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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天使之夢(14)

圣誕節(jié)一到,尤金收到了大量色彩繽紛的小禮物。他本人對人們常說的“實(shí)用禮物”并不喜歡。甘特給他買了小汽車、小雪橇、小銅鼓、小喇叭——其中最為得意的要算一輛裝配了梯子的小救火車了。雖然神奇,但是鄰居們見后都不大喜歡這樣的玩具。尤金空閑的時候,就會和哈里·塔金頓、邁克斯·艾薩克一起蹲在地窖里,擺弄這架玩具救火車:他們把梯子一節(jié)一節(jié)穿在線上搭在火車上,手一拉梯子就整齊有序地倒下來了。他們像真正的消防員那樣,假裝打著盹,忽然警鐘齊響,“當(dāng)啷——當(dāng)啷——!”他們一骨碌爬了起來,把哈里和邁克斯當(dāng)作兩匹馬架在車子前面,尤金充當(dāng)趕車的,然后便呼嘯著沖出窄窄的房門,驚險萬分地闖進(jìn)鄰居家,架起梯子,打開窗戶,爭搶著沖進(jìn)去撲滅想象中的大火。一切完畢后,他們會勝利地班師返回,全然不管身后鄰家主婦們尖厲的咒罵。

一連好幾個月,他們幾個小伙伴就這樣模仿小城真正的消防隊員,模仿身為消防副隊長的簡那度先生。他是個忠于職守的人:他們曾經(jīng)見過他在聽到火警鐘聲以后,一躍而起,不顧一切地沖出甘特的鋪?zhàn)樱徊活櫞翱谂赃呑雷由隙阎溺姳砹慵蛳勒緵_去,途中正巧碰上消防車疾駛而出朝廣場飛速開去。這些消防員最喜歡在眾人面前顯露威風(fēng)了。他們一個個頭上戴著鋼盔,看起來威風(fēng)凜凜,雙手攀著車幫,互相擠在一起,就像玩空中絕活一樣。這位瑞士大漢剛一趕到車跟前,便舍命向車上一跳,這時一位戰(zhàn)士恰好伸手將他抓住,一起踏上了飛馳的消防車。他們沿途泰然自若地站著,飛馳而去。見到此情此景,人們只會覺得脊背發(fā)涼,看得直發(fā)呆。

鐘聲隨著晚風(fēng)從遠(yuǎn)處傳來,在這樣的時候他的心頭就像有個小鬼在亂跳。他掙脫地面上的一切束縛,一個人居高臨下,越過滄海田野、莽莽林海,他看見黑乎乎的森林與田地。他掠過擁擠的小城周圍的松樹林,帶著破碎的火燼,朝自家的屋頂奔去,駕馭著風(fēng)暴朝那命中注定、熊熊燃燒的墻壁沖去。他看見人們被火燒得抱頭鼠竄,發(fā)出魔鬼般的叫聲,咒罵著狂怒的風(fēng)暴。

有時候,他掌握著暗夜里一切妖魔鬼怪呼風(fēng)喚雨的巫術(shù)魔力,像幽靈一樣凝視風(fēng)雨中家家窗戶里安定的生活,以及難以言說的恐怖。有時候,他不再是凡夫俗子,而是感到超凡出世、如魔鬼般迷醉神往,蜷縮在暴風(fēng)雨中一所孤寂的小屋外,斜眼打量著屋內(nèi)的女人或者敵人。他會暗自慶幸自己隱身有術(shù),這時候忽覺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猛然回頭,正與青面獠牙的死亡之神打了個照面——這真叫鬼撞上了鬼,逼人者反被人逼。

沒錯,還有一個睡美人的世界,這是漆黑夜里閃爍出的一絲微光。當(dāng)狂風(fēng)搖動小屋的時候,他已經(jīng)從世界的另一頭來到這里享受芬芳的快樂。他們神秘莫測的身體開始在他的胸中搖擺,可是在學(xué)校里,他碰到了指引各種欲望的導(dǎo)師——就是那些從雙日城來的、長發(fā)蓋臉的小子們。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給這些年幼的、更加老實(shí)一些的孩子們莫大的刺激。因為雙日城是個深受山區(qū)人生活影響的地區(qū),那里的孩子們整夜都在大街上胡鬧,每逢“鬼節(jié)”來臨,他們都會跟著別的孩子們?yōu)榉亲鞔酰敝链虻妙^破血流。

有一個德國男孩名叫奧托·克勞斯,他的鼻孔朝天,滿臉長毛,眉毛也很長。他長著瘦長的腿,跑起來速度非常快。他說話的聲音很沙啞,笑起來像個白癡。正是他讓尤金見識了肉欲的美妙。學(xué)校里有個女孩名叫蓓西·本斯,她長了一頭黑色的頭發(fā),個子高挑,年方13。他們常以她為示范的角色。奧托14歲,而尤金只有8歲:他們都在三年級讀書。這個德國男孩坐在尤金的身邊,老在書上亂涂亂畫一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然后把那些猥褻不堪的圖畫遞向過道另一側(cè)的蓓西。

那個漂亮的姑娘看了,然后回頭做了個淫蕩的鬼臉,算是回答,并且輕蔑地朝自己線條優(yōu)美、微微翹起的屁股上做了輕拍的姿勢。奧托見狀咯咯地傻笑起來,他把這個動作看成是她的默許。

蓓西的影子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

上課的時候,他喜歡和奧托偷偷地在地理課本上亂涂亂畫,想以此來取樂。他們在熱帶土著居民的插圖上添加了下垂的乳房和夸張的性器官。他們還在小紙片上創(chuàng)作了下流的小詩,把老師和校長都編進(jìn)了詩中。他們的老師是一位面色紅潤、瘦削的老女人,一雙尖銳的眼睛老盯著你。尤金一見她,總會想起帶著火絨的士兵。那個士兵要從三條狗的面前通過:一只狗的眼睛像圓圓的碟子;一只狗的眼睛像風(fēng)車;另一只狗的眼睛像月亮。這個老師名叫葛露迪小姐。奧托利用她的名字寫了以下兩行粗俗的詩句:

老小姐葛露迪,

今兒個真快樂。

尤金捉弄的對象是校長。他的名字叫阿姆斯特朗,是一位體型偏胖、柔軟、浮華的年輕人。他的衣襟上總別著一朵康乃馨,每次鞭打過一個不聽話的學(xué)生之后,他都會習(xí)慣性地、文雅地捏起小花,湊到他敏感的鼻子前聞一聞,然后微閉厚厚的眼皮。尤金剛開始嘗到了文藝創(chuàng)作的滋味,一時興起連著寫了好多韻律優(yōu)美的句子,全都是侮辱阿姆斯特朗先生、他的祖宗、他和葛露迪小姐之間說不清的關(guān)系的。

他詩興大發(fā),都快著了魔,整天都埋頭于詩歌創(chuàng)作中——寫來寫去都是那一套下流的主題。寫完后他自己還不愿意丟掉,他的書桌里很快就裝滿了一團(tuán)團(tuán)的稿紙。有一次上地理課的時候,那位女老師把他逮著了。他一看見她氣勢洶洶盯著他時,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她把夾在課本里的一張紙給沒收了,下課休息的時候又清理了他的書桌,把所有的歪詩都讀了一遍,然后平靜地讓他放學(xué)以后去找校長。

“這是什么意思?你覺得她這是什么意思?”尤金嗓子干啞地悄聲問奧托·克勞斯。

“哎呀,這下子你可逃不掉了!”奧托·克勞斯粗聲地傻笑道。

全班同學(xué)都幸災(zāi)樂禍地等著瞧他的熱鬧。當(dāng)他和他們的目光相接的瞬間,他們?nèi)甲龀鋈嗥ü傻臉幼樱粋€個哭喪著臉,露出痛苦的樣子來。

他自己內(nèi)心十分難受。他最怕當(dāng)眾受到體罰,倒不是怕肉體疼痛,而是經(jīng)不起這種羞辱。他從小就有這個毛病,一直沒有改變。那些厚臉皮的孩子們表現(xiàn)出的滿不在乎的樣子令他羨慕不已,但是他卻不想學(xué)他們:他們挨打的時候都會大聲地號叫,目的是想讓打人者手下留情。可是10分鐘以后他們又會露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他覺得自己怎能經(jīng)受得了那個戴著小花的胖子的鞭打。到了三點(diǎn)時分,他一臉蒼白地走進(jìn)了校長的辦公室。

阿姆斯特朗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正抿著一雙薄嘴唇。一看見尤金走了進(jìn)來,他把捏在手里的藤條在空中揮舞了幾下。在他身后的辦公桌上放著那些他寫的侮辱師長的詩句。

“這些都是你寫的嗎?”他質(zhì)問道,一邊瞇起了眼睛,想把這個可憐的犯人給嚇住。

“是的。”尤金說。

校長又把藤條往空中揮舞了一下。他已經(jīng)找過黛西好幾次了,也在甘特家吃過飯。他記得清清楚楚。

“我有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孩子,你為什么這么恨我?”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突然改變了口氣,顯得既委屈又寬宏大度。

“沒……沒有。”尤金說。

“你以后還寫不寫了?”他的臉色再次陰沉了下來。

“不……不寫了,先生。”尤金回答道,聲音都變了調(diào)。

“那就好,”這位上帝鄭重地說,同時把藤條也扔掉了,“你可以走了。”

等他走到操場上的時候,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雙腿在運(yùn)動。

可是,啊,秋天多么勇敢。還有他們唱過的那些歌曲;萬物的收獲以及染了色的樹葉;歌唱“今天放半天假”“高高飛上天”;還有一首跟火車有關(guān)的“呼呼經(jīng)過火車站”;秋天醇美的日子,洞開的欲望之門,煙霧蒙蒙的太陽,枯干樹葉落地的沙沙聲。

“每一片小雪花的形狀都與眾不同。”

“好了不起!所有的雪花都不同嗎,普拉特小姐?”

“所有的小雪花都不相同,大自然從來不會重復(fù)自己。”

“噢!”

本恩的胡子已經(jīng)長了,他已經(jīng)開始刮胡子了。他把尤金摔倒在皮沙發(fā)上,同他一起玩鬧好幾個小時,他喜歡用胡子茬去扎弟弟的嫩臉。尤金尖聲地直喊疼。

“等你也能這樣的時候,你也就成為男子漢了。”本恩說。

然后他輕輕地哼唱起來,嗡嗡的聲音像鬼叫一樣:

啄木鳥啄過學(xué)校的門,

它啄呀啄呀把嘴兒都啄疼。

啄木鳥啄過學(xué)校的鈴,

它啄呀啄呀嘴兒不再疼。

兄弟倆全都笑了起來——尤金放聲大笑著,而本恩只是平靜地竊笑著。他的灰眼睛水汪汪的。他暗黃色的皮膚上面帶著斑點(diǎn)。他的頭長得很端正,前額高高突起。他的頭發(fā)非常堅硬,就像楓葉一樣顯示出紅棕色。他經(jīng)常緊鎖著眉頭,眉毛下方的小臉上有一個小小的下巴;他非常敏感的嘴唇上會露出短暫、一閃即逝、內(nèi)向的笑容——就像亮光在刀刃上一閃而過。他經(jīng)常用手輕捶一下弟弟,而從不會愛撫他,因為他既高傲又充滿了溫柔的情感。

9

是的,每到普羅斯帕蘋女神返回大地的那一月,當(dāng)賽爾斯枯死的心重又燃起希望的時候,當(dāng)所有的樹林都籠罩在朦朧的輕煙里,嫩葉般大小的鳥兒在枝頭上歡快地跳動著、歌唱著。從松軟的大街上傳來一陣陣柏油的氣味,孩子們在大街上玩著玻璃球;夜晚雷聲隆隆作響,大地被雨浸透。早晨,透過煙霧迷蒙的天空朝外張望,看見朵朵碎云在天空飛舞;山里來的孩子把水送到修筑籬笆的親人手里;當(dāng)微風(fēng)迂回地拂過草地,人們隱隱約約聽見山谷里飄來汽笛的長鳴聲,以及大鐘隱隱的敲擊聲。四周的山峰就像藍(lán)色的巨型茶杯,越來越接近,越來越清晰,因為他聽見了一個無聲的允諾:它已經(jīng)被春的利刃扎了一下。

生命蛻去了一層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外衣,大地上涌出一股從來都不會枯竭的力量,人們的心里洋溢著無限的期待、說不出的允諾和說不清的欲望。他的喉嚨有些哽咽,眼睛也開始模糊起來,大地上隱隱傳來英勇的號角聲。

姑娘們拘謹(jǐn)?shù)卦p子,衣裳整潔,規(guī)規(guī)矩矩地快步去上學(xué)。可是年輕的天神們卻還在閑蕩:他們似乎聽到了蘆笛聲,聽見了山羊奔跑的蹄聲。這里,那里,松軟的樹林里到處都有生命的響動。他們一個個游手好閑、側(cè)耳細(xì)聽、心煩意亂地等待著,迷惑地向他們既定的歸宿走去。大地充滿了古老的謠言,他們迷失了路途,無所適從。所有的天神都迷失了方向。

但是他們都在竭力保護(hù)著自己的土地,防止野蠻者侵犯。尤金、邁克斯、哈里統(tǒng)治著他們小小的領(lǐng)地。他們開始向黑人、猶太人開戰(zhàn),因為他們覺得這些人很有意思。他們還跟豬尾巷的人作戰(zhàn),因為他們討厭、鄙視他們。在漆黑的夜里,他們會像貓兒一樣到處巡視。在閃動的燃?xì)饴窡粝拢袝r候他們會坐在路邊的墻頭,眨巴著眼睛,嘴里發(fā)出各種叫聲。

有時候,他們蹲伏在甘特家院中隱蔽的灌木叢中,期待能夠捉弄那一對對返家的黑人情侶。情侶們一走上山坡,他們就會把早已經(jīng)布置好的繩索用力一拉,這時候一條填充得鼓鼓的、形狀酷似蛇一樣的黑襪子開始在地上慢慢蠕動起來。黑夜里男女親密溫柔的高聲笑談驟然停止,接著他們的聲音會變得結(jié)結(jié)巴巴,然后會發(fā)出驚恐的尖叫聲。這時候,他們便爆發(fā)出幸災(zāi)樂禍的狂笑聲。

有時候,他們一看見那個黑人送貨孩子騎著車嫻熟利落地轉(zhuǎn)進(jìn)一個胡同,就會用石塊砸他。他們并不憎恨黑人,因為舞臺上的小丑全都是黑人。他們心里也明白,要和氣、友好地收拾他們,要帶著笑臉罵他們。吃東西的時候要盡量讓他們放開肚皮吃個飽。人們對忠誠的狗總會很仁慈,但決不能讓狗養(yǎng)成站著走路的習(xí)慣。

他們最喜歡得意揚(yáng)揚(yáng)地向猶太人的身上吐唾沫。用唾沫淹死猶太人,用棍子打死黑人。

他們等猶太人走過來以后便會跟在他的身后,大聲地喊著:“鵝油!鵝油!”因為他們深信猶太人在吃東西的時候肯定要放鵝油的。有時候他們也會盲目地接受某些傳統(tǒng)的、似是而非的觀念,跟在猶太人后面不停地高喊:“維施馬地!維施馬地!”罵完以后很自信地以為他們說出了猶太人最不愿意說出口的難聽話。那些猶太人只能忍氣吞聲、低聲咕噥著,他們的內(nèi)心滿是痛苦。

尤金對折磨猶太人倒沒太大的興趣,但是邁克斯卻特別來勁。他們欺侮的主要對象是一個賊頭賊腦的小男孩,他的名字叫艾薩克·李賓斯基。這個孩子只要一出現(xiàn),他們就會沿著街道猛追上去,追得他跳過籬笆墻,穿過人家院子,鉆進(jìn)谷倉,躲進(jìn)馬廄,最后跑到他自己家里為止。這個小子跑起來特別快,動作也非常敏捷。逃跑的時候,他會回過頭來挑逗他們,讓他們繼續(xù)追趕。他會伸出拇指嬉皮笑臉地嘲笑他們。

有時候,在可怕的夜色里,他們會像貓兒一樣在街道上四處游蕩。他們幾個人聚集在某個猶太人家的窗戶下,吃吃地邊笑邊偷聽屋里渾厚、興奮的高聲談話,偷聽猶太女人說話時的嘶啞腔調(diào);有時候他們也能聽見猶太人家里高聲的吵架聲,這種吵架幾乎每天晚上都會發(fā)生。每次一聽到他們都會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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