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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永無止盡的約會
  • 丁丁張
  • 4198字
  • 2017-04-27 15:16:23

“你每天吃同樣的便當,不覺得煩嗎?”靳山沖進駕駛艙時,我正背對著駕駛盤吃飯,此時沒有客人,靳山拿走了我便當里的一根香腸。

“很好啊。”我回答道,像平時一樣寡淡無味,內心想,你每天問同樣的問題,不覺得煩嗎?

我對他并無惡意,當然,于靳山來說,確定我是個無趣的人,沒有夜生活,沒有好朋友,沒有目的地,像只為活著存在,每天生活規律,即便換了衣服,也很難看出變化。

“你笑一個。”靳山鼓勵我,這種鼓勵,幾乎每天一次,沒有例外。

他慣于挑戰沉默的我,像逗弄一條懶得理人的狗,其實只是為了讓兩人值班的工作變得稍微有趣一點。但他很少成功,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喋喋不休,我做個聽眾罷了。

“因為你每天這樣,我覺得我都要變成沉默的機器人了。”靳山看著我,表情豐富,“昨晚我做夢,夢到自己摔到了膝蓋,里邊全是螺絲和零件。”

和我搭檔的代價,大概是要防止語言系統退化,他必須不停地尋找話題,說些“大家線外等候”之外的語言。他畢竟是個普通又正常的年輕人,對奇怪事物和人的好奇,就像他脖子上的吻痕一樣昭然若揭。

我大概算給了他一個笑容,這很困難。笑要牽動人面部30塊肌肉,即便對于全身639塊肌肉來說,這也是大費周章。何況假笑會瞬間消失,真笑卻很難迅速結束,恢復原狀需要一定時間,這樣的生活證據,應該在我的證據收集范疇。我動了念頭,去雙肩背包里找本子,準備把它記下來。

“喂,我今天要先走,你盯一會兒。”靳山放下手中的杯子,大聲對我說,算是徹底放棄了和我說話。

固然天氣太冷,客人又少,但這是不允許的,禁止一個人在任何時間兼管大型設備,旋轉動力部規定,我腦中有這樣固執的回答。

“別管什么規定了,川成,部長早就走了。”他脫掉工裝,換上自己的大衣,似乎想到我會說什么。

時間到了晚上八點二十五分,對于九點關閉的時間,已經算很晚了。天氣變得更冷了一些,整個樂園到了冬天就顯得蔫頭耷腦,畢竟圣誕還沒有到,一派死氣沉沉,大家還沒有任何歡慶的理由。而且這城市到了冬天,綠色像被迅速擦掉,一切就像迅速變舊。

靳山拍拍我的肩膀,轉身走了。

“要下雪啦,哇哦。”他嘟囔了一句,裹緊大衣,把頭盡可能地縮進去,轉身跑遠。

我沒有叫住他,這之后應該很難再有客人,這樣的話,機器未曾運轉,并不違反規定。

收起便當盒,蓋上密封蓋,再把它放在便當包里,需要三個動作。走出駕駛艙,呼吸著冬日的寒氣,看大樹們黑暗的枝丫伸展到夜空里,過山車停止旋轉的時候,整個樂園顯得非常安靜,軌道架起它高聳蜿蜒的骨架,像擱淺的巨大鯨魚,血肉盡失,只剩骨架。

四顧無人,倒也是很舒服的時刻。我不喜歡聊天,靳山知道,但他并不介意回應。我伸展雙臂,活動了一下因為坐著而有點憋脹的四肢。

最先亮起的那顆星是金星,叫作長庚,意味著長夜即將到來。它的微弱光芒,只夠隱約看到,卻算是最亮的那顆,它應該是個巨大的火球,站在宏大時間線上看,我和這過山車都不值一提,但這連悲觀都算不上,我任由自己這樣想。

隔壁城市新開了電影樂園,甚至運用了VR技術。過山車被高科技包裝,全室內,解決了過山車受天氣影響的可能性,再加上鮮活立體的視覺呈現,比我們這個不知高級多少倍。電影樂園開業的時候,靳山去刺探過,回來后他說,那里的管理員,全是女孩,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還要假裝宇宙艙的引導員,聲音手勢都經過訓練。“‘歡迎您,船長’,她們大聲地喊著,精力充沛,一天下來肯定累死了。”他補充,用來反襯自己“請大家在線外等候”多么無聊,以及根本沒人聽他的啊。

但其實本質是一樣的,離心力,速度感,我這樣想,目光循著過山車的骨架,像跟它對話一般。鐵器有自己的聲響,未做隔音處理,所以異常清晰坦蕩,和隔壁城市的過山車比起來,大概只用原始兩字便可概括,可這才算過山車嘛。

“喂,你有沒有看到我?”一個聲音拔地而起,嗯,說拔地而起并不為過。

我回頭看去,一個女孩站在游客入口,夸張地向我揮舞手臂。

“并沒有到關閉時間,你在干什么?”她自顧自地大聲問我。聲音未經規范,或者,很難管理的樣子。

我走向她,她看起來和我同齡,或者比我大一些,顯然喝了酒,兩頰泛紅,頭發平順地垂著,搭在黑色大衣上邊,唇色有點浮起來,之前大概哭過,但不是大哭,睫毛膏被輕微暈開,顯得眼睛更大一些。她口中哈著氣,見我過來,像在河岸抓到了船家一般。

“小孩兒,快點兒,我要坐過山車。”

我當然不是小孩兒,身高一米八零,但因為瘦,會被誤認為還在上大學的樣子。

她揚起手中的票,帶著挑釁看著我。我沒有表情,并不接受這樣的挑戰,她被酒意壯了膽,我想,不冷嗎,難道?

她的大衣沒有系扣子,露出白色的高領衫,下邊是短毛呢裙,但或許她從廁所出來比較匆忙,一半毛衣掖在裙子里。謝天謝地,她沒有裸著腿,但絲襪上膝蓋部分已經斑駁,可能之前滑倒了,腳上的鞋子顯得有點大,又讓她更高一些,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

“對不起,如果您飲酒了的話……”我想應該拒絕她,畢竟靳山不在,這樣做不符合規定。

“誰告訴你我飲酒了!”她急切地接了一句,又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一顆梅子糖,肆意地大嚼。大衣的袖口寬大,讓她動作做出來有一種蠢蠢的感覺。“喂,小孩兒,誰能證明我飲酒了,我喝的是藥好不好?”

是梅子夾雜著酒的味道。

見我靜止不動,她打開入口的搭扣,直接沖了進來。

“飲酒的人,不適宜坐過山車,請您配合。”我試圖伸開左臂攔她,她立刻雙手伸過來,緊緊抱住我。離我更近,酒氣清晰可聞,夾雜著香水味兒,還有洗發香波的味道。

“我只喝了一點點,小孩兒,我很清醒。”她笑了一下,然后露出楚楚可憐的眼神,“求求你了,我今天必須坐一次過山車,才能完美,炸雞吃過了,酒喝過了,就差這個了,而且,今天他媽的一定要下雪啊,拜托。”她像是對我說,但我不掌管下雪。

女孩應該是奇怪的物種,她們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應該操控一切,又要讓別人覺得她們弱小,需要網開一面和無私幫助。

“看起來……會下雪。”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接她這句話,手臂被她抱緊,只好試圖掙脫她,但顯然不能,她幾乎要在我的左臂上睡去,睫毛閃動,嘴里喃喃自語。

“小姐,您看起來喝了不少。”我聲音平靜,不容拒絕,畢竟這樣于她于我,都是最好的,要真是在過山車上吐起來,又得清掃,何況天又這么黑了,我想,不禁皺起了眉頭。

我曾見過在坐過過山車后被急救的心臟病患者,他看起來也才十八歲,蒼白瘦削,身邊的同伴大聲驚呼,他嘴角飄散著一絲涎水,看起來像沉睡了。

“喂,小孩兒。”她突然醒來一般,睜大眼睛用力看著我,松開我的手臂,又踮起腳來揉我的頭發,“并沒有很多,我不是那種借酒消愁的人……”她定睛看著我,似乎讓我相信她,“我又沒失戀也沒有失業,我就是特別高興,誰規定一個女孩自己不能喝酒啦?你說是不是!”

為了證明自己,她單腳站著:“你看,我很清醒,我還可以單腿走直線。”她單腿彈跳起來,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這樣整個人的搖搖欲墜更為明顯。我要伸手扶她,卻被突然回頭的她制止了,她盡可能地站定,看著我。

“我可是個律師,你的同伴擅離職守,這樣的器材本不應該一個人看守,以及在乘坐說明中,醉酒者并沒有嚴格的限定,你怎么來判斷我飲酒了呢?基于以上兩點,小孩兒,我命令你趕緊給我開起來。”她沒有再打磕巴,顯得不容置疑。

不過她說得也沒錯。

她自顧自地沖到過山車上,并大力扣下安全帶,“Let's go!”她回頭看我,竟然笑了。

“你……”

“你什么你,小孩兒,趕緊著,我已經做好了飛行準備。”她沖我大聲說,聲音未經管理,說完,又大力鼓起嘴巴,目光堅定地望向前方。

“可……”

“可什么可,你這小孩兒怎么未老先衰,看起來死氣沉沉啊,我自己對自己負責!你能不能趕緊去工作!”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俯身下去,然后兩只高跟鞋被她丟了出來,“這玩意兒,太不搭過山車了。”

她看起來有些瘋,我想,長久糾纏下去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

“不可以……基于只有一個人不能開動的原則,我似乎也無法給您開動。”我站在原地,聲音平靜如常。

律師小姐并沒有泄氣,保持著更用力的姿態,斜著眼睛看向我:“但一個人并不是我造成的,你們的工作人員臨時脫崗,并且,你們沒有任何專業工具來確定我醉酒,如果有的話,我立刻下來。”

我確實沒有,甚至如果不是靳山臨時走開,我都不會接觸到任何乘客。靳山對待醉酒的乘客非常兇,有時候他懶得發現,任由他們上車,事后,清掃站臺變成非常麻煩的工作,他皺眉說,嗯,堅決不能讓酒鬼來坐過山車,他捂住鼻子,露出小眼睛。

我想了一下,只好回到駕駛艙,按動了開始鍵。

律師小姐在空中旋轉,尖叫聲響徹云霄,驚動夜鳥。她看起來和我同齡,扮相卻讓她顯大一些,但未經管理的聲音暴露了她。律師小姐盡可能憋住的尖叫,到第三個彎道變得肆無忌憚,到最高一個螺旋的時候,她喊了半聲,再也沒有聲音。

會不會死了?如果靳山在,他一定這樣說。他從不缺臨時的刻薄,偶有大叔帶著小女朋友來坐過山車,他都揶揄道,“叔叔,您帶著女兒慢走啊”。旁邊的女人必是精心涂抹的,沒有女兒會化這樣的妝跟爸爸在一起。

這樣的女人,根本比男人膽子還大,如果一個人來,在頂端拍照的時候可以單手比“耶”,但面對需要陪伴的中年人,立刻變得像小白兔一樣孱弱,有的會哭出聲來。

男人立刻抱住她們,也不怕被她們的眼睫毛戳傷。這些女人像奇怪的橡皮泥,可以被捏成任何形狀,當然,要她們自己愿意。

現在黏在過山車上的這位,則毫無聲息,她到底怎么回事?我沖出來,到終點的位置等她。

她垂著頭,一動不動,安全帶“啪”的一聲彈起,掠過她的頭發,或許是靜電的緣故,讓她的頭發呈現出一部分直立的狀態。

“喂。”我覺得出大事了,一個人管理機器,一個人違反規定讓一個女醉鬼上車,導致有心臟病的女醉鬼死亡,這可真是一件麻煩事,尤其是對于需要不和人接觸的我來說,我可不想去警局。

哦,警察先生,我的過山車嚇死了一個人。這樣報案可以嗎?

“喂……”我再度喊她,她并沒有動,甚至連呼吸都沒有,頭發垂著,看不到臉,更別談表情。我俯下身去,想去看看她。

“丁零零……”閉園鐘聲突然響起,我被嚇了一跳,腿一軟險些癱倒在地。她顯然是要嚇我,但也被鈴聲嚇了一跳,這破壞了她的節奏,讓處于緊張嚇我的她功虧一簣。

為什么女孩兒們會這么自信,認為和一個陌生人開玩笑很有趣?我嫌惡地想,盡可能站直,讓表情恢復如常,這樣的失態讓我非常不適應。

“哎呀完蛋了,我的嗓子劈了。”

聲音確實出了問題,聲帶如同甘蔗被切掉了一半。

她試了幾個音,啊,啊,啊,到較高的部分,果然毫無結果。

“喂,小孩兒,我是一個女高音歌手,我失去了我的高音,你要負責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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