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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高墻(1961年)(3)

走進房間以后,麗貝卡首先看到的是漢斯搭建的模型。漢斯用整整一年的時間用火柴和膠水搭了一座等比例的勃蘭登堡門。所有漢斯認識的人都省下了自己的供給火柴。模型快要完工了,放在房間中央的小桌上。他已經搭好了中間的圓拱和兩側的基柱,正致力于雕琢城門頂端的四馬二輪戰車,這是整個搭建中最難的一部分。

漢斯肯定早已生厭了,麗貝卡苦澀地想。搭建這扇城門無疑是為了奉命和他不愛的女人共度夜晚的消遣。他們的婚姻和這個模型一樣,是對真實事物的拙劣模仿。

她走到窗前,看著雨中的景物。不一會兒,一輛棕色的特拉班500停在路旁,漢斯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怎么敢現在來這呢?

麗貝卡不顧被風刮進來的雨水,打開窗戶大喊:“快給我滾開!”

漢斯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停住腳步,抬頭向上仰望。

麗貝卡注意到身邊的地板上放著一雙漢斯的鞋。這雙鞋是漢斯找的一個老鞋匠手工制作的。她拿起只鞋,把鞋扔向漢斯。盡管他躲了,鞋還是擊中了他的頭頂。

“你這個瘋婆娘!”漢斯喊道。

瓦利和莉莉走進房間。他們站在門邊,盯著成年的姐姐,就好像她變成了一個和以前完全不一樣的人。很可能,她是變了。

“你是因為斯塔西的命令才和我結婚的,”麗貝卡朝窗外大喊,“你說誰才是瘋子?”她扔下另一只鞋子,但沒有砸中。

莉莉吃驚地問:“你們在干什么啊?”

瓦利偷笑著說:“這可真是瘋狂!”

兩位過路人停下腳步,看著這場鬧劇。有個鄰居出現在自己家的門口,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切。漢斯狠狠地瞪著這些人。他是個自負的人,在眾人面前遭到戲弄讓他很惱火。

麗貝卡看著周圍,在找一件可以扔他的東西。她的視線落在用火柴搭建的勃蘭登堡門模型上。

模型粘在一塊夾板上。麗貝卡拿起模型。模型非常重,不過她能把它舉起來。

瓦利驚呼一聲:“哇!”

麗貝卡把模型拿到窗前。

漢斯大喊:“那是我的東西,你怎么敢這樣!”

麗貝卡把夾板底座放在窗框上?!澳氵@個斯塔西走狗,你毀了我的人生!”她朝著漢斯大喊。

一個旁觀的女人在噼里啪啦的雨聲中發出奚落的笑聲。漢斯憤怒地滿臉通紅,他看著四周,想知道誰在笑他,但他沒找到奚落他的那個女人。對漢斯來說,沒有比遭人嘲弄更糟的事情了。

他咆哮道:“臭娘們,把那個放回去,我用了整整一年才搭成那樣的。”

“我對我們的婚姻也盡心盡力了整整一年?!丙愗惪ㄒ贿呎f一邊舉起模型。

漢斯狂叫道:“我命令你,把我的模型放下來!”

麗貝卡把模型捧到窗外,放開了手。

模型在空中翻轉,夾板轉到上面,四馬二輪戰車落在了下方。麗貝卡覺得,模型的落地似乎用了很長時間,時空像是在這一刻停滯了一樣。過了好一會兒,模型才伴著紙被揉碎一樣的聲音落在地上。它炸裂開了,火柴四處飛濺,有的落在濕滑的馬路上,有的卡在了石頭縫里。夾板平躺在地,夾板上的一切瞬間消失于無形之中。

漢斯久久地瞪著路面上的破碎模型,嘴巴震驚地大張著。

他鎮定下來,用手指指著麗貝卡。“你給我聽好了,”那冰冷的聲音讓麗貝卡突然覺得非常害怕,“我告訴你,你會為此而后悔的。”他說,“我發了誓,一定要讓你和你的家人們余生都為此而后悔?!?

接著,他跳上車,開走了。

【第二章】

早飯時,喬治·杰克斯吃了母親給他做的藍莓薄餅,還有配著谷物的培根?!叭绻汲韵氯?,我就能去練重量級摔跤了?!眴讨沃剡_一百七十磅,是哈佛大學摔跤隊的中量級選手。

“放開吃,只是別再去練什么摔跤了,”他母親杰姬說,“我養你這么大不是讓你去當一個可笑的傻子的?!彼诓妥赖牧硪贿叄谕肜锏褂衩灼?。

杰姬知道,喬治可不是個傻子。他正要從哈佛大學法學院畢業。他剛參加了學校的畢業考試,必定能順利通過?,F在他正在母親在華盛頓邊緣馬里蘭州喬治王子縣的不大的家里?!拔蚁氡3煮w形,”他說,“也許我應該找個高中摔跤隊當教練?!?

“這倒值得一做?!?

喬治深情地看著自己的母親。他知道,母親曾經非常漂亮——他看見過杰姬·杰克斯還是個青少年時,立志當上電影明星那會的照片?,F在杰姬看上去依然非常年輕:她那黑巧克力色的皮膚一點都沒起皺?!捌恋暮谌瞬粫@老。”黑人婦女們常這么說。但老照片里那張開懷大笑的大嘴,現在則嘴角下傾,顯示出一股堅定的決心。杰姬沒能成為一位女演員?;蛟S這是因為她從未獲得過機會——本來就少量的黑人女性角色一般都提供給膚色淺一些的美女。但這條路真正終止的原因還是她十六歲時就懷上了喬治。喬治六歲以前,她們住在聯合車站背后的一間小房子里,而她在一家餐館做女仆,飽嘗艱辛,那段時間她一下子蒼老了不少。她也教給了喬治對勤奮、教育和受人尊重的渴望。

喬治對母親說:“媽媽,我愛你,但我還是要參加自由之行運動[4]?!?

杰姬不贊同地噘起嘴?!澳阋呀浂鍤q了,”她說,“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這可不行,我以往做過的每個重要決定都是和你討論以后得出的,今后多半也會如此。”

“你可沒都依我?!?

“是的。但你依然是我遇見過的最聰明的人,連哈佛大學的老師和同學都沒你聰明?!?

“你現在是在討好我?!北M管嘴硬,但喬治知道母親其實非常開心。

“媽媽,最高法院已經裁決在跨州的公共汽車和公車站上進行種族隔離是違憲的——但那些南方佬就是目無法紀,我們必須對此做些什么?!?

“你覺得自由之行運動會有多大幫助呢?”

“我們將在華盛頓上車,然后向南前進——我們將坐在前排座位,使用白人專用的候車室,到白人專用的飯店吃飯,白人提出反對時我們會告訴他們法律在我們一邊,他們才是麻煩制造者和罪犯。”

“兒子,我知道你是對的,道理你不說我也明白。我知道憲法規定了什么。但你覺得后果會是如何呢?”

“我猜我們遲早會被捕。接著會有審判,我們會在全世界的人面前進行抗辯?!?

杰姬搖了搖頭:“真要那么容易脫身就好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是在特權階層長大的,”杰姬說,“至少六歲你父親認了你以后,你就生活得非常優越。你根本不知道大多數有色人種是怎樣生活的?!?

“真希望你沒這樣說?!眴讨伪淮掏戳?,黑人社會活動家也常這么說他,這讓他非??鄲??!坝袀€供我學習的富爺爺沒有蒙蔽住我的眼睛,我知道這個社會正在發生著些什么?!?

“那你就應該知道被捕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如果情況變得更糟會怎么辦呢?”

喬治知道母親說得對。自由之行運動所承擔的風險可能比坐牢更糟。但他希望能說服母親。“我已經上過消極抵抗的課程了?!彼f。所有自由之行的參加者都是從有經驗的民權活動積極分子中挑選出來的,都經歷過包括角色扮演在內的特殊訓練課程?!耙粋€扮作南方鄉巴佬的白人把我叫作黑鬼,他推我攘我,拽著我的大腿把我拖出房間——盡管我一只手就能把他扔到窗外,但我沒有作任何抵抗?!?

“這個白人是誰?”

“一個民權活動者?!?

“這和實際情況完全是兩碼事?!?

“當然不是真的,他只是在扮演他的角色?!?

“好吧?!钡珡恼Z調看,喬治知道母親說的是相反的意思。

“媽媽,肯定會沒事的?!?

“我不再多說了。你還想吃點烤薄餅嗎?”

“你看看我,”喬治說,“馬海毛的西服,窄版的領帶,頭發剪得這么短,皮鞋擦得可以當鏡子用,你覺得怎么樣?”喬治通常都穿得很體面,但自由之行運動者的穿著尤其需要令人尊敬。

“如果不算那只花椰菜一樣的耳朵,你看上去棒極了?!眴讨蔚挠叶谒訒r被摔得變形了。

“誰會想傷害這么一個優雅的黑人男孩啊?”

“你根本不知道,”杰姬突然生起氣來,“那些南方佬,他們——”喬治驚慌地發現母親眼中含淚。“老天,我只是在害怕他們會殺了你?!?

喬治把手伸過桌子,抓住母親的手?!皨寢專野l誓我會小心的?!?

她用圍裙擦干了眼睛。為了讓母親高興,喬治吃了些培根,但他實際一點胃口都沒有。盡管裝得很平靜,喬治其實非常焦慮。他的母親并沒有夸大其詞,有些民權活動家以很可能引發暴力為由反對進行自由之行運動。

“你坐車得花很長時間?!苯芗дf。

“從這里到新奧爾良需要十三天。每天晚上我們會停車開會休整?!?

“你帶什么書去讀?”

“圣雄甘地的自傳。”喬治覺得他還應該對甘地多了解一些,他的非暴力不合作抵抗策略啟發了很多人。

杰姬從冰箱頂上拿下一本書。“這是本暢銷小說,你也許會覺得它很有趣?!?

母子倆經常會換書看。杰姬的父親在黑人學院當文學教授,她打小就很喜歡讀書。盡管書中的英雄都是些白人,但杰姬在喬治小時候就跟他一起讀過鮑勃西雙胞胎和哈代兄弟的故事。現在母子倆經常會交換各自喜歡的書。喬治接過這本書,發現書的外面包著透明的塑料書封,就知道這本書是從當地的社區圖書館借來的?!稓⑺酪恢恢B》,他讀了書名,“是剛得到普利策獎的那本書,對嗎?”

“故事的背景就設在你要去的阿拉巴馬州。”

“謝謝你?!?

過了一會兒,他吻了吻母親,和她道了別,手拿小行李箱離開了家,坐上了前往華盛頓的公共汽車。在華盛頓市中心的灰狗長途車站下車時,一小群民權運動積極分子已聚集在車站附近的咖啡店。喬治在培訓課上認識了他們中的幾個人。他們年紀跨度很大,男女都有,除了黑人之外,還有些白人。積極分子中除了自由之行運動的參與者以外,還有種族平等大會的組織者,幾個來自黑人報刊的記者,以及一小部分民權運動的支持者。組織者決定把這些人分成兩組,其中一組人將離開長途車站走到街對面,他們既沒標語牌也沒有攝像機,整個活動必須確保非常低調。

喬治和同是法律系學生的約瑟夫·烏戈打了個招呼。喬[5]是個有著一雙湛藍色眼睛的白人青年。兩人一起組織了馬薩諸塞州劍橋市抵制伍爾沃斯便利餐館的運動。伍爾沃斯便利餐館在大多數州都是各種族混用的,但在南方實行與公共汽車類似的種族隔離制度。約瑟夫總有辦法在正面沖突前失蹤。喬治把喬看成一個心懷善意,但事到臨頭卻決心不夠的懦夫?!凹s瑟夫,你和我們一起去嗎?”喬治盡量不流露出懷疑的語氣來。

喬搖了搖頭?!拔抑皇莵碜D銈兒眠\的。”他吸著一根白色過濾嘴的薄荷醇長煙,焦躁不安地用煙敲打著錫制煙灰缸的邊緣。

“不去真是太可惜了。你不就是來自南方的嗎?”

“我來自阿拉巴馬的伯明翰。”

“他們肯定把我們稱為外來的攪局者,公共汽車上有個證明他們錯了的南方人會非常有用。”

“我不能去,我有別的事要辦?!?

喬治沒有向約瑟夫施壓。他本人也非常害怕。如果細思起此行的危險性來,他或許會勸自己也別去了。他看了看周圍的同行者,欣喜地在他們中間看見了民權運動中最激進的團體:學生非暴力委員會的創始會員,來自神學系的約翰·劉易斯。

他們的領導人讓大家集中注意力,對媒體發表了簡短的聲明。講到一半時,喬治看到一個穿著褶皺西服的四十歲白人男子走進了咖啡店。這個男人體態發胖,面露醉意,長相比較英俊。他看上去像是個搭長途汽車的乘客,沒人對他多加注意。他坐在喬治身旁,用一條胳膊摟了摟喬治,草草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來人是喬治的父親格雷格·別斯科夫參議員。

華盛頓的圈內人都知道這個秘密,但這個秘密從沒被公開過。格雷格不是有此類秘密的唯一政治家。斯特羅姆·瑟蒙德參議員也在給家里女仆生的女兒付大學學費:據傳那個女孩是瑟蒙德參議員的私生女——但這不妨礙他當個偏激的種族分離主義者。格雷格出現在六歲喬治面前的時候,他讓喬治叫他格雷格叔叔,兩人一直沒找到更為委婉的稱呼。

格雷格是個靠不住的自私男人,但卻在以自己的方式關懷著喬治。青少年時期的喬治曾長時間地和父親慪氣,最后卻還是接受了他。畢竟,有半個父親比完全沒有父親要好一些。

“喬治,”格雷格輕聲說,“我為你擔心?!?

“你和媽媽完全一樣?!?

“她是怎么說的?”

“她認為南方的種族主義者會把我們全給殺了?!?

“我覺得不會發生這種事,但你會丟掉飯碗?!?

“倫肖先生說了些什么嗎?”

“沒有,他還不知道這件事,但你一被捕他馬上就會知道?!?

來自布法羅的倫肖是格雷格兒時的伙伴,目前是華盛頓一家很有聲望的律師事務所的資深合伙人。去年夏天格雷格安排喬治去倫肖的事務所打暑期工。父子倆希望,喬治畢業以后能在這個律師事務所里謀得一個職位。這將是一個偉大的變革:喬治將是律師事務所除清潔工外第一位黑人職員。

喬治帶著絲怒氣地說:“參加自由之行并不違法亂紀,我們正努力堅持執法。種族分離主義者才是罪犯。我本期望倫肖這樣的律師能理解。”

“他理解。但是他也不會雇一個惹上警察的人。就算你是白人也一樣。”

“可我們站在法律正義的這一邊??!”

“生活中沒有公平可言。你的學生時代已經結束了——歡迎來到現實世界?!?

組織人的發言到了尾聲,他大聲疾呼:“各位,拿上你們的車票,檢查一下各自的包,準備出發了?!?

喬治站起身。

格雷格問:“我沒能說服你,是嗎?”

他的表情如此凄涼,喬治真想就此屈服,但他無法這樣做?!安恍?,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彼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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