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冬淡出人們的視線很久了。大家相聊偶爾憶起他,就像回憶起一部經典老電影,頓時,生命有了滋味,時間有了芬芳。塵世間的花樣愈是層出不窮,他也就愈是顯得彌足珍貴。實際上郁冬的音樂創作的確和電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不僅僅是他的那首曾經撩動無數年輕人心懷的《露天電影院》——
我長大時,看著他們表演著愛情,當他們接吻的時候,我感到傷心……
郁冬喜歡直接拿來許多經典電影的名字作為自己歌曲的標題,雖然有時歌曲里面的表達不見得和電影的主題相符,即使這樣,我們還是能在音樂里感受到他的情深意濃,感受到那種光陰的韻味和老膠片的質感:虎口脫險、純真年代、歐洲特快車、飄……
在他1995年出版的專輯《露天電影院》內有一首動聽的歌曲叫《時光流轉》,我猜測是否也有同名電影?上網一搜,果然。法國導演安德烈·泰西內執導。我曾看過他執導的《美洲旅店》和《我最喜歡的季節》。
《時光流轉》是他2004年的作品。如此并非說郁冬有先見之明,知道幾年之后,有法國人會拍一部同名電影,男女演員分別是大鼻子情圣杰拉爾·德帕迪約和素有歐洲第一夫人之稱的凱瑟琳·德諾芙!只是講,郁冬的生命、寫作和電影總是有著某種神秘而必然的聯系。
《紅色天空》,感性細膩、冷靜悲涼,令聽者欲罷不能,仿佛也是一幕電影在上映,歌里敘述一個敏感而孤獨的孩子:“手中的半截煙頭燙傷了無邊的寂靜”,而就在昨天晚上“他已丟失了心愛的玩具”。
這首歌會讓人無端聯想起特呂弗的《四百擊》;雷內·克萊芒的《禁忌的游戲》;路易·馬勒的《再見,孩子們》。歌中與影片里的孩子們有著同樣的失落、創傷和夢想,在現實和成人的世界里躲躲閃閃、跌跌撞撞,心里滿是傷痕與陰影:
親愛的孩子,請你看看紅色的天空,為什么周圍的人他們無動于衷……
2006年意大利導演克里斯提諾·波頓也拍攝了一部叫做《紅色天空》的電影,影片同樣講述一個孩子,一個失明的孩子。
《虎口脫險》這一部拍攝于1966年的法國經典爆笑戰爭喜劇電影,簡直可以說是家喻戶曉。經典之所以稱之為經典,是因為這些作品在一代代人們的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常常給人們啟迪、收獲、新奇與感動,總是歷久彌新。
郁冬的《虎口脫險》同樣成為了經典,經老狼錄音出唱片后,被無數樂迷傳唱。雖然歌與電影完全兩碼事,歌里如海底暗流般涌動著的是:情感、往事、回憶、逝去、純真與宿命——
說著付出生命的誓言,回頭看看繁華的世界,愛你的每個瞬間像飛馳而過的地鐵。說過不會掉下的淚水,現在沸騰著我的雙眼,愛你的虎口,我脫離了危險。
人們常說的虎口脫險是得到拯救,而歌曲里雖然也虎口脫了險,只是我們都切身地感覺到,由此而失去了更多的東西……
《純真年代》,第一次聽到,是我在白石橋105、107、111電車總站旁“民謠酒吧”唱歌的時候。彼時我和郁冬都風華正茂。只是,身為外來闖蕩者的我,信心不足、神色游離,而郁冬少年成名、風度翩翩。
我之所以北上漂流,也是因為聽了一些令我感動至坐立不安的作品,而最接近我內心的當屬郁冬和艾敬。我心想,他們既然都在北京,那我也必然要前往啊!仿佛只要北上,好歌必然就會出現。
隔三差五,郁冬就帶一些男女朋友來酒吧玩。通常等酒吧快打烊了,郁冬才被那些朋友推上舞臺,要他唱上一兩首。他雖才氣逼人但極為低調謙遜,總是叫我先唱一首。
我說,我已唱了那么多了,你唱。
他說,那不算,現在是我們內部交流。
就是這一次,他唱了這首《純真年代》。可能是剛剛寫好的,唱得并不是很隨心所欲,中間還停下來回想歌詞好幾次,但歌里的情感已是濃厚。
電影版的《純真年代》是美國著名導演馬丁·斯科塞斯在1992年導演的。男演員是迷倒全球女性、以《我的左腳》(1989)和《血色將至》(2008)兩度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丹尼爾·戴·劉易斯。
那時大概是1996還是1997年的冬天。幾年之后,校園歌手葉蓓將之收入首張專輯,并且取專輯名稱為《純真年代》。葉蓓演繹此歌情感細膩、張力十足,然而我始終記得郁冬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深情低徊地歌唱,有如低語和訴說。
就像《北京的冬天》,老狼的版本明亮向上,郁冬自己唱的則是略帶灰色寂寥,更像那一抹溫暖亙古的冬日陽光。呼出一口氣,有暖意,有清涼,有無言以對的內心翻涌。
《歐洲特快車》,不論電影和歌曲,大眾的認知度都不算高。電影由丹麥導演拉斯·馮·提爾執導。他的《犯罪分子》(1984)、《瘟疫》(1987)和這部《歐洲特快車》(1991)被電影界稱之為“歐洲三部曲”。他導演的最被中國和世界影迷所熟悉和叫好的電影,是由音樂天才比約克飾演的《黑暗中的舞者》。
郁冬寫了這首《歐洲特快車》,被毛寧所唱,收入1997年錄制的專輯。毛寧與郁冬風馬牛不相及,不知何故他會選擇此歌。毛的演繹中規中矩,難說好壞。不難想象,若是由郁冬本人來演繹這首歌曲,將是多么令人著迷的氣韻和風景。
郁冬的優秀和與眾不同之處還在于,同樣簡單的幾個和弦和普通走向,他人一譜曲,基本成俗氣,而郁冬總能靈光一現成獨特成經典。這首歌即是這樣,反反復復那幾個和弦,然而配上歌詞吟唱起來,毫不俗氣,甚至比動人還動人,又是一部電影的唯美流動——
往事留在月臺上,火車穿過一個個城市和村莊。對于明天的希望,在每一個人心中流淌。我微笑著打開窗,讓風飛快撲進我的胸膛,火車一直不停歇,接近我要去的地方。我會很快地愛上別的姑娘,但是忘不了,忘不了你給我的悲傷……
郁冬出于對電影的鐘愛,寫出了那么多跟電影有關的精彩之作。好似汽笛響起,跳上一列不知開往哪里的列車,風景、記憶和時間的碎片迎面而來,是凝固的又是流動的,是過去的,又是未來的,更是奇異和未知的。
郁冬成長于知識分子家庭。考入清華本科,后又進入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學習。郁冬至今為止,只出過一張專輯,也許是性格決定,可能是命運使然,也或者二者本是同一事物,他陷入其中,聽友人講,他一度不能自拔。
當年與他相識后又過了數年,有一大款看中我,豪言要為我斥巨資包裝出唱片,我當時興奮得暈頭轉向,立馬找到郁冬,請他擔任我的制作人,郁冬欣然應允。一晚在東直門簋街某潮州牛肉丸火鍋店,我興奮地與郁冬商談如何著手,郁冬寫了幾個制作方案,還親自動手寫了一篇精彩而簡練的文案:真的民謠。
那時候校園民謠風氣已過,純粹的“民謠”,提及的人少之又少,郁冬聽懂了我。隔天帶著他見那個大款,大款照舊當著眾多女眷和雜七雜八的人一通亂吹。結果你是知道的,當然是不了了之,好在郁冬沒有把它當一回事。自打那以后,我也就再也沒跟郁冬見過面。
郁冬的歌曲情感深刻飽滿但節制內斂。他唯一那張專輯《露天電影院》,所散發出的迷人而感傷的懷舊氣息,給愛樂人以最美好、最溫暖、最夢幻、最迷人的回憶。雖然懷舊,然而一點也不老套,反而作曲的手法獨具匠心,如一幕幕電影的呈現,常情之中出現了意外,意外當中又是情感的歸屬和綻放,通常不經意之際便轉了調,又毫無突兀之感,仿佛理應如此,就像季節的轉換。
所以他作品里的許多思考和感情,都含而不露地藏在其創作的個性和形式里面。剛才說過,哪怕只用最簡單的幾個和弦,他也能譜寫出別具心裁又美好無比的歌曲。他的音樂才華遠遠超過與他同時期的校園民謠諸將。他仿佛用心底的顫動和某種神秘而溫柔的撫摸,來譜寫一個個音樂童話。
然而,沒有一個童話是不流血的……幸好在音樂里,我們時常能虎口脫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