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許他應該說,如果他今晚沒到這個廚房走一趟,如果今夜全程都只有恩靜在這兒洗碗,或許明天某八卦雜志的頭條上,將會是“阮太太被罰洗碗,阮先生風流徹夜不歸”“夫妻感情破裂”“阮太太名存實亡”等荒唐又可笑的所謂“獨家報道”。
只是,香港的娛樂事業何時竟繁盛到如此猖獗的程度了?直接登門裝監控?
不,不——或許是,家有內賊?
“別洗了,先回房推一下藥。”
“可是碗……”
“碗就在這兒,又不會自己跑掉。”
“可是……啊?”恩靜睜大眼睛——
他、他竟然背對著她蹲了下來!然后,寬闊的背擺在她面前:“上來。”
這意思就是,他要背她上樓?這真是阮東廷會做的事嗎?
可阮先生真的說了:“你的腳必須馬上上藥,快上來!”
大概是大老板命令下慣了,這么溫情的話也能被他說得好似命令。
可恩靜哪好意思:“我覺得……還是我自己……”
“啰唆!”
“哎……”
沒等她把話說完,某人已經不耐煩地往后伸過手,精準地握住她的兩條腿,一左一右送上了自己的背。
恩靜嚇了一跳。
此時她才想起自己還沒有換衣服,穿的仍是下午的黑短裙。所以當他的手隨意往后面一握,握住的,就是她大腿處一片柔嫩的肌膚。
巨大的尷尬朝恩靜襲來:“阮先生……”
他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突然就有些不耐煩:“嚷什么?!”
恩靜嚇了一跳,眼看就要從他的背上往下滑去。
卻被他手疾眼快地握住:“見鬼!你就不能給我老實點嗎?”
可是,可是——
她這下算是徹底呆住了——真是要瘋了!他、他的手竟握到了她的……
“你、你的手……你快松手啊!”
她羞愧欲死!一拉一扯間,他的手竟又順著大腿往上挪了一寸,指尖一不小心就抵到她的腿窩處!
我的天!瞬間,阮東廷也意識到自己碰到了什么,身軀迅速僵直起來。
可比他更僵的是他背上的女子:“阮、阮先生……”
“閉嘴!”
“可是你的手……”她緊張得都快哭出來了!那只手就抵在那兒,溫暖的、明明沒有曖昧氣息的手,卻讓她尷尬得不知所措,“阮先生、阮先生……”
“閉嘴!”他又莫名其妙地兇了她一句,不過這回他終于移開了手,好像很自然地改握住她的小腿,“就你這二兩肉,以為我會有興趣?”
恩靜更加羞愧欲死。
“抱好!再滑下去我就把你扔進洗碗池!”
這是什么威脅啊?簡直要讓旁觀者笑死。
可她不是旁觀者,她還沒從方才那陣驚嚇中回過神來,她還十分認真:“可是,洗碗池也太小了……”
“我的天!”
“怎么了?”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有啊……”
“裝的都是垃圾吧?”
“什么意思?”
“蠢!”
一大一小,一兇一柔,兩個聲音漸漸從一樓廚房移至二樓。與此同時,也讓剛聽完歌劇回來、才踏入家門的秀玉錯愕地愣在了原地。
不過很快,秀玉便收拾好錯愕,倒退一步,兩步,三步——退出大廳,關上大門。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喜色。
這晚阮家難得的熱鬧,雖然用人都不在,可俊仔的身影仍奔波忙碌于一樓與二樓之間——
“俊仔,冰塊!”
“俊仔,黃道益!”
“俊仔,熱毛巾!”
膽敢這么不客氣地使喚二少爺的還能有誰?大少爺是也。
在恩靜房里,只見少爺他一面濃眉緊皺盯著指導書,一面按著書上所講,在恩靜腳上做著“活絡推拿”。他一臉嚴肅,嚴肅中還帶著一貫的自信,所以當俊仔問:“大哥真的懂得怎么推嗎?”大少爺不客氣地刮了小朋友的鼻子一記:“我不懂你懂?”
俊仔立馬閉嘴了。
不過他確實是不懂,雙目嚴肅又認真地將恩靜受傷的腳和書上的那一只比對了大半天,才酷著一張臉放棄書本:“我出去打個電話。”
等那身影一消失在房間,俊仔便跟恩靜咬耳朵:“一定是去向吳醫師求助了。”
恩靜簡直哭笑不得:“你哥之前沒推過這個嗎?”
“有啊!很久以前媽咪有一次崴到腳,他給媽咪推了一個晚上。”
“然后呢?”
“然后第二天,媽咪就住院了。”
果然,第二天用完餐后,秀玉便當機立斷:“不行,恩靜的腳必須讓吳醫師看看。”
吳醫師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高貴”——技高、費用貴,大傷小傷,但凡進了他的診所,不花個上千是出不來的。不過秀玉說:“算了,看在早餐的分兒上,這次的醫療費就歸媽咪包了。”
也就難怪明明用人們都不在,大家今兒還能吃到這么豐盛的早餐了。
今早一下樓,秀玉就看到餐桌上擺滿了香噴噴的美味:一小壺咖啡、一小壺鮮橙汁、港式鴛鴦、叉燒包、腸粉,甚至……生滾螃蟹粥。
生滾螃蟹粥?
秀玉挑起一邊的眉:這道稀罕菜品有多久不曾出現過了?自阮氏連鎖酒店被東仔接手,自“海陸十四味”被撤離阮氏酒席,別說酒店的顧客,就連她這個正牌阮家人,也不曾再見過這噴香滾燙的煲粥。
秀玉疑惑著,無意間眼一抬,便看到樓梯上,她那酷兒子正抱著一臉紅暈的恩靜下樓來。
恩靜的腳經昨夜的“活絡推拿”后,已經腫得老高。秀玉好像明白了這是怎么一回事:“我說誰這么一大早就獻殷勤呢,原來是我們東仔啊,看來兒媳婦的腳昨晚是讓你給推壞了吧?”她一邊說,一邊把手伸向那鍋粥。原只是想嘗嘗味道,誰知阮東廷將恩靜抱到餐桌旁坐好后,竟開口道:“媽咪,粥是做給恩靜的。”
“哦?這樣啊?”言下之意就是:親媽你有多遠就閃多遠咯?
“不是的媽咪,如果您喜歡……”恩靜忙插話。
卻被秀玉打斷:“媽咪是喜歡,不過現在崴到腳、需要補鈣的是恩靜——東仔,媽咪說得沒錯吧?”
阮東廷還是酷得一本正經的:“是的,媽咪。”
秀玉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真是難得,一向嚴厲的婆婆今天看上去心情特別好,是那種有某計劃被實現了的舒暢感。
去往吳醫師診所的路上,恩靜不著痕跡地觀察了她半晌,才開口:“謝謝您,媽咪。”
彼時秀玉正閉著眼假寐,只淡淡地回答:“都說了是早餐的獎賞。”
“不,我是說……昨晚。”
婆婆這才睜開眼,從那雙向來很有威嚴的眼仔細看進去,才發現是含著笑的:“不怪媽咪罰你嗎?”
“媽咪是在幫我。”
真是難得,秀玉臉上的笑竟擴到了嘴角:“我一早就說你這孩子冰雪聰明。”
“所以我要感謝媽咪。”
是的,沒有昨晚那場“下跪”“懲罰”的劇碼,哪能有今早這一幕?婆婆的心天知地知,還好媳婦通透,也知曉了。
“你呀,也趕緊把這點小聰明用到阿東身上吧。”
恩靜沉默了——用到阮東廷身上?呵,太難了。即使她真如婆婆所言那般聰明,可愛情里哪需要這點微不足道的小聰明呢?
愛情來來去去,至復雜、至艱難,憑借的也不過是一顆心。
秀玉問她:“你覺得媽咪是個冷酷的人嗎?”
恩靜笑了,輕柔而溫存:“才不呢,媽咪是個表面嚴肅、內心溫柔的人。”
“可你爹地說,阿東的性子就和我一樣。”
恩靜愣了一下。
“只要你能夠走進他的心。孩子,只要你能走進去。”她的話意味深長。
車子平穩前行,已過了不知多少個紅綠燈,終于在一個寫著“吳”字的門牌前停下。
秀玉推開車門,卻突然想起什么:“對了,給你普及一個廚房知識:你今早喝的粥,光剔那些蟹殼和清洗,就需要一個半小時。”
吳醫生診所的病人寥寥無幾,不知是因為時間早,還是因為貴,又或者兼而有之?
恩靜和婆婆進門時,診所里只一位病人在候診。也巧了,竟是熟人,張秀玉一見那氣質高雅的貴婦便喚道:“真巧啊,連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