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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高墻(1961年)(7)

在遠郊202高速公路一段車輛很少的直道上,兩輛車超過了長途車,然后降速下來,迫使長途車司機剎車。長途車司機試圖越過這兩輛車,但兩輛車一左一右卡在車前,擋住了長途車的超車路線。

科拉·瓊斯臉色刷白,不停在抖,像抓著救生圈一樣緊緊地抓著白色的塑料手提袋。喬治說:“瓊斯夫人,很抱歉把你卷進來。”

“我也很抱歉?!彼卮鸬馈?

前面兩輛車最終停在路旁,長途車超越了它們。但噩夢并沒有結束,車隊仍然緊隨在后。沒過多久,喬治聽見了一聲熟悉的炸裂聲,長途車的車身開始搖晃起來,喬治意識到輪胎爆了。司機減慢車速,在路邊的一個雜貨店邊停下了。喬治看了看店牌:福賽斯之家。

司機跳下長途車。喬治聽見司機咕噥一聲:“怎么爆了兩個?”接著他走進雜貨店,多半是打電話求助去了。

喬治如同弓弦般緊繃,爆一個胎也許是意外,爆兩個就是埋伏了。跟在后面的車果然停了下來。穿著禮拜日西服的十幾個白人從車上涌了下來。他們大聲咒罵著,揮舞著武器,氣勢洶洶撲面而來??吹剿麄兊哪槼錆M恨意地扭曲著,喬治的腹部收緊了。他總算明白為何母親提到南方的白人時泛著淚花了。

領頭的是先前在汽車站拿著鐵橇敲碎車窗玻璃的少年。跟在后面的那個人試圖走上客車。那兩個白人乘客中的一個站在臺階上方,拿出一把左輪手槍。瑪麗亞的猜測沒錯,這兩個人果然是公路管理局的便衣。入侵者往后退去,便衣警察鎖上車門。

喬治覺得這也許是個錯誤。如果運動參與者需要趕緊下車的時候怎么辦呢?車外的人開始搖動汽車,像是要把長途車推翻似的。他們一邊搖一邊高聲喊:“殺死黑鬼,殺死黑鬼!”車上的女乘客們尖叫一片。瑪麗亞緊抱著喬治。如果不是面臨著生命危險,喬治一定會樂壞的。

喬治看見兩個穿著制服的公路巡警朝這邊走了過來,心中一下子騰起了希望。但讓他發怒的是,這兩個巡警并沒有約束這群暴徒。他看了眼車上的兩個便衣:他們的表情充滿了恐懼和愚蠢。顯然這兩個巡警并不認識他們的臥底同事。阿拉巴馬高速公路巡警隊顯然和這些種族主義者一樣,毫無組織紀律。喬治焦慮地思考著解救瑪麗亞和自己的方法。下車逃跑?躺在地上?還是搶過便衣的槍射殺幾個白人呢?這些選擇看起來都比什么都不做要糟。

他滿懷怒火地看著窗外那兩個似乎什么事都沒發生的巡警。該死的!他們都是些警察??!他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嗎?如果不能維護法律的話,他們為何要穿上這身制服呢?

接著他看見了約瑟夫·烏戈。肯定不會弄錯:喬治看見了那對再熟悉不過的凸出的藍色眼珠。烏戈走到一個巡警身邊,對巡警說了些什么。說完后兩個人都笑了。

他是個該死的密探!

如果能活著離開這里,喬治心想,我會讓這渾蛋后悔的。

外面的人叫嚷著要運動成員下車。喬治聽見他們喊:“快下車,讓你們這些黑佬的支持者嘗嘗我們的厲害!”這讓喬治覺得留在車上會安全些。

但情勢很快發生了改變。

一個暴徒回到他的車旁,打開了后車箱。很快他拿著一個燃燒物跑向了長途車。過來以后,他往破碎的車窗里扔了一團燃燒物。很快燃燒物騰起一團濃煙。但那不僅僅是個煙霧彈,它點燃了座位上的皮革,黑煙很快讓乘客透不過氣來。一個女人尖叫著問:“前面的空氣足一些嗎?”

喬治聽見外面的人在喊:“燒死那些黑人,把他們都給烤了!”

人們爭先恐后想下車。通道里擠滿了氣喘吁吁的人們。人們都試圖從后往前擠,但前面似乎已經被堵上了。喬治大聲嚷:“快下車,所有人都得下車!”

在車廂前部有個人喊著回答了他:“門打不開!”

喬治想起帶槍的巡警隊便衣為了阻止暴徒上車已經鎖上了車門。“我們必須從車窗下去!”他大聲喊。“跟我一起跳窗!”

他站上椅子,踢掉了車窗上剩下的大部分玻璃。接著他脫下西裝,把它包在窗框上,避免窗框上剩下的玻璃碴傷到跳窗的人。

瑪麗亞無助地咳嗽著。喬治對她說:“我先跳下去,你跳的時候我接住你。”他彎腰站在窗框上,抓住車座后背以保持平衡,然后跳下了車。他聽見自己的襯衫發出撕裂的聲音,但沒感覺到疼,于是得出了自己沒有受傷的結論。他落在路旁的草叢上。暴徒們害怕燃著的長途車會起火爆炸,早就退后了。喬治轉過身,對瑪麗亞伸出雙臂:“像我一樣爬出來就行了。”

和喬治的束腳的牛津鞋比起來,瑪麗亞穿的女鞋要輕便得多。看見瑪麗亞的小腳站在窗框上,喬治為犧牲了那件西裝感到有些高興?,旣悂啽葐讨蝹€子矮,但豐碩的體型卻比喬治要寬。喬治看見瑪麗亞屁股的部位在窗邊的一塊玻璃上掃過,眉頭不禁皺了起來,但是玻璃碴沒有刮破瑪麗亞的裙子,瑪麗亞很快落在了他的雙臂之中。

喬治的體格很好,能夠輕易地把不太重的瑪麗亞托舉起來。他把她輕輕地放在地上,但她卻不禁跪下,猛吸起空氣來。

喬治看了看周圍。暴徒們仍然遠離著公共汽車,看來不會過來。他往車里看了看??评き偹拐驹谶^道里大聲咳嗽著,她來回轉著圈,嚇得不知道怎樣逃出來?!翱评?,到這邊來?!彼犚娪腥撕白约旱拿郑岩暰€投向喬治?!昂臀覀円粯犹麓皯艟秃昧??!眴讨未舐暫埃拔視湍愕??!彼坪趺靼琢耍匀痪o抓著手提包站上了車座??匆娷嚧吧蠀⒉畈积R的玻璃碴,她猶豫了一下。她穿著厚外套,但她似乎覺得扎傷比嗆死要好,她很快下定了決心,把一只腳放在了窗框上。喬治把手伸過窗戶,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抱了下來。瓊斯夫人的外套被刮破了,但人并沒有受傷。喬治把瓊斯夫人放在地上。瓊斯夫人蹣跚著,叫嚷著找水喝。

“我們必須離開這輛車!”喬治大聲對瑪麗亞說,“油箱說不定會爆炸。”但瑪麗亞咳個不停,似乎根本動不了。他一只手環在瑪利亞脖子上。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膝蓋后面,把她抱了起來。他把瑪麗亞抱進雜貨店,放在一個和暴徒保持安全距離的地方。他回頭看了看,發現車里慢慢變空。車門最終被打開了,那些沒有跳下車的人都跌跌撞撞地走下了車。

車上的火勢越來越大。最后一個乘客下車的時候,長途車已經變成了一個烤爐。喬治聽見有人在叫油箱什么的,暴徒們接起了這聲叫喊:“它馬上就要炸了!馬上就要炸了!”所有人都退得很遠,害怕殃及自身。隨著沉悶的一聲響和突然爆發的火焰,汽車的油箱爆炸了。喬治很確信車上已經沒有人了。他思量著:至少現在還沒有人死。

爆炸似乎沒有滿足暴徒對暴力的渴望。他們圍在車旁,看著火越燒越大的公交車。

一小群看上去像是當地人的人聚集在雜貨店外面,其中有許多在為暴徒而歡呼。但一個年輕的姑娘卻和他們不同,她拿著一壺水和幾個塑料杯從一幢房子里走出,給瓊斯夫人和瑪麗亞倒上兩杯水,瑪麗亞感激地喝下一杯水,然后問姑娘又要了一杯。

一個年輕的白人一副關心的模樣走了過來。他長得像只老鼠,前額和下巴向外凸出,長著一副齙牙,棕紅色的頭發上涂滿了發油?!坝H愛的,你還好嗎?”來人問瑪麗亞。但這個人顯然別有他圖,當瑪麗亞要回答他話的時候,他舉起一只撬棍,對準瑪麗亞的頭頂心砸了下來。喬治伸出胳膊擋住撬棍,撬棍硬生生地砸在了他的左手前臂上。這一撬砸得很重,喬治痛苦地慘叫了一聲。年輕人再次舉起了撬棍,盡管左臂受了傷,但喬治卻扛起右臂,撞到對方身上,把對方給撞飛了。

喬治朝瑪麗亞轉過身,看見又有三個暴徒朝他們逼近,顯然他們想為他們賊眉鼠眼的伙伴報仇。喬治以前從來沒想過種族分離分子會如此暴力。

喬治很擅長打斗。大學時,他是哈佛大學摔跤隊的一員,拿到法學學位時已經是摔跤隊的教練了。但眼下的打斗不同于有章可循的比賽。況且,他這時能用的只剩下一只手了。

另一方面,他曾經上過華盛頓貧民區的學校,知道街上的打斗是多么的不擇手段。

三個暴徒并排向喬治撲來,于是喬治退到一邊。這樣不僅能使他們遠離瑪麗亞,更可以迫使他們站成一列,必須一個個地和喬治對戰。

第一個家伙兇狠地向喬治揮舞起鐵鏈。

喬治往后一跳,躲過了舞動的鐵鏈。鐵鏈的沖力使那家伙一時間失去了平衡。趁他蹣跚的剎那,喬治用力往他腿上踢了一腳,把他踢倒在地,手中的鐵鏈掉在地上。

第二個人跨過地上的同伴。喬治上前一步,側過身,用右肘擊打中了對方的臉,希望能使對方的下巴錯位。第二個攻擊者慘叫一聲,倒了下來,手里的撬棒飛了出去。

第三個攻擊者突然害怕地停住了腳步。喬治走到他面前,用盡渾身力氣打了他的臉一拳。喬治的拳頭正好落在他的鼻子上,骨頭被擊碎,血液飛濺。他痛苦地發出一聲尖叫。這是喬治有生以來揮出的最為滿意的一拳。讓甘地精神見鬼吧。他這樣想到。

兩聲槍響。所有人都停下打斗,朝槍響的地方看。一個穿著制服的州警高舉著手里的左輪手槍?!盎镉媯?,散了吧?!彼f,“樂子找完了?!?

喬治非常憤怒。樂子?警察目擊了暴徒們的殺人未遂,卻把這叫作樂子?喬治漸漸開始明白,警察的制服在阿拉巴馬不代表任何意義。暴徒們回到了各自的車上。喬治憤怒地發現,四個警察根本沒有記下任何一個人的車牌號碼,更別提盤問他們的名姓了。不過他們估計也都互相認識。約瑟夫·烏戈已經不見了。

長途車的殘骸又發生了第二次爆炸,喬治覺得車上必定還有個油箱。但此時已經沒人處在危險范圍內了。大火自顧自地燒著。有幾個人躺在地上,更多的人在吸入了濃煙以后狂吸著空氣。其他人因為不同部位受傷而在流血。有些人是活動的參與者,有些是普通的乘客,黑人白人都有。喬治用右手抓住左手的胳膊,把左胳膊貼緊身體,試圖不讓它移動,因為只要輕微一動就是陣鉆心的疼痛。方才與他打斗的四個男人互相攙扶著走回了自己的車。

喬治蹣跚地走到州警身旁?!拔覀冃枰惠v救護車,”他說,“也許需要兩輛?!?

兩位州警中年輕的一位瞪了他一眼:“你說什么?”

“這些人需要醫療救治,”喬治說,“叫輛救護車來!”

巡警看上去氣瘋了。喬治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不該叫白人干這干那。但年長的州警對他的同事說:“算了,算了?!苯又?,他對喬治說:“孩子,救護車已經叫了?!?

沒一會兒,一輛小巴大小的救護車開過來了,自由之行行動的參加者們互相扶持著上了救護車。當喬治和瑪麗亞走到救護車前時,司機卻說:“你們不能上來。”

喬治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么?”

“這是給白人用的,”司機說,“不是黑人。”

“你說的是什么鬼話?。 ?

“別頂撞我,小子!”

一個已經上車的白人行動參與者走下車。“你必須把所有人都送到醫院,”他對司機說,“白人和黑人都送去?!?

“這輛救護車不送黑人?!彼緳C固執地說。

“我們不能不管朋友?!卑兹诵袆訁⑴c者們開始挨個走下車。

司機驚呆了。如果空車返回醫院,他一定會被人奚落的,喬治猜道。

年紀大些的巡警走了過來,他對救護車司機說:“羅伊,最好帶上他們?!?

“如果你這樣說的話?!彼緳C說。

喬治和瑪麗亞上了救護車。

救護車發動以后,喬治回頭看了一眼。長途汽車什么也不剩了,只有滾滾的濃煙和熏黑的殘骸,以及一排被熏黑的車頂部支架,它們猶如火刑架上被燒死的烈士的肋骨。

【第五章】

一大早,吃完早餐以后,坦尼婭·德沃爾金離開了西伯利亞的雅庫茨克——世界上最冷的城市。她乘坐一架蘇聯空軍的圖-16運輸機返回三千英里以外的首都莫斯科。機艙被設計成能裝下六個軍人,但飛機的設計者沒顧上考慮乘客的舒適度——座椅用扎人的鋁合金制成,而且沒有任何防噪音措施。航程歷時八個小時,中間有一次降落加油。因為莫斯科和雅庫茨克相差六個時區,所以抵達后坦尼婭正趕上另一頓早餐。

盡管莫斯科是夏天,但坦尼婭仍然帶上了大衣和絨帽。走出機場以后,她打了輛車,讓司機把她送回蘇聯特權精英所住的政府公寓。坦尼婭和媽媽安雅,以及通常被昵稱為德米卡的雙胞胎哥哥德米特里住在一起。她們家有三個臥室,但安雅卻總說只有以蘇聯標準這才算是大:她小時候隨外祖父格雷戈里住在柏林的外交官公寓,那時他們住的房子比這要豪華許多。

今早家里非常安靜:媽媽和德米卡都上班去了。他們的外套都掛在大廳里:坦尼婭的父親二十多年前在墻上敲了一排釘子。天氣很暖和,哥哥的黑色雨衣和媽媽的棕黃色外套都留在了家里。坦尼婭把大衣掛在這些衣服旁邊,把手提箱放進了自己的臥室。她原本就沒指望他們在,但對母親不能為自己燒茶,以及德米卡不能聽自己的冒險經歷而微微有些失望。她想過要不要去看看外祖父母,格雷戈里和卡捷琳娜,他們住在這個公寓的另一層。但她馬上又想到自己沒有這個時間。她沖了個澡,換了套衣服,然后乘公共汽車前往蘇聯國家通訊社:塔斯社[17]的總部。她是這里的千多名記者之一,但像她這樣能夠在空軍噴氣機上飛來飛去的并不多。她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她的文章能在不觸碰當局底線的情況下吸引年輕讀者的心。知名度高也為她帶來了壞處——上面經常給她分派一些難度很大的采訪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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