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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和好如初

誰家的夫妻不吵架?年輕的小夫妻,吵便吵了,吵過就算,何至于要一甩袖子就走,從此只當家里沒自己這個人?虧他不是個皇帝,他若是個皇帝,自己早已進了冷宮了。自己悲不悲,苦不苦,是醒了一夜還是哭了一夜,他全然地不管。自己連著病了好些天,一身的肉都熬干了,瘦成一把骨頭,他依然不聞不問,宛如不知道。

當真是,好狠的心腸。

(一)

魏成高把雷督理又運回了自家。

有雷督理這尊大佛在,魏家的上下老小,能避的都避了出去,不便避的也是斂聲屏氣,生怕驚動了督理大人。雷督理嘴上不說,心里知道自己耽誤人家過日子,所以等到一名副官向他報告,說是城外那場人質交換已經結束時,他便說道:“大局已定,我回家吧!”

魏成高答應一聲,又道:“那我馬上往府里打電話,讓太太也放放心。”

雷督理聽了這話,卻是立刻問道:“太太……不就是在家里待著嗎?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魏成高答道:“太太負責看家,大帥這邊一日不回去,太太肩上的重擔就一日不能放啊。”

雷督理聽了,不置可否。等到魏成高打電話去了,他把個四處跑腿的小副官叫了過來,問道:“太太知道我受傷了嗎?”

小副官垂手站在他面前,規規矩矩地答話:“回大帥,大帥那天夜里一到家,太太就聽見消息迎出來了。當時大帥不是吐了一口血嗎?太太嚇得立時就哭了。”

雷督理看著他,目光有點懷疑,也有點熱切:“然后呢?”

“然后……”小副官極力回憶著,“然后太太只哭了幾聲就不哭了,跑出去找大夫進來。大夫給您打了針,說是沒大事,太太一聽,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忽然又哭起來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太太要把您往小樓里搬,秘書長不讓,說是您在家里反倒危險,不如換個地方躲躲。為了這個,太太還和秘書長吵了幾句。”

“再然后呢?”

“再然后,太太沒吵過秘書長,就和參謀長說話去了。太太和參謀長談得挺好,沒吵架。最后參謀長這不就把您帶走了嗎?太太留下來看家了。”

“這些天,太太就一直在家里待著嗎?”

“對,一直在家里。帥府那條胡同被衛隊封鎖了,汽車一天到晚都停在門口預備著,太太天天派人過來問消息。”

雷督理點了點頭:“這是隨時預備著要逃?”

小副官舔了舔嘴唇,看了他一眼,沒敢出聲。雷督理對著他一抬下巴——除了脖子腦袋之外,他也調動不起其余的肢體了:“有話就說。”

小副官這才低眉順眼地出了聲:“參謀長和太太是這么商量的,要是局勢好呢,就什么都不說了。要是不好呢,參謀長負責管您,太太負責管家,雙方行動一致,隨時可以一起出京往天津去。”

雷督理嘀咕了一句:“何至于逃?也是多余。”

隨即他甩出一個犀利眼神,把小副官甩了出去。小副官剛走,林子楓進了來,一進門就覺得雷督理仿佛有點變化,兩只深而暗的大眼睛里,仿佛是有了一點光芒。

“你不得了啊。”林子楓未開口,他先說了話,聲音依舊是有氣無力的,但總算能夠說出完整的句子來,“我的太太都敢惹。”

林子楓一愣。

雷督理隨即一笑:“沒事,她是好心,你也是好心。我看人只看心,心好,打我一頓我也不記仇。”

林子楓感覺這話簡直沒法往下接,既然如此,索性不接,他直接說道:“大帥,是有這么一件事——韓伯信是把張嘉田交出來了,張嘉田的眼睛鼻子胳膊腿兒也都在,但是他胳膊上中了一槍,這是個較重的傷害。”

雷督理一皺眉頭:“怎么還中了一槍?”

“韓伯信派出來的刺客,本來以為是把您給活捉回去了,結果發現他不是您,那幫刺客一惱,就打算把他斃了出氣。第一槍沒打準,打胳膊上了,要打第二槍的時候,張嘉田說自己是個師長。他們認為師長算是大官,留著也許有用,所以就沒有繼續開槍。”

雷督理聽到這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林子楓繼續說道:“負責接人的莫師長,把韓伯信的二兒子三兒子扣下了沒放,說是什么時候張嘉田把傷養好了,什么時候再放韓二韓三。大帥認為莫師長的做法如何?若是妥當的話,那就這么干了。”

雷督理聽了這話,不假思索地答道:“妥當,就這么干。”

然后,他又說道:“我回家吧!”

林子楓轉身出門,招呼副官預備汽車,又回了來,想要獨自攙起雷督理。雷督理順著他的力道往起站,站到一半就又癱了下去:“疼疼疼疼疼……”

林子楓慌忙扶他坐回了椅子上:“大帥哪里疼?”

雷督理像要哭了似的,看著他喘粗氣:“哪兒都疼,渾身疼。”

林子楓不敢碰他了,心里覺得雷督理像一具漸漸有了人氣的傀儡,知覺和感情都在慢慢地恢復。照理來講,依著那夜他的那個跑法,他那身體早就該酸痛得要死了。

雷督理躺在一把藤制的長躺椅上,被四名副官連人帶椅子一起抬出了魏宅。

然后這四名副官,在林子楓的指揮下,費了天大的力氣,挨了無數的罵,總算把椅子上的雷督理弄進了汽車里。汽車發動,不過片刻的工夫,便到達了他的大帥府。而就在他的汽車隊伍絡繹停下之時,另有一輛汽車迎面從反方向駛了過來。衛隊長尤寶明見來者竟敢沖撞雷督理,當即氣勢洶洶地走了上去——他剛走了幾步,那汽車自己停了,車門開處,先露出了莫桂臣師長的腦袋:“小尤,我把張師長帶回來了!”

尤寶明登時停了腳步:“巧了,大帥也是剛到。”

莫桂臣師長一步跳下汽車,然后從里面又小心拽出了一個人。這人披著一件不知從何而來的黑呢子大衣,大衣沒系紐扣,露出里面血跡斑斑的襯衫,襯衫的一條衣袖被剪去了,露出的手臂纏了層層繃帶,正是大難不死的張嘉田。

張嘉田的胳膊險些報廢,然而兩條腿沒毛病,還能支持著向前走。與此同時,雷督理也被副官們攙扶下了汽車,一抬頭看見了張嘉田,他當即喊道:“嘉——”

“田”字未能出口,因為緊閉著的雷府大門,忽然開了。

府內駐扎了上百名士兵,這時就有一隊人馬兵分左右,緩緩推開了那兩扇紅漆大門。從那幽暗的門洞里,走出了一個灰撲撲的身影。

那影子纖細單薄極了,灰布旗袍掛在她的身上,像旗子一樣隨著風飄。在一隊衛兵的簇擁下冉冉而行,她終于邁過高高的門檻,將自己暴露在了陽光之下。

雷督理看著她,愣了。

他知道自己這一回和葉春好打了場持久的冷戰,可再持久又能久到哪里去?何至于讓她衰弱瘦削得幾乎變了一副模樣?陽光之下,她沉靜地站立著,烏黑短發像女學生一樣掖到耳后,露出了蒼白干燥的尖臉。臉尖了,眼睛黑沉沉地陷在眼窩里,也變得大極了。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線,她的目光上下掃過雷督理,然后當著眾人的面,她開了口,聲音也是干燥的:“大帥回來了。”

隨即,她發現了張嘉田的存在。

微微地一扭頭,她看著他,用同樣干燥的聲音說話:“真好,二哥也平安回來了。”

張嘉田一直在盯著她看,不認識她似的,往死里盯她。終于她看向他了,他卻像是不忍注目一般,把臉扭了開,只從鼻子里向外“嗯”了一聲。

胳膊挨了一槍,子彈貼著骨頭穿透皮肉,穿出一個血淋淋的透明窟窿,這樣的劇痛,他都能忍,他都沒有掉淚。葉春好如今的模樣,卻刺得他雙目酸楚。門口那個可憐女人不是葉春好,一定不是,肯定不是。葉春好是什么模樣,他還不清楚嗎?他還能忘了嗎?

葉春好是健康的,活潑的,苗條水靈的,未語先笑的。她有志氣,有主意,她從來不可憐!

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氣,他試探著把頭扭回去,卻見葉春好已經轉身邁步走回了門內,只留下一串冷淡的語句:“去拿張行軍床來,讓他們抬著大帥走。請張師長、莫師長進來休息,再打電話給貝爾納醫生和郎大夫,讓他們這幾天就留在府里候著,等大帥安好了再走。”

應答聲此起彼伏地響了,在這井井有條的空氣中,張嘉田扭過頭,又去看雷督理,偏巧雷督理也轉過了臉。兩人毫無預兆地對視了,張嘉田立刻低了頭,因為雷督理是一個神經質的人,這樣的人往往分外敏感,仿佛會讀心術。

而他心里確實存著一些說不出口的話,比如:“她跟你結婚還不到半年啊!”

不到半年,一朵花含苞未放,便要凋零了。

(二)

張嘉田自從見了葉春好之后,就有點恍惚,看人家走,他也跟著走,人家進門,他也跟著進門。有人推了他一把,他莫名其妙地抬了頭,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進了一間大客廳里,而前方的雷督理坐在沙發上,正在向自己招手。

他對雷督理的感情是復雜的,復雜到了此時此刻,越發地不知道是該愛還是該恨。挪動兩條腿走上前去,他逼著自己回過神來,喃喃喚道:“大帥。”

雷督理向后仰靠在沙發里,肌肉的酸痛讓他行動很不自如,但終究不是真癱瘓,實在想動了,也還是忍痛能動。抬眼先看了看張嘉田那纏著繃帶的左胳膊,他掙扎著向前探身伸手。

張嘉田不明所以:“啊?大帥要什么?”

雷督理一使勁,抓住了張嘉田的右手:“來,到我這兒坐。”

張嘉田依言坐下了,結果發現雷督理依然握著自己的手。雷督理的手溫涼潔凈,沒有汗,沒有溫度,沒有人氣,相形之下,越發顯得他那手又大、又糙、又熱、又臟。他被雷督理握得很不自在,受了傷的左臂沒有劇痛,完好無損的右胳膊反倒是僵硬了。抬頭望向雷督理,他見雷督理正在對著自己微笑。

那笑容應該是誠懇的,雷督理翹著嘴角露著牙齒,大眼睛微微瞇了起來,顯出了眼角淡淡的紋路,幾乎稱得上是“粲然一笑”。

“嘉田。”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謝謝你呀。”

張嘉田大睜著眼睛看著他,有了幾分傻相。

雷督理又道:“這一回,你救了我的命啊。”

張嘉田聽到這里,本來也想笑一笑,可臉部肌肉不聽使喚,一定要板著沉著,于是他就這么一臉傻相地開了口:“這不是……應該的嗎?”

他這語氣不好,像是質問,然而放在此時此刻,沒有人覺得他是在質問,都只覺得他是憨厚忠義的傻小子。雷督理緊緊握著他的手,又問:“胳膊疼不疼?”

張嘉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胳膊:“在醫院里扎了一針杜冷丁,現在不疼了。”

雷督理說道:“疼也忍著,忍一忍就過去了,別用那些鎮痛劑,容易上癮,記住了沒有?”

張嘉田立刻點了頭:“記住了!我沒事,我不怎么怕疼,扛得住。”

莫桂臣師長這時插了一句嘴:“大帥,張師長確實是條好漢,一路上沒叫過一聲苦。”

雷督理含笑點頭,又道:“好,你們也都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事情還不算完,你們不許松懈,聽見了?”

在場眾人立刻齊齊地答應了一聲,然后絡繹地退了出去。客廳里這回只剩了雷督理和張嘉田兩個人,雷督理依然握著張嘉田的手,又問他道:“除了胳膊之外,別的地方受沒受傷?你落到他們手里,他們打沒打你?”

張嘉田這回終于笑了一下:“別的地方都沒事。他們那時候根本沒打算對我用刑,直接就想一槍斃了我。后來知道我是個官兒了,他們一合計,可能是覺得我還有用,就把我往空屋子里一關,再沒管過我。”

雷督理點了點頭,忽然問道:“你餓不餓?”

“不餓,在醫院吃了飯了。”

雷督理這回不問了,單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那目光簡直有了點含情脈脈的意思。張嘉田看了他一眼,見他正盯著自己,便低下了頭——片刻之后抬起頭再看他,發現他依然如此,只好招架不住似的,又低了頭。

“大帥……”他不好意思了,“您老看著我干嗎啊……”

此言一出,雷督理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舉動不妥,不禁笑了:“嘉田,我是看你太年輕了一點,你要是多長幾歲年紀,就好辦了。”

張嘉田對著雷督理眨巴眼睛:“我年輕——年輕也算毛病?”

“年輕當然是好事,只不過太年輕了,我怕下面的人不服你啊。”

“服啊!”張嘉田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手下的人,沒有不服我的!真的!”

“我不是說你手下的人,我是說魏成高、莫桂臣他們。”

“他們?”

張嘉田瞪大眼睛望著雷督理,胸中彌漫了滿腔霧氣,霧氣之中隱露島嶼和山峰。某種預感呼之欲出,但他不敢深想,只能輕聲地問:“大帥,您……要干什么啊?”

雷督理向后一靠,含笑將他審視了一番,末了說道:“我想,派你當個軍務幫辦。”

張嘉田一聽這話,登時打了結巴:“幫……幫辦?!”

一省之中,督理最大,幫辦第二。雷督理下頭的幫辦原本是有人的,不過這人年事已高,閑事一概不管,叫名是直隸的軍務幫辦,其實主要任務是在家養老,既不幫也不辦。雷督理不知出于何等考慮,對于這位老人家是不管不理,一切隨他去。所以雷督理麾下這位幫辦,雖有如無,旁人也早忘了幫辦其人的存在。

幫辦一職,給個八十來歲的老頭子,不會有人抗議,可若是給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就一定要有人不服了。張嘉田聽了雷督理的話,一顆心怦怦直跳,又喜又怕:“大帥,我行嗎?”

雷督理笑道:“我看你不大行。不過你是個忠肝義膽的小子,我心里喜歡你,想提拔你。我看,你當了幫辦之后,依舊兼著師長。人家拿你當幫辦看待呢,你就當幫辦;人家拿你當師長看待,你就當師長。橫豎每個月多領一份俸祿,總是好的。你的意思呢?”

張嘉田猛地起立了,對著雷督理行了個軍禮:“多謝大帥提拔!”

然后他一屁股又坐了回去,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自己笑著慨嘆:“我不是在做夢吧!我這樣的人,這輩子也能和幫辦倆字扯上關系?”

雷督理看了他這方寸大亂的傻樣,哈哈笑了起來,心里很舒服。小忠臣依舊是小忠臣,紅顏知己依然是紅顏知己,他沒有看走了眼。

雷府最不缺少的就是房屋。雷督理讓人收拾出了一座小院,讓張嘉田住進去養傷,又派了醫生過去,二十四小時專管他一個人。

張嘉田起身告辭,往小院里去了。雷督理獨自坐在沙發上,看見白雪峰在門口探頭縮腦地張望,便吩咐道:“去,拿條毛巾。”

白雪峰早已經恢復過來了,如今立刻擰了一條毛巾送過來。雷督理沒接毛巾,只伸出了右手,同時微笑自語:“嘉田的爪子,也真是太臟了。”

白雪峰仔仔細細地用熱毛巾給他擦凈了手,雷督理收回手,一邊審視著自己的手指、手心,一邊問道:“太太呢?”

白雪峰答道:“太太剛往后花園去了,這不是天氣熱了嗎?后花園的草木長得不好,太太要看著園丁修剪修剪。”

“這活兒讓老李去干就是了,太太也真是管得太細。”

“是。”白雪峰賠笑道,“可太太說李管家歲數大了,讓他滿園子這么一走走半天,怕累壞了他,所以寧愿親自過去監工。”

雷督理點了點頭:“太太心眼兒好。”

白雪峰品著他這話鋒,心如明鏡:“是啊,府里上下都這么說,說太太雖然年輕,可是又和善又老成,真是難得。”

雷督理先前和葉春好打冷戰時,想起她就恨,看她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的優點;如今回心轉意了,想起她來,又都是好處。垂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他無端地笑了:“你過去告訴太太,讓太太吩咐廚房,下午早點開飯。魏家的廚子不行,我這些天就沒吃飽過。”

白雪峰也笑了,忍著笑答應了要走,然而雷督理隨即又叫住了他:“你再告訴太太,晚飯預備得清淡一點,我最近腸胃不大好。還有,讓太太別總在那太陽地里站著,曬久了頭疼。收拾花園也不急在這一天,累了就回來吧。”

白雪峰連連點頭,然后笑著跑了。

葉春好撐著一把小陽傘,在花園子里看園丁修剪樹木。其實她不看著,園丁也不敢偷懶,她純粹是打著監工的大旗躲了過來。

白雪峰尋尋覓覓地找到了她,把雷督理的原話向她復述了一遍。她微笑聽著,白雪峰留神觀察著她的臉,心想這回大帥回心轉意,她定然是要歡樂無限了,然而觀察到了最后,她竟始終只是微笑而已。

于是白雪峰就想這女人倒還真是繃得住——當然,她要是沒有這么一點城府和本領的話,當初也不會把大帥迷得神魂顛倒。

他不知道自己前腳一走,葉春好后腳連微笑都不笑了。

蒼白著臉躲在傘蔭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應不應該高興。回想這一段日子,她唯一的感觸,便是雷督理“好狠的心腸”。

誰家的夫妻不吵架?年輕的小夫妻,吵便吵了,吵過就算,何至于要一甩袖子就走,從此只當家里沒自己這個人?虧他不是個皇帝,他若是個皇帝,自己早已進了冷宮了。自己悲不悲,苦不苦,是醒了一夜還是哭了一夜,他全然地不管。自己連著病了好些天,一身的肉都熬干了,瘦成一把骨頭,他依然不聞不問,宛如不知道。

當真是,好狠的心腸。

(三)

葉春好在花園里做了一個多小時的監工,眼看著園丁把活兒都干完了,天氣又實在是熱,便轉身又去了廚房——在這府里,她是什么地方都肯深入的,廚房也一樣肯進。廚房分為中、西兩部,養了好幾位大師傅,中餐、西餐都能做。她在廚房里躊躇了一會兒,然后下了命令,讓負責中餐的大師傅預備幾樣清淡易消化的飲食,又因為她在來的路上,聽聞張嘉田也住過來養傷了,便又讓廚房另做些滋補的飯菜,專門給那養傷的人補充營養。

然后她離開廚房,慢慢地往外走,同時做了決定,決定待會兒見了雷督理,一定要放出好臉色來,就坡下驢,把這場糾紛含糊過去算了。要不然,自己還能跟他非爭出個黑白對錯不成?他那人根本就是不講道理的呀!

從廚房走回平日起居所在的小洋樓里,路途不近,太陽又大,她又是大病初愈,所以走了一身的汗,進門之后直接上樓走向臥室,想換身衣服。哪知推門向屋子里一走,她迎面就見了大床上躺著的雷督理。

雷督理側臥在床上,面孔正對著房門。見她回來了,他笑了:“這么熱的天,你還往外跑。”

她怔了怔,看他像沒事人似的,自己便也平靜了神情,若無其事地回答:“我打了陽傘,并沒有被太陽曬著。你身上好些了嗎?”

雷督理咬著牙笑:“渾身疼,簡直不敢動。”

“那是累狠了。平時不運動,忽然受了那么大的累,身體自然要不適應。你餓不餓?”

“有一點。”

“那我去讓廚房早點開飯。”

說完這話,她轉身要走,雷督理卻是欠身喚道:“春好!”

她握著房門把手,回了頭。

這一欠身讓雷督理深感痛苦,以至于他隨即就又倒了回去:“吃飯不用急,你過來,我們說說話。”

葉春好微笑了一下,轉身走回到床邊,坐了下去。雷督理蜷縮了身體,盡量往她身邊湊,她見狀,便向后挪了挪,貼了他的腹部。

“春好。”他拉了她的手,覆到自己的臉上去,“你怎么對我愛答不理的?是不是心里還生著我的氣?”

葉春好的手溫暖柔軟,帶著一點雪花膏的香氣,只是瘦得厲害,指骨纖細,像是柔嫩的爪子。他握著這樣一只手,像是握著她的心,也像是握著自己的心:“春好,我知道你沒和我生分。那天夜里我跑回來的時候,你不是還為我哭了嗎?我聽人說了,我都知道了。”

葉春好本是微笑著的,這時那微笑就維持不住了,閃閃爍爍地要變成哭相。于是她把臉扭開,低聲說道:“那時……我是嚇了一跳。”

“以為我要死了?”

“那倒沒有,就只是……嚇了一跳。”

雷督理看著她,看她含著眼淚還要嘴硬。深深地彎了腰,他用身體半包裹了葉春好,護著她,纏著她:“這些天是我錯了,我向你道歉。”

葉春好的手順著他的面頰向下移,摸到了他耳根下面的幾片血痂。那一夜,他帶著半臉的血撞進門來,她見了,驚得肝膽俱裂,幸而后來洗凈了傷口一看,只不過是淺淺的皮肉傷,不知道怎么會流了那么多的鮮血。如今血痂已經干硬了,過不了多久,就會徹底脫落了。

“其實,也沒什么。”她垂下頭,低聲說道,“夫妻拌嘴,是免不了的事情。我們是夫妻,自然也一樣。往后你我若是鬧了意見,最好不要這樣打冷戰了,這么干,比什么都傷感情。”

雷督理答道:“是,我記住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況且已經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早定了型。葉春好不信他會真的“記住”,將來哪天兩人鬧了矛盾,他肯定會又走個無影無蹤。

這時,雷督理把她的手捉到唇邊吻了吻,說道:“這都是誤會。我搬進了書房之后,你總不來找我,我還以為你也恨了我了。”

葉春好扭過臉來,看著他的眼睛道:“你比我年長了十幾歲,說起話來,卻比我還孩子氣。我對你說了幾句硬話,你就以為我恨你了?我實實在在地告訴你,我就算是哪天氣瘋了,潑婦一樣地罵你打你了,我對你的感情,也離那個‘恨’字還遠著呢。你賭氣搬去書房的那一天,不知道我已經病在床上起不來了嗎?我病成那個樣子,你不關心我,還給我臉子看,還要走,你想,我怎么去追你回來?我躺在床上,哭都哭死了。”

雷督理聽了這話,慌忙用胳膊肘支起了身體:“春好,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病得這樣嚴重,我對你是千千萬萬個對不起。”然后他抬手去摸葉春好的肩膀手臂,“你現在好些了嗎?我回來時看你瘦成這個樣子,就知道我做得不對了。”

力不能支地倒回床上,他抓了葉春好的手往自己臉上拍:“你打我,打我出出氣。”

葉春好聽到這里,眼淚當真滾了出來,一滾就是一串:“我是從來不生病的人,一病就病了個了不得,發了好幾天的高燒,水都喝不下。新嫁過來還沒有幾個月,還是新娘子呢,就被你冷落成這個樣兒,仆人、丫頭看我都不是好眼神,我一點臉面都沒有了。我出氣?我不出氣,我沒氣。我要但凡有點氣性,早收拾行李走了。”

說到這里,她忍不住了,那眼淚滔滔地往外流,兩只手交替著擦,也擦不過來。一條帕子很快濕透了,雷督理坐起來,抓了枕巾給她擦臉,又把她摟進懷里,輕輕拍她的肩膀、后背。葉春好哭了一會兒,用力推開了他,起身快步走去了浴室。

片刻之后再出來,她已經洗凈了臉,眼淚也止了,眼睛紅紅的,眼皮腫了,眼白也蒙了一層血絲。

“不哭了。”她的鼻音很重,齉齉地說話,“一哭就頭痛。”

雷督理躺了回去,一雙眼睛盯著她,她走到哪里,他的目光追到哪里:“春好,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這話一出,葉春好倒是忍不住笑了一下:“這話怎么帶著幾分賈寶玉的味兒?你這些天,是住進大觀園里去了?”

雷督理沒怎么讀過《紅樓夢》,但是也把這話聽懂了。眼看著葉春好破涕為笑,他就像被陽光從里到外地照透徹了一樣,身心一下子就溫暖起來。一翻身在床上攤成了一個大字,很奇異地,他周身的疼痛忽然減輕了好些。

傍晚時分,葉春好和雷督理對坐著吃晚飯。

雷督理已經能夠坐得住硬木椅子,兩只手端碗拿筷子也不成問題。餐廳里就只有他們兩個人,葉春好不要仆人伺候,自己為他盛飯夾菜。

雙方都有一種“守得云開見月明”之感,云開了,胃口也開了,兩人各自吃了兩碗飯。飯后,兩人坐著喝茶,雷督理提起了那一夜張嘉田的所作所為,很是感慨,搖頭晃腦地嘆息:“這小子有一種赤子之心,前些日子,我看他越來越不服管,還有些恨他。現在一看,是我狹隘了。”

葉春好慢慢啜飲著大半杯熱茶:“二哥沒受過什么教育,身邊也沒有合適的人教導他,和旁人比,他顯得沒規矩,那也是自然的事情。可我想,只要他人好,腦子聰明,那將來就錯不了。畢竟他年紀還輕呢,現在不懂,以后學著學著不就懂了?可一個人的心腸若是不好,那么本領越大,做起惡來越厲害,反而是沒救的。”

說到這里,她抬頭問雷督理:“你現在聽我夸獎二哥,心里生不生氣了?”

雷督理知道她是在諷刺自己,便搖頭笑道:“不生氣。”

葉春好又道:“我不但現在夸他,我待會兒還要過去瞧瞧他,你生不生氣?”

雷督理笑道:“我這一會兒也沒招惹你,你怎么了?”

葉春好也笑了:“你那時候和我吵架,專說那些歪話污蔑人,我現在想起來,還氣得慌。”

雷督理伸出一條胳膊給她:“給你!我說讓你打我幾下出出氣,你還不肯打。”

葉春好向旁一躲:“少來!我知道你胳膊酸痛,我越打你,你反倒是越舒服。我不中你這個計。”

兩人說到這里,笑了一氣。葉春好先止住了笑,接著方才的話題,繼續說道:“你提拔二哥當幫辦這件事,我想,其實對二哥來講,是好又不好。當大官自然是好的,這不必說,可我又說它不好,是因為二哥實在是欠缺資歷和本領,你忽然把他抬舉得這樣高,就算他自己不會得意忘形,也難保周圍的人不看他眼紅。槍打出頭鳥,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所以,他現在盡可以傻樂,你卻要心中有數。將來看他行為不當了,就要指教,聽了有關他的流言蜚語了,也不要輕信,總得先調查調查才行。你說,我這話對不對?”

雷督理答道:“春好,你坐在家里當管家奶奶,真是有些屈才。我看憑你的口才和思想,你應該到學校里做先生去。”

“你看不起管家奶奶嗎?我不只管著這個家,我還管著外面的事情,我還管著你的錢。可沒有那個做先生的清閑命。”

雷督理抬手向她抱了抱拳:“太太,我說不過你。你放心,我一定聽你的話,再不和你鬧脾氣了。我再鬧脾氣往外走,你直接打斷我的腿好了。”

葉春好微笑著移開目光,不看他,嘴里嘀咕:“貧嘴。”

(四)

葉春好嘴上說了幾句厲害話,一時占了上風,可真到出門去見張嘉田時,她還是帶上了白雪峰——她讓白雪峰抱了一床被褥跟著她走,被褥很輕,她自己抱得動,小丫頭也抱得動,但她偏要等到白雪峰露面時,才“偶然”想起來要給張嘉田送一床干爽些的被褥,因為那所院子平時沒人住,被褥一定潮濕;“偶然”想起來了,正好又“偶然”趕上了白雪峰此刻閑著,那么她便請白雪峰出一趟力,因為那被褥潔凈得很,勤務兵們都是臟手臟腳的半大小子,她信不過他們。

白雪峰有點明白她的意思,便抱了被褥跟著她走去了張嘉田所住的院子里。那一院房屋已經收拾得窗明幾凈,此刻房內電燈通亮,張嘉田本是坐著的,忽見葉春好來了,他一個激靈就躥了起來,大腿撞得旁邊桌椅一片亂響。

“喲!”他明顯是手足無措了,“你們——太太來了?”

他叫葉春好為“太太”,葉春好聽著很不習慣,可按規矩來講,他這樣叫是沒錯的,所以她微笑點頭,決定從此在他面前,真以太太自居。

“給二哥送一床新被褥過來。”她說,“這屋子什么都好,就是總沒有人住,免不了要潮一點。其實開了門窗通通風,也就好了。”

張嘉田也想學她,做個落落大方的模樣,然而一雙眼睛像長了鉤子似的,死死鉤住了她瘦削的臉,手上也會拉開椅子請她坐,嘴上也會說成串的客氣話,唯獨兩只眼睛不聽使喚,偏要死死地盯著她。

他眼睛毒,她再怎么微笑,他也看出了她今日曾經哭過,前日曾經病過,再往前,還曾經傷心過。葉春好不老實,滿地亂轉,不肯讓他靜靜地看透。一掀簾子進了里間臥室,她指揮白雪峰把被褥放下,又隔著簾子大聲道:“二哥,等會兒讓仆人給你把它鋪好。”

那聲音朗朗的,一點悲哀的情緒也不顯。于是張嘉田也大聲答道:“哎,知道了。其實現在這個天氣,夜里隨便蓋點什么就成,反正凍不著。”

葉春好走了出來:“其實夜里還是冷。”然后她在他的斜前方坐了下來,距離他正是既不遠、也不近,“二哥的胳膊,現在疼得厲害不厲害?”

張嘉田略一猶豫:“沒事。我不怕疼。”

葉春好又問:“醫生說沒說,一天要換幾次藥?”

“一天一次,換藥的時候也不疼。”說到這里,他笑了,“可能是我皮糙肉厚。我小時候滿街亂跑,差不多天天受傷,早習慣了。”

隨即,他反守為攻,問道:“你怎么瘦成這樣了?冬天的時候,我看你可是挺胖的。”

葉春好垂下眼簾,用手掌撫了撫腿上旗袍的繡花:“我就是這樣的瘦人,從小到大,哪時胖過。”說到這里,她抬頭一笑,又道,“我可能是心事太重,累得瘦了。有幾位資本家要在北京城里投資,買一塊地蓋游藝園呢,人家看著大帥的面子,愿意帶我一個。可我想著,如果投資的話,便是大手筆,風險可不小。可若是因此就怕了不干的話,又不甘心。就為了這個,我左思右想的,熬得好幾夜沒睡著覺。”

說到這里,她笑道:“二哥別笑話我小心眼兒,我不是那種豪邁的性格,無論大事小事,行動之前總要算計了又算計,其實算得也不準,只是改不了這個習慣了。”

然后她站了起來:“今天來得晚了,我不久坐,這就走了,二哥早點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就馬上派人告訴我或者白副官長去,要是胳膊疼了,也立刻叫醫生,千萬別強忍著。大帥恨不得把一座醫院給你搬到身邊呢,你要是客氣的話,反倒辜負大帥的心意了。”

當著白雪峰的面,張嘉田一句多余的話也沒說,她要走,他就起身送她,她回頭讓他留步,他便停下來,真留了步。

他瞧出來了,有白雪峰在,葉春好不敢多說話。

緊接著,他又想,要是自己提前知道葉春好瘦成了這個模樣,還會不會拿自己的命去換雷督理的命?

不好說,真不好說。那一夜以命換命的時候,他其實心里沒想那么多,憑的只是一股匹夫之勇。天亮之后,熱血涼了,腦子也清醒了,他才開始后怕的。及至胳膊上挨了一槍,疼得他死去活來,他就更怕了,鬼哭狼嚎地大叫“我是師長”。現在想想,只覺往事不堪回首——活了二十多年,還沒那么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過。

這是一場冒險,或者說,這是一場豪賭。萬幸,他贏了。“幫辦”二字鍍了金放著光,在他的腦海中熠熠生輝,照得他眼珠子都放亮——像他這么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老子是個販糧食的,家里也沒個做皇后、貴妃的姐姐妹妹,怎么就能一步登天,成了個“幫辦”呢?

他簡直有點不知道怎么樂才合適,所以獨自坐在椅子上,便沒有樂,只是眼睛賊亮的,是個成了精的模樣。

葉春好回到了雷督理面前,露了個面后又借故走開,給他時間盤問白雪峰。在外頭沒事找事地消磨了大半個小時,她見天黑透了,這才回了房里,一如往常地更衣洗漱。

雷督理早在床上等著她了,葉春好剛一鉆進被窩里,他便一邊哎喲哎喲地叫苦,一邊翻身靠了過來。葉春好對他說道:“你呀,好好躺著不成嗎?非要亂動。”

說完這話,她欠身伸手,關閉了床頭的電燈,同時聽到雷督理喚她:“春好。”

她躺了回去,就覺著脖子那里硌得慌,是他把一條胳膊伸了過來,要給她當枕頭。她向下挪了挪,枕了他的胳膊,而他又用另一只手臂擁抱了她。

她像貓一樣,貼入他的胸懷,他低下頭,嗅她的頭發,嗅過了,又在她的額頭上吻了吻:“終于又和太太在一起睡了。”

葉春好閉了眼睛,并沒有劫后重生的安然。誰知道雷督理忽然又會為了什么事情翻臉發脾氣?說不準,沒人知道。

她鬧不過他,她認輸了。就和他這么撕擄著過下去吧,世上哪有那么多神仙眷侶?反正他心眼兒不是壞的——起碼對她,不是壞的。

這么一想,她的心反倒又清凈了。

兩人相擁著好睡了一夜,直到翌日上午,雷督理依然不肯醒,還是葉春好硬把他搖晃得睜了眼睛:“宇霆,魏參謀長找你有急事,在樓下等了好久了。”

雷督理呆呆地看著葉春好,分明是睡糊涂了,葉春好沒法子,索性起身走去擰了一把濕毛巾,回來給他劈頭蓋臉地擦了一把:“魏參謀長,在樓下等著見你呢!”

雷督理這才清醒過來:“讓他上來!”

魏成高匆匆上了樓來,向床上的雷督理做了一番匯報。雷督理聽到一半就躺不住了,先是喊太太——忽然想起太太現在瘦得和蘆柴棒似的,擺弄不動自己——便又改喊雪峰。于是魏成高站在地上說,白雪峰站在床邊給雷督理脫睡衣、穿襪子、套襯衫。等到魏成高把話說完,葉春好那邊也把牙刷、牙粉、洗臉水都預備好了。

雷督理胡亂洗漱一番,也顧不得休養身體了,扶著白雪峰,他東倒西歪地出了門——他那頂巡閱使的烏紗帽,原本是戴穩當了的,如今忽然聽聞總理和總統起了沖突,因為總理背后站著韓伯信司令和山東的盧督理,而盧督理也很想做這個直魯豫巡閱使。

總理有勢力,敢和總統分庭抗禮。總統總不能為了雷督理去揍總理一頓,所以把責任一推六二五,決定縮回總統府,至于那個三省巡閱使,就讓諸位英豪自己商量著辦,“有能者居之”吧!

真打起來了,那就打好了。大不了,他不當這個總統了。

大總統無可奈何地一超然,雷督理直面勁敵,便慌了神。張嘉田聽了消息,當即往文縣發去電報,調兵過來。雷督理看他還傷著一條胳膊,便于心不忍,想要勸他回去休息。然而張嘉田不聽他的話,只說:“我忙我的,又不礙這胳膊什么事,有什么關系?”

雷督理聽了這話,不攔他了,隨他調兵遣將去。而虞天佐這時候也跑了過來——在跑過來之前,他正在家里一邊吸鴉片煙,一邊痛罵雷督理。當初說好了的,是雷督理捧他做巡閱使,怎么沒過幾天的工夫,這巡閱使就被姓雷的自己搶去了呢?他和自己商量了嗎?沒有這么干的!這人太不是東西了!

罵歸罵,虞天佐并沒有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雷一鳴再不是東西,也比別人當巡閱使強。事已至此,眼看自己確實是沒份兒了,那索性做個順水人情,換自己來捧雷一鳴。

雷督理見了虞天佐,因為心里慌得厲害,所以忘記了自己那出爾反爾的行為,毫無羞愧的表現。虞天佐看他這么理直氣壯地不要臉,心里越發恨得慌,咬牙切齒地談笑風生:“那沒什么的!現在這一片地方,已經可以算是咱們兄弟的地盤了,誰來也翻不起大浪!我這就調兵進京,誰不服,就揍他個狗娘養的王八蛋!”

雷督理一聽這話,忽然起了警惕的心:“倒不必急著調兵,我看,這仗打不起來。”

然后他說了幾句不咸不淡的話,把虞天佐恭送了走,然而立刻把張嘉田叫了過來:“你的隊伍什么時候到?到了之后趕緊把城外地方給我占住,不許虞軍靠近北京城!”

張嘉田一聽這話,立刻轉身張羅著出城接兵。張羅的時候,他一言不發、熱血沸騰——他的隊伍,既然來了,就不走了。

他張某人,堂堂的一省幫辦,怎么可以總在文縣窩著?

他都是幫辦了,應該可以留在北京城了吧?他不敢和雷督理比肩,他只想過個比雷督理次一等的小日子,這總不為過吧?

過去,是沒有雷督理,就沒他張師長。可如今這話應該反過來說了:沒有那一夜舍生忘死的張師長,就沒有今天這位雷巡閱使。

雷督理提拔了他,他救了雷督理的性命。他們之間講的是感情,談不上什么謝不謝,只要互相心里都有數,都別忘恩負義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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