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工商銀行河西支行裝修竣工儀式，在上午十一點舉行，儀式隆重而熱烈。門前的小廣場上，左面是一百多人組成的軍樂隊，右面是四十多人組成的威風鑼鼓隊。當支行李行長宣布剪彩儀式開始時，瞬間，鞭炮齊鳴，鑼鼓喧天。軍樂隊奏起歡快的樂曲，幾百個彩色氣球騰空而起，隨著領導的剪子“咔嚓”一聲響，“嗵”的一聲，滿天的彩帶禮花從空中飄落，剪彩儀式也進入高潮。王芳的心情也不由得有些激動，照相機的閃光燈，攝像的新聞記者，讓王芳眼花繚亂。她不知道，從哪一個時刻起，記者的幾個攝影鏡頭竟紛紛對準了她……

中午吃飯，是在離銀行不遠的飯店里。王云霞和王芳說，雖然，咱們平日里在飯店上班，但從來都是忙來忙去的，很少能安安靜靜地吃頓飯，今天咱們也算休息休息。說著王云霞領著王芳她們四個人，先在靠窗戶的一個桌子周圍坐好，一杯茶還沒喝完，能放三十多桌的大廳，人已坐滿了。

吃飯的人雜七雜八的，有銀行的職工，有前來賀喜的單位代表，有威風的鑼鼓隊敲鼓手，有軍樂隊的演奏員，有前來幫忙的司機，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王芳她們正準備吃飯，王云霞卻被人叫走了。一轉眼的工夫，王云霞回來說：“領導吃飯的那張桌子太大，坐的人不夠數，讓咱們過去。”王芳知道這哪里是去吃飯？這叫陪酒。剛才那種同事之間自由自在海闊天空敞開聊天的氣氛，瞬間，便都飄散到大馬路上去了。

領導吃飯的地方是在二樓的雅間。王芳她們進去一看，雅間真大，房子大，桌子也大，足足能坐二十多個人。桌子上的四周擺放著閃著亮光的酒杯、盤子、象牙筷子，酒杯上插著折疊成各種花樣的口布，酒杯前面放著沒開瓶兒的五糧液、長城干紅葡萄酒、青島精裝啤酒，桌子正中擺著一盆紅色的月季花，讓客人們感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溫馨和愉快。

王芳看了看桌子周圍坐著說話的十幾位客人，竟然多一半的人臉熟，像河西區工商局的局長，稅務局的局長，財政局的局長，人事局的局長，有的王芳竟能叫上名字來。桌子周圍坐的客人，看見四個穿著旗袍的小姑娘進來，便主動讓出靠近中間的幾個座位。王芳她們往中間的椅子上一坐，屋子里原本寂寞呆板的空氣，頓時，便顯得活躍起來了。

李行長忙招呼大家，舉杯開席。

王芳自來了飯店一直是當服務員，如今真的坐在座位上吃飯，竟覺得很不自然，尤其是聽李行長說開席，王芳端起酒杯學著大家的樣子喝了一口白酒，真辣！酒剛順著嗓子眼兒下去，酒味兒便沖著鼻子眼兒冒了出來。王芳忙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嘴和鼻子，她微笑著轉身看了一眼坐在右面的張文雁。張文雁看著王芳那個難受勁兒，說：“你還真喝？”張文雁悄悄地把自己的酒杯和王芳的酒杯換了一下位子。當然，張文雁和王芳換酒杯子只有她們倆人知道，別人根本就沒看出來。張文雁能喝點酒，因為，張文雁的父親就能喝酒，從這點講，張文雁有點遺傳基因。

酒過三巡，李行長說，想和四位剪彩的姑娘喝一杯。

稅務局的張局長發話了，說不行，要喝酒就必須和四個姑娘一人一杯！

李行長說：“行是行，不過，我喝完了，你也一人一杯，如何？”

話說到這個份上，張局長也不示弱，說：“一言為定！誰要是說話不算話，鉆桌子。”

喝酒以前，桌子上每個人的前面擺的都是大杯子，雖說每一個人的杯子里倒的酒不一般多，但少的也有二兩，多的呢，就有半斤。酒是好酒，五糧液，但喝多了誰也受不了。

既然是一對一的喝酒，李行長又趕緊招呼服務員，給在座的每個人前面上了一個三錢的小杯子，李行長說這叫量化管理。

王芳從自己的杯子里往小杯子里倒滿了酒，和李行長干了一杯。王芳發現，和張文雁換過來的酒杯子里全是白開水。王芳有點納悶，這個張文雁就是鬼大，啥時候白酒換成白開水了呢？

李行長喝完了，張局長就又和大家一人喝了一杯。

王云霞有經驗，她想，照這樣喝下去就四個女的，喝醉了怎么辦？

王云霞端起杯子來說：“我建議，我代表四個剪彩的姑娘，和各位領導喝一杯。”王云霞的酒杯子里有一兩多酒，她這樣一建議，首先得到銀行李行長的響應。

李行長說，我也建議一下，除了這幾位姑娘，大家都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倒的和小王一樣多。李行長見大家都續上了白酒，首先自己先干了，然后，便監督著大家一一把杯中的酒干了。

這時張局長說話了，他說：“按說這酒喝得也差不多了，但是，今天的日子特殊，一是銀行大樓竣工典禮，二是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趕得巧，算是雙喜臨門了。我今天是借花獻佛，敬在座的一人一杯。”說著，張局長首先自己先往杯子里倒了有一兩酒，然后，他拿著酒瓶子給李行長杯子里倒了一兩酒，小姑娘們倒多少呢，一人一小杯，余下的人呢，多少不限，以好為好。

這杯酒喝完，王芳情不自禁地往靠墻壁的小酒柜子上，瞅了一眼，上面擺了許多空酒瓶子，她想數，沒數清，心想，怕是有八九個了吧。

酒喝到這個份上，張文雁才喝出點酒味兒來。張文雁想，到底是五糧液酒，不辣，也不上頭。在家里，父親也喝酒，但喝的都是從村里小賣部買的散酒，那酒，又辣又苦。今天稅務局的張局長說，借花獻佛，我也助助酒興，就算為姐妹們爭光了。想到這，張文雁說：“今天我和張局長算是鄰居，一來祝張局長生日快樂，二來也算和張局長認識了。”說著，張文雁往自己的酒杯子里倒了一兩酒，再往張局長杯子里倒酒，沒酒了。

常說，酒席宴上男的千萬不要和女的較勁兒，真要是較真，那男的十有八九非得喝醉了。張局長喝得不算少，臉兒先是紅，現在是紅臉兒上多少帶點發白。你想，光顧了喝酒了，幾乎沒吃飯。但鄰居請喝酒，況且又是這么漂亮的姑娘坐在旁邊兒做鄰居，這酒還不能不喝。服務員端上一瓶剛啟開蓋兒的新酒，張局長讓服務員往里倒了半杯。張局長身子略顯搖晃地端起杯子，和張文雁手里的酒杯子碰了一下，兩人便一齊喝了下去。

張局長眨了一下發紅的眼睛，說：“倒酒！”

李行長趕緊說：“不喝了！大家吃點飯，一會兒我請大家去唱歌。”

張局長一聽一會兒還要唱歌，他先是一怔，然后，他發紅的眼睛盯著桌子上菜，語無倫次地說：“唱歌？……唱啥歌？唱歌就甭喝了。”

十

李行長請大家唱歌的地方在市三環路的邊上，叫紅太陽歌城。對銀行行長來講，到歌城唱歌，是平常事兒。但是，對王芳和張文雁來講，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

紅太陽歌城分上下兩層，王芳她們唱歌的地方在二層。歌廳的面積挺大，就像一間大教室。四周分三面擺放著沙發，茶幾上的幾個盤子里分別放著瓜子和水果，另一面靠墻的地方，放著五十九英寸的投影電視，音響的聲音效果，立體而渾厚，給人以震撼的感覺。坐在沙發上的人們，大多數還是吃飯桌子上的幾位領導。

剛進來的時候，大家先是聊天喝水。四個女服務員坐在一面，剩下的人坐在另兩面。領導們坐在一起，免不了談天說地。張局長真有點喝多了，頭靠著沙發，坐在那里，閉著眼睛，竟然是想要睡覺的樣子。

王芳和張文雁說：“坐酒席還不如吃大燴菜、饅頭，剛才光顧了應酬喝酒了，肚子里空空的，也不知啥時候能唱完歌。”

張文雁說：“這倒省了你經常說的要減肥了，肚子餓，就多吃點水果。”說著她從桌子上給王芳掰了一根香蕉。

王芳悄悄地問張文雁，酒席宴上，她杯中的酒，怎么誰也沒看見，就變成了水了？張文雁說，酒店里有一個服務員，是她家的親戚，在飯店干的時間長了，經驗就多了唄。

王芳說，我說咋沒讓人發現呢。

張局長端著水杯子，喝了一口水，閃著有點癡呆的眼神和張文雁說：“你這酒喝得不錯，和我唱一首歌行不行？”

張文雁笑著說：“可以，就是我唱歌走調。”

張局長閉了一下眼睛說：“管他走調不走調，紅火熱鬧就行了。再說，真要唱歌差了音，那還是一種風格呢。”

“唱啥歌呢？”張文雁說著就站起來，走到電視機前面把遙控器拿過來，她無意中用遙控器摁出一首《女人是老虎》。

張局長笑著說：“對，就唱《女人是老虎》！”

李行長說：“女人是老虎，那男人是啥呢？”

張局長故意惡狠狠地說：“男人是狼——”

他的話把大家都說笑了。

張局長和張文雁你一段我一段地唱歌，李行長走過來邀請王芳跳舞。王芳不好意思地說：“真的不會跳。”

“不會跳？不要緊，走平步就行了。”李行長右手摟著王芳的腰，左手握著王芳的右手，王芳感到不習慣，尤其是從李行長嘴里呼出的空氣，煙氣中帶著一種酒味兒，這種味道，讓王芳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李行長對王芳說：“愿不愿意到我們單位工作？”

王芳說：“真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喜歡唱歌嗎？”

“喜歡，但老沒時間唱。”

“今天就多唱幾首。”

“不行！一會兒就該到上班的時間了。”

王芳她們四個人，從京華大酒店出來的時候，吳永利總經理和她們說，李行長可能留她們吃飯，吃完飯誰想到還要唱歌呢。剛才王芳在路上跟王云霞就商量好了，便先給司機張立強發了一個短信，讓張立強過一會兒到紅太陽歌城來接她們。

王芳倒不是不愛唱歌，但是，和這些領導唱歌卻不太習慣，唱歌的人們抽煙的不少，歌廳里煙霧繚繞，非常嗆人。

張文雁的歌聲在音響的伴奏下，也算唱得驚天動地，但也確實是五音不全，唱歌捉不住音，讓人們聽得別別扭扭的，尤其是張文雁的節拍壓得不穩，讓跳舞的人就始終踩不住點。李行長說話了，他松開王芳的手說：“不行，這歌唱得沒一點節奏。一會兒，小王先給唱一個好不好？”

王芳笑著說：“行。”

李行長心里想，這姑娘的笑容就是好看。

王芳思忖，該唱一首什么樣的歌呢？王芳給大家唱了一首《走進新時代》。

美妙的歌聲是帶有靈性的東西，王芳的歌唱得好，受到大家拍手歡迎。李行長邀請王芳唱《敖包相會》，王芳發現李行長也挺會唱歌。

李行長說：“王芳歌唱得這么好，在飯店當服務員真有點可惜，為什么不考大學念書呢？”

王芳說：“沒考上。”

李行長說：“再考一次嘛。”

王芳開玩笑地說：“沒錢。”

李行長說：“我們銀行最不缺的就是錢。”

王芳連著唱了六支歌。《今天是你的生日》獻給張局長；《三百六十五個祝福》祝在座的各位身體健康、萬事如意；《我愛你，中國》獻給張文雁；《長大后就成了你》獻給王云霞。

王芳連著唱歌，張文雁就連著陪領導們跳舞，王芳唱歌唱得有點累，張文雁跳舞跳得也有點累……

王芳正準備休息一會兒。突然，她發現張立強進來了。

張立強神色慌張地跟王云霞說：“李經理說，酒店晚上有會議飯，都訂滿了，人手忙不過來，眼看都快五點了，李經理讓你們快點回去。”

李行長一聽這話，也只好說，大家喝點水，休息一會兒，今天到此結束。

張立強開車走在路上，王芳問張立強，今天早上咋沒聽說，晚上飯店有會議飯？張立強握著方向盤看著前方，笑著說，全是他瞎編的。要不，怎么找借口讓她們早點回去呢。

晚上九點鐘，張立強手里拿著一卷報紙，非常高興地來找王芳，王芳問有啥事兒？張立強打開手里的報紙，王芳一看，是當天的《城市晚報》，報紙的頭版竟有她在銀行大樓剪彩的照片。也是記者的照相技術好，相片上王芳，正用托盤端著大紅繡球，笑容滿面地側著臉兒看領導剪彩。相片的技法是特寫，特寫的主題是突出領導，因為王芳就站在領導的旁邊，無意中王芳的形象，也非常有風采。

聽說王芳的照片上了《城市晚報》，大廳里的服務員有幾個湊過來嚷嚷著，說要看報紙。張立強指著桌子上的報紙，說：“飯店訂了那么多的《城市晚報》，照片每張報紙上都有。”

張文雁說：“光顧著忙工作了，報紙還沒顧上看呢。”

飯店有報紙也并非沒人看，一是報紙剛擺上來，二是服務員盡是女孩子，每天除了大掃衛生，就是點菜、收臺、清洗餐具，要不就是站得整整齊齊的，等客人來酒店吃飯。要是看報紙那得下了班，上班的時間，正事還忙不過來呢。

十一

晚上下班以后，張立強把當天的《城市晚報》拿回了家。張立強的父母正在看電視，張立強讓母親看報紙。母親說：“報紙有啥好看的。”張立強說：“報紙上有飯店的新聞。”

“啥新聞？”

“您看，那頭版的照片上，有我們飯店的服務員。”

張立強的母親戴上老花鏡，兩只手端著報紙，邊看邊說：“這幾個服務員長得倒是真精神。”

“選一個給您當媳婦行不行？”

“行是行，就是不知道脾氣性格好不好。”

“當然好了。”

“家是哪兒的？”

“農村的。”

“那你就別談，哪有城里人找村里的姑娘的？”

“都啥年月了，您還用老腦筋看問題。”

張立強不想和母親討論城市和農村的問題。張立強回到自己睡覺的屋里，躺在床上，他腦子里想，不知王芳在干啥？便拿起手機給王芳發了一條信息。

“你好！忙啥呢？”

“不忙，我正在床上看書呢。”

“看書？看啥書呢？”

“英語。”

“你真不簡單。”

“看英語就不簡單？”

“當然了，你看飯店的年輕人有幾個學習的。”

張立強說得對，許多年輕人一走向社會，幾乎就與學習斷了緣分。飯店的廚師，端盤子的服務員，近一半來自農村，另一半來自城市里的初、高中畢業生。家里有辦法的不會讓孩子干服務員這項工作，因為當服務員比較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