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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媚娘鞏固后位,毒死賀蘭敏月(1)

一、二圣臨朝

麟德二年二月望日,皇帝、皇后雙雙登臨含元殿,百官畢至,朝班秩序井然——這是起駕封禪前在長安舉行的最后一次大朝會。

乾坤并列,玉宇流光,大殿之上一片肅然,宰相孫處約立于龍墀之下,正詳細匯報封禪的準備情況。一應車馬、糧草、儀仗都已置備妥當,只等吉日來臨。滿朝文武屏息凝神仔細聆聽,表情都很嚴肅。“二圣”臨朝已有好幾個月,大伙兒還是不能完全適應,尤其那些五品以下唯有大朝會才能見駕的官員。對他們而言朝堂禮儀本就很嚴格,現(xiàn)在御座之畔又坐著個女人,大伙兒都不曉得眼睛往哪兒看,既怕向上張望沖撞皇后,又怕娘娘說話時沒有矚目失了禮數(shù),只好死死盯著手中笏板,盯得脖子都僵硬了。

宰相也有些底氣不足。孫處約每匯報幾句便稍作停頓,觀察二圣喜怒,可謂謹慎至極——他年近六旬,論資歷不可謂不深,但是居官幾十年沒什么突出政績,最大長處只是辦事謹慎,再者位列宰輔根本就是他不敢奢望之事。年輕時的孫處約曾有言:“得為舍人,在殿中周旋吐納可也。”故而昔日提升他為中書舍人時,當時的宰相來濟竟在給他的制書中寫了“如君所愿”四字。事實也如此,他歷任東西臺,實心任事無愆無過,無論由誰主持政事堂,他都能身處其下游刃有余。不過朝局變換波譎云詭,短短兩年間許圉師被貶、李義府被流放、上官儀被殺、劉祥道被免,朱砂不足紅土為貴,論資排輩輪到他,不干都不行。他的人品無可挑剔,朝廷上下都恭維他為“太平君子”,但這位君子注定不是挑大梁的角色,因為他沒有獨當一面的氣魄;何況他名為宰相其實手中沒多少實權,既不能周旋也不敢吐納,唯有小心翼翼看皇帝臉色行事。

那么皇帝此時是何臉色呢?

李治沒有任何表情,他穿著華美的龍袍,頭戴華麗的冠冕,坐在龍床上,神態(tài)卻有些委頓——自從惹出那場廢后鬧劇后,他的風疾再度復發(fā),又因玄奘和李孝之死心情悲痛,調(diào)養(yǎng)半年多才好轉。而今頭疼眼花的毛病已不常犯,精力卻還不濟,臉龐清瘦許多,鬢邊白發(fā)也添了不少。此刻他正傾身倚在龍床扶手上,微合二目不發(fā)一語,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帝在御座上睡著了呢。

然而就在御座旁的珠簾后,武皇后倒是精神抖擻神采奕奕。她頭戴金翠釵鈿,身著深青色長衫,上繡五彩鳳凰,肩搭朱紅色霞帔。這身裝扮叫“祎衣”,是皇后接受冊封或參與朝會時穿的禮服。不過歷朝歷代的皇后穿這身衣服的機會很少,因為她們基本不參與朝會,天天穿這身衣服出現(xiàn)在朝堂上,武媚實是盤古開天以來第一人。

從容貌上看她實在不像四十歲,非但身材如故,臉龐上也未留下多少歲月痕跡,只是今天她的臉色比平常略顯蒼白。此刻她妙目炯炯、朱唇微翹,時而點頭時而含笑,似乎對孫處約的稟奏饒有興趣——其實這種例行公事的匯報聽不聽無甚打緊,重要的是保持儀態(tài),那道稀稀疏疏的珠簾根本擋不住什么,她希望群臣能及時感受到她的親和力。

孫處約吞吞吐吐述說半晌,總算匯報完了,卻不敢松懈,抬起頭怯生生望著二圣。李治依然毫無表情地坐在那里,如木雕偶像,倒是武媚莞爾道:“籌辦得甚是周到,陛下與本宮都很滿意,孫公辛苦了。”

孫處約本來提著的心才終于放下,低聲說了句:“為主趨馳,理應如此。”如釋重負退歸朝班。

李治依舊動也不動,朝會一時冷場,誰也摸不清皇帝在想什么,過了許久才見司列少常伯(吏部侍郎)楊思玄出班稟奏:“陛下任命原百濟王子扶余隆為熊津都督,現(xiàn)已渡海,新羅王金法敏遣使問候,兩家勾銷舊怨,今后共奉我朝正朔,謹守疆土拱衛(wèi)大唐。此陛下德耀四海,洪恩所致。”

“愛卿言之有理,圣心甚慰。”依舊是媚娘予以贊許——楊思玄與媚娘之母榮國夫人同為弘農(nóng)楊氏,乃先朝宰相楊師道之侄,論起來也算媚娘的遠房表兄。

既然皇帝不表態(tài),而有人說好話受到皇后鼓勵,其他人便也有樣學樣,不多時冷清的局面便被打破,出班稟奏者絡繹不絕:

“今歲大稔,山東米價每斗低至五錢,百姓豐衣足食、安享太平,皆言明君有道,期盼二圣駕臨。”

“東都開建乾元殿,得靈芝瑞草,此乃龍德在田、天賜吉兆!”

“西域諸國咸感天恩,聞封禪之議皆欲朝貢影從,各部酋長紛率扈從而來,牛馬駝羊,填塞道路,不可勝計……”

聽著一陣陣歌功頌德之聲,李治緩緩睜開二目,卻未流露出絲毫喜色——不錯,現(xiàn)在的大唐空前強盛,收服突厥、降服新羅、消滅百濟,西域的疆土一直擴展到吐火羅(今阿富汗),山東豐收、百姓安泰,又重新修訂了禮制,編成《瑤山玉彩》《東殿新書》《文思博要》《文館詞林》等大典,憑這些成就舉行封禪毫無愧色。可是如今這個朝廷是不是太“一團和氣”了?難道真的天下太平,沒有隱患了嗎?難道除了歌詠圣德再沒別的話可說?這不是我想要的局面!

“列位臣工……”李治終于發(fā)出了聲音。

朝堂立時安靜,那些歌功頌德之人紛紛退歸朝班,大家都以虔誠的目光望向皇帝。

“近來朕與皇后行政有何得失損益,還望臣工諫言。”

龍墀之下一片沉默。

“難道沒人有所諫議?”李治又問一聲,口氣略顯嚴峻。

仍舊無人發(fā)言,宛如一汪波瀾不興的死水。

李治望著這一幕,繼而心中惱怒,提高聲音道:“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圣天子孜孜求諫以圖大治。前朝隋煬帝因剛愎拒諫而亡,朕常以此為戒,屢屢虛心求諫。而今百官竟無所諫,何也?”

沒人回答皇帝的問題,恢宏明亮的含元殿鴉雀無聲,連一絲喘息都聽不到,唯有那句“何也”的余音慢慢消散,仿佛數(shù)百名臣僚在一時間盡數(shù)消失了,只剩下空空如也的華麗殿堂。李治的目光逐個掃過在場每個人,無論落到誰身上,那人都匆忙垂下眼瞼,不敢與他四目相對……這究竟是怯懦還是無奈?

面對皇帝的詰責,中下級官員還倒猶可,孫處約、樂彥瑋等宰相就如坐針氈了,以推諉的目光互相對視了幾眼,最后瞟向坐在朝班之首的李和許敬宗。

許敬宗現(xiàn)在的官職是太子少師、同中書門下三品,不僅是太子的輔佐者,也是政事堂的實際主持人。雖然他名聲不佳,品性未免有些奸猾,但作為皇帝、皇后共同信任的老臣,作為當今朝中資歷最深厚的文官,誰比他更有資格回答這問題呢?然而此刻他似乎抱定“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準則,任憑別人如何審視,兀自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猶如老僧入定般巋然不動。

朝堂的氣氛由尷尬轉為凝重,又從凝重變?yōu)榫o張——沒人答復皇帝,會不會因此惹得龍顏大怒?這場朝會又該如何收場?

就在群臣頭上滲出冷汗之際,司空李突然站了起來。這位名震天下、戰(zhàn)功赫赫的老臣緩緩走到大殿正中,高舉牙笏施以大禮,操著沉穩(wěn)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回答:“陛下所為盡善,故群臣無所諫議。”

“盡善盡美,無可挑剔?嘿嘿嘿……”李治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縷苦笑——這話聽起來多熟悉啊!在他繼位之初,苦于言路不通下詔求言時長孫無忌便用這話搪塞他,如今十五個春秋過去了,萬馬齊喑的情景竟然重現(xiàn)。世事仿佛陷入一個走不出的輪回,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沖破了舅父束縛他的巨網(wǎng),卻未換來君臣親睦的局面,朝堂上依舊一片沉默。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想到此處,李治輕輕瞟了一眼媚娘,頓時明白了——因為又有了一張更牢固的網(wǎng)。他突破一張舊網(wǎng),卻落入新的羅網(wǎng)中,而且這次束縛住的不僅是權力,還有情感。媚娘儼然已成為長孫無忌的繼承者,時時監(jiān)控他的一切,無論朝廷還是后宮都擺脫不了皇后的影響,現(xiàn)在群臣上奏都要揣摩其心思,甚至連他自己也要百般遷就。

然而平心而論,這一切都怨媚娘欲壑難填嗎?無法否認,他自己才是始作俑者。最開始是他叫媚娘在他生病之際代理朝政,是他鼓勵媚娘放膽做事,又是他日漸感到媚娘尾大不掉要廢后,事到臨頭也是他突然反悔收回成命,拿宰相當替罪羊。作為皇帝他猜忌成性、反復無常、諉過于人,致使那么多人被殺被貶,還能指望誰全心效忠?有了上官儀、王伏勝等人的教訓,哪個大臣還敢跟他說實話?即便勇冠天下深孚眾望如李,也只能言不由衷地裝糊涂。如果說長孫無忌的羅網(wǎng)是先帝臨終之際織就的,那媚娘這張網(wǎng)則是他親手編織的,這就叫作繭自縛!

可事到如今他還有別的選擇嗎?拋開感情的羈絆不論,他和媚娘還有李弘、李賢、李顯、李旭輪四個兒子,其中李弘已穩(wěn)居東宮十年之久,對于罹患風疾又面對帝國無數(shù)紛擾的他來說,早已沒有心力去改變這一切。雖然他苦于媚娘的羅網(wǎng),但毫無疑問,他彷徨的心性和孱弱的身軀也需要這張網(wǎng),雖說這張網(wǎng)使他不自由,卻也使他不至于跌至萬丈深淵。愛與恨糾結在一起,他注定只能在這張牢固而又柔軟的網(wǎng)中原地打滾……

“陛下。”媚娘輕柔的呼喚聲打斷了他綿長的思緒。

“唔?”李治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望著畢恭畢敬的李重重嘆了口氣,以近乎自嘲的口吻道:“好,既然盡善盡美,朕就放心了……若再無他事,散朝吧。”

“且慢。”媚娘又插言道,“因籌辦東巡車駕諸位臣工連日操勞,幸而風調(diào)雨順,不日就將啟程。請隨駕諸臣也早做準備,尚未春暖,旅途勞頓,這幾日務必保養(yǎng)好身體;留守眾臣責任重大,還望爾等盡職盡責,大駕凱旋必有賞賜。”她笑容可掬,仿佛真對群臣充滿期望,說罷又扭過頭笑盈盈地問李治,“陛下以為如何?”

“還是皇后細心啊。”李治帶著欣慰卻又寂寥的表情點點頭。

內(nèi)侍大宦官范云仙一直在旁察言觀色,直至此刻才前跨一步高聲宣布:“散朝……”

“謹遵二圣旨意,萬歲、萬歲、萬萬歲!”文武百官一并起身辭駕,按照朝班順序退下大殿,不約而同地長出一口氣——日月雙懸天下二主,今天這關算是過了,誰知日后何去何從?

二、平靜之下

一場沉悶的朝會結束,李治起身回駕后宮,媚娘卻坐在珠簾后紋絲未動。她竭力保持著明媚春光般的微笑,直到文武百官走遠才漸漸收斂。

廢后風波給了她深刻教訓,讓她體會到什么叫君心無常,也讓她看清那些貌似恭順的大臣背后無窮的煽動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為了已經(jīng)到手的權勢,更為了自己和孩子們的未來,她決定走出后宮控制朝廷,防范一切潛在的危險。不過想穩(wěn)穩(wěn)當當坐在朝堂上,光靠強硬手段是不夠的,威權只能讓人屈從而不能籠絡住人心,所以她要釋放善意,彰顯母儀天下的慈愛祥和,讓臣民發(fā)自內(nèi)心地敬愛自己。

可是天知道這究竟有多難!

朝廷百官是在儒家教化熏沐下走入仕途的,要他們接受一個女人坐在朝堂上絕非易事。即便她笑得臉都快抽筋了,那群家伙仍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或者就是說些口不應心的奉承話,沒有任何意義;還有少數(shù)人雖然舍得下面子、放得開身段,但唯利是圖、得志猖狂,便如李義府一般,關鍵時刻非但幫不上忙反而連累自己,同樣不值得器重。一個沒多少家族背景的女子要在陌生的朝廷中樹立威望、挖掘心腹,這比登天還難。其實她今天根本不想笑,非但心里不高興,身上也不方便……

明明百官已走遠,媚娘還是頹然注視著他們,直到所有人都走下殿階再也瞧不見背影才招手呼喚侍從:“本宮要更衣。”兩個貼身宮女立刻跑過來,伸手攙扶。媚娘攥著一個宮女的臂腕,忍著隱隱的腹脹感緩緩站起,隨即迅速卷起坐在身下的杏黃坐墊,交與另一名宮女。那名宮女小心翼翼雙手接過,看都沒敢看一眼,忙抱在懷里躲開了。

內(nèi)侍早在配殿中備好另一套衣裙,媚娘更換完畢喝了碗熱奶,又叫宮女為她揉一揉肩膀,休息片刻才出來,卻見范云仙守在殿門外:“你沒去伺候萬歲?”

范云仙憨笑道:“奴才已將萬歲送歸后宮,萬歲說暫不用我伺候,所以趕緊過來侍奉娘娘。”

“不用你伺候?”媚娘開始琢磨這話的滋味,“萬歲去哪兒了?”

“這……”范云仙面有難色——王伏勝死后他已當仁不讓地成為宮中最有權勢的宦官。而作為媚娘提拔上來的人,他的任務絕不僅僅是伺候好主子,他還要監(jiān)控整個后宮,甚至窺探皇帝的一舉一動。不過有時他也覺得媚娘太愛較真,有些事何必非要弄得太清楚呢?思慮太多、操心太重何嘗不是受罪?

但即便他不說,媚娘也能猜到:“萬歲又去綾綺殿了吧?”

“是……”范云仙低低應了一聲。

媚娘的臉色立時陰沉,秀眉微微跳了兩下,卻沒再追問,轉而道:“群臣的奏疏準備好了嗎?”

“娘娘今天還要批閱奏章?”

“那是自然,國事為重嘛。”媚娘說這話的口氣嚴肅中帶著一絲無奈。自從協(xié)同李治臨朝,夫妻立下“君子之約”,百官奏疏兩人皆需過目。可是李治有病在身,十天倒有八天是媚娘看奏疏。上官儀倒霉后,其他宰相更加小心,凡稍有爭議之事一律上報,不敢自專,以致每天都有許多文書表章遞來。天下之大事務紛紛,一日不加處置,來日便要成倍增加,沒幾天工夫積壓的奏疏就會堆成山。這副擔子是她自己攬過來的,不挑也得挑啊!

批閱奏章之處是宣政殿,這里沒有外朝的喧鬧,又毗鄰東西臺,便于召見臣下。天氣尚未和暖,空闊的宮殿更是涼風習習,關閉門窗也掩不住,雖然內(nèi)侍已準備了好幾只炭盆,媚娘仍覺得冷,抱著手爐焐了半天才開始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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