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脆弱的力量
- (美)布琳·布朗(Brene Brown Ph.D)
- 9724字
- 2019-01-05 02:16:53
勇氣是一種習性、習慣、美德,只有勇敢的作為才能使你充滿勇氣。正如只有在水里游動,你才能學會游泳。只有大膽作為,你才能學會勇敢。
——女性主義神學家瑪麗·戴利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可以通過實踐勇氣、仁慈心和聯結來培養自我價值感,而落腳點就在于實踐。著名的女性主義神學家瑪麗·戴利(Mary Daly)曾說過這樣的話:“勇氣是一種習性、習慣、美德,只有勇敢的作為才能使你充滿勇氣。正如只有在水里游動,你才能學會游泳。只有大膽作為,你才能學會勇敢。”這個道理對于仁慈心和聯結同樣適用。當我們對自己和別人表示仁慈的時候,我們就擁有了仁慈心;當我們與外界建立了聯系,我們就擁有了聯結感。
在界定這些概念和解釋它們的作用之前,我想先讓你知道它們在現實生活中是怎樣聯合起來發揮作用的——答案就是實踐。下面和你分享一下發生在我身上的經歷,這些故事關乎唾手可得的勇氣、“我會陪著你”的仁慈心以及讓我們獲得價值感的聯結。
不完美的演講
不久前,一所公立小學的校長和家長聯誼會的負責人邀請我給家長們做一場關于復原力與界限之間的關系的講座。我當時正忙于向家長和學校收集全心投入生活的案例,所以覺得這次機會十分難得,以至于興奮得有些不知所措。
當我踏進學校的禮堂,我對到場的家長聽眾感到十分陌生,他們似乎顯得格外的焦躁不安,于是我向校長求助該怎么辦,她聳了一下肩膀就走開了,家長聯誼會的負責人也不做任何表態。我只好硬著頭皮走進去。
當校長介紹我時,我就坐在前排的座位上,這種場合著實令我尷尬,每當介紹人對我極盡贊美之詞的時候,我就感到很難受,恨不得馬上逃離現場。
校長熱情洋溢地喊道:“今晚你們可能不太樂意來聆聽這個講座,但是為了我們的孩子,我們必須聽。布朗博士的講座會改變我們的學校,也將改變你們的生活!不管我們樂不樂意,她都會幫助我們糾正錯誤!”
她嘹亮且極具煽動性的聲音顯得有些動氣,仿佛是在介紹摔跤狂熱大賽,就等我這個選手和閃光燈隆重登場。
在眾目睽睽之下,我走上了講臺,真想一吐為快:“我感到非常不舒服,我很榮幸能夠站在這里,但我不是來糾正誰的錯誤的。我不想讓大家認為我能夠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改變整個學校的命運。”
但我始終沒有說出口。我開始大談特談我的脆弱,我雖然是一個研究者但同時也是一個焦慮的父母,但在座的家長們好像不太買我的賬,而是直勾勾地盯著我。
一位坐在前排的家長雙臂緊抱在胸前,咬緊牙關,連脖子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來。每隔三四分鐘他就換一次座位,還不時朝我翻白眼,再重重地嘆一口氣,他的嘆氣聲比我聽過的任何嘆息聲都要響亮,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在嘆息,因為那更像是在發出表示不滿的“哼”的一聲!鄰座的家長對他的舉動表現出很窘迫的樣子,盡管大家對我仍然有種莫名的不滿,但是無疑這位家長的做法讓我們所有人都感覺相當難受。
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師和團體領導者,我知道應該怎么處理眼前的情境,也習慣于解決這樣的問題。當別人給你添亂時,你只有兩個選擇:第一個是忽略他的存在;第二個則是稍作休息,私下詢問他原因。當時我的演講被他怪異的舉動中斷了,然后我做了一個再錯誤不過的決定:我居然試圖打動他。
我開始提高音量并表現得生機勃勃,還引用了足以讓現場的家長崩潰的可怕的研究數據,這一切仿佛是在聲明:你最好乖乖地聽我的話,否則你的小孩讀到三年級就會輟學、到處搭便車、吸毒、干些危險的事。
完全不管用。
沒有任何觀眾朝我點頭或者咧嘴笑,我無異于激怒了另外250名早已不耐煩的家長。這真是慘痛的教訓。試圖打動或說服這樣的聽眾永遠是一個錯誤,因為這意味著你要用真誠來交換別人的認可。千萬不要指望用這種方式來體現你的價值,天啊,我是在白費工夫!
演講一結束,我就急匆匆地沖到停車場,鉆進車里。我的臉漲得通紅,心也狂跳不已,感覺自己無地自容。我盡量不去回想剛才自己瘋狂的舉動,可是做不到,羞恥感像一場風暴向我襲來。
應戰羞恥心
當羞恥感完全把我席卷的時候,我完全失去了立足點,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我自言自語道:“我真是個笨蛋。我為什么會那么傻呢?”
對羞恥感的研究工作最大的好處就是我能立刻察覺到羞恥感的存在。首先,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感到羞恥時出現的生理反應——口干、感覺時間停滯、視野狹窄、臉紅、心跳加速。這些痛苦的警示在我大腦里像慢動作一般地不斷回放。
我也知道如何應付這些反常的舉動:拿出勇氣,面對它!每個人都擁有過去,我們需要一個信任的人分享自己過去的經歷,我們渴望對方能帶著一顆仁慈心來傾聽我們的故事。我們需要勇氣、仁慈心和聯結,越快越好。
當我們拿出勇氣,訴說自己的過去,羞恥感就會消失,它最害怕被傾訴——一旦被分享,它就無法存活。羞恥感喜歡隱藏在角落里,最可怕的是,當我們感到羞恥的時候,我們總是習慣把它埋在心底。一旦我們保持緘默,羞恥感就會肆意擴散。我必須大聲告誡自己:“我得馬上找人傾訴!布琳,勇敢一點!”
但是對于仁慈心和聯結最困難的地方在于:我們不能隨便找個人就傾訴。傾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有很多好朋友,但只有少數幾個人是在我感到羞恥時愿意踐行仁慈心的對象。
假如我們選錯了傾訴對象,情況只會雪上加霜。我們需要穩固的聯結關系,就像一棵扎根在泥土中的粗壯大樹。誰都想避免以下的情形:
1.朋友聽完你的傾訴之后,也替你感到羞愧。她的喘息增強了你的恐懼感,接下來是彼此間尷尬的沉默,你還要反過來安慰她。
2.朋友同情你,而不是“感受你所感受的”(即我了解你的感受,我和你有同樣的感受,我會一直陪伴你)。如果你想讓“羞恥風暴”來得更猛烈些,不妨這樣說:“噢,你這個可憐娃兒。”或者換個消極攻擊的說法:“朋友,我只能為你祈禱。”
3.朋友渴望你是她在實現自我價值和真實表達方面的標桿。她幫不上你的忙,因為她對你的不完美感到失望透頂,你辜負了她的期望。
4.朋友忍受不了你的脆弱,于是埋怨你:“你怎么能讓這種事發生呢?你當時在想些什么?”或者她譴責他人:“那個家伙是誰?真想狠狠地踹他一腳。”
5.朋友總是力求完美,規避負面情緒,被你說的故事弄得心里很不舒服,不想承認你的確做了些很糟糕的事,認為你在夸大其詞:“你太夸張了,沒有那么糟糕啦。”“你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啊,你那么完美,人人都愛你。”
6.朋友弄不清什么是“聯結”,搶走你傾訴的機會,她可能會對你說:“你那個算什么,我這個才慘呢。”
其實,這幾種反應我在自己和朋友的身上都看到過,并不少見,也很正常,誰叫我們都是不完美而脆弱的人類呢?要做到真實和坦誠真的很不容易。尤其當自我價值感失衡的時候,我們很難做到對自我保持仁慈。
當我們尋求他人的同情,那個人必須足夠強大,懂得變通,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包容我們的優勢和缺點。能與信任的人分享挫折,我們應該感到慶幸。當我們尋求安慰時,我們要學會在對的時間里找到對的人,傾訴對的事。
我的傾訴對象是我的親妹妹。自從“2007年的崩潰”心理治療之后,我開始打電話向我的弟弟或妹妹傾訴我所經歷的羞恥。我比弟弟大4歲,比兩個雙胞胎妹妹大8歲。在“2007年的崩潰”心理治療之前,我自認為自己是個完美(正直、更優秀、更明事理)的大姐。
艾希莉很體貼,她用心聆聽,對我的經歷表示完全理解。她自己能夠勇敢地從挫折中創造自我價值,所以她對我的遭遇感同身受。她會說一些非常真誠,并富有同情心的話:“天啊,那太不容易了。我也跳過那種舞,我討厭那種感覺!”也許有些人不愿意聽到這些話,但對我來說卻是莫大的安慰。
艾希莉并沒有因為聽了我的遭遇而變得驚慌失措,她不會刻板地對我下評判或是責怪我,也不會試圖撫平我的不快或是逗我開心,她只是在用心聆聽我的傾訴,并且勇敢地跟我分享她自己的脆弱。
我感覺自己安全地暴露在她面前,同時被關愛、被接納(對我來說這就是仁慈心的內涵)。羞恥感和恐懼會因為人與人之間強烈的聯結而消退。這就是勇氣、仁慈心和聯結之所以成為我們全心投入生活的三件利器的原因所在。最重要的是,我愿意在我在乎的人面前表露我的不完美,這實際上加深了我們之間的關系并一直延續至今,所以我把勇氣、仁慈心和聯結成稱為不完美的禮物。只要我們愿意接納不完美和真實的自我,這些禮物會像流水一樣不斷地給予。
前文故事的后續:在那次類似摔跤大賽的學校演講后的一個星期,我才知道原來那所學校一直面臨著懸停的麻煩:家長們整天在教室里干預正常的教學秩序和班級管理,于是校長和家長聯誼會的負責人在沒有知會我的情況下,把這些家長拉來聽我的講座。他們告訴家長,我的演講是為了告訴他們為什么必須停止干擾課堂的行為。換句話說,我的角色就是一個為了抵抗這些家長的雇傭兵。我也許不支持家長干預課堂的行為,但是我也不是為了對抗這些家長的雇傭兵。諷刺的是,我對這所學校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所以我在演講的時候壓根沒有提到這個問題。
記住這個故事,我們再來仔細看看有助于全心投入生活的那三件利器,以及它們是怎樣聯合起來發揮作用的。
勇氣:敢于示弱的能力
勇氣是我生活中的主旋律,我期望自己能充滿勇氣,慶幸自己已擁有的勇氣,欣賞別人身上的勇氣,也學習怎樣才能變得更勇敢。勇氣并沒有使我與眾不同,人人都希望自己變得勇敢。
我采訪了許多人,他們向我展露了自己真實的一面——無論是堅強還是軟弱。我發現全心投入生活的人們最大的共同點就是充滿勇氣,并不是指所有類型的勇氣,而是平凡的勇氣(ordinary courage)。
勇氣(courage)的詞根是cor,在拉丁語中的意思是“心臟”(heart)。“勇氣”一詞最初有多種含義,其最早的涵義是“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久而久之,這個含義已經發生變化。時至今日,“勇氣”一詞更接近于“英勇”(heroic)的意思。英勇當然重要,我們的確需要英雄。不過,我們似乎已經遠離了“勇氣”一詞的初衷,即向他人坦陳內心的想法、感受以及經歷(無論好壞)。英勇的性格常常讓我們命懸一線,而平凡的勇氣是將我們的脆弱表露出來。在當今社會,展現脆弱的意義非同尋常。
其實,只要我們稍加留意,勇氣隨處可見。當人們主動尋求幫助時,就像我向艾希莉傾訴那樣,這是一種勇氣;當學生在課堂上舉手發言說“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時,這也是一種勇氣。試想一下,當你確信周圍的人都能聽懂,可唯獨只有你敢承認“我不懂”,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啊!在我超過12年的從教生涯中,當有人勇敢地說出“你把我弄糊涂了”,這就意味著班上至少有10多個孩子可能聽不懂,他們沒有勇敢地說出來,但是他們卻從別人的勇氣中獲益。
我在我女兒艾倫的身上看到了勇氣。有一天晚上10點半,她從一個通宵派對上給我打電話。她對我說:“媽,你能不能開車來接我?”我接到她以后,她在車里說道:“對不起,我真不夠勇敢。我只想回家,但我實在沒辦法了,所有人都睡著了,我不得不走進莉比媽媽的房間,把她叫醒。”
我把車開到路邊,走下車,打開后車門,讓艾倫挪開一點位置,我坐到她的旁邊,對她說:“艾倫,開口表達自己想要的東西將會是我們能做的最勇敢的事情。我自己就經歷過好幾次痛苦的通宵派對,但是我太膽小了,不敢叫人來接我回家。我真為你感到驕傲!”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時候,艾倫對我說:“我考慮了你昨晚說的話,我能不能再勇敢一次,讓你幫幫我?”我笑了。“我下個禮拜還有一個通宵派對,你愿不愿意晚上開車接我回來?我還沒有準備好呢。”瞧,這就是一種勇氣。我們都可以擁有更多這樣的勇氣。
當我表露自己內心的脆弱和失落時,我同樣能看到自己身上的勇氣。多年來,如果我真的期待某件事情發生——受邀在某個特定的會議上發言、升職、電臺采訪——我會假裝這件事并不重要。如果同事或者朋友問我:“電視臺要采訪你,你樂壞了吧?”我聳了聳肩,輕描淡寫道:“我不知道,這沒什么大不了的。”當然,在心底,我巴不得這件事情馬上發生。
最近幾年,我才發覺當好事沒降臨到我頭上時,這種假裝不在乎其實并不能減輕痛苦。但它的確沖淡了好事真正發生時所帶來的喜悅,同時它也會帶來更多的孤獨感。一旦你降低事情的重要性,你的朋友很可能就不會再打電話跟你說:“真遺憾這事沒成,我知道你期望很高。”
現在,如果有人問我對即將發生的好事是否感到興奮,我試著鼓起勇氣回答他:“我對這件事確實感到很興奮,我試著理性一點,不過我還是非常期待。”當事情失敗了,你也可以從朋友那里獲得支持和慰藉:“記得上次和你說的那件事嗎?沒有成功,我真沮喪。”
我的兒子查理還在上幼兒園,最近,我在他的學校看到了勇氣。家長們受邀參加幼兒園小朋友的節日演出。你應該見過那種場景——25個小朋友在臺上表演,觀眾席上有50多個父母、爺爺奶奶、兄弟姐妹,拿著90多部攝像機在拍攝。家長們在半空中舉著相機,爭先恐后地搶拍臺上的畫面,每個家長都想讓孩子看到自己準時到場。
觀眾席上一片混亂,這時班上一個新來的3歲女孩在舞臺上哭了起來,因為她在舞臺上看不見媽媽的身影。后來才知道,她媽媽被擁擠的交通堵在路上,錯過了她的表演。當她媽媽到達的時候,我正在門口和查理道別。我看見女孩的媽媽用力推開門,四處尋找女兒。當我剛要起身,向她示意教室后面的老師正抱著她的女兒時,另一個母親正好路過,她直盯著眼前這個焦慮的媽媽,連連搖頭,還不時地翻白眼。
我站起來,深吸了一口氣,真想在那個以翻白眼表示“我做得比你好”的母親背后狠狠地踹一下她“守時”的屁股。這時,另外兩個母親微笑著朝這個眼淚汪汪的媽媽走過來,其中一個拍拍了她的肩膀,說道:“有我陪著你,我也錯過了這個節目。我不是遲到,我是完全忘記有演出這回事。”我看到那個遲到的媽媽臉上的表情稍微有些放松,并拭去了臉上的眼淚。
那位媽媽走到教室后面,她的女兒在老師的安慰下,看起來已經平靜多了。當她女兒從兩米開外的地方朝她沖過去的時候,我敢肯定有些東西遲早會派上用場。當媽媽們停下來分享彼此的缺點和脆弱的時候,她們其實是在練習勇氣。她們肯花時間停下來說:“這是我的經歷,你不是獨自在經歷著這些。”她們沒有必要非停下來分享故事不可,她們完全可以加入到完美父母的大隊伍中去。
從這些故事中我們可以了解到,勇氣具有連鎖反應。每一次我們鼓起勇氣,就能使得身邊的人受益一點,世界也會變得更勇敢一點。
仁慈心:接納自己和他人
為了準備關于羞恥這一研究課題的寫作,我幾乎翻閱了所有關于仁慈心的書籍。經過大量的采訪研究,我終于在美國藏密比丘尼佩瑪·丘卓(Pema Ch?dr?n)的著作里找到了最佳契合點,在她所著的《轉逆境為喜悅》(The Places That Scare You)一書中,她這樣寫道:“當我們實踐如何表達仁慈心時,嘗試去體驗一下疼痛所帶給我們的恐懼。仁慈心實踐就是敢于冒險。它讓我們學會放松,使我們溫柔地靠近我們所恐懼的東西。”
我喜歡丘卓對仁慈心實踐的解釋,如果我們像考察“勇氣”的詞源一樣來分析“仁慈”(compassion)這個詞,我們就能了解仁慈最初的含義并不是忍耐。“仁慈”來自于拉丁語中的pati和cum,它的意思是“去忍受……”。我相信仁慈并不是我們的基本反應,我們對(自己或他人的)痛苦的第一反應就是自我保護,責怪他人,甚至有時會為了保護自己而主觀評判他人或者直接跳到“糾正模式”。
丘卓一針見血地指出人類自我保護的傾向,她認為我們必須以寬容的態度真實接納我們所封閉的一切:“我們應從所有的經驗——苦難、同理心以及殘忍和恐懼中培養仁慈心。我們必須這么做,仁慈不是治療者與傷者之間的關系,它是兩個平等的人之間的關系。只有了解自己內心的晦暗,我們才能與別人的悲苦同在。當我們體察到彼此共同的人性,仁慈心才會成為現實。”
以我為例,艾希莉愿意和我的痛苦同在,她不是站在那里幫助我或是安慰我,她只是用心地陪著我——互相以平等的身份——當我感覺難受的時候,握住我的手。
懂得仁慈,就懂得劃界線
仁慈心實踐最大的障礙就是害怕劃定界線并讓他人對自身的行為負責。也許聽上去有些奇怪,但我相信了解界線、擔當、接納與仁慈心的關系,使我變成了一個更和善的人。在“2007年的崩潰”心理治療之前,我比現在更有親和力——其實私下愛批評、暴躁、易怒,不過從外表上看,我還是很有親和力。而現在,我發覺自己更富有真正的仁慈心,少了一點批評和憤懣,看待界線的方式也更加認真了。我不知道我的外表看起來怎樣,但是我的內心感覺非常強大。
在做這個研究之前,我清楚地知道以上每一個概念,但是我不了解它們合為一體的內涵。經過大量訪談,我突然發現許多富有仁慈心的人實際上非常善于劃定界線。懂得仁慈就意味著懂得劃定界線,這個結果令我大吃一驚。
我從中學到一點:仁慈的核心是接納。當我們越是接納自我和他人,我們就會變得更加富有仁慈心。當然,我們很難接納那些傷害、利用、蔑視我們的人,但是這個研究告訴我,如果真正想要實踐仁慈心,我們必須劃定界線,也讓別人學會對自身的行為負責。
我們生活在一個求全責備的世界里——我們總想追究是誰的錯,以及某人為此付出了多少代價。我們所處的生活、社會環境和政治場合充滿了太多的歇斯底里和指指點點,但我們很少去追究是誰的錯。為什么會這樣呢?抱怨那些我們無力去追求的有意義的結果使我們精疲力竭。從華盛頓白宮、華爾街,再到我們的學校和家庭,正是這種憤怒地抱怨太忙太累的思維定勢使我們變得自以為是,缺乏仁慈心。
如果我們變得更仁慈、堅定,情況會不會變好一點?如果我們的生活少一點憤怒,多一點擔當,會不會有所不同?如果我們的工作和生活少一點責怪、更加尊重彼此間的界線,會是什么樣子呢?
最近我給一群公司的管理人員做了一次演講,他們試圖處理好復雜的人事關系。其中一個項目經理告訴我,當他聽完我談到利用羞恥作為管理工具的危害之后,他很擔心自己是否已經羞辱了他的團隊成員。他告訴我,當他感到受挫時,他會挑出幾個人在團隊會議上批評他們的工作。
他說道:“我很有挫敗感,有兩個員工根本不聽我的話。我跟他們詳細解釋了項目的細節,盡量讓他們聽懂我的意思,但他們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我真是沒轍了。我非常生氣,感覺自己被逼進了死胡同,于是我就直接在其他同事面前批評了他倆。”
我問他有沒有讓那兩名手下對自己不按照項目規定的行為有所擔當,他很不解地問道:“擔當是什么意思?”
我解釋說,“當你跟他們解釋你的期望和目標之后,你有沒有告訴他們如果不按照計劃行事或者達不到目標會有什么后果?”
他答道:“我沒有提到有什么嚴重后果,他們應該知道自己要按照規定來做事啊。”
我給他舉了一個例子,“好吧,你有沒有告訴他們你會記錄他們的工作表現,或是提醒他們如果破壞項目規定會收到正式警告,而如果他們繼續任意妄為的話,還有可能被炒魷魚?”
他搖了搖頭說:“不,那樣太嚴重了,而且人力資源部的同事也會參與進來。問題就鬧大了。”
與羞恥感和責罵相比,劃定界線和讓別人有所擔當的確更費工夫,但也更有效。毫無擔當的羞恥感和責怪對夫妻、家庭、機構和團體來說都是有害的。首先,當我們感到羞恥和責怪他人的時候,我們就把關注的焦點從最初那個有問題的行為轉移到了自身的行為上。當那個老板當著其他同事的面羞辱他的員工時,那么唯一有問題的就是這個老板的行為。
除此之外,如果我們不恰當地說明后果,人們就會忽略我們的請求——盡管聽起來像是威脅或是最后通牒。如果我們告誡孩子不準把衣服扔在地板上,而且他也知道不這樣做唯一的后果只是幾分鐘的責罵,那么他就會自然而然地覺得這種要求并不是那么重要。
令人難以理解的是為什么讓他人對自身的行為有所擔當,會使我們自己變得更富有仁慈心和接納力。事實上,我們可以做到,而這也是培養仁慈心和接納力的最佳方式。我們能夠使別人正視自身的行為,而不用通過斥責或拒絕的方式,如解雇某人、給學生不及格的成績、責罰孩子。關鍵是要把這個人與他自身的行為分開——強調事情本身,而不是人(在接下來的章節中我會詳細介紹)。同理和理解他人會給我們自己帶來不適,了解這一點也很重要。我們不應該仇恨某人,或者認為他們活該如此,要遠離這種幸災樂禍的心態,而這正是我們的問題所在。當我們討厭的人對他自身惡劣的行為負責時,我們會感到開心,而實際上這無異于沉溺在羞恥和責怪的怪圈中。
當我們沒有劃定界線或是并沒要求他人對自身的行為負責的時候,我們就會感到被利用、被惡劣地對待,這就是為什么我們經常攻擊他人的原因,這比僅僅提出一個問題更有殺傷力。我們必須了解羞恥、責怪和自以為是的憤怒會嚴重危害與他人的關系和自身幸福。憤懣也無助于仁慈心實踐。如果我們想要實踐接納和仁慈心,我們必須劃定界線,并讓他人對自身的行為有所擔當。
聯結:關注、傾聽與重視的來源
我給“聯結”下的定義是:存在于人們之間的能量——當人們覺得自己被關注、傾聽和重視時;當人們的付出與收獲沒有受到任何評判時;當人們從關系中獲得支持和力量時。
在向艾希莉傾訴之后,我倆都能感受到強烈的聯結。我知道自己被關注、傾聽和重視。雖然我很害怕,但是我能找到需要的支持和幫助。我們都獲得了力量和滿足感。事實上,幾個星期之后,艾希莉告訴我:“你給我打電話的那天我真是開心死了,那通電話對我有很大的幫助,你讓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經歷過那樣的事,我很開心我也能幫到你,你能信任我真是太好了。”關系產生了聯結。
事實上,從生物學上講,我們天生需要聯結。從我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們就需要聯結,進而在情緒、生理、精神和智力上維護自己的生存。10年前,若有誰提出“我們天生需要聯結”這個觀點,肯定會被人看作是新潮概念。今天,聯結的需要不僅僅是情感或者直覺,準確地說,它更是一門神經科學。
在丹尼爾·戈爾曼(Daniel Goleman)所著的《情商:人際關系新論》(Social Intelligence:The New Science of Human Relationships)中,他通過生物學和神經科學的最新成果證實了“我們天生需要聯結”這一觀點,我們的人際關系塑造了我們的生理結構和人生經驗。戈爾曼寫道:“即使是最司空見慣的情境在大腦中也能起到調控器的作用,啟動我們的情緒。我們在情感上與某個人的聯結越強烈,彼此間的相互作用力就會越大。”我們在人際關系中體驗到的聯結感同樣影響大腦的發展和運轉。
科技也是一種聯結嗎
我們需要聯結的天性導致聯結的缺乏會變得更加現實和危險。有時我們自認為具有聯結感。例如,科技已經成為聯結的冒名替代品,我們自以為與他人產生了聯結,其實不然——至少這不是我們需要的聯結方式。在科技的瘋狂世界里,我們混淆了信息交流和情感聯結。我們插上電源,并不表示我們就獲得關注和傾聽。事實上,這種交流方式意味著我們花更多的時間上網玩Facebook,而不是面對面地和在乎的人溝通。不知道有多少次,當我走進一家餐廳時,總會看到父母們在玩手機,而他們的孩子也正忙著發短信或玩電子游戲機。一家人像這樣聚在一起又有什么意義呢?
當我們思考聯結的定義時,很容易把它誤以為是科技的聯結。同時,我們必須放下對自我滿足的迷思。聯結的最大障礙之一就是我們所處的文化強調的“獨”,我們認為成功不需要任何人。很多人都愿意伸出援手幫助他人,但是當我們自己需要幫助時,卻猶豫該不該向別人求助。世界上似乎有兩類人,一類是“提供幫助的人”,另一類是“需要幫助的人”,實際上每個人都是兩者兼具。
從全心投入生活的人們身上,我學到了他們的付出和收獲,但更多的是:
除非我們能夠帶著一顆開放的心接受別人的幫助,如若不然,我們就永遠無法學會敞開心扉地付出。當我們對接受幫助做評判時,也在有意或無意地給提供幫助做評判。
多年來,我在家里一直扮演著助人者的角色。我能夠幫他們解決危機、借錢給他們并提供建議。幫助別人總是能給我帶來快樂,可每當我有困難的時候卻不樂意向我的弟弟妹妹求助,尤其是經歷了“不完美的演講”之后更是如此。那時候,我不承認自己的慷慨相助和做評判有任何聯系。但現在我終于明白,我之所以從來不需要別人幫助卻總是幫助別人,是因為我能從中獲得價值感。
在我崩潰的時候,我需要幫助。我需要有人給我支持、建議,并緊緊握住我的手。向家人的求助讓心靈的隱痛得以釋放,被阻塞的愛的能量又重新回到家里。我的生活可以崩潰,我也可以不完美,他們可以和我分享他們的力量與智慧。如果聯結是人與人之間的能量,那么這股能量應該是雙向流動的。
全心投入生活的人生旅程并不是走下坡路,而是一條我們有意選擇的康莊大道。坦白說,這種觀點也許有些違背當下的主流文化。主動說出自己的故事、感受別人的痛苦、在這個冷漠的世界里與他人真實地產生聯結絕不是一時興起的事情。
實踐勇氣、仁慈心和聯結就是面對人生,看著周圍的人,可以坦然地說:“我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