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jié)里的容顏如蓮花開落。

東風(fēng)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錯誤》——鄭愁予

06

很顯然，男女之間的感情永遠不會像實驗計算公式那樣精準，人本身就不是一個定數(shù)。

葉一朵在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午后，特意打扮了一番，帶著筆記本出門準備寫稿子，正在和葉母聊天的隔壁鄰居看著葉一朵道：“一個人去寫稿子嗎？”

葉一朵點頭，然后道了個別。

春日午后的陽光不但可以讓人犯困，還能讓人開心。葉一朵穿著簡單的紅色開衫，配著休閑褲坐在咖啡館一角的時候，接到了葉母的短信。短信的內(nèi)容很干脆——“林華，28，南北設(shè)計院設(shè)計總監(jiān)。把你的地址給我。”似乎學(xué)霸們都懶得和凡夫俗子多溝通一個字，能說一個字的絕對不說兩個字。

同樣曬著太陽，和林母聊著家常的王阿姨，補充道：“反正小朵穿著這么好看，不能資源浪費啊。”

在葉一朵寫到第二段的時候，面前的陽光被人擋了住，她抬頭看見的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戴著一副眼鏡，卻難掩男子氣概，他沖她禮貌地笑了笑道：“葉小姐，你好，林華。”

葉一朵報以微笑，合上了電腦，收到一邊。林華穿著一件暖灰色的西裝休閑外套，搭著深藍色的襯衫，給人層次分明的利索感。他對著前來點單的服務(wù)員道：“美式摩卡，謝謝。”

葉一朵的笑容微微一收，她迅速低頭攪了攪自己杯中的勺子。

林華的聲音從她頭頂飄來：“我猜得沒有錯的話，你以前男朋友是不是很喜歡喝美式摩卡？”

葉一朵有些吃驚地抬起頭，然后抱歉地笑了笑，她努力壓抑著內(nèi)心記憶的翻滾，喝了一口自己的焦糖瑪奇朵。

林華理解地笑了笑，看著她眼前的咖啡道：“我以前女朋友，也喜歡喝焦糖瑪奇朵。”

葉一朵覺得林華給人感覺很舒適，同樣是千篇一律的相親，但是他的話題明明那么敏感，卻表達得恰到好處，雙方也不會覺得尷尬。她接著問道：“怎么分手啦？”

林華聳了聳肩膀：“她出國深造了。”眸子里的光影閃了閃，然后佯裝微笑道：“一聲不吭，就無影無蹤了。”葉一朵聽此睜大了眼睛，徒然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她使勁地點了點頭，林華被她瞪大眼睛點頭的這副模樣逗樂了：“你不會也一樣吧？”

葉一朵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虎牙，這是她頭一次發(fā)現(xiàn)相親原來并非那么艱難，關(guān)鍵是看是否遇到了輕松的對象，林華顯然是一個可以讓人感到輕松的那個人：“王阿姨說我反正要上班，上班途中見個姑娘也是資源最大化，我覺得她說的倒是很在理似的。”說罷露出了一種無奈又覺得有趣的笑容。

葉一朵看他的表情就曉得林華和自己沒少被安排過相親，笑著道：“看來真是同道中人。”

兩人又聊了幾句，林華看了看手表，才道：“這是我的微信，你看我加你方便嗎？”等到兩人互相加了微信后，林華表示要去上班了，還問葉一朵是否需要搭車？

葉一朵指了指電腦，表示還有活兒干，兩人才分開。

人與人之間的感覺或許真的是相互的，葉一朵六點鐘收起筆記本電腦的時候，林華翩然而至，她并不意外。“我路過看見你還在這，想著是否有幸請葉作家吃個飯？”他連要求都說得那樣風(fēng)趣紳士。

葉一朵點頭，收拾好了包包，跟著他出了咖啡館。春天的白晝比冬天長了許多，梧桐樹抽了新芽，一片綠色喜人，好似夏天可以隨時到來。葉一朵看著剛剛打開駕駛車門的林華，沒來由地想起了易曉生，那個總是一臉酷酷地走在她半步之前的男人，每次上車前他總會不經(jīng)意地把副駕駛的門先拉開一點點，然后繞到駕駛車門，她歪著頭皺著眉想，不知道易曉生現(xiàn)在吃飯了沒有。

至于吃什么，林華倒是沒有太征求葉一朵的意見，只是問了一句：“有忌口的嗎？”聽見葉一朵的回答“我不吃動物的血，其他都可以”，便帶著她去了一家粵菜館，到了這家粵菜館倒是易曉生和葉一朵常來的地方，葉一朵想這個林華和自己還是有緣。

點完菜，林華笑著道：“因為相親次數(shù)太多了，發(fā)現(xiàn)要女孩子定地方好像挺為難的，所以干脆只要問忌口然后我定地方，效率高一些。我更喜歡粵菜多一些，來了這里，希望你也喜歡。”一副坦誠模樣。

葉一朵笑著搖了搖頭，她覺得相親的時候能吃上一段如此舒心而且注定免費的晚餐應(yīng)當心懷感恩。

菜點完，話題就變成了各自的工作。林華倒是說起自己這兩天閑一些，過了這兩天可能會忙到腳不沾地，因為他們設(shè)計院會參與新區(qū)圖書館的競標，而他會是主要的設(shè)計師。說起設(shè)計，葉一朵似乎插不上話，但也并非聽不懂，好歹也有易曉生這樣的高材生熏陶了她幾年，正如天天喝好茶，說不上來為什么好，但口感卻是練了出來。所以林華說著，葉一朵會給予適當?shù)幕貞?yīng)，氣氛甚是融洽。

待到上甜點的時候，林華右手拇指蹭著杯耳，鄭重其事地看著葉一朵，問道：“也許有些冒昧，但是我還是有些想問你，當然，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葉一朵抬起頭似乎有些預(yù)感他會問什么，很認真地沖他點點頭。

“你可以放下那段感情了嗎？”林華的聲音很低沉。

葉一朵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問題和她預(yù)感的一致，她看著被自己吃光的菜，安慰自己再怎么樣，吃人嘴短，哪有不答的道理。她抬起頭，抿了抿嘴巴，才道：“你是第一人如此坦誠地問我這樣問題的人，也謝謝你信任我，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曾敢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她咬了咬奶茶的吸管，然后苦笑了一下，“但是說放下，很抱歉，我不應(yīng)該帶著這樣的狀態(tài)出來相親，因為我還沒有放下。”她回答完這樣的問題，有些如釋重負，看著自己眼前的冰凍奶茶，想到易曉生從來不讓自己喝冷的東西，心里頭生出了莫名的得意之感，好似背著父母偷看了電視，哪怕只是看了新聞聯(lián)播，也倍有成就感。

林華沒有說安慰她的話，或許只有經(jīng)歷過相似感情的人才會明白，理解有時候比安慰更重要。“你不需要說抱歉，我理解。”他真誠而堅定看著葉一朵，然后苦笑了一下道，“希望你能原諒我，因為我也沒有完全放下。”他嘆了一口氣道，“沒法子出來相親，帶著這樣的狀態(tài)真是苦惱啊，頭一次能對相親對象說這些，謝謝你。”

葉一朵的原本低落的心情，被他這樣一說，放松了一些，隔著餐桌伸出手去道：“我們是英雄所見略同還是臭味相投？”

林華哈哈一笑，隨即伸出手和葉一朵握了握，道：“我看是同病相憐。”

結(jié)了賬之后，葉一朵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稱自己有事情，就此和林華道別，而林華也未曾強求。葉一朵折回店里，點了兩份點心、一份例湯和一份炒飯打包帶了回去。

當她敲開易曉生家門的時候，易曉生穿著一件白色棉麻T恤，灰色的長褲，光著腳，想起今天見到的林華職場精英般的整齊衣著，葉一朵不由地咂了咂嘴，感慨這人可不能失業(yè)，連衣服都買不起了，然后舉起手中的打包袋道：“你現(xiàn)在是不是盡量不出門，好減少新陳代謝，然后少一吃一頓省錢？”

易曉生彎腰給她遞了一雙拖鞋，依舊將拖鞋口轉(zhuǎn)向葉一朵面前，平靜地說道：“你還懂新陳代謝？”

無奈葉一朵快速穿上拖鞋，一心覺得自己做了好事想要等待表揚的心情十分開心，因此敏捷地意識到易曉生又在揶揄自己，走到餐桌前，將飯盒都打開放好，然后才發(fā)現(xiàn)了餐墊上一雙筷子，她轉(zhuǎn)身問道：“你已經(jīng)吃了嗎？”

易曉生道：“還沒有。”見葉一朵放心地轉(zhuǎn)回去，趕緊側(cè)身捂著嘴打了個飽嗝。

在易曉生吃著葉一朵帶來的晚餐的時候，葉一朵單手支著左下巴歪在一邊看著易曉生道：“看在我給你帶好吃的份上，你以后是不是得免費給我蓋房子啊？”

易曉生一本正經(jīng)的抬起頭，道：“你自己有錢買地嗎？”

葉一朵認真地搖了搖頭，然后感慨道：“現(xiàn)在的東西都太貴了……”

易曉生頭也不抬：“是你窮而已。”

葉一朵思索了一下覺得易曉生說得對，等到易曉生吃完打了個飽嗝后，她才想起來自己有事情找他，拍了拍腦門道：“曉生曉生，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易曉生收拾好餐桌，瞥了她一眼：“我不知道。”

葉一朵微微一愣，隨即被自己和易曉生的對話逗樂了，笑著道：“我跟你講，我今天去相親了呢！”

易曉生點點頭表示接收到了這個信息，但是一臉“那又怎樣”的表情。

“你知道嗎你知道嗎？”葉一朵興奮地有些手舞足蹈，“哦哦，你不知道。我告訴你，我遇到了一個小伙子，也是做你們建筑設(shè)計的，嘖嘖，人家那一職場精英范兒，你現(xiàn)在這樣和人家一對比，整個就是一個湘北精英軍團和湘北補考軍團的杰出代表。”

面對葉一朵的比方，顯然不能激怒易曉生一點點，他往空杯子里倒了一些冰塊，然后往里頭加了一些咖啡，然后又拿起葉一朵專用的杯子，擱了一片檸檬，到了半杯涼水，又加了半杯熱水，輕輕晃了晃，走到了葉一朵的旁邊，將水杯放在了葉一朵面前，冷冷道：“說重點。”

葉一朵看了看眼前的水杯，不滿地道：“為什么你都喝飲料，但是我只能喝白開水？我也要喝飲料。”

易曉生帶著一副冷漠的表情道：“你這是檸檬水。不要鬧。”

葉一朵的目光在透明玻璃杯中的檸檬片上停留了三秒道：“噢。”抬頭看了看易曉生，然后才接著道：“今天和我相親的是個男的！”

易曉生聽聞此言有些不悅，隨即要往書房走去，葉一朵跟在后頭上樓，不滿道：“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曉生，吃人嘴短，怎么也得把話說完是不是？”

易曉生轉(zhuǎn)頭道：“你要是再說些相親的對象是個男的，這樣的毫無意義的話，我是可以把剛剛一頓飯吐出來還給你的。”

易曉生說這話的時候，十分認真，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葉一朵想了想，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的那句話有點好笑，完全沒有意識到要和易曉生理論這頓飯怎么還，她接著道：“那個男的讓人很舒服，很真誠地問我有沒有放下之前的那段感情，而且他還有跟我類似的感情經(jīng)歷，但是他很坦誠，給人感覺很真，我覺得他和我很有共同……”

剛剛到達書房門口的易曉生突然停住了腳步，跟在后頭的葉一朵正好撞上了他的背，捂著額頭剛要說話，易曉生高她兩個臺階，更是俯視眾生的氣場，低頭問她：“那你放下了嗎？”

葉一朵抬起頭看著易曉生，她頭一次發(fā)現(xiàn)易曉生的下巴弧度這樣好看，他雖然總是面無表情，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別人眼里這一張不以物喜不以物悲的臉，她卻總是能體會到千萬種的喜怒哀樂來，這一次，她覺得易曉生問的很嚴肅，在他這樣的氣場下，她乖乖回答道：“還沒有。”好像沒有考好的學(xué)生一般。

易曉生轉(zhuǎn)身進了書房，葉一朵也跟了進去，易曉生坐在椅子上，她盤坐在地板上，似乎等著易曉生發(fā)話，但是易曉生并沒有主動說話的意思，然后她怯生生地湊上去說了一句：“怎么了……”

易曉生拿起鉛筆來削了削，雖然現(xiàn)在早就進入了電子繪圖的階段，但是他還是習(xí)慣先在稿紙上畫好初稿，攝影師會珍惜快門，而他會珍惜自己的每一根線條，所以易曉生的草稿讓一眾老派的教授十分滿意。

葉一朵見他不說話，又自言自語起來：“我還是第一回遇到這么坦誠的相親對象。”

易曉生停住了削鉛筆的動作，聲音比他的表情還要一本正經(jīng)：“你打算帶著放不下的感情，進入下一段新的感情嗎？”

葉一朵想了想剛要答話，手機卻來了一條短信，發(fā)件人是正在說著的對象林華，而他的短信內(nèi)容正好解答了易曉生的問題。短信的內(nèi)容是這樣的：一朵，很高興認識你。明天可以請你吃早餐嗎？

短信的內(nèi)容十分誠懇坦誠，一如他白天的風(fēng)格，這讓葉一朵很受用。她抬起頭對易曉生說道：“曉生，大學(xué)的時候，我總是喜歡幫程然買早餐，我想著，只要他以后吃早餐，都會想起我，你看，今天終于有一個人約我吃早餐了。”她垂下的劉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聲音竭力地保持著平靜，卻故意要說個段子掩飾自己的內(nèi)心，“真是天道好輪回啊。”

原本有些傷感的易曉生聽見這話，并沒有被段子打動，冷面將身子轉(zhuǎn)了回來，對她這句總結(jié)很是無語。

葉一朵抬起頭，雙手搭在易曉生的椅子扶手上，問道：“你有沒有過一個女朋友，留下的習(xí)慣，讓你在失去她之后，還會念念不忘？”

易曉生看著她清澈的眼睛，有些走神，很快，他微微傾身，有些不自在地說道：“我不喜歡拖沓的東西。”

葉一朵明白易曉生的意思，在她眼里，易曉生活得似乎十分干凈利索，那些感情的留戀糾葛什么的，對他來說恐怕只是徒增煩惱的東西，況且如他這樣的冷血的人，一定會是揮一揮衣袖不留一個活口的德性，她站起身來，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她內(nèi)心深處很羨慕易曉生，從小到大雖然斗嘴，但是對易曉生的生活方式和學(xué)習(xí)能力甚至帶著些許崇拜，而葉一朵最明白不過的是，自己永遠無法走入到他的世界里，她轉(zhuǎn)身對易曉生幽幽地說道：“我好羨慕你，因為現(xiàn)在的我，得放血割肉才能忘卻。而我，又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