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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位親戚(1)

有時候,當尤金探望舅舅巴斯科姆一家時,他會碰見表哥阿諾德·彭特蘭。

阿諾德是巴斯科姆幾個孩子中唯一一位經常到父親家來的人:其余的都有意找借口不來,只在圣誕節和感恩節時露一下面,就像士兵在耶穌誕生紀念日的早晨暫時休戰一樣。這個可憐的、飽受折磨的阿諾德之所以經常到父親家來的原因倒不是出于對父親的愛——因為他們之間的關系既粗暴又充滿敵意,這種情況自阿諾德童年時期就開始了——而是因為他感到既孤獨又恐懼,所以就像孩子似的回家看看母親,或者想竭力尋求某種安慰。

即使在這頻繁的串門里,也明顯表現出他很不和諧的生活狀態來。有時他會一連幾個月不見蹤影,之后會突然出現,神情憂郁,一言不發。在接下來的幾個禮拜日他都會如期而至,然后會再次失蹤,一如出現時那么突然:一連幾個月,有時候長達一年或更久,沒有人能見到他的影子。波士頓稠密、古老的城市之網再次罩住他,將他卷入其中,他完全被遺忘,仿佛被吞噬掉了一樣。

在經過幾個月的沉寂后,人們會再次聽到他的音訊:他的家人開始收到他寄來的明信片,卡片上的內容卻常常令人迷惑不解,除了他胸中對家人的憤怒又一次燃燒起來以外,別的什么都讀不懂。

每當這時,巴斯科姆、他的女兒、其他幾位兒子,都會在同一天里收到他寄來的明信片,上面寫著一些語義破碎的文字,大致如下:

我已經更名為阿諾德·彭恩了。別費勁找我了,沒有用!你們讓我變成了流浪漢。現在我只想忘記你們,忘記我與你們是同族至親。

這都是你們造成的——我希望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們!

亞瑟·彭恩

這一爆炸性的消息出現后,一連幾個月又沒了音訊。然后在某個日子他會一聲不吭地再次出現,并且連續數個禮拜日都會神情憂郁地如期而至。

二月份的頭一個禮拜日下午,尤金在舅舅家第一次碰見了他。他進去的時候,阿諾德正懶散地坐在沙發上,他的母親湊在他跟前,用一種溫柔的、近乎懇求的語調說著什么。女性在意識到自己過去對孩子疏于呵護且一切都無法挽回時,往往會用這種語調說話,想以此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阿諾德,”她耐心地勸服道,“阿諾德,你還是站起來吧,我求你了,親愛的,這可是你的表弟啊,難道你不愿同他打個招呼嗎?”

沙發上那個肥大、難看的身子終于動了動,他態度生硬地站了起來,從嘴里迸出幾句粗魯、毫不連貫的話來,向前伸出一只柔軟、臟兮兮的手,然后轉身走開了。

阿諾德·彭特蘭是一位三十六歲的男子。要不是他肥胖臃腫的身子,他可能會更加矮小。這種膚色蒼白的肥胖與滿身的污垢表明他經常像動物一樣飲食無度、不講衛生。他那稀疏、油乎乎的頭發胡亂地從中間分開,他的面容跟身體其他部位一樣,蒼白且柔軟,胖得不成樣子,布滿油污的臟胡須使其面容更加難看。在這張蒼白、肥胖的臉上,那雙褐色、疲憊的眼睛緊緊盯著這個世界,眼神里透出對遁世逃避的渴望與膽怯;他的嘴唇不安地顫抖著,似乎處在歇斯底里般大笑的邊緣;他的喉嚨像堵了什么東西,發音不清,結結巴巴,斷斷續續,有時候會費力地迸出幾句粗魯、令人震驚的短語,樣子就像失語癥患者一樣痛苦。

他的衣服臟得難以形容。他身穿陳舊的斜紋嗶嘰布衣,衣服已經完全走了樣,由于穿的時間太長,表面有些發亮,上面濺滿了無數的污漬。他背心上的扣子有一半已經掉了,在背心與褲子之間有一條長約六英寸的襯衣裂口,露出了肥大的肚子;他的鞋子磨損嚴重,赤裸的腳趾突了出來;他的襪子幾乎變成了破布條,每走一步都會露出臟兮兮的腳后跟。他整個外表看起來破破爛爛,極不協調,很難與人的生活狀態聯系起來。他柔和、褐色的眼睛總會直勾勾地盯著什么,透出困獸般驚恐、乞求的神色。

與他待在一起,很容易就會產生一種痛苦、尷尬的感受來——一種想要擺脫某種可憐的蛻變狀態的渴望。除了他父親,每個人都會有此感受;對于巴斯科姆來說,他對獨生子的行為深惡痛絕、嗤之以鼻,有時候會干脆轉身從他身邊走開,就像人們從一位胡言亂語的白癡身邊走開一樣。

尤金與表哥首次見面的那個禮拜日的晚餐對在座的各位都是一次痛苦的經歷,巴斯科姆是個例外。阿諾德吃起飯來就跟動物一樣,他會撲上去,狼吞虎咽地吃,口水橫流,又撕又啃,喘著粗氣,像動物一樣哼哼著,蒼白、寬闊的額頭上滲出一層層汗水。與此同時,他母親則想盡辦法將其他人的注意力從他那令人厭惡的舉動上轉移開。她強作歡顏地同她的外甥談論別的事情——當日新聞、最新的心理學研究成果、參議員無法和解的行為基礎,或者談論創造人類智慧奇跡的愛因斯坦教授的研究。一聽到這個,阿諾德便會抬起頭來,輕蔑地看看他們二位,然后突然迸發出令人驚恐的胡言亂語,這聲音比他野獸撲食的舉動更令人震驚:

“哈佛的人……十四種語言……一個大——大——大——大——”他停頓了一下,用一種極其蔑視的眼神盯著他母親,而她則滿含憐愛、鼓勵的微笑。

“——一個大猩猩,”他終于勝利地迸了出來,“一種也不會說!”他又停頓了一下,嘴唇顫抖著,喉嚨抽搐著,然后再次脫口而出:“把大猩猩跟一個人放進籠子……全完了!……完蛋了!……重力定律……啊——哈——哈——哈——哈——哈——”他又開始嗆起來,然后費勁地偏著腦袋,緊挨著臟兮兮的衣領邊緣,脫口而出——“人類的智慧!……死后一文都不值!……沒有用!……七個十便士的釘子更值錢!”他停頓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喉嚨又一次劇烈地抽搐起來,最后簡短、勝利地吼出了一個詞:“布里斯班!”然后便平靜下來了。

“啊——!”巴斯科姆低聲咕噥道,此刻他面容扭曲,露出厭惡的表情,他把椅子向后推了推,打算轉身離開?!八降自谡f什么?……大猩猩——哈佛——十四種語言!”他嗤之以鼻地譏笑起來?!昂?!哼!哼!哼!哼!……荷馬——但丁——牛頓——七個十便士的釘子——布里斯班!……哼!哼!哼!哼!哼!……有史以來誰曾聽說過這種東西!”接著,他面容扭曲地再次譏笑起來。

“對!”阿諾德憤怒地大叫起來,丟下餐巾,粗暴、憤怒地盯著父親,突然間流起眼淚來,“你,也一樣!……不是大——大——大——大猩猩的對手!”

他大喊道?!澳氵€以為你了不起!……自以為是!……啊——哈——哈——哈——哈——哈——”他又一次嗆得停了下來,腦袋偏向衣領,然后脫口說道,“邁格朗瑪尼???!……經常自以為是!……但不是大猩猩的對手……它會收拾你的!”

“啊——!”巴斯科姆咕噥了一聲,意氣風發的面容一下子變得黯然失神,罩上了一絲厭惡的神情,“你在胡說些什么!……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說什么!噢,一點都不懂!完全不懂!什么都不懂!”他咆哮著,把大手伸向空中,做了一個輕蔑而放棄的動作。

接下來的禮拜日,當尤金再次登門造訪巴斯科姆家的時候,令他吃驚的是,老人親自來到門口為他打開了房門。尤金馬上詢問舅母近況如何,巴斯考姆的臉上一下子露出了厭惡的表情,他將腦袋朝廚房的方向晃了一下,咕噥道:“啊——!她在那里跟那個——笨蛋談話!……進來吧,孩子!”他大聲說道,聲音一下子變得親切了起來?!斑M來吧,進來吧!”他熱情地大喊,“我們一直在等你呢?!?

廚房里傳來人們的說話聲——一位婦女與一位男子的聲音,起初低沉、急促、模糊不清,然后變得越來越高。突然尤金聽出了阿諾德的聲音,那種壓抑、吃力的聲音此刻變得熱情而激動。

“一定要去!……我告訴你,媽媽,我一定要去!……她需要我……我一定要去!”

“但是,阿諾德,阿諾德!”他母親溫柔的聲音帶著規勸與懇求的語氣。“你要冷靜,親愛的,你要冷靜!我們談話的時候,難道你就不能冷靜一會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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