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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高墻(1961年)(5)

開始瓦利只是很生氣,但過了會兒他覺得一陣欣喜。他公然違抗了父親,而且把他叫作老蠢蛋!他一邊想一邊踏著輕快的步伐向西走。不過很快他又愁起來了,不知這件事會如何收場。父親一定不會輕易地放過他。他要他的孩子們和雇員們都唯他是從,容不得半點反抗。他該怎么辦呢?瓦利已經大了,沃納已經有兩三年沒打過他了。今晚沃納本想把他關在家里,卻被他逃掉了。有時父親會威脅讓他休學,去他的廠子里上班,但瓦利卻覺得老頭只是在說說而已。沃納是不會讓他這個混小子在自己寶貴的工廠里晃悠的。不管怎樣,瓦利確定老頭肯定有治他的辦法。

他走的這條街在東柏林和西柏林的交界處有個十字路口。十字路口的角落里,三個東德警察正一邊閑晃一邊抽煙。他們有權攔住任何通過那條隱形邊界的人,但他們不可能攔住所有人,因為為了拿到貨真價實的西德馬克,而從東德到西德去上班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沃納就是一個在東西德之間往返上班的人,但他賺的不是工資,而是利潤。瓦利每周至少過去一次,他經常和朋友一起去西德的電影院看有暴力和情色鏡頭的美國電影,比東德電影院的教條電影有趣多了。

事實上東德警察只攔一些可疑的人。比如一家全體跨越邊境,或是父母帶著孩子:這些人顯然帶有永久離開東德的嫌疑,尤其是帶著行李箱的。東德警察喜歡騷擾的另一個群體就是年輕人,尤其是那些穿戴西化的青年人。許多東德的小年輕加入了反對正統的團體:得克薩斯匪幫、牛仔褲幫派、埃爾維斯·普萊斯利鑒賞會,以及其他一些團體。他們和警察互相憎恨。

瓦利穿著一條純黑色的褲子,一件白色的T恤衫和一件棕色的風衣。他覺得自己看起來很酷,不像幫派里的小流氓,而有些像詹姆斯·迪恩。但瓦利覺得吉他會讓他很顯眼——吉他在東德警察眼中是“沒文化的美國人”的標志,比超人漫畫還要糟。

他穿過路口,試圖不去看東德警察。通過眼角的余光,他發現一個警察正在盯著他看,但好在這個警察沒有讓他停步。瓦利暢通無阻地進入了自由世界。

瓦利乘坐沿蒂爾加登公園南邊行駛的電車抵達了庫福斯坦恩大街。瓦利覺得西柏林最好的一點就是這里的女孩都穿長筒襪。

瓦利朝民謠歌手夜總會走去,它就在庫福斯坦恩大街旁邊一條小巷的地下室里,出售度數不高的啤酒和法蘭克福香腸。他來得早了,但這里已經擠滿了人。瓦利和年輕的夜總會老板豪斯曼寒暄了幾句,把名字寫在參賽者名單上。他沒被問年齡就買到了一瓶啤酒。這里的很多男孩都帶著吉他,一些女孩和幾個年紀大一些的人也都帶著吉他。

一小時后,比賽正式開始。每組選手表演兩首曲目。一些參賽者剛學會吉他,只能彈奏簡單的曲調。但瓦利始料未及的是,幾個吉他手演奏得比他還好。大部分人都打扮成他們模仿的美國歌手。三個小伙子把自己打扮成“金斯頓三重唱[6]”的模樣,唱起了《湯姆·杜利》。一個留著黑長發的姑娘和一個吉他手模仿瓊·貝茲[7]唱起了《日升之屋》[8],獲得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一對穿著燈芯絨褲子的年長歌手站起身,在鋼琴的伴奏下唱起《農民在游行》[9]。這是首民謠,但不是觀眾們想聽的那種。他們已經過氣了,只得到了一些零星的帶有諷刺意味的歡呼聲。

當瓦利越來越不耐煩地等待自己出場的時候,一個漂亮姑娘朝他走了過來。經常有這種事發生。瓦利覺得自己長得有一點怪,他顴骨很高,有雙杏仁狀的眼睛,好像他有一半日本人的血統似的。但他很受女孩們的歡迎。姑娘告訴他自己叫卡羅琳,看上去像是比瓦利大一兩歲。她的長發中分,露出一個漂亮的鵝蛋臉。起先瓦利覺得卡羅琳和其他參加比賽的女歌手沒有什么區別,但她的燦爛笑容讓他心曠神怡。卡羅琳說:“我原本想讓哥哥彈吉他伴奏,和他一起參賽,但他讓我失望了——我想你應該不介意和我一起組隊吧?”

瓦利本想一口拒絕。他已經準備好了兩首歌,其中沒有一首是二重唱。但卡羅琳很吸引人,他想找個理由和她再聊會兒。“我們得排練才行。”他遲疑地說。

“我們可以出去排練。你想唱什么歌?”

“我準備了《我的苦難》[10]和《這是你的故土》。”

“《再跳一支舞》怎么樣?”

瓦利沒彈奏過這首歌,但他知道這首歌的旋律,而且這首歌很好彈。“我從來沒想過彈這種輕松的曲子。”他說。

“觀眾會喜歡的。你可以演唱男聲部分,就是男主人公讓女主人公回到生病丈夫身邊的那一部分,接著我會唱‘就再跳一曲吧’,之后我們一起合唱最后一句歌詞。”

“我們試試吧。”

兩人一起走出夜總會。夏天剛剛來臨,天還沒有全黑。瓦利和卡羅琳坐在門前的臺階上,開始排練起來。他們配合得很不錯,瓦利對最后那一句的演繹給曲子添了一份和諧。

卡羅琳的女低音讓瓦利覺得非常興奮,他建議選一首悲傷的歌曲壓軸作為對比。卡羅琳覺得《我的苦難》太消沉了一些,提議選擇節奏舒緩些的《都是我的錯》[11]。合作完一次以后,瓦利覺得完美到讓自己汗毛豎起。

一個正要進入夜總會的美國兵笑著用英語對他們說:“我的天啊,如假包換的鮑勃西雙胞胎。”

卡羅琳笑著對瓦利說:“我想我們真的很像——頭發中分,眼睛又都是綠色的。話說回來,鮑勃西雙胞胎是誰啊?”

瓦利還沒注意到卡羅琳眼睛的顏色,他對卡羅琳注意到了他眼睛的顏色感到高興。“我沒聽說過他們。”瓦利說。

“盡管如此,這名字聽上去很適合二重唱組合。和埃弗里兄弟組合一樣。”

“我們需要起名嗎?”

“贏了就要起名。”

“好,我們先回去吧,快到我們了。”

“提醒你一件事,”卡羅琳說,“演唱《再跳一支舞》的時候,我們要時不時地看對方一眼,臉上一直要掛著笑容。”

“沒問題。”

“要像戀人似的,你懂了嗎?這樣在臺上才吸引人。”

“好的。”像對女朋友那樣對卡羅琳笑應該不難。

夜總會里,一個金發女孩正在拿著吉他彈唱《貨運列車》[12]。她沒卡羅琳漂亮,但非常能打動人。緊接著,一個指法精良的吉他手彈奏了一首難度很高的藍調。隨后,丹尼·豪斯曼叫到了瓦利的名字。

面對觀眾以后,瓦利感到非常緊張。多數吉他手都在吉他上裝上了漂亮的背帶,瓦利卻從沒想過買一根,只是在吉他上綁了根繩子掛在自己的脖子上。現在,他突然好想也要一根。

卡羅琳對臺下觀眾說:“晚上好,我們是鮑勃西雙胞胎。”

瓦利彈了個音符,開始演唱,發現自己不再在乎背帶的事了。這首曲子是一首華爾茲,瓦利彈奏得很活潑。卡羅琳的角色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娼婦,瓦利則是個不知變通的普魯士中尉。

觀眾們在臺下笑個不停。

瓦利仿佛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界。夜總會里只有一百來個人,觀眾們也只是集體性地笑一笑。但這種感覺卻是瓦利從來沒有過的,略微有點像第一次吐煙圈時的那種刺激。

觀眾們又笑了幾次。一曲終了,他們用力鼓起掌來。

瓦利覺得這讓他更喜歡了。

“觀眾愛我們!”卡羅琳激動地輕聲說。

瓦利開始演奏《都是我的錯》,他接連幾次猛拉琴弦,以加重七分音符的戲劇性的效果,觀眾們安靜了下來。卡羅琳改變了演唱方式,化身為一個沉淪的絕望女人。瓦利觀察著觀眾們的反應。沒人在說話。一個女人噙著淚水,瓦利覺得她大概有類似卡羅琳扮演角色的遭遇吧。

觀眾們的凝神關注比方才的笑聲更讓瓦利感動。

一曲結束,觀眾鼓掌歡呼,叫嚷著讓他們再來一曲。

規則是每組選手只能唱兩首歌,所以瓦利和卡羅琳只好下了臺,豪斯曼卻讓他們重新上臺。瓦利和卡羅琳沒有排練過別的歌曲,兩人不知所措地對視了一眼。瓦利問卡羅琳:“你知道《這是你的故土》這首歌嗎?”卡羅琳點了點頭。

觀眾的參與讓卡羅琳的嗓音更加響亮,瓦利被她的嗓音震撼了。他用高音為她和聲,兩人的演唱蓋過了觀眾們的歡呼。

下臺以后,瓦利覺得非常興奮。卡羅琳的眼里閃著光。“我們真的很棒!”她說,“你比我哥哥強。”

瓦利問卡羅琳:“你有煙嗎?”

兩人吸著煙,一起坐著觀看接下來長達一個小時的比賽。“我覺得我們是最棒的。”瓦利說。

卡羅琳比瓦利謹慎一些。“觀眾們很喜歡演唱《貨運列車》的那個金發女孩。”她說。

結果宣布了。

瓦利和卡羅琳的鮑勃西雙胞胎組合獲得了第二名。

獲勝的是長得像瓊·貝茲的姑娘。

瓦利很生氣。“她幾乎不會彈琴。”他說。

卡羅琳非常理性。“人們熱愛瓊·貝茲。”

人慢慢開始散了,瓦利和卡羅琳隨著人流朝門口走去,瓦利覺得悵然若失。快走到門口時,丹尼·豪斯曼叫住了他們。豪斯曼看上去二十歲出頭,穿著時髦的休閑服,翻領黑毛衣和牛仔褲。“下周一你們能來唱半個小時嗎?”他問。

瓦利驚訝得說不出話,卡羅琳的反應卻很快:“當然可以。”

“可贏的是模仿瓊·貝茲的那個人啊。”說完,瓦利不禁想:我為什么爭論?

丹尼說:“你們能讓觀眾保持高興,可不止是一兩個觀眾。你們準備的歌夠表演一場嗎?”

瓦利再一次猶豫了,卡羅琳又插話了。“到周一時我們會準備好的。”她說。

瓦利想起父親準備對他宵禁一整個月,但他決定不提這件事。

“謝謝你們。”丹尼說,“你們唱八點半的早場,但七點半就要來。”

他們興高采烈地走在燈火通明的街上。瓦利不知該如何應對父親,但又樂觀地覺得事情到時候一定會迎刃而解的。

沒想到卡羅琳和他一樣也住在東柏林。他們坐上一輛公共汽車,開始談論起下周要唱的歌。兩人都會的民謠有很多。

下了公共汽車,他們朝公園走去。卡羅琳皺起眉頭說:“后面的那個人。”瓦利回頭,發現二三十米后有個戴帽子的男人,邊走路邊抽煙。“他怎么了?”

“他剛才在民謠歌手夜總會嗎?”

盡管瓦利瞪著他,戴著帽子的男人卻一直不和他對視。“應該不是。”瓦利說,“你喜歡埃弗里兄弟組合[13]嗎?”

“當然!”

瓦利一邊走,一邊用脖子上的吉他彈起了《我只會做夢》[14]的旋律。卡羅琳熱情地應合著。兩人唱著這首歌穿過了公園。隨后瓦利又彈起了查克·巴里[15]的《回到美國》。

兩人盡情地引吭高歌。唱到“我們真幸運生活在美國”時,卡羅琳突然停下腳步,“噓”了一聲。瓦利意識到他們已經來到了交界線上,發現三個東德警察正在路燈下不懷好意地看著他們。

瓦利立刻閉上了嘴,只希望他們停止得還算來得及。

三個警察中有一個是警察隊長,他把目光看向了瓦利身后。瓦利向后瞥了一眼,看見戴帽子的男人敷衍地點了點頭。警察隊長朝瓦利和卡羅琳上前一步。“證件。”戴著帽子的男人拿出一只對講機,說了些什么。

瓦利皺起眉頭。卡羅琳的直覺很對,他們果然被跟蹤了。

他意識到漢斯很可能是這件事的幕后黑手。

他真的可能這么小心眼,報復心強嗎?

是的,他可能。

隊長看了看瓦利的身份證說:“你才十五歲,不能這么晚還在外面晃。”

瓦利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他知道跟他們說什么都沒有用。

隊長看過卡羅琳的身份證,問:“你都十七歲了,怎么還跟小男孩混在一起?”

這話讓瓦利想起了和父親的爭吵。“我已經不是孩子了。”他生氣地說。

隊長沒理他。“你可以跟我約會,”他對卡羅琳說,“我才是真正的男人。”另外兩個東德警察會意地笑了。

卡羅琳沒說話,隊長得寸進尺。“你覺得怎么樣?”他問。

“你一定是瘋了。”卡羅琳靜靜地說。

隊長被激怒了。“你真是太無理了。”他說。瓦利發現很多男人有這個傾向。如果女孩對他們不予理睬,他們會十分狂躁。如果搭理了他們,他們又會把這看成是一種鼓勵。這讓女孩子該怎么辦呢?

卡羅琳說:“請把身份證還給我。”

隊長問:“你是處女嗎?”

卡羅琳臉紅了。

另兩個警察又一次竊笑著。“應該把女人是否是個處女寫在身份證上。”隊長說。

“夠了吧。”瓦利說。

“我對處女很溫柔的。”

瓦利氣壞了。“這身制服沒有給你糾纏女孩的權力。”

“真是這樣嗎?”隊長就是不把身份證件還給他們。

一輛棕色的特拉貝特500停了在一旁,漢斯·霍夫曼從車上下來了。瓦利開始感到恐懼。怎么會惹上這么大的麻煩啊?他只是在公園里唱唱歌而已啊!

漢斯走上前說:“把你掛在脖子上的東西給我看。”

瓦利鼓起勇氣問:“為什么要給你看?”

“我懷疑你用這把吉他把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的宣傳品偷運到東德。快把它給我!”

盡管很害怕,但把這把吉他視為寶物的瓦利不肯就范。“如果不給呢?”他問,“你要把我逮起來嗎?”

隊長用左手的手掌揉了揉右手的關節。

漢斯說:“是的,最終會這樣。”

瓦利的勇氣用盡了。他摘下吉他,把吉他遞給漢斯。

漢斯拿著吉他猛擊琴弦幾下,做出一副要彈的樣子,用英語唱道:“你只是條喪家犬。”一邊的東德警察歇斯底里地狂笑著。

東德警察似乎也在聽流行音樂臺。

漢斯把手探到琴弦下,試著在音孔里摸出些什么來。

“注意點!”瓦利說。

“砰”的一聲,彈出E調的琴弦繃斷了。

“這是件脆弱的樂器。”瓦利絕望地說。

漢斯的摸索被琴弦阻擋了。他問:“誰有刀?”

隊長把手伸進外套,從內袋里拿出一把寬刃的刀——瓦利肯定這把刀不是警察局的標準配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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