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娜·德瓦盧瓦帶在身上的這筆巨款，無論是在字面意思上還是在象征寓意上，沒有人比這兩匹把她從凡爾賽宮送回來的馬，更能感受到這筆錢的重要性。

如果在跑馬場上，真的有馬因為急于贏得獎金而飛了起來，那肯定就是拉著四輪出租馬車的這兩匹可憐的馬。

馬車夫受到了伯爵夫人的鼓勵，讓馬兒相信它們是厄利斯[1]地區(qū)跑得最輕快的四足動物，可以為主人贏得兩塔蘭同[2]金子，為自己贏得三天的去皮大麥。

當(dāng)?shù)吕胤蛉藖淼搅思t衣主教的家里，來到了他的府邸和仆從中間的時候，他還沒有出門。

她叫人通報自己的到訪，紅衣主教府邸的禮節(jié)過分講究，比她剛才覲見王后還要繁瑣。

“您是從凡爾賽來嗎？”他問。

“是的，大人。”

他望著她，這個女人真是難以捉摸。

她看到他在顫栗，他在憂愁，他在苦惱，可是她毫不憐憫。

“怎么樣？”他問。

“怎么樣！嗨，大人，您想要什么呢？說說吧，別讓我太過自責(zé)?！?

“啊！伯爵夫人，您對我說這句話時的表情！……”

“讓人傷心，是嗎？”

“讓人頭疼?！?

“您希望我見到王后嗎？”

“是啊?！?

“我見到她了。以前有好幾次，她在聽到別人說出您名字的時候，表示了她對您的疏遠(yuǎn)和不滿。您希望她讓我談到您，是嗎？”

“如果我有過這個愿望的話，我看也必須放棄，別再想看到愿望實現(xiàn)了?！?

“別放棄，王后向我談到了您?！?

“或者更確切地說，您很好心地向她談到了我，是嗎？”

“確實是這樣?！?

“那王后陛下聽您說了嗎？”

“這件事可得好好解釋一下?！?

“一個字都別跟我說了，伯爵夫人，我明白，王后陛下有多么厭惡……”

“不，不太厭惡……我竟然敢提到了那條項鏈?！?

“您竟然敢提到了我想要……”

“想要替她把項鏈買下來，是啊?！?

“噢！伯爵夫人，這太好了！那她聽了嗎？”

“當(dāng)然聽了。”

“您告訴了她，我要把那些鉆石獻(xiàn)給她，是嗎？”

“她斷然拒絕了。”

“我完了?！?

“她拒絕接受饋贈，的確如此。不過，借錢……”

“借錢！……您這么巧妙地把贈送改成了借錢嗎？”

“極為巧妙，所以她接受了?！?

“我借錢給王后，我！……伯爵夫人，這可能嗎？”

“這比你送給她更好，是嗎？”

“絕對更好?！?

“我也是這么想的。盡管是這樣，王后陛下還是接受了?！?

紅衣主教站了起來，然后又坐下。

“別騙我，”他說，“想想吧，只要一句話，您就能讓我成為最不幸的人?！?

“我不拿感情開玩笑，大人。拿滑稽可笑的人來開開玩笑還可以，但像您這樣有地位和才華的人，永遠(yuǎn)也不可能有什么可笑之處?！?

“這倒是真的。那么，您對我說的事情……”

“千真萬確。”

“這么說，我和王后之間有一個秘密嗎？”

“一個秘密……絕密?！?

紅衣主教跑到讓娜身邊，溫柔地握著她的手。

“我喜歡這樣握手，”伯爵夫人說，“像是一個男人握著另一個男人的手。”

“這是一個幸福的人握著一個守護(hù)天使的手?！?

“大人，別夸張了?！?

“噢！恰恰相反，我的快樂，我的感激……從來沒有這樣……”

“但是，這兩方面您都夸張了。借給王后150萬，難道這就是您想要的嗎？”

紅衣主教嘆了口氣。

“白金漢[3]把他的珍珠撒在王后寢宮的地板上之后，大人，他也許向奧地利的安妮要求了別的東西?！薄?

“白金漢得到的東西，伯爵夫人，我連想都不敢想，哪怕是在睡夢里也不敢?！?

“您向王后解釋這些吧，大人，因為她命令我通知您，她樂意在凡爾賽宮看到您?！?

這些冒失的話剛剛說完，紅衣主教就面色發(fā)白，如同一個獻(xiàn)出愛情初吻的少年。

他像個醉漢那樣，摸索著抓住了身旁那張觸手可及的安樂椅。

“啊！啊！”讓娜心想，“這比我想象的還要嚴(yán)重。以前我夢想過公爵領(lǐng)地、貴族爵位和10萬里弗爾年金，以后我可以期望得到親王的封地爵位、得到50萬年金。因為德羅昂先生這么做并非出于野心，也不是因為貪得無厭，而是因為愛情！”

德羅昂先生很快恢復(fù)了平靜。快樂不是一種曠日持久的疾病，況且他有堅強(qiáng)的意志。他認(rèn)為最好和讓娜談?wù)勆猓米屗怂麆倓傉劦搅藧矍椤?

讓娜聽之任之。

“我的朋友，”他把讓娜抱在懷里說，“您向王后提議的這筆借款，王后打算怎么辦呢？”

“您問我這個問題，是因為按說王后應(yīng)該沒有錢嗎？”

“完全正確?！?

“是這樣的！她說要像付給伯默爾那樣付給您錢，不同的是：如果她從伯默爾手里買下來的話，所有巴黎人都會知道，自從她那句關(guān)于軍艦的名言傳出去以后，這么做已經(jīng)不可能了。如果她讓人對國王撇嘴的話，所有法國人都會皺眉頭。因此，王后想逐步得到那些鉆石，分期付款。您能給她提供這樣的機(jī)會。對她來說，您就是一個守口如瓶的出納員，在她覺得為難的時候，您又是一個有支付能力的出納員，僅此而已。她很高興，會付錢的，別再問了?！?

“她會付錢，為什么她要付錢呢？”

“王后是無所不知的女人，她很清楚您有一些債務(wù)，大人。而且，她很驕傲，并不是一個會接受禮物的朋友……我告訴她，您已經(jīng)預(yù)付了25萬里弗爾的時候……”

“您告訴她了？”

“為什么不呢？”

“這樣的話，她馬上就會覺得那筆生意不可能了?！?

“這是替她找到了接受那筆生意的辦法和理由。以無情還無義，這就是王后的座右銘。”

“我的天啊！”

讓娜不慌不忙地翻了翻口袋，掏出了王后陛下的錢包。

“這是什么？”德羅昂先生問。

“一只錢包，里面有幾張銀票，25萬里弗爾?！?

“哦……”

“王后托我把這些銀票轉(zhuǎn)交給您，并向您致以深深的謝意?！?

“噢！”

“數(shù)目對了，我數(shù)過了。”

“確實對了?！?

“那您還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這只錢包，以前沒見過您用?！?

“您喜歡它，可是它并不好看，也不貴?！?

“不知道為什么，我喜歡?！?

“您很有品位。”

“您在取笑我嗎？為什么您說我很有品位呢？”

“當(dāng)然了，因為您和王后有相同的品味。”

“這只錢包……”

“是王后的，大人……”

“您確定嗎？”

“噢！非常確定?！?

德羅昂先生嘆了口氣。

“這可以想象?！彼f。

“不過，如果您喜歡的話……”伯爵夫人說，她的笑容能把圣徒們毀了。

“您不用懷疑，伯爵夫人，我真的喜歡。但是，我不想把它從您手里奪走?！?

“拿走吧?！?

“伯爵夫人！”紅衣主教快樂得叫起來，“您是最寶貴的朋友，最聰明，最……”

“是啊，是啊?！?

“這件事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

“終生死守這個秘密，生死不渝！人們老是這么說。不，我只有一件功勞。”

“哪一件呢？”

“那就是相當(dāng)幸運并且滿懷熱情地為您做了這些事情?！?

“如果您只有這份幸運，我的朋友，那么我要說我?guī)缀鹾湍粯樱驗樵谀シ矤栙惖臅r候，我呢，親愛的小可憐，我也在為您效勞。”

讓娜驚訝地看著紅衣主教。

“是的，一件小事，”他說，“有人來過了，我的銀行代理人，他向我推薦了幾支股票，是什么排干還是開發(fā)沼澤地的生意，我忘記了。”

“?。　?

“這筆生意肯定賺錢，我就接受了。”

“您干得漂亮?！?

“噢！您會看到，我總是第一個想到您?！?

“第二個想到我吧，不過，這也超過了我應(yīng)有的位置。接著講吧?！?

“我的銀行代理人給了我200股，我替您買了四分之一，最后的50股?！?

“噢！大人?！?

“請讓我把話說完。兩個小時后，他回來了。在這一天，光是配發(fā)這些股票這件事，就讓股價上漲了百分之百。他給了我10萬里弗爾?！?

“絕妙的投機(jī)?！?

“這就是您那一份，親愛的伯爵夫人，我是想說，親愛的朋友?！?

說著，他從那個裝有25萬里弗爾銀票的錢包里，抽出了2萬5000里弗爾塞到讓娜的手里。

“這太好了，大人，有來有往，禮尚往來。最讓我高興的事情，就是您想到了我?！?

“以后永遠(yuǎn)都是這樣?！奔t衣主教吻了吻她的手，接著說。

“我也一樣，您等著回報吧……”讓娜說，“大人，回頭見，到凡爾賽宮再見吧?！?

說完，她告辭了。臨走前，她把王后選定的分期付款日期交給了紅衣主教，其中，第一筆付款日期在一個月之后，數(shù)目是50萬里弗爾。

注釋：

[1]厄利斯，古希臘伯羅奔尼撒半島西北部地區(qū)及城邦，以養(yǎng)馬和舉辦奧林匹克運動會聞名。（譯注）

[2]塔蘭同，古希臘和古羅馬帝國時代的重量及貨幣單位，相當(dāng)于一雙耳瓶水的重量（一立方英尺），希臘塔蘭同約為26kg，羅馬塔蘭同約為32.3kg。（譯注）

[3]白金漢公爵（George Villiers，1st Duke of Buckingham，1592—1628），英格蘭國王詹姆斯一世的寵臣，查理一世的權(quán)臣，他所主持的英格蘭對外政策接連失敗。在大仲馬的小說《三個火槍手》中，他是法蘭西王后奧地利的安妮的情夫。（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