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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鄉情如歌(3)

  • 華杉散文選
  • 華杉
  • 4930字
  • 2017-08-10 14:54:11

偶爾出去走走,細細閱讀自然。一彎流水一座山,幾行翠竹幾叢菊,隨意點綴,自然成景。山水是無字之書,天地有無弦之聲,只要敞開心扉,用耳朵去傾聽,用眼睛去觀察,便可覺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習習曉風拂面,把思絮寄予藍天,任其云卷云舒;涓涓清流濯足,將煩惱放在水里,由它浸涸虛無。親近自然,給心情放一個假,尋一份淡泊,擁一片寧靜,世俗的羈絆或可忘卻。花看半開,酒飲微醉,當是人生好時節。

偶爾出去走走,默默領悟自然。花適時而開,草適時而長,人適時而生,不要把身心束縛在狹小的空間,單調孤寂的日子不再重復單調,紛繁復雜的生活別再疊加紛繁。

人乃自然之子,親近自然尤當順乎自然,徜徉于山水之間,尋找陽光,發現綠意,感知偉岸,體悟達觀。高朋滿座而不暈眩,曲終人散而不孤獨;不為一時的成功欣喜若狂,不為一度的失敗心灰意冷;“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如此把生命與自然相融,平常方為美,平淡總是真,平凡亦是歌,人生便有滋有味,有聲有色。

面對野山

走出城市的高樓,我懷著一種參禪的心境面對野山。目之所及,一圈駝峰般涌動的山巒逶迤在城市的周圍。太陽正從西邊的山尖跌落下去,遠天濺滿夕陽燦爛的血漿,而四面高低錯出的野山在火紅的天幕下靜謐成一組巨大的群雕。凝望野山,如凝望一位橫空出世坐視寰宇的歷史老人,叫我感慨歲月的亙古與人世的滄桑。

南來北往東去西歸之間亦泛游過一些風景名山,它們一律的紅墻禪林、云梯石階與琉璃閃爍的角亭,只是營造了一種林深人幽的境界,令我散漫。唯有野山叫我仰止,叫我時時感受到有山風挾著莊稼與糞肥的氣息撲面而來。

小時候在家門口常看到山地窯煙。大概是秋收以后,鄉下人覺得該收的都收過了,男人們就背著米袋扛著板斧進山燒炭去。天乍一芽亮,于木門一陣吱呀呀的開闔聲里,父親響著一串長咳沙沙沙地走出家門走出村子。此后十天半月,母親和我常常朝對門的深山里眺望。終于有一天,當我發現一縷又一縷的藍煙悠悠升起時,我興奮地大喊:“點著了!點著了!”母親按捺不住欣喜地扯住我:“點著了?你看見你爸的窯煙了?”母親說著,眼里差點擠出淚花。我猶疑地點點頭,但我相信那一炷炷的輕煙里一定有屬于父親炭窯的一縷,我甚至還能想象得出父親守候窯前的模樣來。待又過了些日子,煙停了,窯閉了,炭出了,父親才和所有的燒炭村民一人一挑木炭,黑頭黑臉地從黃昏里走出山來,炭簍上搭著一個空空的米袋。

一個酷熱的炎夏中午,我乘舟長江途中。在艙中我突然看見江岸一處野火燒過的高山上,零星地有幾點人影在耕地。那紅的與白的影子一定是女人,而另外幾個裸著差不多與山土一般顏色的脊背,一定是男人了。大山與人影的強烈反差立刻叫我想起古典的愚公。行船尚且無風,完全暴露在火一般的太陽底下的山地,沒有風是無疑的了。我想問候他們。走出船艙跳上甲板,我朝山上大喊:“喂——你們好——”但是山上的人影根本就沒有反應,或許是不屑于反應,或許是我的呼喚完全淹沒在機艙的轟鳴聲里了。我想我算什么呢?我雖然享用著他們供給的衣食,我的呼喚能與他們共鳴嗎?船在行進,而山與人影在退卻,留下一片酷烈的陽光。

每一次出差在外,無論多遠,面對朝我排闥而來的滾滾野山,我總覺得仍然穿越在故鄉的懷抱。而只有北上中原,當列車從黑夜駛出,一片平展展的麥原撲入眼簾時,我才淡淡地感受到了一種遠離家鄉的悵惘,一種速速辦完事速速歸家的急切倏然涌起……

難忘油燈

在心里,常常現出小時候用過的油燈。

也許現在的孩子們已很少知道油燈是什么了,而在那時的農村,雖然老喊著“點燈不用油”,然而真正用上電燈的時候,已是好幾個春秋以后的事了。所以那時,油燈就像家里一個重要的成員,默默伴隨我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黑夜。

當黑夜緩慢走來的時候,家庭主婦便把油燈拿了過來,筷子纏塊布或棉花什么的,細細擦過油燈的玻璃罩,然后點著燈。昏黃的燈光便慢慢地擴大,屋子里的一切便都在黃暈的光里露出了模樣,淡淡的,給人一種暈乎乎的感覺。人的影子,投到墻上,黑黑的,隨著人的動作跳動著……

但那一點點的光,卻也驅開了黑夜全部的黑暗,給了我們無限的光明和溫暖。

“一燈如豆”,豆般大小的燈光,何其微小,恐怕只有油燈是這樣的了。而在我們心中,卻感到那般安寧、祥和。黑漆漆的夜空下,幾處村莊安然靜臥、萬籟無聲,只有間或的幾聲犬吠。宇宙在此時,變得多么深廣而遼遠。夜是如此的靜,如此的清,連風兒也舍不得來打破這寧靜。星兒悄悄眨著眼睛,一彎新月懸掛于天地相合處的遠山,慈眉善目笑吟吟地看著。樹在低語,荷花在水面上懶懶地躺著,而露珠卻在花葉上頑皮地滾來滾去,幾個農人在露天里鋪張席子,沉沉地睡著,而幾方昏黃的燈光卻慢悠悠地從窗口透出,似乎在守望這寧靜。天地如此廣遠,天人如此合一。而多年的都市,徹夜的燈光,熙攘的人潮,宇宙被逼到遙遠的地方,變得越來越小……

最好是在冬日。那時,五谷收回倉了,地已耕耘過了,農人又回到悠閑的季節。當夜色跟地相合的時候,農人們搓搓肚皮,打著飽嗝,哼一聲小曲,慢悠悠地去“串門”。黃暈的油燈下,一盆爐火,旺旺地燃著,一個白胡子的老農,端坐于火盆邊,前面放一杯釅釅的熱茶,正在繪聲繪色講著“程咬金舉義,十八路煙塵”。而圍著老農坐的是一屋男女老少聽得有滋有味的憨厚的臉。說到高興處,一屋子豪放的笑聲,說到悲痛處,一雙雙的淚眼……如豆的燈下農人們毫不掩飾地流露著真情,讓暖融融的人情彼此交流。這里沒有“人情薄如紙”的感嘆,有的只是純純的,暖暖的人情。

最值得回憶的,莫過于落雪的時候。失眠的夜晚,靜靜聽黑夜的腳步款款如深。燃一盞油燈,獨坐斗室,聽窗外簌簌的雪聲,幾聲啾啾的鳥叫;看雪光和燈光相映,多么寧靜,多么美麗。沏一杯熱茶,用虞世南的蠅頭小楷,公公正正抄幾篇宋詞,或用濃濃的方言誦幾句唐詩。生活如此美好,生命如此美麗……如豆的燈下,多少溫馨,多少回憶……

一日千里的時代,終于慢慢遠離了那小小的油燈,包括農村,更不要說城市。時時的奔忙,不分晝夜。那徹夜明亮的光里,總是太多的迷失,太多的陌生。閉眼而不能入睡的夜里,對生命的感覺,總是太多的孤寂、茫然,而那一燈如豆的紙窗下,那溫馨的夜呢?

久已淡忘那已遠去的歲月,而那昏黃卻又溫暖的油燈,卻常常浮現在我心頭,讓我時時游離于塵囂、紛擾,讓我時時飽嘗記憶里純厚而溫暖的親情。

難忘兒時看電影

早先,鄉下電影不常有,一兩個月一次就算不錯。片子極少換新的,放了張村放李村,李村之后到趙村,這還擋不住年輕人一個村一個村地跟著電影走。

有電影的時候,碰上陰天,我們便使勁仰著頭,尋找天上的星星,黯淡的幾點星光會使我們欣喜不已,一個星星管半夜,不會下雨了。若是黑漆的天,我們便在心中輕輕地念叨,別下雨呀!倒不是擔心怕淋雨,只是擔心一下雨電影便不能放映,鄉下沒有電影院,放電影全是在露天的山坡或打谷場。還有一怕就是怕機器出毛病,記得有一回機器出毛病加上連陰雨,電影隊在村上停了半個多月,一連幾天都在我家吃派飯,每次母親叫我去請放映員來吃飯,他便一臉的不自在。

一次放電影途中下起了雨,觀眾不愿停機,有幾個村民找來傘為放映機罩上,大多數人淋著雨,仍有滋有味地看。電影是京戲《龍江頌》,年輕人多不喜歡戲片,但舍不得走,一直到銀幕上出現“再見”,人一個個像落湯雞。回去的路上,聽見倆老人說話:“江支書沒老伴,大隊長又沒老婆,是不是有點那個?”

“你可別瞎說,讓人聽見了。”我倒是聽見了,不過江支書、大隊長可沒聽見。

電影《紅色娘子軍》,一隊女兵出來蹦呀跳呀,好幾個村民問,怎不說話呢?身邊一人很內行地答,別作聲,快了。然而一直到停機,也沒見一個人說話。怎了,都是啞巴。當然不是啞巴,是芭蕾舞,可是,誰知道。

一個秋天的上午,上學的路上碰上了鄰居蘭香,和我一起的一個叫狗旦的孩子等蘭香走后,很詭秘地對我說,頭一天晚上看電影回來,他看見蘭香和一個男的親嘴,說完就對我嘿嘿地笑。我覺得他笑得很下流。當時我還不明白親嘴是什么意思。

不久出了事。村上人說,蘭香很瘋,沒結婚就有了。蘭香有一個很有本事的姑,知道了蘭香的丑事,把蘭香拖到村頭揪住頭發,狠打了一頓,一邊打一邊罵,全村人都出來看熱鬧。現在想來,我也弄不清這是一種什么心態,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她們偏不這樣,她們是不是要以這種方式來挽回面子呢?不久,蘭香嫁出去了。有人說蘭香隨隨便便給許了人,也有人說,蘭香嫁的就是那個人。后來,各家各戶對大閨女都嚴加管束,不讓再去看電影了。

現在住在城里,家家都有電視,電影不常看,即使偶爾看場電影,也少了兒時的興致。忽然有一天我想到了蘭香,不知道蘭香活得怎么樣了……

綠豆涼粉

臨街的窗口,目光走進夜色,小小的夜市上,炒面、煎餅、茶葉蛋的叫賣聲,樂得半條街悠悠地顫。月色共燈光同窗,身影與樹影交疊,我的心醉倒在溫柔里。要是有賣綠豆涼粉的那該多好,許能解解渴,降降體溫,許能將如潮的鄉思驅遣。

記得那年,也是這個季節,也是這無緣無故的高燒將我撂倒。幾天幾夜在昏昏沉沉中睡去之后,從孱弱中醒來,朦朧中母親的身影飄來,白衫黑褲,烏發貼在汗津津的額角上,雙手輕輕捧著一只碗。當欠身坐起時,我驚喜地看到,潔白的細瓷碗里盛著綠翡似的綠豆涼粉,幾截蔥葉漂在淡黃泛油的汁液上,真像幅清淡而高雅的工藝品畫。

看到這可愛的佳肴,看著母親疲憊的臉色,溫存的目光,我端起碗來,細細品味這醇美的家鄉小吃。

從那以后,無論是居家還是在外,每當我感到不適,便總想吃碗綠豆涼粉,重溫那清純、淡潔的記憶。

“涼粉——綠豆涼粉——”一個清脆的女聲打斷我的思緒。“噢!”我叫出聲來,回頭間自己已立在妻子面前,妻子把手中的碗端到了我的胸前,定睛一看,盼望已久的綠豆涼粉就在唇邊。

不知道怎樣接過碗來,只知道在妻子和兒子眼里,我貪婪地吞咽著和著淚水的綠豆涼粉,酸澀的淚水此時變得純甜純甜的。

夏夜乘涼

從我記事時候起,農村老家便有了夏夜乘涼的習慣。

炎熱夏季的晚上,屋里悶熱,戶外卻有一絲涼風,村民們8點左右干完活回家,便在開闊的門前放上竹床,既當晚飯的餐桌,又是飯后乘涼消夜的床鋪。一家人吃完飯后,大人坐到竹床邊,孩子們坐在中間,既可坐著也可躺著。家里人少的,就搬個凳子到鄰居家門前。于是,在一天的忙碌和炎熱之后,大家開始享受那份難得的清閑的涼意。在陣陣知了和青蛙的叫聲中,父母先哄孩子睡覺。然后,一邊搖著扇子給孩子散熱,一邊閑聊起來。

農村夏天蚊子多,為了趕蚊子,人們在竹床邊放上一把扎好了的干艾草,點上火,艾草便慢慢均勻地冒出煙,趕走了成群的蚊子。

上個世紀70年代,正趕上農業學大寨,老家普遍推廣三熟制,種植雙季稻。為了搶農時,村民們一面要收割早稻,一面又要搶插晚稻。男人們割谷挑草頭,施肥擔秧,忙得精疲力竭;女人們一年要插兩季秧苗,長時間站在水田里,一天下來腰酸腿痛,手腳也爛了。那時,大家談得最多的是農活太累,身體吃不消。比如,華灣有人在烈日下暈倒,林灣有人在打農藥時中毒。再就是議論收成。每到這時,嘆息聲不斷。因為第二天一大早4點多鐘又要起床干活,人們每次乘涼最多到10點就要趕緊睡覺了。

到了80年代,農民乘涼的時間早了,也長了。晚上,天剛蒙蒙黑,一家人便開始做飯、吃飯、乘涼。飯桌上,出現了酒和炒菜。少數人的家門口還放上電視機,門口乘涼的人比過去多了。家里沒有電視的會到鄰居家門口看電視。用艾草驅趕蚊子的少了,用蚊香的人多了,有的還在竹床上支起薄薄的真絲蚊帳。

那時農村推廣聯產承包責任制了,田還是那些田,人也還是那些人,村民們卻不那么忙碌了。一個大忙季節連割帶插,也就是半個月。村民們不搞三熟制,而是一茬麥子,一茬雜交稻,等于少了一個大忙季節。少用許多勞動力,少花許多農用開支,產量卻比原來高。省出的時間搞副業,收入也明顯增加。人們不再說苦道累。他們談得更多的是,某個地方承包更徹底,某家又搞起畜禽養殖,鄰村出了幾個萬元戶。每晚的乘涼都在嬉笑中結束。

到了90年代,農村機械化水平提高了,村民們要干的活更少了。隨著收入的不斷增加,他們的生活水平也明顯提高。但夏夜乘涼的人卻少了,加上越來越多的房屋前出現了院墻,鄰里間也不再像過去那樣經常串門了。盡管門外一片冷清,但家家戶戶燈火通明。村民們也像城里人一樣,打開電扇,坐在床邊看電視,他們也要像城里人一樣享受現代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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