自已。他欣賞著她吸著香煙的飽滿的雙唇。良久之后,她把剩下的那截煙扔到了一個花盆里,對他說:“好吧,祝你好運。”然后便回到了房子里,關上了身后的法式長窗。
她離開得真突然,哈羅德想道。他一下子泄了氣,在原地呆坐了一分鐘。他本以為可以整晚都跟她聊天,沒想到才五分鐘的時間,他就已經讓她厭倦了。他記得上次來這里的時候,她在短短的一個晚上之內就讓他的情緒上天入地,時而感到自己極受歡迎,時而又無比落寞。她可能只是在玩游戲。又或者她還不清楚自己對他的感覺。無論怎樣,只要她對他有點意思,他就已經很開心了,哪怕這種好感虛無縹緲。
他走回了修道院。溫度已經降下來了。卡倫說得對——夜里一定會很冷。教堂的石頭地板看起來冷冰冰的。他真后悔沒從家里帶一條毯子出來。
哈羅德四處望了望,想找個地方當床。窗外的星光從窗口照進來,為漆黑的教堂增加了一絲光亮。教堂東邊的墻壁是弧形的,過去應該曾擺放過圣餐臺。墻的一邊有一個寬寬的壁架,上面蓋著華蓋。哈羅德猜想以前這里可能放著一些神圣而重要的東西——圣物、鑲著寶石的圣杯、圣母像。但此刻,對哈羅德來說,這只是一張床。他躺了下來。
透過一扇沒有玻璃的窗,哈羅德望著外面的綽綽樹影和湛藍色夜空中的星星。他想到了卡倫。他幻想著她姿勢優美地輕撫他的頭發,親吻他的嘴唇,用胳膊緊緊地擁抱著她。這些場景與他幻想和布麗吉特·克勞森——那個他在復活節時約會過的莫蘭德女孩——親熱時的場面完全不同。他想象中的布麗吉特不是摘掉文胸,就是在床上翻滾,又或者是狂熱地扯掉他的襯衫。可卡倫的形象卻溫柔了很多,更多的是愛而不是欲望,雖然她眼底永遠藏著有關性的火花。
這里太冷了。他站起身來。或者他可以到飛機里去睡。他在黑暗中摸索著,終于找到了飛機的門把手。但開門的時候,他聽到了有什么東西飛快地跑開的聲音。他記起了有老鼠在這里筑了窩。他雖然不怕這些小動物,卻還是不太能接受和它們同床共枕。
哈羅德又想到了那輛勞斯萊斯。他可以在后座上蜷上一夜。那兒的空間應該比大黃蜂的大。把車上面的帆布拿掉恐怕要費點事,不過還是值得的。不知道車子有沒有上鎖。
他在那張帆布上面摸索著,想找找哪里有可以解開的繩子。可就在這時,他聽到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他定在了那里。過了一會兒,一簇手電筒的光從窗前滑過。達克維茨家晚上難道還有夜巡嗎?
他打開通向走廊的門往外看,那束光越來越近了。他貼著墻,屏住呼吸,然后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哈羅德?”
他的心中一下子充滿了喜悅。“卡倫。”
“你在哪兒?”
“在教堂里。”
光柱打在了他的身上。她馬上將手電筒照向上空,教堂里稍稍亮了一點。他看到她懷里抱著東西:“我給你拿了一條毯子。”
他笑了。能御寒固然是好事,但她的關心才更讓他感到開心。“我正打算要在那輛車里睡呢。”
“你太高了。”
他鋪開毯子的時候,發現里面還裹著別的東西。
“我覺得你可能會餓。”她解釋道。
接著她手電筒的光,他看到了一條長面包、一小籃草莓,還有一根香腸。另外還有一個瓶子,擰開瓶蓋后,他聞到了濃濃的咖啡香。
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其實餓極了,馬上大吃起來,不過還是盡量不讓自己像只餓狼一樣。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聲貓叫。一只黑白相間的瘦瘦的小貓走到了電筒前面。他第一次來這個教堂參觀的時候就見過它。他扔了一片香腸在它面前,那小家伙低頭聞了聞,用爪子把食物翻了個遍,然后開始優雅地吃了起來。“它叫什么?”他問卡倫。
“它應該沒有名字,它是只流浪貓。”
它腦袋后面有一撮金字塔形狀的小絨毛。“我想叫它佩恩托普,”哈羅德說,“那是我最喜歡的鋼琴家。”
“好名字。”
他把食物吃了個精光。“太美味了,謝謝。”
“我應該再多拿些過來。你上一頓飯是什么時候?”
“昨天。”
“你怎么過來的?”
“騎摩托。”他指著自己停車的方向回答說,“但速度太慢了,因為燒的是泥炭。我花了兩天時間才從桑德島騎到這里。”
“你是個意志力很強的人,哈羅德·奧魯夫森。”
“是嗎?”
“是的。事實上,我從來沒遇到過像你這樣的人。”
他思考了一下,感到這應該算是個正面的評價。“事實上,我也從來沒遇到過和你一樣的人。”
“哦,別逗了。這世界上有一大堆想當芭蕾舞演員的大小姐,可有幾個人能騎著一輛燒泥炭的摩托車橫穿丹麥呢?”
他開心地笑了。之后,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兒。“保羅的事我很難過。”哈羅德先開了口,“你一定非常難受。”
“太可怕了。我哭了一整天。”
“你們很要好吧?”
“事實上我們只約會過三次。我談不上愛他,但這件事還是很難以接受。”她的眼睛濕潤了。她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淚水。
哈羅德聽到她并不愛保羅,心里有些抑制不住的喜悅,卻又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恥。“真讓人難受。”他覺得自己虛偽極了。
“我祖母去世的時候我覺得很傷心,但保羅的事更可怕。奶奶當時年齡大了,而且一身的病,可保羅精力充沛,幽默風趣,還那么英俊。”
“你聽說事情的經過了嗎?”他試探性地問道。
“沒有——軍隊對這件事一直很神秘,”她的聲音里有些怒氣,“他們只是說他的飛機墜毀了,具體細節要保密。”
“也許他們想隱瞞什么。”
“比如什么?”她敏銳地問道。
哈羅德意識到如果告訴她事實,就必然得讓她知道自己和抵抗行動的關系。“可能不想讓外界知道自己有問題吧?”他臨時編了個理由,“可能他們的飛機有什么故障?”
“他們不可能用軍事機密這樣的理由掩蓋這種事。”
“他們當然能,誰會知道呢?”
“我不相信我們的軍人會這么糟糕。”她的口氣很嚴厲。
哈羅德意識到他又讓她生氣了,就像他第一次來這里時一樣——而且是同樣的原因,嘲笑她的輕信。“我希望你是對的。”他馬上彌補道。這是假話:他肯定她是錯的。但他不希望和她爭吵。
“謝謝你的食物和毯子——你真是個慈悲天使。”
“我通常可不是這樣。”她的口氣緩和了一些。
“可能明天還能見到你。”
“也許吧。晚安。”
“晚安。”
然后她便離開了。
14
赫米婭整晚都沒有睡好。她夢到自己正在和一個丹麥警察談話。談話的氣氛是友好的,但她卻一直擔心自己的身份會被發現。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意識到他們說的是英語。那個男人從頭到尾都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可她卻渾身顫抖,等著對方拘捕自己。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正躺在博恩霍爾姆島上一間出租公寓的小床上。她十分慶幸剛剛和警察的對話只是一場夢——但事實上,她即將面臨的危險絕不比那個夢境中的少。她身在被占領區,攜帶著偽造護照文件,偽裝成是一個正在度假的公司秘書。如果她的身份被發現,毋庸置疑,她會因間諜罪被處死。
在斯德哥爾摩,她和迪格比再一次用替身欺騙了跟蹤他們的德國人,還在去南部海岸的火車上甩掉了他們一次。在小漁村卡爾斯比,他們找到了一個漁民,愿意送她到20英里以外的博恩霍爾姆。她和迪格比道了別——沒人會相信他是丹麥人,所以他不可能入境——便登上了船。他會先回倫敦向丘吉爾匯報他們的進展,然后再馬上趕回卡爾斯比的碼頭等她回來——如果她能回來的話。
昨天,漁民把她和她的自行車都放在了那片人煙稀少的沙灘上。那個人說四天后會在同一個時間到同一個地點來接她。為了讓他不反悔,赫米婭承諾回程時會給他雙倍的費用。
她騎車繞著哈莫斯胡斯兜著圈——她和亞恩約好在這座城堡的廢墟處見面,可等了一天,亞恩都沒來。
她告訴自己不要大驚小怪。亞恩昨天還要上班。她猜想他應該是沒趕上昨晚的船。那么他只能搭周六早晨的船,也就不可能在天黑前到達哈莫斯胡斯。這樣的話,他恐怕要找個地方過夜,等到第二天早晨再來赴約。
她心情好的時候會這樣猜想。但在內心深處,她很怕他會被逮捕。她想不清楚他被捕的理由,也沒法說服自己他沒有犯罪就沒理由會出事。這只會讓她進一步胡亂地猜測他會不會遭到了朋友的背叛,或者在日記里寫了他們的約定,又或者去和牧師做了懺悔。
那天晚些時候,她放棄了等亞恩的念頭,騎車去了最近的一個村落。在夏天,會有很多島上的居民為旅客提供床鋪和早餐。她毫不費力地找到了一個住處,一下子倒在了床上,又驚又餓地睡著了,隨后便做了一夜的夢。
起床之后,她邊穿衣服邊回憶著自己和亞恩之前在這個島上度假的情景。他們當時是以奧魯夫森先生和太太的名義登記的。那是她感到最貼近他的時刻。他喜歡賭博,所以經常在他們的性愛中加一些賭博的小把戲:“如果紅色的船先進港口,你明天一天都不許穿內褲;如果藍色的船先到,今晚你就可以在上面。”你想怎么樣都可以,我的愛人,只要你能來。
她決定先吃完早餐,再騎車去哈莫斯胡斯。她可能要等上一整天,可不能餓暈過去。她穿了一件在斯德哥爾摩新買的廉價衣服——英國服裝可能會引起別人的懷疑——然后走下樓去。
在走進餐廳的時候,她感到一陣緊張。她已經有一年時間不怎么講丹麥語了。在昨天下船之后,她也只是說過簡單的幾個詞而已。可現在她卻不得不和別人閑談了。
餐廳里唯一的客人是一個溫和而友善的中年男人。“早晨好,我叫斯萬·弗洛姆。”
赫米婭強迫自己放松下來。“阿涅斯·瑞克斯。”她報出了自己護照上的假名,“天氣不錯啊。”這沒什么可怕的,她安慰著自己。她的口音里帶著生活在大都市的中產階級的腔調,如果她不說,丹麥人從來沒聽出過她是英國人。她給自己盛了一碗麥片粥,在上面澆了一些涼牛奶,然后便開始用餐。包圍著她的那種緊張氣氛讓她覺得吞咽起來都有障礙。
斯萬笑著對她說:“英國的風格啊。”
她看著他,呆住了。他怎么可能這么快就識破了她。“您什么意思?”
“您喝粥的方式。”
他單用一個杯子盛了牛奶,吃幾口粥,喝一口奶。這是丹麥人的習慣,她本來是非常熟悉的。她心里責怪自己不小心,嘴上只能試著掩蓋。“我喜歡這樣吃,”她盡量顯得隨意,“這樣粥可以涼得快些。”
“看來您很趕時間啊。您從哪兒來?”
“哥本哈根。”
“我也是。”
再談下去就要說到彼此的住處了,赫米婭實在不希望再繼續這段對話,說得越多越容易出錯。最安全的方式是她主動問他問題。據她所知,男人都喜歡講自己的經歷。“您來這里度假?”
“很不幸,不是的。我是測量員,給政府打工的。不過工作已經完成了,我明天才回家。所以今天可以開車到處看看,搭晚上的夜班船。”
“您有車?”
“我工作需要車。”
房東端來了培根和黑面包。她離開房間后,斯萬說:“您要是一個人的話,我愿意開著車帶您去逛逛。”
“我訂婚了。”赫米婭語氣堅定。
他有些可憐兮兮地笑了笑。“您的未婚夫真幸運啊。不過我還是很愿意陪您玩。”
“您別介意,但我還是想一個人走一走。”
“我理解。請別介意我的冒昧。”
她露出了一個最熱情的微笑。“正相反,我感到很榮幸。”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代用咖啡,好像還想在這里逗留一會兒。赫米婭感到放松了許多。目前為止她并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又有一個客人走了進來。那人和赫米婭差不多年紀,穿著一身整潔的西裝。他一臉嚴肅地向他們彎腰打了招呼,用帶著德國腔的丹麥語說:“早晨好。我是赫爾穆特·繆勒。”
赫米婭的心跳加快了。“早晨好,我叫阿涅斯·瑞克斯。”
穆勒一臉期待地望著斯萬,而后者卻突然站起身來,對這位新來者視而不見,徑直走了出去。
穆勒坐下來,臉上帶著受傷的表情。“謝謝您的禮貌。”他對赫米婭說。
赫米婭盡量表現得自然。她把兩只手握在一起,以防止自己發抖。“您是哪里人,穆勒先生?”
“我是呂貝克人。”
她思考了一下,一個態度友好的丹麥老百姓會怎樣和一個德國人閑聊。“你的丹麥語很不錯。”
“我小時候經常和家里人一起來博恩霍爾姆度假。”
他完全沒有懷疑她。她決定問一些深層次的問題。“告訴我,是不是有很多人拒絕和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