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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沒落的職業

回到房內的墨暮橋,坐在床邊,看著窗外的大樓沉思著。他腦子很亂,甚至希望對面大樓上出現一個狙擊手,瞄準他的腦袋來上一槍,這樣便可以解決所有的事情。

但那不可能,就如同他明晚不得不去解決掉鄭蒼穹一樣。

隔壁屋內,錢修業親手泡了茶給凡孟,將杯子遞給自己這個二徒弟之后,他道:“你有什么問題可以問了。”

凡孟喝了一口茶,低聲問:“師父,你是不是懷疑墨暮橋已經被鄭蒼穹收買了?”

“不應該叫收買,是同化。”錢修業搖頭道,“鄭蒼穹不會收買任何人,本著良心來講,他是個很好的人,是個我見過的人當中最好的逐貨師,可惜,他不愿意與我合作,所以他就是我最大的敵人。”

凡孟看著錢修業那雙在茶海上忙碌的手:“那墨暮橋是不是被同化了?”

“也許。”錢修業端起茶杯,看著凡孟,“這就是我讓你去盯著他的原因所在。”

凡孟點頭:“明白了,師父,外面傳聞鄭蒼穹拿出了1000萬美元懸賞,郭家人也拿出了300萬賞金,這么大的金額,就連那些社會上的小混混都蠢蠢欲動,我們再住在這里,恐怕會泄露行蹤吧?”

錢修業不慌不忙地倒掉茶杯中剩下的茶水:“放心,除非是出動軍隊,否則的話,要找到我,拿下我,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眼鏡猴的人可都是身經百戰的職業殺手。”

凡孟遲疑了一會兒,看向旁邊的箱子:“師父,為什么還不問墨暮橋那個赫連家的秘密?”

錢修業道:“不急,等鄭蒼穹死了再說,我也得確定他的忠誠,如果不能確定這一點,墨暮橋說出的秘密,肯定是圈套,來,請喝茶。”

凡孟端起杯子的時候,在這座城市那個隱秘的地下坐窟中,凡君一也將打探到的消息詳細地復述給了正坐在那里翻書的賀晨雪。

“我對其他的事情不感興趣,我不管錢修業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有人懸賞多大的金額尋找他,我只想知道凡孟的下落。”賀晨雪合上書冷冷道,“凡君一,你是不是忘記了你的職責是什么?那我就再提醒你一次,我要你找到你的兒子,再將你兒子親手帶到我面前,你如果不愿意,現在可以轉身離開,我不會為難你!”

凡君一低頭站在一側,微微點頭。

賀晨雪起身來,冷冷道:“回答我。”

凡君一忍了忍,抬眼看著賀晨雪:“首工,我明白了。”

賀晨雪再道:“不要讓我再提醒你,我已經煩了,去找其他人,湊一筆錢,我們也要懸賞。”

凡君一一愣:“懸賞找凡孟?”

賀晨雪斜眼看著他:“不,是懸賞錢修業等人的準確消息,這次不能跟丟了他們,我不想在這個城市里取凡孟的性命,那樣會玷污了我和我姐的美好回憶。”

……

浙江東陽,刑術、連九棋和馬菲站在松云居外,看著那塊古色古香的牌匾,屋內嗑瓜子的婦女不斷用并不標準的普通話招呼著他們。

婦女抓了一把瓜子,走到門口來,笑吟吟地問:“三位,看木雕呀?你們是劇組的哇?進來看,進來看,我們松云居的木雕在東陽很出名的呢,別人家好多都是用機器做的,我們家絕大部分是手工雕琢的。你們也知道噢,那個機器做出來的,就沒有價值了哇。”

刑術、馬菲和連九棋誰也沒有走進去,刑術則低聲問:“大姐,請問這里的老板是柳松云嗎?”

婦女一聽“柳松云”三個字,臉色立即一沉,將還沒有嗑的瓜子直接扔進了垃圾桶內,轉身走向收銀臺,坐在那兒開始看起筆記本上的電視劇,當三個人完全不存在。

刑術看了一眼身邊兩人,示意他們稍等一下,自己則徑直走向收銀臺,又重復了一遍先前的問題。

婦女瞥了一眼刑術:“我們家沒錢,只有這些木雕,你們要拿隨便拿吧。”

刑術聽到這兒,明白了什么,解釋道:“大姐,您誤會了,我們不是來找麻煩的,只是來找柳松云柳先生的,我們是他的朋友。”

婦女終于抬眼看著刑術,走出柜臺,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問:“什么朋友?”

“同行。”刑術微笑道,“您原話轉告他,說天朝奉的徒弟來找他了,他就會明白的。”

婦女冷笑一聲:“天朝奉?我還地閻王呢,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拍電視劇呀,還帶綽號呢!我告訴你,柳松云就剩下半條命了,不管你們是來要錢的也好,還是來干什么的也好,別找我,也別找這家鋪子,這家店是我爸當年投錢讓他開的,我和他也快離婚了,有什么事和我無關。你們要找他,就進后院去,進后院后,穿過右邊的那條巷子,再往里邊走有一間瓦房,他就在那兒。”

婦女說完,繼續看著電視劇。

刑術轉身看了一眼馬菲和連九棋,示意兩人進來,又向婦女道謝,婦女只是冷漠地“嗯”了一聲。

三人按照那婦女所說,進了后院,找到那條巷子,穿過巷子后,果然看到了一座破瓦房,那房子的模樣和危房沒什么區別,門還是半掩著的。

刑術抬手敲門:“松云先生?我是天朝奉的徒弟刑術,我們來找你,有要事商量。”

屋內傳來劇烈的咳嗽聲之后,才聽到里邊的人回了一句:“進來。”

刑術推開門,開門的那一刻,屋內一股惡臭撲面而來,熏得三人下意識都退后了一步,捂著鼻子不敢再進去。

刑術將門打開,放了放味兒之后,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這才走進去。連九棋和馬菲則留在門口等著。

刑術進屋之后,一眼就看到坐在床上,還蓋著一床臟得不像樣、散發出怪味棉被的柳松云。柳松云整個人形同骷髏,如果不動不說話,說是一具干尸恐怕都沒有人懷疑。

“松云先生,您好,我是刑術,天朝奉鄭蒼穹的弟子。”刑術站在床尾,恭敬地自我介紹道,“我們冒昧來找您,是為了您的安全考慮,有人試圖殺掉剩下的逐貨師,您是目標之一。”

柳松云聽后卻笑了,笑著笑著開始咳嗽,好半天才說:“我還能活幾天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真是有心了,謝謝。”

刑術皺眉道:“先生,您這是怎么了?得的什么病?”

“心病,日積月累,就變成絕癥了。”柳松云看向用報紙糊上的窗戶,仿佛很憧憬外面的世界,“刑術,你能幫我個忙嗎?那邊有個折疊在一起的輪椅,你推我出去,去外面看看太陽。”

刑術立即拿了輪椅,攙扶著皮包骨的柳松云坐上輪椅,推到門口,又在馬菲和連九棋的幫助下,一起抬著輪椅到了小院落的中間。

柳松云用胳膊擋住眼睛,適應了半天才放下來,半瞇著眼睛看著天空,帶著一種難以言表的笑容,就如同是被囚禁了幾十年,終于重見天日的囚犯一樣。

“我知道,你們是為了奇門而來的,逐貨師來找逐貨師,除了奇門,那就是以貨換貨的交易,對了,你們見過我老婆了嗎?你們有沒有告訴她你們是逐貨師?應該沒有,如果你們告訴她了,她會用掃帚趕你們出去的。”柳松云說完開始大笑,笑完開始咳嗽,馬菲遞過水去。

柳松云拿過瓶子,喝了兩口,喘了幾口氣,問:“為什么有人要殺我?”

刑術簡單地將事情說了一遍,柳松云平靜地聽著,不驚不喜,直到刑術說完之后,才開口道:“這么多年過去了,終于有人要找到奇門了,可惜,我看不到了。”

連九棋在旁邊抬手看表,馬菲則問:“先生,您怎么會變成這樣?”

“報應。”柳松云簡單地回道,“我老婆現在這么對我,完全是報應,我應該有這種報應。你們如果不想變成我一樣,那就收手吧,別找什么奇門了,沒意義。”

柳松云的回答,讓刑術和連九棋都很吃驚,這是這么多年來,他們遇到的第一個對奇門不感興趣的逐貨師,準確地說,是一個落魄瀕死的逐貨師。

“為什么?”刑術終于還是問了出來,他很好奇,即便他知道奇門也許就是個陷阱,但他還是想知道為什么柳松云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前提下看透這一切。

柳松云仰頭看著天空:“我曾經和你們一樣,充滿活力,不留余力地去找奇門,甚至可以說不擇手段。只要有奇門的消息,不管多遠我都會趕去。可是,每次我在停下來休息的時候,都會覺得自己好累,反復問自己為什么要那樣做,那樣做有什么意義。終于,我疲憊了,我決定回到老家來,做點兒買賣,娶妻生子,退出江湖……”

柳松云要結婚前,很多故交都勸他,要不金盆洗手,要不不要結婚,因為當逐貨師的,必須在這當中二選一,根本無法兼顧兩頭。

當時的柳松云還年輕,覺得自己要做世界上第一個兼顧職業和家庭的逐貨師,不顧他人勸阻,娶了老婆生了孩子。開始第一年還好,到了第二年,柳松云逐漸感覺到厭倦了,他厭倦每天進貨、賣貨,坐在那兒看著電視劇、哄著孩子的生活。

他開始找借口出門,一趟又一趟,一次又一次,開始他妻子還理解他,但時間一長,他的頻繁離開讓妻子變得疑神疑鬼,脾氣無比暴躁,多次抱著孩子跑回了娘家。

柳松云苦笑道:“我原以為,我是個不平凡的人,在我的身上永遠不會發生平常男人才能遭遇的事情,當時我根本沒有想那么多。但是在我心底,我知道,我后悔了,后悔結婚生子了,我開始逃避,開始不回家,我妻子對我的怨恨也越來越大,直到那天,災難終于降臨……”

五年前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柳松云帶著兩個幫手,在深夜潛下了杭州西湖,試圖找到那艘失蹤百年的花船。如果能找到那艘花船,并且打開花船上那個著名的首飾箱,也許就能找到那根隕鐵簪。

可惜的是,消息有誤,柳松云什么都沒有找到,自己的兩個助手也卡在那艘沉船的縫隙中死去,他只能獨自一個人回到岸邊的車上。回到車上的時候,他看到了無數個未接來電,回過去才知道,自己兒子得了重病住院。

柳松云立即開車返回東陽,卻由于疲勞駕駛,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雖然他保住了一條命,但自己的兒子也因為疾病,失去了聽覺,他也因此下半身癱瘓,成了一個廢人。

柳松云說完,嘆了口氣:“第一年,我每天都在唉聲嘆氣,埋怨老天的不公,但當我看到我兒子的時候,我知道,那不是老天不公,那是報應,對我的報應,我也終于知道,逐貨師最大的敵人是心里的欲望。”

柳松云指著自己的胸口:“刑術,錢修業利用的就是欲望,你想想,只要逐貨師們不再對奇門感興趣,你認為他會得逞嗎?完全不會,為什么就必須找到奇門呢?既然選擇了要當逐貨師,為什么還要娶妻生子呢?誰都知道,這個職業不能善終,沒有資格兒孫滿堂的!”

柳松云的話,像一柄柄利刃一樣刺進連九棋的心中,雖然他現在還站在這里,但本質上與癱瘓的柳松云沒有任何區別;雖然他的兒子刑術看似健康,但失去父母的愛,在精神病院中長大的他,又會健康到哪里?

“所以,收手吧。”柳松云看著刑術,“如果你不收手,你就不要和這位小姐在一起,遲早你們的浪漫會成為悲劇。”

馬菲一愣,想問柳松云為什么能知道他和刑術的事時,柳松云卻率先解釋道:“你們兩人對視時,眼神中流露出的東西都不一樣,不難猜。”

刑術不知道該說什么,馬菲和連九棋也只是保持著沉默。

柳松云再次仰頭看著天空:“你們走吧,不用管我,我倒希望現在有人來殺了我,這樣就一了百了了,走吧,快走,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

刑術微微鞠躬:“松云先生,你要保重身體,再見。”

刑術與馬菲離開,連九棋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柳松云,這才離開。

三人走回店鋪的時候,恰好遇到柳松云的妻子走進院子,很快三人就聽里面院子中傳來的叫罵聲,還有柳松云那貌似開朗的笑聲。

連九棋停在那兒,站了許久,才說了一句:“他還能被他妻子罵,真幸運。”

刑術沒任何表示,只是牽著馬菲的手快步離開。

回到街頭,刑術越走越快,馬菲牽著他的手,將他拉停,道:“你怎么了?”

刑術搖頭,勉強笑了笑:“沒怎么。”

馬菲安慰他道:“不管怎樣,至少我們知道柳松云是不會參與這件事的,他也是安全的。”

刑術搖頭:“我覺得壓力有點兒大。”

“為什么?”馬菲不解地問。

連九棋上前道:“他是覺得,逐貨師這個職業即將從歷史中消失了,他看到柳松云的那副樣子,很矛盾,不知道自己解決完奇門的事情,是該繼續下去,還是應該真正退出江湖,和你過平常人的生活。”

刑術沒有否認,只是看著馬菲。

馬菲看著刑術道:“我尊重你的決定,夫唱婦隨。”

連九棋淡淡道:“走吧,我們還要去重慶,下一班飛機三個小時后就要起飛了,我們還得去義烏機場。”

到機場,換登機牌,過安檢,登機,飛機起飛,到達重慶機場——這整個過程中,刑術都沉默著。下飛機的時候,他甚至有些怕見到那個叫葉玄通還開著火鍋店的逐貨師,他不知道這次在葉玄通身上又會發生什么故事,這個故事會不會再次改變自己心里的想法。

“刑術,到了。”馬菲對正在發呆的刑術說道。

刑術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出租車已經停下。透過窗戶,就能看到那家外表裝修奢華的火鍋店內坐滿了人,還有幾十個人在門外拿號排隊。

馬菲給了出租車錢之后,出租車緩慢穿過擁擠的街頭離去。刑術三人則站在門口,努力地向門口的服務員詢問關于葉玄通的事情,但每次問,服務員都只是搖頭道:“沒這個人,我們老板是姓葉,但不是叫葉玄通,他現在也不在。”

刑術剛準備再問的時候,被旁邊的人擠了出來,他只得又奮力擠進去問:“那你有沒有他的電話?”

服務員不搭理刑術,只是不斷地用對講機詢問著里邊的情況,看看有沒有客人已經吃完了,她好讓下一桌客人進去。

馬菲站在那兒,驚訝地看著:“一家火鍋店竟然會這么火爆?”

連九棋也有些懷疑:“會不會是找錯了地方?”

刑術走出來,四下看著,卻在火鍋店對面發現了一家很不起眼的“金融公司”,也就是俗稱的小額貸款公司,他指著那里道:“找到了,肯定在那兒,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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