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彎彎的小河(1)
- 相親
- 高世培
- 4994字
- 2017-11-11 10:52:30
一
高考以后,王芳在村子里一邊幫父親在地里干些農(nóng)活兒,一邊等高考的成績。王芳的母親在村子里的小學教書,一個人代兩個班的語文課,加一個班的班主任,很忙。王芳在地里忙得差不多了,就趕緊回家?guī)湍赣H做飯。
王芳家的院子挺大,院子里種了不少蔬菜,有茄子、西紅柿、豆角、黃瓜??课鲏吷希醴歼€特意種了十幾棵向日葵。春天種向日葵的時候,王芳僅僅是覺得好玩。沒想到,到了夏天,向日葵長得有三米多高,金黃金黃的花瓣兒,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亮光。王芳的父親是村子里有名的勤快人,所以,王芳家的院子里除了蔬菜,靠西南的墻角還養(yǎng)了兩口豬,四只羊。靠東南墻角的棚子里養(yǎng)了一頭牛。十幾只母雞和一只大紅公雞,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一邊尋找食物,一邊悠閑的散步……王芳的母親說,就這一院子的東西,也滿夠人忙的。
王芳有一個弟弟,比她小兩歲,在縣一中念高一,和王芳是同一所中學。王芳的弟弟學習不錯,屬全年級前十名的學生,王芳學的文科,王芳的弟弟學的理科。
王芳的母親常跟王芳說,我和你爸每天這么忙忙碌碌的,能把你們倆培養(yǎng)出來,就算完成任務了。王芳知道,這個任務不好完成,母親屬于民辦教師,沒多少收入。父親種了十幾畝地,按說也應該有五六千元的收入,但是,除了化肥及各種費用,實際上也落不了多少。王芳聽人們說,供一個孩子念大學需要五萬塊錢。王芳想,憑父母的這點收入,供一個孩子念大學還行,要是供兩個孩子念大學,夠戧。更何況,這幾年王芳和弟弟一塊兒在縣城念初中、高中,家里這點收入,基本上所剩無幾。
鄰村有一個比她大一歲的男孩兒,去年考進了北京的一所大學。臨走的時候,從家里拿了八千塊,聽說這才是一年的學費。要是第二年再拿學費,那家男孩的父親說,只能把他們家耕地的牛賣了。想到這兒,王芳看了看她家院子里的牛。牛正低著頭吃草,牛抬頭看著王芳,牛不知道王芳在想啥?但是,牛想讓王芳領著到村外的河灘地遛彎兒。
站在王芳家的院門口,往右一轉身,就能看見閃著亮光的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河水很淺,只要不下雨,不發(fā)洪水,那清涼的河水,就只有腳面那么深……夏天,放暑假,有時地里的農(nóng)活兒并不是很忙,上午或者是下午,王芳常常拉著自家的黃牛,到河邊的灘地里遛彎兒。王芳讓黃牛自由自在地吃草,她便拿著一本書,坐在河邊的柳樹下閱讀……
一個多月以后,高考成績下來了,王芳的成績距本科錄取線僅差五分。王芳有點頭暈,她仔細想,不知是哪門課,哪道題錯了,缺了這五分。母親看著王芳躺在炕上不太精神的樣子,對王芳說,不行,就再補習一年,明年再考一次。王芳不是不想考,王芳是不忍心父母每天起早貪黑地辛苦。王芳拿不定主意。
本村的同學張文雁來找王芳,說現(xiàn)在城市里的飯店缺服務員,張文雁想去城里打工。張文雁的舅舅,在城里的一家機修廠當工人。上一次,舅舅來張文雁家,就準備把張文雁帶走。張文雁覺得一個人出去打工,總感到有點孤單。張文雁在學校學習很一般,上高中的時候,張文雁的媽媽就說,他們家從爺爺輩上起,就數(shù)她讀的書多。張文雁沒參加高考,張文雁覺得一個女孩子,有高中這個學歷就行了。
王芳和張文雁在中學時,就是好朋友。進城打工,王芳以前就跟張文雁說過,不過也僅僅是隨便說說。如今,張文雁真的來找她了,王芳又有點猶豫。王芳的性格比較內向,見人不說話,先笑,王芳的笑容非常好看。張文雁說:“你一笑就把人震了?!薄罢鹆恕边@個詞,是張文雁從報紙上的文章中學得。張文雁是花木蘭,天生的急性子。張文雁說:“這段兒時間你又沒事兒,先跟我一塊兒去看看情況,不好,咱倆再一塊兒回來,行不行?”
晚上,王芳把準備和張文雁一塊兒進城打工的想法,和母親講了。王芳的母親是個思想比較開明的人,說:“行是行,就是得注意安全?!蹦赣H非常了解自己的孩子,王芳走到哪兒很少讓人操心。從初中到高中,王芳在縣城讀書,不是很好嘛。然而,王芳這回去的地方是大城市,比不了小縣城。一想到大街上人來車往的熱鬧勁兒,總是讓她擔心。
王芳的父親在家里是個很隨和的人,只要是王芳媽說好的事兒,他很少提不同意見。王芳的父親說:“這養(yǎng)孩子和房檐兒下住的鳥兒一樣,小鳥兒一大了,就該往遠處飛了?!蓖醴嫉母赣H說這些話的時候,心里多少有些酸楚。平常日子,女兒只要有空在家,除了幫他干農(nóng)活,做飯,父親身上的衣服,多一半兒由女兒洗。他輕輕地吸了兩下鼻子,身上穿的是今天剛換洗的衣服,那肥皂香味兒還能聞到呢。
二
第二天,王芳和張文雁一人手里提了一個小提包,里面裝了一些洗漱用品和幾件換洗的衣服,便跟著張文雁的舅舅上了去城里的中巴。
張文雁的舅舅說,她們倆去的這家酒店,在城里屬于大酒店,能放一千五百多人吃飯呢。張文雁的舅舅認識這家酒店的小領班。小領班姓王,就住在他家樓下,是他所在車間一個工人的媳婦。人樣兒長得很土,但是,腦子靈活。小王跟他說過幾次,請他回村的時候,從村子里往來領幾個服務員。
中巴車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奔馳,汽車七顛八顛的。迎面過去的盡是拉煤的重車,呼的一聲,過去一輛,怪嚇人的,但這些絲毫沒破壞張文雁舅舅的情緒,他知道這路不平全是超載的拉煤車壓壞的。當然,也有人說這路的質量本身就有問題,他知道這些他根本就管不著,純屬“閑吃蘿卜淡操心”。他側臉兒看了看,坐在同一排雙座椅子上的王芳和張文雁,心里非常高興。一是作為舅舅,總算為姐姐分擔了一份憂愁,給外甥女找了一份工作;二是這倆姑娘,無論身高,還是長相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肉皮兒是顯得黑點,他知道那是農(nóng)民家的孩子下地勞動曬的,要是在飯店捂上兩個月,沒準兒,這倆姑娘和電影演員一樣呢。想到這兒,他從上衣口袋兒里取出香煙來,點燃了一根兒,深深地吸了一口,臉兒朝著汽車頂篷,慢慢地讓煙從嘴里吐出來,他感覺,今天香煙的味兒真好。
張文雁的舅舅姓趙,叫趙海生,原先在部隊上當兵,復員的時候趕得機會好,正好有招工指標,就進城當了工人。
從王芳住的那個村子,到城里約六十公里,坐中巴有兩個多小時就到了。趙海生先把王芳和張文雁安排在家里休息,便徑直去了飯店。他找見那位姓王的小領班,說人是領來了,當然,他是想先問問待遇。小領班很精明,說經(jīng)理說過,見了人再說。另外有試用期,先看人能干不能干,能干工資就高,不能干也許就不正式錄用。
趙海生一聽,心想,這里面的學問還真不少,這小領班盡說了些猜心眼兒的話。再說,餐飲業(yè)這一行,尤其是當服務員,沒腦筋能干嗎?吃飯的啥人都有,趙海生覺得干服務員這一行鍛煉人。
第二天早晨九點鐘,趙海生領著王芳、張文雁來到京華大酒店,正趕上酒店的服務員在門口的空地上做早操。這么多的人,整整齊齊地在一塊兒做早操,吸引了不少馬路上過往行人的目光。王芳和張文雁手拉著手,只顧跟著趙海生的腳步走,一抬頭,竟發(fā)現(xiàn)這做早操的服務員,多一半的目光在看她倆,弄得她倆怪不好意思的。畢竟是頭一次出來打工,王芳心里七上八下的……說不上來是什么滋味兒。
小領班眼尖,看見趙海生領著兩個女孩往飯店走,估計就是趙海生說的那兩個服務員,心里已有多一半的喜歡。她忙從做操的隊伍中出來,說:“趙師傅先在大廳的沙發(fā)上坐著等等,過一會兒經(jīng)理就來了?!?
京華大酒店的大門分三個,正面是大轉門,兩側是平拉門。王芳和張文雁緊隨著趙海生的后影,小心翼翼地從旋轉的大門進了門廳。
王芳在縣城讀高中的時候,見過縣城里的大酒店,但是,和京華大酒店相比,就差多了。王芳想,首先是沒人家這么氣派。一進門廳的屏風,靠正面大理石墻下的多層魚缸,一人多高的大紅彩繪瓷瓶,裝修典雅的門廳設計。王芳琢磨,在這樣大規(guī)模的飯店打工,也不知道自己適應不適應。
“王云霞,是不是這兩個姑娘?”前廳經(jīng)理穿了一身黑藍色的西服,白凈的襯衣上扎了一根深紅色的領帶。她身后跟著小領班,這時,王芳才知道小領班的名字叫王云霞。
王云霞答應著說:“就是,我和趙師傅說過幾次,您看這兩個孩子長得挺精神的。”
“會講普通話嗎?”前廳經(jīng)理問王芳。
王芳說:“會講?!焙沃箷v普通話,王芳和張文雁是學校的文藝骨干。王芳的領唱,張文雁的詩朗誦,學校搞文藝活動,從來少不了這兩個人。
前廳經(jīng)理很會說話兒,也很沉穩(wěn),言談話語中體現(xiàn)了一種成熟,一種干練。她又隨便問了問王芳和張文雁在哪個學校念的書、年齡,并說服務員可是一個吃苦受累的工作。話不多,但讓王芳的潛意識里知道,大酒店的紀律很嚴,工作也規(guī)范。
前廳經(jīng)理讓王芳和張文雁到后面辦公室換衣服,并對趙海生表示感謝。趙海生囑咐張文雁和王芳互相關照著點,便匆匆忙忙地去單位上班去了。
換衣服的地方在酒店前廳經(jīng)理的辦公室。服務員的衣服是綠顏色的,袖口、領口和系扣子的對襟邊上,有兩寸寬的黑色花邊。王芳一邊穿著衣服,一邊照鏡子,左看右看,自己就像扭秧歌的演員,王芳覺得真可笑。王芳想,從今天開始,自己就可以掙錢養(yǎng)活自己了。想到這兒,王芳自豪地抬了抬肩膀,挺了挺胸膛。
三
王芳和張文雁先在一進門的大廳里打掃衛(wèi)生,十點鐘吃飯,緊接著擦玻璃,到十一點,由前廳經(jīng)理安排中午工作的注意事項,然后,王云霞領著她倆到洗手間化妝。王芳思忖,這當服務員就像演節(jié)目似的。王芳和張文雁上學時,一直梳著一束毛刷子式的頭發(fā),簡單方便,經(jīng)王云霞一打扮,王芳腦后的毛刷子轉眼間就變成了抓髻,抓髻上套了一圈用絹做成的淡粉色的花兒。王云霞說:“剛才前廳的李經(jīng)理說,對你們倆印象不錯,一看干活的樣子,就知道在家里經(jīng)常干活兒。從今天中午起,你們倆先當迎賓小姐,李經(jīng)理說你們倆有培養(yǎng)前途。”
在大廳門口當迎賓小姐的算王芳、張文雁一共六個人。她們穿一身大紅的麻絲旗袍,客人一來便說:“歡迎光臨。”當然,說話聲音要甜,笑得要自然。
中午,十二點左右正是上客人的時候,王芳和張文雁雖然盡量表現(xiàn)得自然一些,但是,對酒店的禮儀工作,還是顯得生疏。有常來的老客人,對王芳和張文雁還是表示出了驚訝。從他們的神情上能看出,好像在說,這是從哪兒來的漂亮姑娘???
中午一點多的時候,前廳的李經(jīng)理招呼王芳和張文雁過去,原來是讓她倆見總經(jīng)理。
總經(jīng)理叫吳永利,個子不高,在男人的個子中算中低個,稍胖,南方人,穿一雙锃亮的皮涼鞋,黑色的褲子,雪白的半袖襯衫,系一根深藍色的真絲領帶。像許多個子稍低的男人一樣,吳永利總經(jīng)理挺著胸膛,給人的感覺很精神。
李經(jīng)理微笑著向王芳和張文雁介紹說:“這是吳總經(jīng)理。”
“您好!”王芳和張文雁同時說道。
“挺好,挺好!”吳總經(jīng)理連著說了兩個挺好。
吳總經(jīng)理希望她倆盡快熟悉工作,多學習,多開動腦筋。在問話中,吳總經(jīng)理對王芳高考僅差五分上線表示出了同情和惋惜,并鼓勵王芳,可以一邊上班,一邊復習,有機會爭取再考。
對一個服務員表示重視,這在京華大酒店并不多見,因為飯店大了,職工有四百多人,顧不過來。然而,吳總經(jīng)理知道,來飯店工作的農(nóng)村女孩以初中畢業(yè)生居多,高中生很少。雖然,王芳和張文雁跟吳總經(jīng)理在大廳說了幾分鐘的話兒,但是,在京華大酒店服務員的心目中,王芳和張文雁還是與眾不同的。
京華大酒店的后院,有三層的辦公大樓,一部分辦公用,另一部分是女服務員的宿舍,宿舍實行公寓化管理。所以,凡在酒店上班的服務員不用帶行李,不用為休息犯愁。為了加強管理,酒店向每位服務員一天收取一元錢的住宿費。
晚上九點多,趙海生匆匆忙忙地從家里拿上王芳、張文雁的洗漱用品、換洗衣服,騎著自行車趕到酒店。
京華大酒店地處城市繁華路段的街口上,東西南北四條馬路,人來車往,紅燈,綠燈,車燈,霓虹燈,讓人眼花繚亂。趙海生顧不上這些,他把自行車往酒店旁邊的僻靜處一放,便慌慌張張地進了酒店。他不知道是該上樓,還是先問服務員,畢竟王芳和張文雁上午剛來。他想,還是應該先找前廳經(jīng)理。趙海生張著嘴,來回張望,“舅舅!”聽見有人叫他,一回身,竟把他嚇了一跳。原來,張文雁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光說他沒看見,就是站在眼前,也讓他看得一愣。張文雁清秀的臉龐化上妝,這不跟臺上的演員一樣,大紅的麻絲旗袍,緊裹著張文雁發(fā)育勻稱的身體,張文雁本來就是一米七零的個子,經(jīng)這么一打扮,穿上半高跟的黑大絨鞋,更顯得亭亭玉立。
“王芳呢?”趙海生問道。
張文雁說:“我給您叫過來?!?
王芳正從二樓往下走,她剛往二樓雅座領了一桌客人,站在樓梯上王芳往這邊看,見張文雁正招呼她。王芳是個厚道人,見趙海生晚上又送來洗漱用具,總覺得過意不去,忙說:“又讓您跑了一趟。”
趙海生晚上來酒店,名義上是送東西,實際上他還是不放心張文雁和王芳。聽張文雁說還不到下班時間,他見張文雁和王芳在酒店情況都不錯,便放心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