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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慧 國游記看來是最有爭議的一部分了。斯威夫特在這一卷里到底想告訴我們一些什么?兩百多年來,人們對這一問題的探討已遠遠越出了學術的范圍,研究斯威夫特的學者似乎對尋找這一問題的答案大有興趣,因為找到了答案也就找到了斯威夫特關于人的本性及命運的終極答案。《格列佛游記》一出版就受到了廣泛的歡迎,但幾乎就在斯威夫特剛剛告別人世之后,一場曠日持久的針對第四卷的抨擊就開始了,到十九世紀,這種抨擊達到頂點。評論家們幾乎全都暴怒了,他們否定、排斥第四卷,不為別的,只為斯威夫特太兇猛,太粗野,對人類太不懷好意。約翰遜博士、麥考利、薩克雷等名聞一時的作家都紛紛出來指責斯威夫特,說他丑化、仇視人類。其中薩克雷的這段話是很具有代表性的,他說斯威夫特是“一個惡魔,急切地叫囂著,咬牙切齒地詛咒人類,撕下了每一縷端莊,拋卻了每一點男子氣概,沒有羞恥,言辭骯臟,思想骯臟,暴怒,狂野,污穢可憎”。薩克雷感情與言辭的激烈,決不下于他所抨擊的斯威夫特在第四卷中的表現,這種相似之處倒令人覺得非常有趣!

斯威夫特到底是不是反人類的呢?二十世紀的評論家們已經溫和得多了,雖然我們仍然可以聽到不少憤怒的聲音。人類的發展,一方面展示了它的真正的文明和美德,同時也更全面地、更清楚地暴露了它的墮落和丑惡。不少人是只愿意看到光明的一面,認為惟有這樣才可能滿懷信心充滿希望地往前走。但偏偏總有另外一些人,他們非要來揭短露丑,將常人竭力想遮掩的骯臟拿出來示眾,喚起人們的驚醒,至少也要令其覺得尷尬,不至于臉都不紅地吹噓自己是天地間最完美的族類。批判現實主義作家大都走的是這條道路,而諷刺作家不過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罷了。其實,批判或諷刺往往并非出于惡意,倒可能是因為更深的愛;也許是“怒其不爭”吧,作家們才睜圓了眼睛在那里一代又一代地吶喊。真正“咬牙切齒地詛咒人類”的作家有幾個呢?或者——有沒有呢?歌功頌德,大唱贊美詩,到頭來被發現是居心不良的人,歷史上倒是屢見不鮮。當然,批判和諷刺到底不如贊美詩那樣聽起來順耳,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從古到今不肯唱贊美詩的作家十有八九命運不佳,有的甚至落得非常凄慘的下場!斯威夫特無疑也是不幸者中的一個。

斯威夫特受到那樣強烈的抨擊當然是不公平的,不過我們仔細讀過第四卷之后,很可能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他的遭遇是必然的結果。為什么呢?大人國游記中的反諷手法在這里得到沿用,作者的感情也變得越來越強烈,然而這就至于讓斯威夫特背上反人類的罵名嗎?薩克雷自己也是個批判現實主義作家,《名利場》中到處是尖銳猛烈的抨擊,那么薩克雷算不算反人類?《格列佛游記》的第四卷是斯威夫特炮制的一出寓言;“”就是馬,“慧”即有智慧的馬。有智慧的馬會說話,這在寓言中也不算稀奇,蠢驢照樣可以開口說話。問題是,越到后來我們越清楚地看出:慧 所有的種種美德和理性,我們人類絲毫都沒有;相反,人類卑鄙齷齪、貪婪好斗、骯臟淫蕩、好吃懶做,恰恰和慧 國里供馬驅使的畜生“野胡”屬于同一個種類;但又因為人類自以為有理性,就使我們得以用那幾分理性變本加厲地來為非作歹,腐化墮落。這樣,人類不僅絕不能跟慧 相提并論,就連那毫無理性的、最最可惡的“野胡”也不如。正是斯威夫特向我們揭示的這一點,大大地激怒了兩百多年來的眾多的批評家。

有一個古老的、為許多人接受的比喻,說宇宙就是一條長長的鏈子,每一環代表了一種生命的形式,一頭連著上帝,一頭延伸到最低微的生物。人類處在這條鏈子的中間,那是上連著天使,下連著野獸的一環,所以天使和野獸的特性人類兼而有之;人類的潛能發揮得最好時,人差不多就是天使了,相反,則人與野獸相去不遠。如果把這鏈子顛倒一下,重新安排那些環的位置,情況會怎么樣呢?野獸將其潛能發揮到極致就接近了天使,遠遠優于人類,人則變成了畜生。斯威夫特似乎就是將這根鏈子顛倒了一下,并且重新安排了人和馬的位置,結果慧 做了人的主宰,人卻降為供慧 驅使的“野胡”。人不如獸,只好如此,就是這樣。

格列佛到最后的處境是尷尬的。他在慧 國享受了種種在人類中間從未享受過的好處和心靈的快樂,他立志要在這塊遠離塵囂的土地上以慧為榜樣,寧靜地、不再像人那樣墮落地度過自己的余年。他雖然承認自己還是“野胡”,可他至少已經開始學好,至少比歐洲那些“野胡”要少一點獸性。事實上,他從心靈深處已經決定劃清同“野胡”的界限;身為“野胡”,他實際已義無反顧地擯棄了自己的同類。為此他感到非常滿足,他終于在慧 的教誨和感召下,把自己救出了罪惡的深淵。

不幸的是,慧 到底還是將他放逐了!因為“野胡”終究是“野胡”,雖然已經開始學好,說不定哪天就會獸性復發,慧 怎么也不能容忍與他為伍。格列佛接到馬主人讓他離開慧 國的通知,傷心絕望地昏倒在地上。

回到英國,格列佛的傷心以及對慧 國的留戀漸漸為對他的同類的厭惡所代替。他開始根本不能出門,因為一出去見到的全是“野胡”。呆在家里時,連妻子兒女也不讓靠近,因為他受不了他們身上的那種氣味。他甚至想到自己曾和一只“野胡”交媾過,從而成了幾只“野胡”的父親,就無法抑制地“感到莫大的恥辱、惶惑和恐懼”。他只好花錢首先去買兩匹小馬來養在馬廄里,雖然它們無法和慧 國的那些馬相比,可終究比“野胡”要強得多。他有空就往馬廄跑;看到馬,他不僅心里舒服、崇敬,就是那馬廄的氣味,他“聞到就來精神”。最后他差不多是帶了威脅的口氣在警告那些還自以為了不起的“野胡”, “不要隨便走到我的眼前來!”

這就是斯威夫特的反人類嗎?如果是,我們也就不妨接受吧。我們由此看到了最強烈、最深刻、最有力度、最不妥協的諷刺,《格列佛游記》的價值和斯威夫特的偉大也正基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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