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譯者序(3)
- 網與石(全集)
- (美)托馬斯·沃爾夫
- 2988字
- 2017-10-31 11:04:07
正如他的小說結構一樣,這種風格看似輕率、缺乏約束,但是這正是沃爾夫獨特的方面之一。他的這種語言特色和藝術風格極大地豐富了作品的意義,使作品在語言層次上呈現出含蓄雋永的美感和盎然的詩意,達到了理想的藝術效果。
沃爾夫擅長對人物進行漫畫式的諷刺。這些諷刺對象在現實生活中大部分都能找到原型。有些是沃爾夫十分反感的人,有些是與他產生過矛盾的人,有些是他偶然邂逅過的人。總之,他會非常仔細地觀察生活中的每個人,不僅觀察那些他喜歡的人,而且還特別留意那些幫助過自己的人,或者自己厭惡的人。在《時間與河流》中,他提到了戲劇班的同學,提到了他們的空虛與平庸。這些諷刺穿插在人物的簡短對話之中,把人物的性格與頭腦的空洞體現得淋漓盡致。
在《網與石》一書中,沃爾夫對虛偽、自負、挫敗者給予了強烈的諷刺。瑪格麗特·米爾斯·哈潑認為:沃爾夫喜歡鄙視市儈、蔑視權威,這種做法大大提升了他的品位,從而使自己沾上了貴族的氣質。他的寫作內容看似反映的是身邊發生的小事情,但是從其內涵和作者的意圖上來看,平凡的小事卻超越了那個小環境,上升到了另一個境界。20世紀30年代的經濟大蕭條使沃爾夫的寫作風格、寫作內容發生了變化。他的作品從關注個人轉向了關注外部社會和經濟問題。他雖然沒有像亨利·米勒、斯坦貝克等作家那樣站在更高的角度審視美國乃至整個資本主義世界的矛盾和問題,但他還是抨擊了美國的社會結構,對資本主義的社會制度和社會現象進行了質疑和揭示。
沃爾夫還喜歡運用戲仿、夸張等手法組織人物的對話,以達到諷刺人物的效果。
例如,他在描繪巴斯科姆舅舅時就運用了夸張而詼諧的手法,讀來既親切又不失幽默。沃爾夫的諷刺往往體現在他對人物言語的口音和方言的敏銳把握上,他在小說中用斜體或省略突出了人物的方言,并以此達到深入刻畫人物的目的。此外,他還喜歡用一種冷靜、客觀的手段呈現他對人物的譏諷態度。也就是說,表面看來他是在平靜地講述故事,無意表達個人的觀點,但是仔細回味就能體會出其中的譏諷之意來。在《天使,望故鄉》和《時間與河流》中,這樣的例子有很多。
下面一段文字表面上看來是在描寫奧斯瓦爾德·泰恩·艾克的求學經歷和住宿狀況,但其實是想借此諷刺部分戲劇班成員頭腦愚鈍和缺乏才華。
奧斯瓦爾德·泰恩·艾克離開了他在赫斯特聯合公司八千美金的工作,來到坎布里奇報名參加了哈徹教授有名的戲劇班,他已經攢了一筆錢——七百美金,這在記者這個行業中并不多見。他付完學費、注冊費,以及其他會使他在大學研究生院出人頭地的會員費后,還剩下不足五百美金。奧斯瓦爾德在坎布里奇租了一間閣樓,位于一座四四方方、臟兮兮的木屋內。
葛羅根一家住在這里,他們是愛爾蘭人。他得攀上一道像豎梯一樣陡峭的、搖搖晃晃的臺階才能到達自己的屋子。他需要特別小心,以免他這個五尺五的瘦子碰到那堵同傾斜屋頂相連的白墻。奧斯瓦爾德房間的中央位置是這個矮子唯一能夠站直的地方了,寬不足四英尺:前面只有一扇窗戶,跟前擺著他的書桌。他有幾把椅背挺直的椅子,一張白色的鐵床擺在左側的屋檐下,右側的屋檐下立著幾個書架。其實,劇作家往往是爬上床的,他讀書的時候,只得像詩人一樣跪著拜讀詩作了。(《時間與河流》)
當然,沃爾夫的諷刺并非僅僅為諷刺而為之,讀者往往能從其字里行間體味到一種淡淡的詼諧與幽默,從而更加深了對前者的理解。沃爾夫用語言準確地傳達出了人物的性格、身份、氣質,使人物對白聽起來逼真、自然,富有感染力。
他在作品中大膽使用了方言,從而使人物之間的對話顯得真實、可信。同樣,他也十分注重各種修辭手法的運用,最典型的就是隱喻和象征。例如:他把人類的發展與進步比作馬背上的醉乞丐,雖然搖搖晃晃,但還是繼續向前沖去;把具有悲劇命運的人物比作受傷的神;把希特勒比作神秘、黑暗的彌賽亞等。他在描繪的時候,十分注重人物的心理活動,同時兼顧了社會環境與外部世界對人物的影響,將人物的內心活動與自然環境巧妙地結合了起來,從而使讀者在情感和心理上產生了一定的呼應與共鳴。
沃爾夫對各種技巧的綜合運用,賦予了作品一定的思想內涵,同時打開了讀者思想的閘門。他任由這種極富詩意的語言載著自己的思想自由飛翔,把小說創作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賦予小說一種全新的創作體驗。
沃爾夫雖然出生在南方,具有地道的南方血統,但是有人認為他是一個流落異鄉、背棄了南方傳統的南方作家。也有人持相反的觀點,認為他是南方作家的杰出代表。福克納把沃爾夫列在諸多作家之首,認為他“情愿舍棄各種文體的束縛”,而羅伯特·佩恩·沃倫則認為他的語言“極其松散……雖然有時候寫得非常出色,但多數情況都令人乏味,具有一種歇斯底里的味道”。無論這兩種觀點如何爭論,有一點毋庸置疑:沃爾夫的風格是獨一無二的。這或許也是他的魅力所在,也是他對美國文學乃至世界文學的貢獻。
雖然沃爾夫較少關注南方作家普遍關注的主題——家族、種族、土地、歷史。
然而他的根仍然與南方緊緊相連。他雖然在《天使,望故鄉》和《時間與河流》中描寫了尤金·甘特一家,但并未按家族主題展開敘事,并未過多地探尋家族歷史,他筆下的人物和故事都建立在南方落后山區的傳統故事之上。值得肯定的是,他在《網與石》中開始重新開啟了另一個家族的序幕,寫作角度也大有改變,但可惜他又迅速轉入了現實之中,未能將喬伊納爾家族主題深入下去。此外,他也喜歡描寫南北戰爭,這是眾多南方作家長期以來熱衷的主題。南北戰爭也為許多南方作家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寫作素材。沃爾夫寫過一些與戰爭相關的章節,其中短篇小說《奇克莫加河》最為出色。
在《網與石》中,沃爾夫通過描寫幾個來自南方的青年,反映了他們對待南方的態度。
他們很少想過重返故鄉。至少,他們很少說過他們喜歡那兒。事實上,他們更喜歡這里——因為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像艾爾索普一樣,現在已經陷入迷惑之中,早已對這個偉大的新世界產生了好感,已經把它當作自己的領地了,因為只有南方人會這么看——某種奇怪的、根深蒂固的自尊不讓他們擁有它。現在,他們生活在傳說之中:在眼前壯麗輝煌的刺激中,他們熱衷于評論他們以前擁有的榮耀。“南方”——因為加了雙引號的南方——現在已經成了一種被流放的榮耀,一種豐富的生存方式、生活方式、人類的價值方式,這是“這幾位”永遠都無法明白的東西。
沃爾夫不僅諷刺了紐約的文人,而且還嘲笑了美國南方大學的重農派,取笑了南方的職業作家:
因此,南方新聯盟優雅的年輕紳士們擺脫了他們身上毫無體面的枷鎖,從他們喚醒的意識里抓住了幻象的最后一根蛛絲,傲然退回了南方,并在某所大學擔任教職,安安穩穩地從事學術活動,他們借此可以按季度發行一些贊揚農耕社會諸多優點的珍貴小雜志。這些具有叛逆精神的人憑借其精妙的智慧不斷地制定出他們這個圈子的規章制度和儀式——這些規章制度和儀式用一種非世俗的語言肯定了根本和淵源二者的世俗優點。
之所以說沃爾夫的創作既傳統又反傳統,是因為他在塑造人物、反映主題方面都與其他作家大相徑庭,有人把這種獨特的技巧視為他的缺陷或不足,其實不然,這或許正是他獨樹一幟之處。他在創作過程中,雖然不大注重結構,喜歡按照事件的發生次序娓娓道來,但他卻能讓讀者的思緒緊隨故事一起游走。雖然有時候讀者的思緒會被大段的抒情所阻礙,但是這并不影響他的文字帶給讀者的那份震撼與美感,因為小說本來就沒有既定的模式和規則,又何必苛求所有的小說都按同一個模式去寫呢?
譯者
2011年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