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客人上門時,前山洋子有點訝異。男人單獨旅行并不稀奇,很多人都會在冬天來溫泉旅館好好療養(yǎng)平時疲累的身體,但是,那些男人大部分都已經(jīng)上了年紀,看起來都退休了。
但是,今天入住的這名客人無論怎么看,都是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因為個子不高,所以說他是高中生也會有人相信。他穿著牛仔褲和登山夾克,背著背包。
“我叫木村。”年輕人報上了姓氏。
“好的,歡迎光臨。”洋子面帶笑容地迎接他。她已經(jīng)確認有一位木村浩一的男性客人預(yù)約今天入住。
洋子請客人在不大的柜臺上填寫住宿登記卡,年輕人的字雖然寫得不好看,但用工整的字填寫了姓名和住址。他來自橫濱。
洋子帶年輕人去了客房,山景房的窗戶面對著后山。
“聽說今年這里還沒下過雪。”年輕人站在窗邊說,“我在巴士上聽到本地人聊天時提到的。”
“是啊,過年之后才會下雪,但這幾年一直都是這樣。以前這個季節(jié)也曾經(jīng)有過整座山都變成一片雪白的情況。”洋子用茶壺倒水的時候回答,“請問你總是一個人旅行嗎?”洋子忍不住問了自己關(guān)心的問題。
“并不是每次,偶爾會一個人旅行。”年輕人脫下夾克,坐在和室椅上,“一個人比較輕松——謝謝。”他伸手拿起茶杯。
“很多客人都這么說,可以隨時自由自在地泡溫泉。如果有什么事,請盡管吩咐。”
“好的。”
“請慢慢休息。”洋子鞠了一躬后,離開了房間。
過了一會兒,洋子在柜臺接待其他客人時,看到木村走出旅館。他背著背包,手上拿著相機,可能打算在附近拍照。背包里應(yīng)該裝了其他攝影器材,也許他會把拍到的照片上傳到網(wǎng)絡(luò)上,真希望他把這里拍得漂亮些,因為可以成為良好的宣傳。
洋子并不知道木村什么時候回的旅館。晚餐時間,在餐廳內(nèi)的十幾名客人中,洋子看到他在獨自默默吃飯。
隔天早晨,洋子又看到了木村的身影。她剛打開玄關(guān)的門鎖,身穿夾克的木村就出現(xiàn)了。那時候才六點多。
“早安。”他面帶笑容地打招呼。
“早安,真早啊。”
“一早就醒了,所以想去散散步。”
“是嗎?請路上小心。”
送他出門后,洋子內(nèi)心不由得感到納悶。住溫泉旅館的客人早起時,幾乎都是去泡溫泉。
木村一身和昨天相同的打扮,手上拿著相機。洋子心想,也許比起泡溫泉,他更喜歡攝影。
木村住了兩晚后離開,這段時間也沒有發(fā)生什么事。
一個星期后,十二月上旬時,有一對夫妻來旅館投宿。丈夫名叫水城義郎,妻子名叫千佐都,但洋子看著水城義郎填寫的住宿登記卡,懷疑他們應(yīng)該并不是夫妻。因為他們的年紀相差太大了。義郎穿著花哨的毛衣,努力讓自己顯得年輕,但無論怎么看,都已經(jīng)年過六十歲了,千佐都最多才三十歲。洋子猜想千佐都應(yīng)該是義郎的年輕情婦。
但是,洋子看到千佐都的無名指時嚇了一跳。因為她竟然戴著婚戒,義郎的手上也戴了戒指,戒指看起來并不舊,也許他們剛結(jié)婚不久。
千佐都是很適合留長發(fā)的典型日本美女,皮膚晶瑩剔透,一雙長長的大眼睛發(fā)出妖艷的光芒。如果她以前在聲色場所工作,一定有很多恩客。
洋子把他們帶到房間,義郎坐在和室椅上,千佐都站在窗邊。
“今日兩位大駕光臨本旅館,萬分感謝。”洋子說了制式的謝辭后,為他們倒了茶。
義郎拿出了香煙。
“不瞞你說,我對這里的溫泉不熟,但我太太一再堅持,無論如何都想來看看,所以這次才會來這里。”
“是嗎?原來是夫人的意見。”洋子抬頭看向千佐都。
千佐都露出微笑,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我是在雜志上看到的,聽說這里是秘湯。”
“自從有人稱這里為秘湯后,的確增加了不少客人。”
“偶爾來泡泡溫泉放松一下也不錯,那就麻煩你們了。”義郎說道。
洋子向他鞠了一躬說:“彼此彼此,如果有什么要求,請盡管吩咐。”
水城夫婦預(yù)定在這里停留三天兩夜,從他們的衣著來看,在經(jīng)濟上應(yīng)該頗寬裕,洋子心想,要好好服務(wù)他們,希望他們再度光臨。
洋子要去村公所辦事。去村公所必須開車,于是她走出旅館,去一段距離之外的停車場,五年前買的國產(chǎn)車停在那里。
這一帶的溫泉區(qū)有十幾家旅館和民宿,這家旅館是洋子兩年前去世的丈夫在三十多年前建的,但在這一帶還算是比較新式的旅館,大部分旅館的外觀都像是古老的民宅。幾年前曾經(jīng)在這里拍過一部歷史劇,當時鏡頭不小心拍到了洋子的旅館,之后不得不用電腦修掉。
出了村后,在國道上行駛一小段路,右側(cè)有一條沒有鋪柏油的岔路。那里是登山道的入口。洋子看到站在那里的人,忍不住放慢了速度。因為她發(fā)現(xiàn)那是上個星期來旅館投宿的年輕人,她努力回想名字,但一時想不起來。
她持續(xù)踩著剎車,車子停了下來,她回頭張望著。
年輕人沒有看洋子的車子一眼,眺望著遠方,臉上的表情很嚴肅。不一會兒,他就走進了登山道。
連續(xù)兩周來這里嗎?是因為很喜歡這里的溫泉嗎?還是為登山道而來?那里有什么特別的嗎?
算了——洋子甩了甩頭,再度發(fā)動了車子,這時,她想起他的姓是“木村”。
翌日的早餐時間,她在餐廳見到了水城夫婦。義郎在浴衣外穿了一件寬袖棉袍,紅光滿面,可能一大早去泡了澡。千佐都穿了一套顏色素雅的運動服,已經(jīng)化好了妝。
“早安,兩位對這里的溫泉還滿意嗎?”洋子為他們送上早餐時問道。
“真是太棒了。”義郎挺直身體,滿臉笑容地說,“整個身體都暖和起來了,露天浴特別棒,和刺骨的寒風(fēng)簡直是絕佳的搭配。”
“謝謝。本旅館有三個溫泉,兩位都去泡過了嗎?”
“不,別館那里的溫泉還沒去,要留到今天晚上好好享受。”
“是嗎?今天的天氣很不錯,星空應(yīng)該很漂亮。”
“太好了,讓人更期待了。”
義郎的心情很好,洋子看向千佐都,發(fā)現(xiàn)她滿臉笑容,似乎覺得不枉此行。看著他們夫妻,洋子覺得他們雖然實際年齡有點落差,但精神年齡可能差距不大。
“我們打算今天去看瀑布,”義郎說,“聽說有一個瀑布是名勝,我太太說非去鑒賞一下不可。”
“哦……嗯,是啊。”洋子附和道。
附近的確有一個瀑布,但稱不上是名勝。因為這里除了溫泉以外沒有其他賣點,所以村公所觀光課的人硬是把瀑布列為名勝。雖然水質(zhì)很干凈,但水流量并不豐沛,既不壯觀,也沒有痛快的感覺,看過的客人幾乎都敗興而歸。
洋子匆匆離開,她不想成為觀光課的“共犯”。
上午十一點左右,洋子正在為客人辦理退房手續(xù),看到水城夫婦經(jīng)過柜臺前。兩個人都一身登山裝扮。洋子想到他們要去看瀑布,心情就有點憂郁。等他們回來時,該怎么向他們解釋呢?
差不多三十分鐘后,千佐都獨自回到了旅館。當時客人都已經(jīng)辦理完退房手續(xù),洋子正在柜臺和員工討論事情。
“怎么了?”洋子問。
“東西忘了帶。”千佐都苦笑著走向樓梯。
幾分鐘后,她再度走過洋子他們面前,說了聲:“我出門了。”洋子也向她打招呼:“路上小心。”
十五分鐘后,柜臺的電話響了。洋子接起電話后,發(fā)現(xiàn)是千佐都打來的。她在電話中的聲音不太對勁,情緒很激動,而且聲音發(fā)抖,一個勁兒地說著“出事了”“趕快”。
“喂,水城太太,請你先別緊張,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洋子說著,聽到電話中傳來調(diào)整呼吸的喘息聲。
“出事了。我老公在山路上昏倒了,一動也不動,可不可以請你幫我叫救護車?”
雖然洋子知道出事了,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忍不住慌張起來。客人昏倒了?在山路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城太太,請問地點在哪里?”
“就在那個、山上啊……沿著國道走一小段路,右側(cè)有一條小路。”
“登山口嗎?”
“呃,可能吧。”
“那里有沒有牌子?寫著登山道入口的牌子?”
“啊,剛才好像有看到。”
應(yīng)該就是那里。
“你們沿著登山道往上走嗎?”
“不,在那里又走進了岔路……”
“岔路……嗎?”
登山道只有一條路,但有好幾條獸徑,難道他們走進其中一條獸徑了嗎?
“我知道了,我會馬上叫救護車,我也會趕過去,可不可以請你把手機號碼告訴我?”
“那就麻煩你了,我的手機號碼是——”
洋子記下了千佐都所說的號碼后,掛上了電話,直接撥打了119,請救護車前往登山口后,再度掛上電話。
一名資深員工剛好在旁邊,洋子交代了大致情況后離開旅館,跑到停車場,坐上車子后立刻駛了出去。
來到登山道的入口,把車子停在路肩后,沿著登山道往上走,同時撥出電話。電話立刻就通了,千佐都接起電話說:“你好,我是水城。”
“我在登山道上,請問你在哪里?”
“那我也去那里。”千佐都說完,掛上了電話。
洋子停下腳步。因為她覺得胡亂走動,兩個人反而可能都找不到對方。
但是——
她巡視四周,忍不住偏著頭。水城夫婦為什么會來這里?如果他們要去看瀑布,方向完全不對啊。
她聞到了淡淡的溫泉味道。這一帶經(jīng)常有這種情況,所以并不稀奇,但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掠過她的心頭。
洋子聽到聲音,立刻四處張望。茂密的樹林中出現(xiàn)了一點紅色。那是千佐都的夾克顏色。
千佐都從狹小的獸徑中走了出來,神色非常緊張。
“在哪里?”洋子問。
“這里,稍微往里面走一小段路。”
千佐都回答時,聽到了救護車的鳴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