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誰將主宰帝國
- (英)馬克·馬佐爾
- 6797字
- 2019-01-05 03:41:14
緒論 一無是處的歐洲協調?(1815~1914年)
世界歷史上史無前例的現象。
—弗里德里希·馮·根茨(Friedrich von Gentz,1818年)
到1953年(也就是斯大林去世那年)為止,年輕的亨利·基辛格已經服完了兵役,并迅速拿到了哈佛大學的碩士學位,當時正在做博士畢業論文的收尾工作。他的研究課題看上去很古老,探討將近一個半世紀前拿破侖戰敗后,歐洲各國是如何維持地區和平的。基辛格研究的對象主要是當時成功摧毀拿破侖帝國的“四國同盟”(奧地利、俄羅斯、英國、普魯士)及其外交官。拿破侖被流放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上述四國仍然定期舉行會議,法國也在恢復君主政體后被吸納進來。自此,一旦有威脅歐洲大陸安定的危機出現,幾國便會召集會議,共商對策。基辛格從亞琛會議、萊巴赫會議以及特羅保會議(這些總會讓我們想起塵封的歷史)中發現了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并利用這一規律為他的雇主美國獻計獻策。借古觀今,以奧地利前首相梅特涅(Metternich)和英國前外務大臣卡斯爾雷(Castlereagh)為代表的已故歐洲貴族為美國上了生動的一課,即如何制約一個變革中的超級大國—就像法國當年研究蘇聯一樣—并將這種經驗運用到國際博弈中。
基辛格之所以對歐洲協調這一課題分外關注,除了因為上述幾國締約結盟的做法外,據悉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早在那個年代,政客們就已經意識到創新在國際事務中的必要性。基辛格對此了然于心。梅特涅的得力助手弗里德里希·馮·根茨曾經將歐洲協調描述為“世界歷史上史無前例的現象”。在法國大革命之前,不同國家及不同王室間的聯盟層出不窮且更迭頻繁,目的在于維持或打破當時的權力平衡。反法戰爭之初,各國之間采取的是傳統的聯盟模式,但是正如根茨在1818年所寫的那樣,戰爭結束后新模式橫空出世—“大聯盟的準則是,在5個主要成員國的引領下,由聯邦協定將各同盟國維系在一起”。
盡管拿破侖是這一準則出爐的催化劑,但他治理歐洲的理念卻與此大相徑庭。早些年前,在從莫斯科撤退的路上,身著皮衣蜷縮在馬車里的拿破侖對他那直率的外交部部長科蘭古侯爵(the Marquis de Caulaincourt)說,他一直在為“古老歐洲及其文明的利益而戰”。科蘭古不吝溢美之詞地回答說,“那些國家害怕的正是國王陛下您,他們害怕出現一個超級帝國”。法國控制歐洲大陸的意圖激起了強烈反抗,并引得各國“不惜舉全國之力對抗拿破侖”。每遇法國有意統一之處,歐洲協調必會鼓勵其成員各自為政。每逢拿破侖尋求在歐洲大部分地區建立新的統一的法律體系之時,其反對者必會堅持各國保留其各具特色的憲法、法律以及社會形態的觀點。拿破侖罷黜先前的統治者并給自己的親屬同僚加官晉爵,他的對手則希望保護那些慘遭驅逐的統治者并在必要時助其復辟。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法國希望自己的權力凌駕于其他各國之上,而其敵對國則不相信一個國家可以獨攬大權。
然而,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這些與法國作對的國家并不認為所有國家都是平等的,它們認為歐洲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并自視為維護歐洲穩定的主要力量。1814年3月,奧地利、俄國、英國、普魯士四國達成協議,它們將結盟至少20年,并在“滑鐵盧戰役”后制訂了舉行周期性會談的計劃,商討各盟國的“共同利益”。法國也在波旁國王路易十八復位之后加入了該聯盟。自此,歐洲的小王室王權被斷然地邊緣化了,然而他們別無選擇,為了和平,他們只能妥協接受。“盡管并沒有相關的明文規定,但處于第二、第三、第四等級的那些國家只能屈從于由首腦大國做出的一致決定,除此之外別無選擇”,根茨如是說。
這種等級制度存在的“正當理由”就是幾個大國“代表了歐洲大陸各國的共同利益”,至少他們自己是這樣認為的。根茨對此評論說:“由此,歐洲各國仿佛真的組成了一個大型的政治家族,并在其創建的高級法庭的統領下團結一致,歐洲協調各成員國互締盟約,并向相關的各黨派保證會和平共處,相互尊重各自享有的權利。”作為反拿破侖的勝利聯盟,歐洲協調已然成了一個政治工具,這個組織與拿破侖的所作所為的唯一不同就是它是以歐洲之名來行使權力和制定法律的。然而,頂著歐洲的名頭建立的組織并非少數,所以歐洲大陸上公然挑戰歐洲協調的權威、要求自治的小國家從此不再是孤軍奮戰。
為此,歐洲協調有著非常強烈而保守的使命感。其成員國支持正統王權和階級制度,更加重視秩序與穩定,而非平等與公正。“拿破侖戰爭”令根茨和他的幾位上司感到驚恐和煩惱,這并非是因為法國對他們發動了侵略戰爭,而是因為這些戰爭意在將革命之火引向各國。根茨曾是哲學家康德的學生,后來他轉而支持伯克的觀點,認為法國大革命的勝利無疑意味著整個歐洲的滅亡。對于作為國會議員的英裔愛爾蘭人伯克來說,雅各賓派的激進思想及推翻一切世襲制度的渴望使革命置身于文明之外,因此,反抗戰爭也不再像過去一樣僅是一場不足為懼的鬧劇,如今必須要徹底根除他們的反抗思想和勢力才能維護正統王權。根茨十分同意伯克的觀點,但與伯克不同的是,他認為舊秩序的復辟是完全不可能的,因為革命前后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為了拯救殘留的舊制度,歐洲各國急需一系列全新的安排。“必須為固守陳規而做出變通”:沒有人比根茨和梅特涅更理解蘭佩杜薩(Lam Pedusa)關于19世紀政治風云變幻的名著《豹》(The Leopard)中所蘊藏的智慧。
由此看來,歐洲協調開始干涉其他國家內政、權傾整個歐洲大陸的情形便是意料之中的事了。歐洲協調成功地使國際關系迅速穩定下來,根茨為此歡欣不已。但同時他也看到了歐洲各地呼之欲出的革命暗流。他在1818年曾經寫下這樣一段話:“從羅馬帝國末期開始,歐洲所有國家的國內武裝暴動幾成燎原之勢,并蓄勢待發,革命黨羽、革命先驅前赴后繼,為此文明世界無一例外地疲憊不堪,如此聲勢,他們還是首次見識到。這是一次斗爭,更是一場戰爭,它決定了新舊模式和新舊社會秩序的生死存亡。”在歐洲各地,包括強盛的英國在內,維護新和平的統治者全都使盡渾身解數,想要消滅持續升溫的“革命余燼”。在德國的疆土之上,限制思想自由的新規接連出臺:帶有革命情節和煽動性話語的言論被明令禁止,出版社和郵局遭到嚴密監控,大學要在監督之下辦學,便衣警察潛伏在酒館和咖啡館竊聽民眾的談話。對此,梅特涅評論道:“目前困擾歐洲的唯一惡疾就是革命無處不在。”1819年,英國曼徹斯特圣彼得廣場上發生了慘絕人寰的“彼得盧屠殺”。當時有很多民眾聚集在廣場上要求議會進行改革,而騎兵隊竟對他們發起了攻擊,其中15人慘遭殺害。英國統治階層也借此表明不會再對革命態勢妥協讓步,他們即刻立法,明確告知民眾:任何人不得打著“改革”的旗號進行集會,否則將會因“蓄意謀反罪”被捕。
在這樣的形勢下,歐洲協調開始謀求在歐洲大陸實現保守式復興,這一復興的實質包括對激進分子的暗中監視,若他們意圖挑戰統治階級權威,必要時可將不安定分子們一網打盡。但是,作為這個勝利聯盟中的主要人物,俄國沙皇亞歷山大一世的胃口可要大得多了,他希望把歐洲協調打造為一個“基督教國家的神圣同盟”。有位波羅的海日耳曼人遺孀—男爵夫人馮·克呂德娜(von Krudener)對這位沙皇的影響頗深,沙皇曾一度深受其神學思想影響,堅信拿破侖代表的是反基督教的“洪水猛獸”,并認為歐洲的自我救贖只能依靠建立新的基督教派的團結理念來實現(而這一切如果能在沙皇的領導下實現是最好不過的了)。從俄國的軍隊邁著勝利的步伐穿梭在法國大街小巷的那一刻起,沙皇亞歷山大和這位男爵夫人就開始勾畫這一宗教聯盟的藍圖了,“這個聯盟以一個偉大的基督教國家之名將歐洲各國統治者聯合在一起,共同維護他們的宗教、和平與正義”。
盡管這種毫不掩飾的虔誠態度和神秘主義做法并沒給人們留下好感,但鏟除顛覆分子和激進分子的和平理念卻深入人心,梅特涅對此尤為情有獨鐘。只是稍加改變,“神圣同盟”便發展成了隸屬于歐洲協調一派的保守勢力。在奧地利西里西亞的會面中,俄國、奧地利和普魯士三國的君主均反復強調,那些通過革命手段獲得政權的國家將被視為法律秩序和社會穩定的“潛在威脅”,除非他們能夠證明自己對歐洲協調的耿耿忠心。一旦其他國家感受到來自該國的威脅,上述三國的君主將有權“以和平方式處置他們,如有必要,也會使用武力手段,改造‘逆臣賊子’,使其重新融入偉大的同盟中來”。
而另一方面,英國認為,擊敗拿破侖的反法同盟從來就不該是“一個意欲統治世界或是越權干涉他國內政的聯盟”。外交大臣卡斯爾雷(Castlereagh)的繼任者—喬治·坎寧(George Canning)極力反對這種“歐洲警察式的教義”,他認為只有在他國發展嚴重影響本國利益的情況下,一個國家才可以“干涉”別國內政。因此,隨著國際組織的風潮初露端倪,各國政府和政客開始就“全球政府”的權限問題爭執不休:英國與歐洲的核心帝國之間主要就各國的武力干涉程度問題相持不下,兩方爭論的焦點是武裝干涉他國政事的做法在什么限度內才算是合法的。當今時代,聯合國以保護民眾安全為使命,而美國則在全球范圍內進行軍事武裝干預,不難發現,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階級世界中:一些國家凌駕于他國之上,以共同維護“法律秩序”為名,強行賦予干涉他國內政的行為以合法化理由。
干涉主義及其限度問題正是這些年歐洲與美國外交不睦的根本原因,這是歐洲協調政策造成的直接后果。1823年法國入侵西班牙,迅速實現了一個保守大國的復興。在奧地利和俄國的支持下,法國成功地將一個革命政府逐出了西班牙首都馬德里。王權專治的復辟牽扯到“海上帝國”西班牙在美洲的領地權益,這對世界歷史的發展產生了深刻而長遠的影響。考慮到神圣同盟有可能會橫跨大西洋向美洲大陸輸出反革命力量,時任美國總統詹姆斯·門羅警告歐洲不要再來西半球干涉內政。美國的海軍力量當時還完全沒有形成規模,因此這樣的警告幾乎沒有任何威懾作用。但是這一做法贏得了那位對神圣同盟毫無好感的英國外交大臣喬治·坎寧的支持,他曾經公開呼吁“新世界要維系舊世界的平衡”,他的聲援讓美國力量倍增。兩位政治領袖聯手開啟了全新的美洲自由國際主義概念,這一概念符合發展的利益,摒棄了復古的觀點。不僅如此,坎寧本人還特別對20世紀的主要發展趨勢做出預判—英美霸權會迅速崛起,而這兩國的崛起會否定歐洲協調的外交政策,很多全新的國際組織也會應運而生。
抵制神圣同盟的做法也拯救了共和主義思想。盡管在當時的歐洲,民主的民族主義正遭受強力打壓,但是門羅和坎寧向歐洲保守君主政權鄭重宣布了美洲的后帝國共和政體,并且一直堅守著民族主義原則。這一點對隨后出現的國際思想意義重大:舉例來說,英國哲學家兼經濟學家杰里米·邊沁(Jeremy Bentham)的思想在南美洲的影響力遠比在墨西哥灣北部地區大。很多南美人,像智利的卡洛斯·卡爾沃(Carlos Calvo)和亞歷杭德羅·阿爾瓦雷斯(Alejandro Alvarez),都是新國際法的重要先驅。應運而生的泛美主義也成為抗衡歐洲日漸僵化的王權及其敵對聯盟的新勢力。南美人為聯盟和聯合國做出了貢獻,也為戰后有關全球發展和新自由主義的論斷開渠引流,這些貢獻從19世紀東西半球間的敵對外交政策中就已經得到體現,在這一政策的引導下,南北美洲團結一致,戮力同心,共御歐洲協調的外交霸權。
從短期來看,歐洲協調之所以能夠幸存下來,是因為當時太多事物的存在已危如累卵,只有這一聯盟尚屬安穩。用當時英國首相卡斯爾雷的話說就是,“這些大國意識到它們不僅有著共同的利益,還要承擔共同的使命”。它們舉行磋商會來商討是否采取侵略性舉措,甚至像俄國和英國這樣的超級大國也會對自己的單方面舉動再三考慮,不敢肆意干涉歐洲政務。實際上,直到19世紀50年代,這些大國才真正地聯合起來,不再各行己道。由于始終對“法國大革命”心存余悸,所有大國都會探討所簽條約是否神圣而不可侵犯,并對議會代表和工人對自身權利的訴求等不斷升級的煽動性言論深感擔憂,而與此同時,他們對民族自由和關稅改革等問題卻只字不提。即便是最支持自由事業的英國也不想廢除1815年對谷物貿易的管制決定。很多歐洲大陸的政治犯逃亡到英國東南部港口多佛爾避難,后來又到倫敦街頭為波蘭、匈牙利、意大利等國的自由事業發表煽動性言論,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沒能讓英國政府的外交政策朝他們所希望的方向發展。1848年,時任英國首相拉舍爾明確拒絕了歐洲大陸上那些備受壓迫的民族的請愿,他們皆因起義反抗歐洲大陸的專制統治而四處流亡,而拉舍爾以“尊重歐洲的政治獨立與自由”為由為其做出的冷漠決定開脫。簡言之,英國的利益需要通過維護維也納會議確立的歐洲新秩序的力度來判定,而歐洲的利益則要視各位最高統治者的自由程度而定,而非一國的主體和權利。1831年的倫敦會議承認比利時為獨立國家,與會的幾位外交官這樣詮釋道:“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權利,但是整個歐洲也有自己的權利,這是社會秩序賦予它的權利。”幾位外交官此番所指的“社會”仍然是指各個國家的社會狀況,而不是那些危險的國內階級斗爭新爭端和經濟文化新沖突。
然而,那些社會力量卻意欲除掉“協調”下的歐洲。歐洲協調維護的政治秩序與今日的政治秩序截然不同。如果將民族政權定義為由占主導力量的民族統治的政權,那么除了法國以外沒有一個國家屬于民族政權,而且沒有任何一個政權接近于現代社會所理解的典型的民主政權。按照這種說法,德國和意大利也將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部分專制帝國、少數君主立憲制國家以及一大批介于這兩者之間的小國家,這些國家擁有自己的統治者、法律和貨幣。波蘭在歐洲大國間的領土爭奪戰中被徹底瓜分,這件事情倒是生動地詮釋了歐洲協調自身的邏輯,然而當民主理念傳播開來時,這種瓜分他國的做法便顯得越來越不道德。于是這樣一個政治萬花筒在“一戰”時被完全鏟除,“新歐洲”開始形成,國際聯盟功不可沒,該聯盟作為反對舊世界的典范,真是既富有戲劇性又頗具抱負。直到此時,國際聯盟仍在質疑一個世紀前維也納會議做出的一系列安排。
當時,歐洲協調所制定的秩序已是風燭殘年。人們早就應當看出1848年席卷整個歐洲的革命已是強弩之末—法國政治思想家亞力克西斯·德·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在1852年曾經指出這場革命是“一場反民主反自由的復辟運動”—然而如今回頭去看,這場革命其實只是“末日”的開端。連稱雄一時的奧地利前首相梅特涅最終也難逃被放逐的命運,在新英格蘭的海濱度假勝地霍夫度過了喪失權力后的第一個冬天。而第一位法國總統路易斯·拿破侖則逆潮而動,很快就稱帝復辟,像他那位叔叔一樣登上了皇帝寶座。1853~1856年的克里米亞戰爭中,歐洲協調各成員國反目成仇,相繼爆發了沖突,并愈演愈烈,這是歐洲協調走向滅亡的開端。1870~1871年的普法戰爭是歐洲協調的轉折點,這場揭幕戰開啟了各大國間異常激烈的新一輪競爭,民族主義思想及德意志的野心就是這場慘烈競爭的導火線,而迅速擴充的武裝部隊為此埋下了更多隱患。反對聯盟的呼聲此起彼伏,新科技帶來的機械型戰爭更是加速了歐洲協調的滅亡。1912~1913年的巴爾干戰爭徹底摧毀了舊秩序,歐洲協調的幾大國成員于倫敦會面,表明了各國的訴求,卻遭到了歐洲巴爾干半島新興勢力的公然無視。然而,“一戰”之后,歐洲協調的殘留風氣竟然存活了下來。新國際聯盟想方設法地要結束這些陳規舊俗,而各大國卻無視新規,仍在繼續著從前的外交活動:1923年以中介人身份調和意大利與希臘之間的紛爭,1938年又試圖在慕尼黑拉攏希特勒。“現實的和平”以失敗告終,它宣告了梅特涅秩序在走過巔峰時期后的土崩瓦解。在這100年里,歐洲協調盡管達成了協定,擬定了最基本的博弈規則,卻仍不能在這場意識形態的戰爭中發揮功效。
但以歷史的視角來看,或許這個組織也并非一無是處。20世紀中葉,歐洲經歷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動蕩,這與梅特涅時代的穩定秩序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基辛格曾以史為鑒,試圖減少這個世界的紛爭;他也曾從19世紀的長期和平中發現了一個黃金時代,這個時代的治國之道頗具遠見。然而,基辛格并非唯一一個有此獨到眼光的政治家。縱觀朝鮮戰爭時期,仿佛只有外交手段能夠拯救世界,擺脫頻繁的地區沖突,相比之下,歐洲協調秩序的藍圖好像只存在于幻影之中。美國著名歷史學家保羅·施羅德(Paul Schroeder)一直致力于這一課題的研究,他曾評價道,“只有維也納會議上達成的協議找對了解決問題的方向”。
然而奇怪的是,人們對歐洲協調的評價大相徑庭。20世紀的世界屠戮盛行,當時的那些所謂的成就卻讓1914年之前的觀察家及評論家們大跌眼鏡,深表懷疑。那么歐洲協調帶來了百年和平嗎?當然沒有,自1848年以來,歐洲從未擺脫過戰爭。民族主義分子(尤其是德國和意大利兩國的民族主義分子)嚴詞批評歐洲協調無視各國對歐洲事務自由的渴望,更不懂得如何踐行自由。民主主義論者則批判歐洲協調的暗箱操作、精英主義思想以及對人民天性的鎮壓。像雪萊和拜倫這樣的激進分子則對最開始的規模式思潮厭惡至極,以至于完全分不清誰是神圣同盟的專制統治者,誰是諸如卡斯爾雷這樣的英國政客。“卡斯爾雷長眠于此,”拜倫寫道,“停下來吧,過路人,看看他,賞他些尿再走。”
對于這些人以及更多想法類似的人來說,歐洲協調并沒有完全領會國際政府的新理念;相反,它恰恰暴露出各種弊端—專權擅勢,好為戰事,忽略自由的價值和社會變革的動力,而這些才是國際主義真正急需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