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地心游記
- (法)儒勒·凡爾納
- 4181字
- 2017-10-10 15:23:07
我的叔叔眉頭緊鎖:“毫無疑問,這是如尼文。但是被加密了,我一定會解開這個秘密,否則……”
他做了一個動作很大的手勢,打斷了自己的話。
他用拳頭示意我坐到桌邊:“你上那兒去。讓你寫什么你就寫什么。”
一眨眼的工夫,我已準備就緒。
“現在,我要把這些冰島文字母轉換成我們的拉丁語字母,我說一個你寫一個。咱們來看看寫出來會是什么樣子。不過,老天保佑,拜托你仔細一點兒,千萬別記錯了!”
聽寫開始了。我聚精會神地聽著,按順序記下一個又一個字母。最后得到的卻是完全無法理解的一堆字母組合:
mm.rnlls esreuel seecJde
sgtssmf unteief niedrke
kt, samn atrateS Saodrrn
emtnael nuaect rrilSa
Atvaar. nscrc ieaabs
ccdrmi eeutul frantu
dt, iac oseibo KediiY
我剛寫完最后一個字母,叔叔一把奪過我手里的紙,認真地端詳著紙上的字母。
他看了很久,然后機械地重復著這些字母。“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地良心,這個問題我可回答不了。反正他也不是在問我。他又開始自言自語:
“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密碼。字母被刻意地打亂順序,形成毫無意義、無法解讀的句段,真正的信息被隱藏起來了!我認為這里面一定藏著驚天動地的大秘密!”
要我說,我認為這里面根本什么都沒有,不過我很謹慎地沒有發表自己的觀點。李登布洛克教授拿起書和羊皮紙,將二者反復比較。他說:
“書和羊皮紙上的字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這張寫有密碼的羊皮紙的時間要晚于這本書籍,證據確鑿,不容置疑。看,密碼文中的前兩個字母都是M,而斯諾里·斯蒂德呂松的書里根本沒有出現M,因為這個字母直到公元十四世紀才出現在冰島文字母表中。也就是說,羊皮紙和書之間至少隔了兩百年。”
我承認,這番推理在我看來非常符合邏輯。
我的叔叔又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可以推測,是這本書的某一任主人寫下了羊皮紙上的神秘文字。可是這位主人究竟是誰?他會不會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了書中的某個角落里?”
李登布洛克教授戴上眼鏡,拿起高倍放大鏡,一絲不茍地檢查著書本的前幾頁。終于,他在第二頁背面副標題的位置發現了一塊小小的墨跡,肉眼看上去只是墨水留下的斑點。然而,湊近細看時,他發現那其實是幾個已經模糊不清的字母。我的叔叔意識到,這是一個重大發現,他用放大鏡湊近細看,最后終于認出這行如尼文字母,他毫不猶豫地拼讀出來:
“阿爾內·薩克努森!”拼讀出這幾個字讓他獲得了極大的成就感。“這只是個人名,而且是個冰島人的名字,是十六世紀一位學識淵博的著名煉金術師的名字!”
我看著我的叔叔,眼神里頗有幾分崇拜之情。
“阿維森納、培根、柳利、帕拉賽爾蘇斯……這些煉金術師是當時真正稱得上飽學之士的人。他們的發現直到今天都會讓我們大吃一驚。這位薩克努森費盡心思用晦澀難懂的密碼寫下的,會不會是什么驚人的發明或發現呢?一定是這樣的。肯定就是這樣的。”
在這個問題上,教授的想象力實在是豐富。
我壯著膽子接話說:“也許吧。但這位大學者為什么要把偉大的發現寫成密文呢?這對他有什么好處嗎?”
“為什么?為什么?唉,我怎么知道呢?伽利略當初發現土星光環的時候,不也是這么做的嗎?先別管這些了,我們會弄明白的。我一定要解開這份文獻的秘密,沒有解開之前我不吃飯也不睡覺。”
我在心里說:“天哪!”
他又說:“你也不許吃飯睡覺,阿克塞。”
我在心里說:“我的老天爺啊!幸好剛才我把兩個人的飯都吃了!”
我叔叔分析道:“首先,我們必須知道這份‘密碼’是用哪種文字寫成的。這應該不是難事。”
聽到他說不難,我猛地抬起頭來。我叔叔依舊在自言自語:
“其實一點兒也不復雜。這份羊皮紙文件上一共有一百三十二個字母,其中包括七十九個輔音和五十三個元音。輔音和元音的比例與歐洲南部語言基本一致,而北方語言中的輔音則要多得多。因此可以判斷:這是某種南方語言。”
這樣的推論聽起來確實很有道理。
“但是我們怎么知道究竟是哪一種語言呢?”
我豎起耳朵聆聽李登布洛克教授博學多識的獨白,等待著他更進一步的深入分析。
他接著說下去:“這位薩克努森是接受過良好教育的學者。既然他沒有采用自己的母語,那么一定會優先選擇十六世紀知識分子通用的某種語言,我想那就應該是拉丁語。如果我沒有判斷失誤的話,我可以分別試試西班牙語、法語、意大利語、希臘語和希伯來語,但十六世紀學者最常用的語言是拉丁語。因此我想我可以先假設:這份密碼是用拉丁語寫成的。”
我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根據我學習拉丁語的經驗,我實在很難發現這一串串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字母和古羅馬詩人維吉爾優美的語言之間存在什么聯系。
我叔叔喃喃地說:“是的,是拉丁語!不過是打亂順序的拉丁語。”
“有好戲看了!”我心想,“我的叔叔喲,你要是能解開這個謎團,那可真是厲害了。”
他拿起我聽寫的那張紙:“讓我們仔仔細細再看一遍。這上面一共有一百三十二個字母,顯然,它們的排列順序被打亂了。有些地方是連續的輔音,比如一開頭就是‘mm.rnlls’,有些地方卻出現了多個連續的元音,比如第二列第二行的‘unteief’和第二列最后一行的‘oseibo’。不過很明顯,這種組合并不是刻意排列的結果,而是由于原有的字句根據某種數學規律被打亂以后,隨機形成的組合。我想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原本正常的句子依據某種規律進行了重組,我們要找的就是這條規律,這就是這份密碼的鑰匙,有了它就可以順利解讀其中的秘密了。但這把鑰匙究竟是什么樣的呢?阿克塞,你知道嗎?”
我對這個問題沒有任何反應,心思飄到了別的地方。我被墻上那幅迷人的畫像吸引,根本挪不開眼睛。那是葛來芬的畫像。我叔叔的這位養女到阿爾托納去拜訪一位表親了。她不在的這段日子里,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因為——我可以坦白地說——這位美麗的愛沙尼亞姑娘和李登布洛克教授的侄兒早就不動聲色地愛上了彼此,就像所有戀愛中的德國人一樣,充滿耐心,溫柔平靜。我們已經私自訂下了婚約,沒有讓我叔叔知道,他那顆地質學家的心靈是無法理解我們這樣的感情的。金發碧眼的葛來芬年輕貌美,性格沉靜穩重,稍微有一點兒愛較真,但她非常愛我。而我呢,如果說德國人也會崇拜別人的話,那么葛來芬就是我崇拜的對象!一看到我親愛的愛沙尼亞小姑娘,我的思緒就從現實世界飛到了九霄云外,神游在美好的回憶里。
我仿佛又看到她靜靜陪在我身邊,既是我工作中的好幫手,也是生活中的好伙伴。每天,她都會幫我整理我叔叔珍藏的石頭標本,和我一起給它們貼好標簽。可別小看她,我的葛來芬小姐也是一位知識豐富的礦物學家呢!她喜歡鉆研艱深的科學問題。我們在一起研究學習,度過了許多愉快的時光。有時候,我真嫉妒那些被她捧在手心里卻毫無感覺的石頭啊!
工作間歇,休息的時候,我們倆會一起出門,走上通向阿爾斯特的蜿蜒小徑,一路走到老磨坊那里。那座老磨坊刷過瀝青,從湖邊上看過去美極了。我們就這樣手牽著手,一邊散步,一邊閑聊。我和她說各種有意思的事,她總是笑得很開心。我們邊走邊聊,一直走到易北河畔,看著天鵝在盛開的白色睡蓮中游曳,和它們說晚安,然后坐上蒸汽小船回到碼頭。
就在我陶醉在如夢似幻的回憶中時,我叔叔一拳砸在桌面上,粗暴地將我拖回了現實當中。
他說:“我想到了,要想解開這句話的謎團,我們首先應該想到的是把句子從上到下豎著寫一遍,而不是從左到右按正常順序來看。”
“對啊!”我心想。
“我們來看看這樣寫會得到什么。阿克塞,在這張紙上隨便寫點什么,不過不要按正常順序寫,要從上往下豎著寫,每五或六個字母為一組。”
我明白他要做什么。很快,我就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JmneGe
ee, trn
t' bmia!
aiatü
iepeb
李登布洛克教授看了一眼,甚至沒有仔細讀一讀就說:“好。現在把這些字母從左到右寫出來。”
我按他說的做了,結果得到了下面這個句子:
JmneGe ee,trn t' bmia! aiatü iepeb
“不錯!”我叔叔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紙,“至少第一眼看起來,這和羊皮紙文稿上的字母組合已經很相像了:元音聚集在一起,輔音也毫無順序可言,句子中甚至還有大寫字母和逗號,這些特征都與薩克努森的羊皮紙相一致!”
我不得不說,教授這番點評確實很有創意。
我的叔叔面對著我繼續進行研究:“所以,雖然我不知道你寫的是什么,但是,只要把每一組的第一個字母拼在一起,然后依次把每一組的第二個、第三個字母拼在一起,這樣就可以讀出完整的句子了。”
于是,他大聲拼讀出這句話:
Je t' aime bien, ma petite Graüben!
(我親愛的葛來芬,我好愛你!)
我叔叔大吃一驚。我更是大吃一驚。
他愣了一下:“啥?”
天哪,我寫的時候竟然完全沒有注意,相思病害得我一句話就出賣了自己!
李登布洛克教授用名副其實的家長的口氣說道:“噢!你愛上了葛來芬!”
我結結巴巴地說:“對……不是……”
我叔叔機械地重復了一遍:“噢!你愛上了葛來芬!好吧,我們試試這種方法對這份羊皮紙有沒有用!”
他又陷入了聚精會神的沉思,這就已經忘記了我方才的莽撞言行。之所以稱之為莽撞,因為學者的頭腦根本不可能理解心靈的感受。不過還好,那份羊皮紙文稿對他來說才是頭等大事,它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李登布洛克教授聚精會神地進行這項至關重要的試驗。突然,他的眼神中掠過一道閃電似的光芒,連眼鏡片也擋不住。拿起羊皮紙的時候,他的手指都在顫抖。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發現里。終于,他用力清了清嗓子,用低沉莊重的聲音依次讀出每一組字母的第一個、第二個直到最后一個,讓我聽寫下了這樣的組合:
messunkaSenrA. icefdoK. segnittamurtn
ecertserrette, rotaivsadua, ednecsedsadne
lacartniiiluJsiratracSarbmutabiledmek
meretarcsilucoYsleffenSnl
我必須承認,寫下這些字母之后,連我也不禁興奮起來。這些字母一個挨著一個擺在一起,在我看來仍然沒有任何意義,但我期待教授能夠解開其中的奧秘,抑揚頓挫地讀出一句完美流暢的拉丁文。
但是,誰能想得到呢,我只聽到拳頭重重砸在桌上的聲音,墨水濺得到處都是。我手里的筆都掉了。
“不是這樣的!”我叔叔喊道,“這完全沒有意義!”
話音剛落,他像子彈一樣穿過整間工作室,像雪崩一樣氣勢洶洶地走下樓梯,沖到國王街上,三步并作兩步地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