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卡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交上了這樣的好運,他可以一晚上摟著尼娜厚實的身體了。“她喜歡我!”
“都是短褲的功勞!”瓦倫丁打趣道。
上船以后,他們劃船返回游船碼頭。姑娘們說回去以后她們要先洗個澡。德米卡不知道該如何迅速地打發(fā)掉到晚上的這段空白。
回到碼頭,他們看見碼頭上站著一位穿黑西裝的男人。
德米卡本能地預(yù)見到這是位找他的信使。我早該就知道,他遺憾地心想,事情不可能這么順的。
下了船以后,尼娜看到了碼頭上穿著西裝直流汗的人,“我們不會因為用船的時間過長而被捕吧?”她半開玩笑地說。
德米卡問來人:“你是來找我的吧,我是德米特里·德沃爾金?!?
“沒錯,德米特里·伊里奇同志,”穿黑西裝的男人使用德米卡的父名以表尊敬,“我是你的司機,負(fù)責(zé)送你去機場?!?
“什么事這么急?”
司機聳了聳肩?!翱倳浺泷R上回去。”
“我先去拿我的包。”德米卡遺憾地說。
尼娜小聲地安慰了他兩句,但臉上的表情卻非常失落。
汽車把德米卡帶到了莫斯科西南的伏努科沃機場,維拉·普萊特納拿著一個大信封和一張前往格魯吉亞加盟共和國首府第比利斯的機票正在那等著他。
此時赫魯曉夫并不在莫斯科,而是在他的別墅,或者可以說是他的第二個家:坐落于黑海之濱度假勝地匹斯達的政府公寓。德米卡要去的正是匹斯達。
此前,德米卡還從來沒坐過飛機。
他不是唯一一個假期被縮短的助理。在出發(fā)大廳正要打開信封的時候,大夏天仍然穿著件法蘭絨襯衫的葉夫根尼·菲利波夫走到他面前。菲利波夫表情很開心,對德米卡來說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你的策略失敗了?!彼臐M意足地對德米卡說。
“發(fā)生了什么?”
“肯尼迪總統(tǒng)發(fā)表了電視演講?!?
打從維也納峰會以后,肯尼迪連續(xù)七個星期沒有發(fā)聲。美國對蘇聯(lián)要和東德簽定條約奪取西柏林的威脅一直沒作出回復(fù)。德米卡覺得肯尼迪太過懦弱,沒膽量與赫魯曉夫正面交鋒。“演講是關(guān)于什么的?”
“他告訴美國人民要準(zhǔn)備進行戰(zhàn)爭?!?
所以緊急事件就是這個。
登機廣播響了。德米卡問菲利波夫:“肯尼迪具體說了些什么?”
“對于柏林,肯尼迪說,‘對柏林的進攻等同于對我們美國的攻擊?!葜v稿全文就在你手里的信封里?!?
他們登上飛機。德米卡仍舊穿著度假時的短褲。他們乘的是一架圖-104噴氣客機??蜋C起飛時德米卡看了看窗外。他知道飛行原理,機翼彎曲的上表面形成氣壓上的差異,從而把飛機帶動起來。但飛機起飛時德米卡仍然覺得這像是魔法。
過了一會,他把視線從機艙外挪開,打開了信封。
菲利波夫沒有夸大其詞。
肯尼迪不僅僅發(fā)出了威脅。他提出要讓征兵的數(shù)量變成現(xiàn)在的三倍,組織起預(yù)備役軍人,并把美軍的規(guī)模擴大到一百萬人。他準(zhǔn)備建立起一條通往柏林的空中運輸線,向歐洲派遣六個師,并準(zhǔn)備對華約組織國家進行經(jīng)濟制裁。
他已經(jīng)把軍費預(yù)算增加到了三十億美元以上。
德米卡意識到赫魯曉夫和謀士們制定的戰(zhàn)略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他們都低估了這位年輕英俊的總統(tǒng)。他可不是這么好欺負(fù)的!
赫魯曉夫還能做些什么?
他也許會辭去總書記的職位。蘇共的前兩位總書記都是終身制——列寧和斯大林都是死在任上——但在改革后的蘇聯(lián),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fā)生。
德米卡讀了兩遍演講稿,飛機上剩下的兩個小時他一直都在凝神細(xì)思。他想到,為了逃脫辭職的命運,赫魯曉夫只有一個選擇:解雇所有顧問和助理,招募新顧問,對蘇維埃主席團進行大洗牌,賦予政治上的對手更大的權(quán)力。用這些措施證明自己錯了,將來會作出更加英明的決策。
無論如何,德米卡在克里姆林宮的短暫里程都到頭了。也許自己野心太大了吧,他沮喪地心想。毫無疑問未來等待他的生活不會比現(xiàn)在風(fēng)光。他很想知道體態(tài)豐饒的尼娜在知道他被克里姆林宮逐出之后還會不會和他共度良宵。
客機降落在第比利斯,一架小型的軍用飛機把德米卡和菲利波夫?qū)K偷胶诤0哆叺囊粭l飛機跑道上。
外交部的娜塔亞·斯莫特羅夫在跑道邊等待他們。海邊濕潤的氣流卷起娜塔亞的頭發(fā),使她看上去非常誘人。“普沃克金傳來了一條壞消息,”汽車駛離飛機以后娜塔亞說,米哈伊爾·普沃克金是蘇聯(lián)駐東德的大使,“他說移民去西柏林的人越來越多。”
也許是因為沒有在娜塔亞之前知道這個消息,菲利波夫似乎有點氣惱?!熬唧w的移民數(shù)字是多少?”
“每天有近千人。”
德米卡大吃一驚:“每天有近千人嗎?”
娜塔亞點點頭。“普沃克金說東德政府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松動,再這樣下去,東德政權(quán)就要垮了。老百姓很可能會發(fā)動起義?!?
“看到了嗎?”菲利波夫問德米卡,“這就是你們的政策導(dǎo)致的結(jié)果。”
德米卡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沿著岸邊公路,娜塔亞把車開到一個森林環(huán)繞的海灣,進入一道長長的粉刷墻之間的一扇大鐵門。進門以后,德米卡看見修剪整齊的草地上矗立著一座白色的別墅,別墅的二層有個大大的陽臺。別墅的邊上有個標(biāo)準(zhǔn)游泳池,這是德米卡第一次看到帶有游泳池的別墅。
“他在海邊。”一個保鏢朝別墅的另一邊擺了擺頭。
德米卡穿過樹叢走向鋪著鵝卵石的海灘。一個攜帶著機關(guān)槍的士兵仔細(xì)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后揮手讓他過去了。
德米卡在一棵芭蕉樹下找到了赫魯曉夫。這個世界上第二有權(quán)的人又矮又胖,頭上沒有了頭發(fā),長得非常丑陋。他穿著一條吊帶褲,上身穿著袖子卷起的白色襯衫。他坐在一把藤制的海灘椅上,椅子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水杯和一個玻璃水壺。他似乎在百無聊賴地打發(fā)著時間。
看到德米卡,赫魯曉夫問他:“這條短褲是從哪弄來的?”
“我媽媽自己縫的。”
“我也應(yīng)該弄條這樣的短褲穿穿?!?
德米卡說出他已經(jīng)演練過的臺詞?!翱倳浲荆荫R上就向你辭職。”
赫魯曉夫無視了他?!霸诙曛畠?nèi),我們就將在軍事力量和經(jīng)濟實力上全面超越美國。”赫魯曉夫似乎在繼續(xù)正在進行的談話,“但同時,我們也要考慮一下如何防止霸權(quán)主義國家主導(dǎo)全球政治以及遏制社會主義發(fā)展的問題。你說說看,我們該怎么辦?”
“我不知道?!钡旅卓ɡ侠蠈崒嵉卣f。
“看看這個。”赫魯曉夫說,“假設(shè)我是蘇聯(lián)?!彼闷鹚畨?,把水壺里的水緩慢地倒進水杯,直到水滿到杯子的邊緣才停了下來。他把水壺遞給德米卡?!澳愦砻绹?,”他說,“現(xiàn)在,請你把水壺里的水往杯子里倒?!?
德米卡照辦了。杯子里的水滿了出來,水杯底下的白色臺布被水浸濕了。
“看到了嗎?”赫魯曉夫像是證實了一個論點似的說,“杯子滿了以后,再想倒水就不成了。”
德米卡愣住了。他提出了赫魯曉夫想要他問的那個問題。“尼基塔·謝爾蓋耶維奇先生,這個實驗代表了什么?”
“這個玻璃杯代表國際政治,沖突雙方都想把水倒進去。水一旦滿出來以后,戰(zhàn)爭就不可避免了。”
德米卡明白了赫魯曉夫的意思。“當(dāng)形勢緊張到千鈞一發(fā)時,雙方的任何動作都會導(dǎo)致戰(zhàn)爭?!?
“說得沒錯。美國人不比我們更想卷入戰(zhàn)爭。這樣一來,如果我們刻意營造緊張局勢——把局勢渲染到一觸即發(fā)——美國總統(tǒng)反而一籌莫展了。除了發(fā)動戰(zhàn)爭,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必須什么都不做。”
德米卡意識到這是個絕妙的決策。勢力較弱的一方也能主導(dǎo)世界形勢?!八袁F(xiàn)在肯尼迪也無能為力?”
“因為他的下一舉動只能是開戰(zhàn)?!?
德米卡很想知道這是赫魯曉夫的長期策略嗎?還是形勢不妙以后編出的短期預(yù)案?話說回來,如果沒有這等應(yīng)變能力的話赫魯曉夫也當(dāng)不上總書記。追究是長期策略還是短期預(yù)案沒什么太大的意義。“那你準(zhǔn)備如何應(yīng)付柏林存在的危機呢?”他問。
“我們要造一堵墻?!焙蒸敃苑蛘f。
【第九章】
喬治·杰克斯帶維雷娜·馬昆德去賽馬俱樂部吃午飯。實際上,這不是一個俱樂部,而是設(shè)在費爾法克斯飯店里的時髦餐廳,肯尼迪家族經(jīng)常光顧。喬治和維雷娜是餐廳里穿著最考究的一對男女,維雷娜穿著一件條紋棉布制成的格子連衣裙,腰上扎著根紅色的寬皮帶。喬治穿著件深藍(lán)色的亞麻夾克,戴著條紋領(lǐng)帶。盡管穿著得體,侍者還是把他們帶到了廚房門邊的一張桌子。雖然華盛頓是個包容性很強的大都市,但不是沒有偏見,喬治盡量不讓這種偏見影響到自己。
維雷娜是和父母一起到華盛頓的。這天,白宮方面邀請諸如馬昆德家這樣知名度高的支持者參加答謝雞尾酒會——喬治知道,舉辦雞尾酒會的另一個目的是讓這些人在下一次選舉中也站在肯尼迪這邊。
維雷娜贊賞地看著周圍的一切?!拔乙呀?jīng)好久沒在正經(jīng)餐館里吃飯了?!彼f,“和華盛頓比起來,亞特蘭大簡直是一片荒漠?!痹诟改付际呛萌R塢明星的維雷娜看來,生活的奢華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
“你應(yīng)該搬到華盛頓來住?!眴讨慰粗菍尤诵钠堑木G眼睛說。維雷娜身穿的無袖裙正好映襯出她咖啡色的完美皮膚,她很清楚這點。如果維雷娜搬到華盛頓的話,喬治一定會約她的。
喬治想忘了瑪麗亞·薩默斯。他目前正在和美國國家歷史博物館當(dāng)秘書的歷史學(xué)本科畢業(yè)生諾琳·拉蒂默約會。諾琳漂亮可人,是個不錯的女孩,但那不管用:喬治老是想著瑪麗亞,也許維雷娜可以成為一劑更有效的良藥。
自然,他不會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維雷娜?!霸谧糁蝸喆迷骄茫愫蜁r尚就離得越遠(yuǎn)。”他說。
“有所失必有所得。”維雷娜說?!拔以跒轳R丁·路德·金工作。和肯尼迪相比,金牧師更能推動美國的歷史。”
“那是因為金牧師只有民權(quán)運動要考慮,總統(tǒng)考慮的事要比他多得多。總統(tǒng)是整個自由世界的捍衛(wèi)者?,F(xiàn)在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柏林上面?!?
“這難道不奇怪嗎?”維雷娜說?!八闁|德的德國人爭取自由和民主,卻不給南方黑人自由和民主?!?
喬治笑了,維雷娜總是這么好斗。“這無關(guān)信仰,”他說,“要看他能從中得到些什么。”
她聳了聳肩?!澳悄闳ゲ蝗ニ痉ú坑帜苡惺裁磪^(qū)別呢?”
“我去之前,司法部雇傭了九百五十名律師,其中只有十名是黑人。我已經(jīng)算這種改進的十分之一了。”
“至今為止,你在司法部都做了些什么?”
“司法部對州際商務(wù)委員會推行了強硬政策,鮑比要求他們在汽車服務(wù)業(yè)取消種族隔離設(shè)施?!?
“你憑什么認(rèn)為現(xiàn)在的政策比以前的更有效力呢?”
“到現(xiàn)在為止,改變確實不大?!眴讨魏芑倚?,但不想把自己的灰心喪氣暴露在維雷娜面前?!磅U比的私人團隊里有個叫丹尼斯·威爾遜的白人小伙子,他把我視為威脅,一直不讓我參加真正重要的會議。”
“他怎么能那樣做?你是鮑比·肯尼迪雇傭的——他難道不想讓你也參與進其中嗎?”
“我需要贏得鮑比的信任。”
“你就是件裝飾品,”維雷娜鄙夷地說,“有你在那的話,鮑比就能向人宣稱自己在民權(quán)問題上參考了黑人的意見。他根本不用聽你說了些什么。”
喬治害怕維雷娜也許沒說錯,但他沒承認(rèn)?!斑@就要看我了,我會讓他聽取我的意見的?!?
“來亞特蘭大吧。”維雷娜說,“金牧師的職位仍然向你開放。”
喬治搖搖頭說:“我的事業(yè)在這里?!彼貞浧鹆爽旣悂喸?jīng)說過的話,他把這句話向維雷娜重復(fù)了一遍?!翱棺h者可以引起巨大的影響,但改變世界格局的終將是各國的政府。”
“不全是如此?!本S雷娜說。
走出餐廳,他們在賓館大堂瞧見了等在那的喬治母親。喬治約母親在這見面,沒想到母親一直等在餐廳外面?!盀楹尾贿M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喬治問她。
杰姬沒有理會兒子的問題,而是和維雷娜搭上了話。“我記得我們在哈佛的畢業(yè)典禮上曾經(jīng)見過一面,”她說,“維雷娜,你近來過得怎么樣?”她不像平時那么有禮,喬治知道,這是她不太喜歡維雷娜的表現(xiàn)。
喬治把維雷娜送上出租車,吻了吻她的臉頰?!昂芨吲d又見到你?!彼f。
送走維雷娜之后,喬治和母親步行前往司法部大樓。杰姬·杰克斯想看看兒子工作的地方。喬治安排母親在安靜的一天——當(dāng)鮑比·肯尼迪前往華盛頓城外七八英里的中央調(diào)查局總部蘭利時,過來參觀。
杰姬請了一天的假,她像去教堂似的戴上了帽子和手套。母子倆并肩邁步時,喬治問母親:“媽媽,你覺得維雷娜怎么樣?”
“她很漂亮?!苯芗Ш芸旎卮鸬馈?
“你會欣賞她的政治立場的,”喬治說,“赫魯曉夫也會?!彼诳浯笃湓~,但杰姬和維雷娜確實都是極端自由主義者?!八J(rèn)為古巴人有權(quán)選擇社會主義道路?!?
“他們的確有權(quán)這樣做?!苯芗дJ(rèn)同這個觀點。
“那你不喜歡她什么?”
“我沒有不喜歡她。”
“媽媽,男人的直覺不是那么強烈,但我從小就在觀察你,我知道你持保留意見時是什么樣的?!?
杰姬展開笑顏,親昵地碰了碰兒子的胳膊?!澳惚凰?,這并不奇怪,她是個令人無法抗拒的女孩。我不想說你喜歡的人的壞話,只是……”
“只是什么?”
“和維雷娜結(jié)婚可能很辛苦。我有種感覺,她自始至終都把自己的意愿放在第一位?!?
“你覺得她很自私,是嗎?”
“人人都很自私,我覺得她是被慣壞了。”
喬治點點頭,試著把怒氣壓了下來。杰姬也許是對的?!安槐?fù)?dān)心,”他說,“她決定留在亞特蘭大?!?
“也許這對你們倆都好,我只是想讓你過得幸福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