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曉生看著她的身影，在燈光下那么溫暖，他突然有種沖動，想走上去，從身后抱住她，抱住這一團可愛的小東西，他知道這是她最孤獨的時候，他想陪著她從谷底走出來，坦坦蕩蕩地與她執(zhí)手相擁，而不是利用她的孤獨，得到她，那樣的自己他是不屑的。易曉生坐在椅子上，扭頭冷漠道：“放血割肉，只要死不了，就該咬牙挺過來。”

葉一朵回過頭來，有些生氣：“你這人怎么如此冷血，一點同情心沒有？”她取出手機，點了林華剛剛發(fā)來的短信，道，“你看看，人家還約了我吃早飯，多么有禮貌，多么善解人意……”

易曉生瞥了一眼，然后將目光定定地落在葉一朵的眼睛里，鄭重其事地說道：“葉一朵，我很正式地告訴一遍，失敗了，要靠自己走出來，別拿任何人做墊背。”

葉一朵聽著最后一句話，暴跳如雷，正要破口大罵，易曉生卻絲毫不為所懼，淡然地補充了一句：“你以后不用給我送飯來。”

葉一朵很快就被他這話轉(zhuǎn)移了注意力，順著他的思路下去，問道：“怎么啦？”

易曉生放下小刀和鉛筆，用紙巾擦了擦手，然后起身，走到門邊，定定地看著還在地板上一臉茫然不知所以看著自己的葉一朵道：“我有女朋友了。”

葉一朵連忙爬了起來，帶著一臉的疑惑和興奮，將剛剛要發(fā)的火完全拋到了腦后，道：“什么什么？女朋友？什么時候的事？怎么這么突然，她是哪里的？”

面對一連串的問題，易曉生顯然并沒有回答的打算，他只是微微點頭，表示自己接收到了她的問題，簡明扼要道：“她會吃醋。”

葉一朵連忙點頭，一臉“我絕不會做你感情道路上的絆腳石”的模樣道：“怎么你有女朋友了，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說著已經(jīng)走到了門邊，像想起來什么似的道：“曉生，你太不講義氣了，太重色輕友了，說翻臉就翻臉。像你我這樣的情況，根本就應(yīng)該無論自己是否有另一半，都應(yīng)當(dāng)為對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小說里、電視里都這樣寫的，你知不知道？”

易曉生看著已經(jīng)走到門外的葉一朵，坦然地回到道：“我不看小說和電視劇的。”見葉一朵還要反駁，面無表情道：“你出門記得把大門關(guān)上。”

聽見這樣的逐客令，葉一朵怒不可謁，突然想起剛剛易曉生警告自己“不要找任何人做墊背”的言論，氣得牙癢癢，又礙于面子不能折回去理論，于是大聲哼了一聲轉(zhuǎn)身下樓，一邊故意將樓梯跺出響聲，扎起來的馬尾辮一甩一甩，一邊忍不住自言自語道：“我拉誰做墊背的了？不就是找了個女朋友嫌我礙事么，這樣重色輕友為富不仁……恩，為富不仁不是說的這個意思，那就是不仁不義喪心病狂了！”她關(guān)上大門，不死心地回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大門并未有動靜，她突然想起來有一次和程然吵架，下著大雨，她一個人賭氣，號啕大哭地跑到了易曉生家，剛敲開易曉生的門，程然就追了過來，她死活不理他，要進易曉生的家，結(jié)果易曉生云淡風(fēng)輕地表示“女朋友在家里”，然后關(guān)上了門。現(xiàn)在回想起來，易曉生的見色忘義真是不折不扣，想到這里，突然覺得易曉生這個朋友哪有電視劇里的那樣講義氣，想到今天自己相親還不忘給他打包了自己最喜歡的點心，沒來由地心里一酸，抽了抽鼻子，耷拉著腦袋往家里走，一邊自言自語道：“以后再也不買東西給你吃了，你都失業(yè)了還這樣拽，不跟你玩了，我自己有人玩。”

路燈將葉一朵的影子拖得很長，在她身后的二樓易曉生的書房里，淺色窗簾旁站著一個人，這一次看見她耷拉著腦袋的模樣沒有笑，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很多次他都會這樣目送她回去、她和程然一起散步的情形。易曉生想起那次暴雨中葉一朵敲開他的門號啕大哭的模樣，如果程然再慢一秒鐘趕來，他一定會控制不住將她擁入懷中，但是他看見程然一臉無奈的模樣，為了不給他們造成麻煩，再次以“我女朋友在”為由將自己撇得干干凈凈。他從來不覺得自己的等待是為了等到一個她的空窗期，他相信自己的等待經(jīng)得起她的任何選擇，但他不會將等待的過程告訴她，多年的愛，主語是愛，而多年只是定語，他一向分得清主次。因為定語不是籌碼，那只是他愛的一部分而已。

易曉生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思考過幾個問題：第一，葉一朵對于自己來說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第二，他應(yīng)當(dāng)如何面對非單身的葉一朵？

答案在很久之后，終于揭曉。葉一朵對他來說絕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這么簡單，他因為不舍得她放棄了出國深造的機會，他為能不露痕跡地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絞盡腦汁，當(dāng)然，即使有時候露出馬腳以葉一朵的智商是看不出來的，他從很早的時候就明白，他是喜歡葉一朵的，這種喜歡有從小一起成長的陪伴，有熟悉地默契，最重要的是有那種看見她的背影都會悸動的心跳。那個時候，他天真地以為，只要陪伴在她身邊，她遲早會明白自己的心意，一定要表白或者給對方“女朋友”什么的套上沒有多大用處，于是很快，程然和葉一朵出雙入對的時候，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判斷和智商在女人的世界里有些不夠用。程然是他少有的幾個親近的朋友，他不屑于做她的退而求其次，他也不樂意去做替補程然做不到那些事兒的人，以此提高自己在葉一朵心中的地位。他覺得自己對她的愛，可以埋藏地很深，可以不見天日，但他不愿意以愛的名義做任何破壞的事情。所以他看著葉一朵戀愛、失戀……即將再戀愛。今晚，他知道自己吃醋了，再難的物理公式他可以游刃有余，怎么如此笨的葉一朵，他卻跟不上呢？

葉一朵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時候，給林華回了一個字——好。她關(guān)了手機，看著外頭滿星的夜空，她想著自己終于可以迎來新生了，至少有一個人愿意與他并肩作戰(zhàn)，生活總是得往前走，她不愿意止步不前，盡管她曾經(jīng)是那樣的愛著程然，哪怕直到現(xiàn)在也無法釋懷。她嘆了一口氣，蓋上被子，呼呼睡去。

夢里她回到了大學(xué)的時候，她夢見自己在一個圖書館里，從前她經(jīng)常給程然占座，但是這一次圖書館里空空如也，她開心地挑了一個窗邊的位置坐下，然后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不遠處坐著的是易曉生，白色的襯衫在陽光下青春洋溢，他將書本放在桌沿上，一手握著書本，一手抬起來用手背蹭了蹭下巴，那個他最喜歡最常用的小動作在陽光下顯得十分迷人。葉一朵站起身，然后走到了易曉生身邊，剛要坐下，易曉生用筆指了指旁邊的位置，一臉嚴肅道：“這是給我女朋友留的。”她心里一酸，很不高興，抬腿便踢了他一腳，不想易曉生一躲，她便踹在了桌腿上，痛得哇哇大叫，一睜眼，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天亮了，腳趾傳來痛感，原來踢中了床腿。葉一朵埋怨道：“重色輕友！”

07

林華的早餐成了葉一朵每天早起的理由，因為他總是能找到全城各種有意思有特色且味道極好的早餐館，葉一朵看著每天頂著烏黑的黑眼圈來接自己吃早飯的林華時候，有些莫名的感動：“一夜沒有睡嗎？”

林華笑著點頭，似乎怕造成葉一朵的負擔(dān)，解釋道：“做設(shè)計往往在夜里，經(jīng)常一張圖畫好了，天就亮了，遇到你前，會倒頭睡，然后餓醒了再吃飯，還好有個理由可以讓自己每天吃早飯，再回去睡回籠覺。”

葉一朵想起有一次大學(xué)的時候，她去幫程然買早飯，常常會遇到易曉生，那時候的易曉生也總是頂著黑眼圈，一看就是頭晚上搞設(shè)計弄了通宵的。

林華每天帶著葉一朵的吃早飯的習(xí)慣延續(xù)了大概半個多月，直到有一天，他帶著葉一朵到了近郊的一家西式早點餐廳。那天下著晨雨，有些霧蒙蒙的，坐在法式高挑的落地窗戶面前，看見雨滴滑落在玻璃面上。林華親自端上了一杯焦糖瑪奇朵，他帶著體貼的笑意放在了葉一朵的面前。

“葉小姐，我想我們很有緣分，這樣的開頭似乎有些老氣，想了許久，今天想跟你……表白。”林華連表白，都說的這樣坦誠。

葉一朵雖然有些吃驚，但也覺得實屬意料之中，一個對你沒有意圖的男人，會每天變著法兒的請你吃早餐嗎？

“我的前女友很喜歡來這里吃早點，喝焦糖瑪奇朵，我今天選擇這里，是思量了很久的。我謝謝你對我的不隱瞞，我們都曾有過一段難以忘懷的愛情，或許到現(xiàn)在也沒有清理干凈，我理解你，我想感情是相互的，或許在這樣的人海里，我們可以結(jié)伴而行，給對方以力量，忘記過往，然后一起構(gòu)建我們的未來。所以我選擇這里，是想告訴我自己，只有直視過去的勇氣，才能談得上放下和忘卻。你呢？愿意給我一個機會嗎？我一個人，走在忘記的路上，很累很難熬。”

他的眼睛透露出來的憂傷和期待，葉一朵覺得或許只有自己可以讀得懂他。她沒有來由的想起那天易曉生對自己的說的話：“葉一朵，我很正式地告訴一遍，失敗了，要靠自己走出來。別找任何人做墊背。”她想著易曉生說的并不對，她并沒有找誰做墊背，可以找一個和自己一樣經(jīng)歷的人，攜手走出來。她可以忘記程然，忘記那段感情留下的傷痕，她不需要割肉放血，她照樣可以重獲新生。想到這里，葉一朵對著林華鄭重地點了頭，那一刻她覺得他們是同類。

窗外的雨滴聲，空氣中氤氳的咖啡香，她覺得自從程然走后，她看起來充實的生活其實脆弱得不堪一擊，終于有人與自己為伴，她有些感動。

和林華的交往，直接跳過尋常情侶的熱戀期，沒有游樂場的活力四射，也沒有不期而遇的浪漫驚喜。林華曾經(jīng)多次表示，如果葉一朵想要買什么需要他做什么，可以直接溝通，葉一朵對這種方式也表示了認可，她認為這是一個成年人有效的溝通方式。這樣的關(guān)系讓她感到舒心自在，沒有壓力，因為，她沒有精力也不愿意去制造那些甜蜜期的必經(jīng)情節(jié)。

所以，他們達成一致從而順利地進入了老夫老妻的平穩(wěn)發(fā)展期。因為林華參與的設(shè)計正在緊張的籌備中，葉一朵和林華很快就磨合出了最常見的約會方式：早上林華接葉一朵去他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葉一朵開始趕稿子，林華去上班，然后中午一起吃飯，下午的時候，葉一朵繼續(xù)趕稿子，等到晚上林華下班，兩人再一起吃個晚飯，隨后林華再送葉一朵回家，他的車子一般會停在距葉一朵小區(qū)遠一些的地方，和她一起散步走回來。他們會聊一聊各自工作上的趣事，彼此都十分認真地傾聽對方的講話，哪怕不好笑的話，也會給予認真的回應(yīng)。對于一開始坦然承認過去的戀情的彼此，在之后的相處里，都十分默契地閉口不談。

葉一朵覺得自己并非放下，而是努力地遺忘，或許對方也是一樣，罕見的是，她這樣想若林華放不下過去的那位，竟沒有激起心中的半點漣漪，沒有吃醋沒有好奇，她覺得自己這或許就是成長了，成熟了，懂事了吧。她很想讓易曉生見見自己此刻成熟大度的樣子，但一想到那天兩人的不歡而散，她又賭氣地懶得主動搭理他。

每晚他們散步的時候，葉一朵總是從另一個方向回去，這條路線可以不用經(jīng)過易曉生的家，她可不想見到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也不想撞到易曉生的女朋友，雖然易曉生換過很多女朋友，但是她從來沒有想象過要和易曉生女朋友相處會是什么樣子，她一想到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對女朋友討好奉承的笑容的時候，就會沒來由的生氣，覺得這樣的見色忘義的人在世間一定是鳳毛麟角的。奇怪的是她并沒有欲望和別人分享易曉生有多么的不仗義，從前也好，現(xiàn)在也罷，發(fā)現(xiàn)了這點，葉一朵不得不感慨人與人相差還真是好大的，像自己這樣義薄云天的人真是世間少有。

雖然標榜了自己，但是她的內(nèi)心并沒有多愉快，這一個多月沒有照面的期間里，她會關(guān)注他的微博他的QQ他的朋友圈，這些社交圈的動態(tài)和易曉生的表現(xiàn)倒是表里如一，十分得干凈——等同于沒有。只有杜可發(fā)了個朋友圈，說好久不見，配的是兩杯咖啡的圖片，一只咖啡杯邊有一只手腕入鏡，而葉一朵一眼就認出了那是易曉生的。她迅速發(fā)了微信問杜可是不是回國了，杜可回答是。她心中冷笑，有種捉奸成功的成就感，可是很快，她想到自己對這段友情如此割舍不下，而易曉生卻已然放下，社交生活也如此豐富，想到他說過不喜歡拖沓的東西，那樣的決絕狠心葉一朵的心情又不好了，出于逞強，她沒有向杜可打聽易曉生的近況，甚至都沒有約杜可出來見面敘舊，不過杜可這樣的學(xué)霸，他的行為處事和易曉生非常相近，敘舊也不會和學(xué)渣葉一朵敘，杜可曾經(jīng)當(dāng)著易曉生和葉一朵的面表示對易曉生的崇拜，理由竟然是“易曉生能夠和葉一朵溝通”，想到這兩人在一塊，葉一朵又嘆了一口氣，但為了出氣，她便開始報復(fù)性地發(fā)一些朋友圈，諸如“我在喝咖啡”“天氣不錯”之類毫無營養(yǎng)的狀態(tài)，她相信易曉生一定看得見，她就是要告訴他，自己的心情倍兒棒，有他沒有他一個樣。

杜可回國后，易曉生與他碰過幾次面，他對易曉生的設(shè)計表示了極高的評價，而他自己也開始著手忙于接洽些項目，兩人的交流依舊是簡短高效的。那天兩人碰面喝了咖啡，易曉生借了杜可的手機，故意拍了張照片，發(fā)了朋友圈，很快就收到了葉一朵的質(zhì)問微信，他以杜可的名義聊了兩句，嘴角含笑還了回去。杜可不解，問他干嗎不用自己的手機發(fā)？易曉生直言不想被葉一朵發(fā)現(xiàn)，杜可雖然不解，但表示只要易曉生需要，可以隨時用自己的手機。兩人再次為彼此的友誼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