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去朋友家的路上
- (挪威)尼爾斯·弗雷德里克·達爾
- 2070字
- 2017-06-15 10:29:52
維格沃特對汽車的事一無所知,因為他的父母親沒有汽車。他到西門那兒去是為了看電視,因為他的父母沒有電視。這是一個星期一/或許是星期二/或許是星期三/或許是星期四/或許是星期五/或許是星期六/還是星期天,這是在寒冷的一月里的一天。他穿著棉織的緊身長內褲,外面是厚厚的下裝,他出門到朋友那兒去了。他這一年十一歲。他把手放在樓梯欄桿黑色的塑料扶手上,往下滑去。他的手緊貼著扶手摩擦著向前,手便在扶手上產生了輕微的一起一伏。他記得以前這一切都是鐵制的。但后來來了一臺機器,擠出狀如臘腸般的黑色塑料物質,把整個樓梯欄桿給裹上了一層塑料外衣。這樣觸摸起來就舒服些,或許也更安全些。或許就只是為了他,這個十一歲的男孩要到朋友那兒去,讓他在下樓梯的過程中體驗感受一下這全新的設計。在白日里這條樓道他已經走過了許多次。這條樓道將引著他走出房屋,走到外面去,一直走到某一個地方。在那里,可樂人很快就要開著車過來了。
在第一層樓過道的另一邊住著阿德萊德和她爸爸。有時候維格沃特被邀請上她家去。阿德萊德比他大幾歲,對他非常親切友愛。通常是她一人在家時,她會請維格沃特去。可有時候她爸爸在家時他也去過。沒人知道阿德萊德的母親在哪里,或許她自己知道。不過沒有一個人敢去問她的父親,至少維格沃特是不敢的。阿德萊德的爸爸是個好人,一張狹窄的臉面容蒼白。他允許女兒稱他為爸爸,大多數的人是被稱作父親的。阿德萊德的爸爸總是非常講究衣著,他的衣服看起來總是比維格沃特認識的其他大人的衣服要干凈清潔得多,就跟剛洗過了似的。另外他還擅長繪畫。不知從什么地方找出了他給維格沃特畫的一張畫,一張側面像。父親和母親都認為這是一張相當出色的肖像畫。他們認為阿德萊德的父親天生有一雙繪畫的手,手指纖細柔長,而且極其干凈。可維格沃特本人在這張畫里卻認不出自己,一丁點兒也認不出來。他試著對自己說:你看起來就是這個樣子的!——現在我知道了,可這毫無用處,因為他不知道。有好長時間維格沃特沒看見阿德萊德和她的父親了。可他能聽見他們,聽見阿德萊德和他爸爸在對著嚷嚷,好像是在吼叫,又好像是在拉扯推打。聲音聽上去他們好像是把鍋盆都整個打翻在了地上。一次,當他們在那棕色的厚重的門背后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維格沃特敲響了門,說他是否可以進去看電視——好像是“人民俱樂部”這個節目吧。挪威流行歌手溫格·米勒(Wenche Myhre)正在那兒對駐加沙地區的聯合國部隊士兵露出她的肚臍眼。于是門里面完全沒了聲音。門栓打開了,在門縫里維格沃特看見了阿德萊德紅腫的眼眶,剛好在門的安全鎖鏈的上方。她只是望著他,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看,沒說一句話。維格沃特也沒說一句話,只是轉過身走開了。他悄無聲息地走上樓梯,回到他自己的房間,又縮回了自己的世界。他在書桌前坐下,把一盞燈放在臉跟前,看映在大窗戶上的自己的影子。在眼里他看到了自己——這時他聽到了母親和父親在客廳里說話的聲音。他能在想象中看到父親的一只手在翻著一本百科全書。別想這些,別想這些了。必須精力集中,全神貫注地盯著,盯著看眼中的自己。
在一扇黑暗的玻璃窗中瞅著自己看的時候,會看出些什么來的。當你把一盞燈靠近自己的臉,努力將自己的目光集中,時間到了夠長的時候,這張面孔便會發生分解變幻。若時間再長些,你便會看出其間的殘忍。隱藏在這張殘忍的面容里的是憤怒、罪惡與危險。這時候你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或許,這就是你這個人的真實面孔。你就是黑夜。
可是維格沃特往往總是不能堅持到底,他開始打著哈欠。與此同時玻璃窗上映出的他的面孔,影像開始旋轉重疊。他被吸進了這個旋渦當中的臉,變成了他所不希望的那張面孔。但母親和父親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要是他討厭、不聽話,或老是有什么毛病的話,他們可能會告訴所有人。只要他們愿意。
后來維格沃特聽到有人說起了關于阿德萊德和她爸爸的一些事情,一些他完全不愿意聽到的傳聞:阿德萊德在廚房的門那里設下路障,然后自己站在廚房里,把她爸爸的酒一瓶瓶全倒進了水槽里。與此同時她的爸爸站在廚房門那里,用他那雙美麗的、保養得極好的手捶打門板,直捶得手流出血來。或許,再過了些時候,又聽到了她,她阿德萊德也受了傷,傷得不輕。按人們所說的這是“阿德萊德的爸爸干的”。維格沃特懷疑這事實發生的經過應該完全顛倒一下:是阿德萊德在那里捶打著廚房門,用她那雙小女孩的手捶打著,直捶得流出血來——這也會傷得不輕吧。而阿德萊德的爸爸,他站在設下了路障的廚房門背后,將烈酒一口口地灌進肚里。那棕色透明的液體從他的嘴角邊流下來,從他的口里和鼻腔往外噴出來,污濕了他那雪白的新熨燙過的襯衣的前胸。別喝了!爸爸,別喝了!
阿德萊德有一個哥哥偶爾上她們家來。維格沃特在樓梯上遇見過他。他叫伯恩特。伯恩特說到了共產黨和蘇聯,說住在那里的人為了得到一塊香皂,得排很長很長的隊。就為一塊香皂,維格沃特!說到這里,伯恩特是那么的情緒激昂,以至滿嘴唾沫,口水四濺。當他這么說著時,維格沃特不太明白香皂會有這么重要,人們為了得到它得站在那兒排隊。排長隊,知道吧,維格沃特!就只是為了這一塊香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