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一個月的光景，王芳和張文雁便熟悉了酒店的環境，并大致了解了京華大酒店服務員崗位上的工作要點和京華大酒店在經營上的特色。比如：服務員如何向客人點菜，迎賓小姐怎樣回答客人問話等等。讓王芳感到震撼的是像京華這樣規模的飯店，在五年前還僅僅只是有十幾張臺面的小飯店。

四

說話間，就到了國慶節，市政府舉行慶祝國慶歌詠比賽。在全市餐飲業，京華大酒店也是小有名氣的大飯店。再說，京華大酒店在日常工作中，利用閑暇的時間，經常舉行一些群眾文化活動，在市里多少也算有些影響。經河西區文化局的領導拍板，這參加歌詠比賽的任務，就算落在經理吳永利的身上了。

吳永利雖然初中還沒畢業，但是腦筋好使。他每天看報，看電視新聞。他知道，參加歌詠比賽會增加飯店的一些費用，然而，全市歌詠比賽肯定要上新聞，上新聞就是免費廣告。這樣，無形之中提高了酒店的知名度。再說，唱歌能鍛煉職工隊伍，何樂而不為呢？聰明的他能算過這筆賬來，他知道，唱歌這樣的活動本身就是一種文化教育活動。社會在進步，吃飯已不僅僅是滿足人們的溫飽問題，更多的是社交，搞社交沒文化咋行？更何況餐飲文化內涵深著呢！他準備組織一場二百人的大合唱。

距國慶節還有半個月，京華大酒店經過挑選的二百多名職工，就開始練習唱歌了，時間是每天下午三點半到四點半。臨近演出的四五天與樂隊合練，沒想到領唱出了問題，原先聘請的文工團的女獨唱演員，有外出演出任務，急得總經理吳永利直跺腳，樂隊準時來了，沒領唱。

張文雁膽子大，當著大家的面說：“讓王芳試試，在縣城上中學的時候，王芳就唱過這首歌?！奔钡猛醴加檬种弊埼难愕囊路?。吳永利的眼睛一亮，心想，從農村出來的女孩子多數說普通話都不標準，別說領著唱歌了。要是王芳真能領唱，那飯店真是出人才了，忙說：“先試試?！?

和樂隊一塊兒排練，二百人的合唱隊伍站得整整齊齊的，指揮兼教唱的，是從附近一所大學音樂系請來的季老師。

“山丹丹開花，紅艷艷……”隨著樂隊悠揚的笛聲，王芳一亮嗓子，沒說的，把吳永利經理震了，也把全體唱歌的震了?！斑@水平可以嘛！”吳永利心里想。王芳的領唱，雖然算不上文工團的獨唱水平，但最起碼也算業余水平中的專業水平。領唱的聲音動聽，合唱的也唱得非常精神，指揮唱歌的季老師也特別來情緒。第三遍操練下來，季老師已是汗流滿面了。

國慶節歌詠比賽，京華大酒店的大合唱獲得三等獎。雖然是個三等獎，總經理吳永利還是覺得了不起。他特意把獲獎的銅匾掛在一進門廳的墻上，他又事先約了一名搞攝影的記者，抓拍了一些大合唱的鏡頭，挑出的五張大合唱的照片放得有四十多公分大小，鑲在木質的鏡框子里，全掛在一進門廳的墻上，給人的感覺是新潮大方。王芳的領唱非常成功，總經理吳永利在酒店的例行會議上說要給予獎勵。

“十一”長假是各個飯店最忙的時候。近半個月的時間，在酒店里結婚娶媳婦的、聘閨女的、小孩子過生日的、圓鎖的，同學聚會的，酒席訂得滿滿的。京華大酒店的服務員樓上樓下忙得團團轉，大家直嚷腳丫子疼。

這天上午，王芳和張文雁在一樓靠窗戶的桌子上吃飯，王芳一抬頭，看見父親右肩膀上扛著東西，前一袋后一袋地站在路邊兒，正左顧右盼地向里張望。她趕緊從大門出來，看見父親汗津津的臉和渾身掛滿黃土的衣服。王芳話還沒說，淚已從眼里洇出來了……

一轉眼，王芳從家里出來已有三個多月了。雖然，王芳往家里打過幾次電話，但王芳的父親，還是想過來看看，兩只袋子，一只袋子里放著葵花籽，一只袋子里放著剛剛從地里掰下來的嫩玉米和十幾顆煮熟的咸雞蛋。

王芳領著父親坐在前廳的沙發上，讓張文雁把父親拿來的東西先放回宿舍，從父親的話語中王芳知道，母親想讓她回去補習。要是不補習，在村子里，王芳這個年齡已是該找對象的時候了。王芳有自己的打算，她不愿意在上學這個問題上，給家里增加太大的經濟負擔。王芳向往城市，她不想在村子里生活一輩子。王芳很有自信心，她的目標是先上大學，然后，再考慮成家。

王芳和父親一塊兒坐著說話兒，正巧，總經理吳永利從外邊回來，王芳趕緊站起來，向經理介紹自己的父親。

吳永利非常高興，他知道，從孩子身上能看到大人的影子，所以，他推測王芳的父親，一定是一個老實厚道的人。他要求王芳留住他的父親，中午和他一塊兒坐坐，喝點酒。沒想到，王芳的父親是個最怕應酬的人，一聽說經理讓他留下來喝酒，馬上站起來就要走。他惦記院里的豬、牛、羊和那一群下蛋的雞。再說，地里的活兒還沒忙完呢。

吳永利見王芳的父親執意要走，便讓王云霞把司機張立強叫來，囑咐他把王芳的父親送到汽車站。

王芳的父親來的時候，正好趕上村子里的一輛小四輪車進城，搭順道車不用花錢，一路上風塵仆仆的。下車的時候，他給了司機一盒煙，司機問：“感覺咋地？”他用右手拍了一下身上的塵土，皺著眉頭說：“心也快顛出來了?！被丶业臅r候，他根本就想不到，經理讓司機用廣州本田車送他到汽車站。老實巴交的他，坐在汽車豪華的座椅上，左瞅瞅，右看看，渾身上下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四十多歲了，頭一次坐小汽車，而且是這么高級的小轎車。他輕輕地靠著座椅，他知道自己身上土多，他怕弄臟了車座，他感覺胃里有點翻騰……原本想到了汽車站吃碗城里的刀削面，沒想到坐汽車從來不暈車的他，坐小汽車竟然暈車，頭暈眼花的他，把這碗刀削面的錢算是又省下來了。

五

經理吳永利讓司機張立強，把王芳的父親送到汽車站，自然有他的想法，一是從王芳剛來酒店，他就喜歡上了這個頭腦聰明、勤快好學的女孩子了。他想，酒店要想發展，最缺的是人才，像王芳這樣懂事的姑娘，只要注意培養，將來再開分店，當個經理助理是沒問題的。再說，開飯店無論從服務員到領班，總得有幾個像回事的姑娘。人樣好，會服務，這就是開酒店的招牌。人長得出眾本身就是一種資本。來了客人，讓漂亮的女服務員上去點菜，客人就愿意消費，就會喝酒喝得高興。吳永利知道，這是自然規律，誰也說不上來，但誰都明白。

經理吳永利初中沒畢業，像許多南方的鄉下人一樣，他十六歲就出來打工了。先是跟著姨父學裁縫，從一個城市轉到另一個城市，最終在塞北的這個城市里扎下了根。吳永利心靈手巧，加上他又特別能吃苦，沒出兩年，吳永利便學會了裁縫這門手藝。做裁縫好是好，但畢竟是手工做活，他和姨父一年天天加班加點地干，也僅僅是養家糊口。吳永利的姨父有眼力，他觀測到開飯店有潛力，倆人一合計，便用積攢下來的五千塊錢，租了一處門面房，開起了飯店。

開飯店的頭一年，吳永利和姨父沒經驗，雖然，沒賺到錢，但也沒賠錢。塞北的冬天真冷，冰天雪地，寒風刺骨。吳永利想起家鄉的火鍋，于是，在寒冷的冬天，他們開起了火鍋店。開火鍋店，需要的餐飲技術并不高，整體投入也不大，但利潤的空間卻不小。更何況，吃火鍋更能適應工薪階層消費，因此飯店門前，天天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火鍋店開張也就是一年的光景，吳永利姨父的老父親病危。所以，姨父只好與吳永利分家，帶著屬于自己的那份錢回家，子承父業去了。從此以后，二十多歲的吳永利只身一人，邊學邊干，火鍋店也越開越紅火。

有一天晚上，十點多了，一桌吃飯的客人還沒走，沒想到客人酒喝多了，雙方說話無意中產生矛盾，竟然打起架來?？腿舜蚣芊諉T勸不住，等把經理吳永利叫來，打架的客人，除了一個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以外，別的早已逃之夭夭。怎么辦呢？躺在地上的客人，頭上正汩汩地冒血，救人要緊。吳永利慌亂地打電話，叫來了救護車，陪著把傷者送到了醫院。經醫生診斷，病人需要馬上做開顱手術。沒辦法，還是救人要緊！吳永利又替病人預付了押金。手術中間缺血，吳永利又趕緊叫來五六個服務員，包括吳永利自己每人獻了200CC鮮血。客人的命是保住了，但病人昏迷不醒，吳永利又招呼兩個服務員到病房陪侍。三天以后，等到病人的家屬趕到醫院，傷者已頭腦清醒，并能開口說話了。

受傷者是一個小包工隊的頭兒，因為與干活的民工結算工錢，發生口角。沒想到讓人用啤瓶酒砸了腦袋，差點出了人命。幾年以后，傷者在山溝里開小煤窯發了大財，非要向吳永利報答救命之恩，五百萬現金借給了吳永利。正好吳永利正苦于沒資金把飯店做大，借著東風，吳永利又托人從銀行貸了一些款，一年多，京華大酒店便建立起來了。

王芳來飯店打工，酒店已開業五周年了。

六

十月份，王芳的工資表獎金一欄里多了五百元錢。前廳的李經理告訴王芳，這五百元獎金是經理吳永利給王芳的特別貢獻獎。王芳把這個消息告訴張文雁，張文雁說這是應該得的。不是你，前些日子的歌詠比賽，京華大酒店哪能順利地拿上三等獎。再說，經理吳永利說，省了好多事情呢。當然，這省了好多事情也包括省了許多錢。

王芳用這五百元獎金又湊了點錢，買了一部手機。有了手機，王芳可以經常與家里聯系。再說，一塊兒來的張文雁早就有手機了，王芳用張文雁的手機往家里打過兩次電話。但總不能老用別人的手機呀。王芳想，有了手機，自己也可以像張文雁一樣，和別的同事互相發信息，看著同伴發信息時的那種神秘樣兒，她覺得發信息一定很好玩。

下午，王芳約了張文雁在中國移動手機廣場買了手機。晚上，就有人給她發來了短信。

“你好！祝你工作順利。”

這是誰發的短信呢？王芳不敢輕易回信息，王芳讓張文雁幫她查一查。

張文雁說；“咱倆兩眼一抹黑，我到哪兒給你查去呢？”

“我干脆把手機關了?！?

“那你買手機有啥用呢？”

“用的時候再開。”

“真是憋死人，要是我有事兒找你，怎么給你打電話？你真能想得出來。”

王芳聽張文雁這么說話兒，她心里也覺得可笑。王芳想了想，下午買手機的時候，曾給酒店辦公室打過一個電話，也許讓人把電話號碼記住了。王芳學著用漢語拼音給對方回了一個信息。

“謝謝，你是誰呀？”

“我是誰呀？不知道……”

“簡直是胡說八道！”王芳心里說。

王芳趕緊把手機關掉了。她知道，對方這是跟她開玩笑，不一定是壞人。

晚上，快下班的時候，王芳幫著服務員收臺，見司機張立強從酒店外邊出車回來。張立強微笑著問王芳說：“你的手機為啥不開機？”

王芳說：“你咋知道我有手機？”

張立強說：“我這個手機有萬能接收器，方圓五十米以內，誰有手機我都知道?！?

王芳想，這還了得，如果真是這樣，手機還有啥秘密可言？不過王芳也未必就這么傻，她知道這是張立強在蒙她。她馬上醒悟到剛才的信息，有可能就是張立強發來的。所以，王芳笑著問道：“你是不是給我發過短信？”

張立強只是笑，但這笑聲中，讓王芳感覺到發信息的人就是他。

張立強只顧和王芳說話兒，突然，感到脖子后面有點涼，然后是后背……原來是張文雁從他背后，把一個易拉罐里的剩啤酒，全灌進張立強的脖子里了……

司機張立強一米七六的個子，單眼皮，大眼睛，濃眉，臉兒不白也不黑，走起路來就像一個軍人。他高中畢業后，父親在一個國有工廠給他找了一份工作，當保安。沒想到他去了不到一年，廠子便破產了。隨后，他到駕校學開汽車，駕校學習了半年，畢業時正趕上京華大酒店招工，他便來到酒店。吳永利見他又機靈，又懂事兒，便聘他當了自己的專職司機。

王芳來酒店以后，張立強對王芳并不熟悉。王芳有這么一種氣質，不了解的人，總覺得她這個人不容易接近。尤其是王芳來了一個多月，便一點兒也看不出農村女孩子的影子，倒有點像藝校出來的學生。張立強和王芳見了面，也就是笑著點個頭，或者打個招呼。

自從張立強送王芳的父親上了一趟汽車站，靦腆內向的王芳引起張立強的注意，張立強總覺得，和王芳有一種特殊的親近感。他覺得王芳走路特別好看，他覺得王芳說話的聲音非常好聽，他一閉上眼睛，就能想到王芳的笑容，他知道，跟王芳這樣的人不能輕易開玩笑，他知道，王芳還想考大學。出車回來，他總是找個借口從大廳走個來回，然而，即便這樣，也沒有和王芳聊天的機會。但張立強覺得很舒暢，他想得很多，但他又覺得，這可能就是人們常說的胡思亂想……

下午，張立強在辦公室，和前廳的李經理聊天兒，聽李經理說，王芳買手機打了一個電話試信號。辦公室的電話有來電顯示，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張立強便悄悄地把王芳的手機號碼記住了。這人也怪，當面不好意思和人家說話兒，發個手機信息卻覺得無所謂，張立強就屬于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