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隋唐五代人民生計(2)
- 隋唐五代史(下冊)
- 呂思勉
- 4493字
- 2017-04-13 15:27:27
《舊書·魯炅傳》:保南陽郡,為賊所圍。城中食盡,煮牛皮筋角而食之,米斗至四五十千,有價無米。鼠一頭至四百文。餓死者相枕藉。《安祿山傳》:慶緒自十月被圍至二月,城中人相食。米斗錢七萬余,鼠一頭直數千。《黃巢傳》:中和元年(881),時京畿百姓,皆砦于山谷,累年廢耕耘。賊坐空城,賦輸無人。谷食騰踴,米斗三十千。官軍皆執山砦百姓鬻于賊為食,人獲數十萬。《高駢傳》:光啟三年(887),畢師鐸囚駢。揚行密攻城,城中米斗五十千,餓死大半。《舊五代史·僭偽列傳》:九月,秦、畢害高駢于幽所。行密攻圍彌急。城中食盡,米斗四十千。居人相啖略盡。十月,城陷。秦、畢走東塘。行密入廣陵。輦外寨之粟,以食饑民。即日米價減至三千。《新書·五行志》;光啟三年(887),揚州大饑,米斗萬錢,蓋亦在此時,實非因饑荒也。《新書·陳儒傳》:秦宗言來寇,張瑰固壘二歲,樵蘇皆盡,米斗四十千。計抔而食,號為通腸。疫死者爭啖其尸,縣首于戶以備饌。軍中甲鼓無遺,夜擊闔為警。《新五代史·李茂貞傳》:天復元年(901),韓全誨等與李繼筠劫昭宗幸鳳翔,梁軍圍之逾年,茂貞每戰輒敗,閉壁不敢出。城中薪食俱盡。自冬涉春,雨雪不止,民凍餓死者,日以千數。米斗直錢七千。至燒人矢煮尸而食。父自食其子。人肉斤直錢百,狗肉斤直錢五百。《舊五代史·僭偽列傳》:劉守光進攻滄州,滄州賓佐孫鶴、呂兗已推守文子延祚為帥。守光攻圍累月。城中乏食,米斗直三萬。人首一級,亦直十千。軍士食人,百姓食墐土。驢馬相遇,食其鬃尾。士人出入,多為強者屠殺。《新書》云:兗等率城中饑民,食以麹,號宰殺務,日殺以餉軍。以上皆圍城中米價可考者:最昂者為七萬,蓋米價至是,能買者已極少,過此則更無能買者,價亦不必列矣。《魯炅傳》云有價無米,說恐未確,果無米,安得有價?蓋能買者極少,故人不見其有米耳。
布帛之價,開、天時絹匹與米斛齊等,似近乎平。何者?人生所須,莫急口實,故李悝盡地力之教,論農夫用度,一以粟米為主。《新書·食貨志》載肅、代時議錢幣者之語:謂自天寶至今,戶九百余萬。《王制》上農夫食九人,中農夫七人,以中農夫計之,為六千三百萬人。少壯相均,人食米二升,日費米百二十六萬斛,歲費四萬五千三百六十萬斛,而衣倍之,吉兇之禮再倍,當米十三萬六千八十萬斛。此說頗得李悝遺意。其計凡民用度,總數約三倍于口實,蓋據當時事實立言。《新書·嚴郢傳》:楊炎請屯田豐州,郢奏:請以內苑蒔稻驗之:秦地膏腴,田上上;耕者皆畿人,月一代,功甚易;又人給錢月八千,糧不在;然有司常募不能足,合府縣共之。計一農歲錢九萬六千,米七斛二斗。大抵歲僦丁三百,錢二千八百八十萬,米二千一百六十斛。臣恐終歲獲不酬費。歲食七斛二斗,正日得二升。別給錢九萬六千,蓋以備衣及他用。京西戍卒十七萬,歲食粟二百四萬斛人月得一石,日得三升余,蓋民以少壯相均,而兵則皆壯者。遠戍者之所食,固應略優于家居之民,而衣賜別在其外,亦猶之雇農別有庸錢也。《舊書·地理志》言開元時,于邊境置節度、經略使,大凡鎮兵四十九萬人,每歲經費,衣賜則千二十萬匹段,軍食則百九十萬石,大幾千二百一十萬。下列各鎮經費詳數,亦以糧食、衣賜分言,但不能具耳。然則唐世工貲,大約三倍于口實,蓋亦據實際而定。租庸調之法,不役者日為絹三尺。《唐律·名例》亦云:平功庸者,一人一日為絹三尺。絹以四丈為匹,設使價與米斛齊等,則以三尺易米,可得七升半,故曰其價似近于平也。布價固當廉于絹,然如永淳元年(682)之價,匹僅得錢六十六文,布以六丈為端,四丈為匹。則亦太廉。蓋因人急口實,故其價遠落經價之下矣。絹有上中下,見《兩晉南北朝史》第十九章第一節,《唐律·名例》:諸平臧者,皆據犯處當時物價及上絹估,則唐絹亦分上中下。不役者日為絹三尺,當據上絹言之?然則工貲亦當準上絹論直也。工貲三倍于口實而有余,似足自給。然七口之家,不必皆能力作,設使一夫所人,侔于律之所定,而其婦半之,共得一斗一升余,少壯相均,日食且不足矣。況不能日日有作乎?短工即如此。故受雇于人者,終不能免于貧困也。
《新書·食貨志》:天寶、至德間,鹽每斗十錢。略廉于其時之斗米。《志》又云:第五琦為諸州榷鹽鐵使,盡榷天下鹽,斗加時價百錢而出之,為錢一百一十。《舊書·德宗紀》:建中三年五月丙戌,增兩稅鹽榷錢,兩稅每貫增二百,鹽每斗增一百。貞元四年(788),淮西節度使陳少游奏加民賦,自此江淮鹽每斗亦增二百,為錢三百一十。其后復增六十。河中、兩池鹽,每斗為錢三百七十。江淮豪賈射利,或時倍之。則斗為錢七百四十,幾于史思明陷東都時之米價矣。又云:其后軍費日增,鹽價寢貴。有以谷數斗,易鹽一升。順宗時,始減江淮鹽價,每斗為錢二百五十。河中、兩池鹽斗錢三百。其后鹽鐵使李锜奏江淮鹽斗減錢十以便民。未幾復舊。自有禁榷以來,恐未有賣價高于成本如此其甚者也。《舊五代史·食貨志》:晉天福中,將食鹽錢分配人戶,任人逐便興販,鹽貨頓賤。去出鹽遠處州縣,每斤不過二十文,近處一十文而已。
唐之榷酒,始于建中三年(782)。《新書·食貨志》云:斛收直三千。尋以京師四方所湊罷榷。貞元二年(786),復禁京城、畿縣酒。天下置肆以酤者,斗錢百五十。免其徭役。獨淮南、忠武、宣武、河東榷麹而已。《舊書·德宗紀》:貞元二年十二月壬申,京城畿內榷酒。每斗榷錢一百五十文。蠲酒戶差役。從度支奏也。酒之成本幾何不可知,恐所加亦必甚巨矣。麹價惟五代時可考。《舊五代史·唐末帝紀》:清泰二年正月,三司奏添征蠶鹽錢,及增麹價。先是麹斤八十文,增至一百五十文。《晉高祖紀》:天福元年十一月,改元赦詔,麹每斤與減價錢三十文。
《新書·兵志》:凡發府兵當給馬者,官與其直市之。每匹予錢二萬五千。此蓋馬之平價?又云:初用太仆少卿張萬歲領群牧。自貞觀至麟德四十年間,天下以一縑易一馬。此蓋馬價最賤之時?《舊書·回紇傳》:自乾元之后,屢遣使以馬和市繒帛。仍歲來市。以馬一匹,易絹四十匹。此時馬價未知如何,然中國所失,必甚巨也。《新書·食貨志》云:代宗時,回紇歲送馬十萬匹,酬以縑帛百余萬匹。而中國財力量竭,歲負馬價,匹亦不過十萬余耳。
《舊五代史·唐明宗紀》:天成二年三月,詔所在府縣糾察殺牛賣肉。犯者準條科斷。其自死牛即許貨賣,肉斤不得過五錢。此肉食之價可考者。
《舊書·皇甫镈傳》:憲宗時,內出積年庫物付度支估價。例皆陳朽,鑄盡以善價買之,以給邊軍。羅縠繒采,觸風斷裂,隨手散壞。軍士怨怒,皆聚而焚之。裴度奏事,因言邊軍焚賜之意。镈因引其足奏曰:“此靴乃內庫出者,臣以俸錢二千買之,堅韌可以久服。所言不可用,皆詐也。”帝以為然。由是镈益無忌憚。唐史言镈事多誣,前已論之。所言靴價,卻可考當時衣著之直也。
《舊書·李實傳》:貞元十九年(803),為京兆尹。二十年(804)春夏,關中大歉。實方聚斂進奉,以固恩寵。百姓所訴,一不介意。因入對,德宗問人疾苦。實奏曰:“今年雖旱,谷田甚好。”由是租稅皆不免。人窮無告。乃徹屋瓦、木,賣麥苗,以供賦斂。優人成輔端,因戲作語為秦民艱苦之狀云:“秦地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賤田園。一頃麥苗五碩米,三間堂屋二千錢。”此蓋瓦、木最賤之價?然《韋思謙傳》:子思立諫中宗云:“比營造寺觀,其數極多。皆務取宏博,競崇瑰麗。大則費耗百十萬,小則尚用三五萬余。”《良吏·呂傳》:歿后歲余,江陵將吏合錢十萬,于府西爽塏地大立祠宇,四時祠禱。則祠廟之不甚宏麗者,所費亦不過自三萬至十萬耳。
時人用度之數,雜見史傳者:《舊書·孟郊傳》;鄭馀慶鎮興元,奏為從事,辟書下而卒,余慶給錢數萬葬送。《新書·隱逸傳》:盧鴻卒,玄宗賜以萬錢。此喪葬之費也。《舊書·玄宗紀》:開元六年十一月,詔內官、外官三品已上有廟者,各賜物三十匹,以備修祭服及俎豆。此祭祀之費也。又《敬宗紀》:長慶四年十月,宗正寺選尚縣主婿二十五人,各賜錢三十萬,令備吉禮。《新書·韋皋傳》:善拊士,至雖婚嫁皆厚資之。婿給錦,女給銀涂衣,賜各萬錢。又云:死喪者稱是。此婚嫁之費也。士夫、將吏如此。其賜平民者:《隋書·煬帝紀》:大業四年正月,帝在東都,賜城內居民米各十石。《舊書·高宗紀》:貞觀二十三年八月,河東地震,詔遣使存問,給復二年,壓死者賜絹三匹。《新書》同。又永隆元年九月,河南、河北諸州大水,遣使振恤,溺死者官給棺槥,其家賜物七段。《新書·高宗紀》:開耀元年八月,以河南、河北大水,溺死者贈物,人三段。《舊書·順宗紀》:即位后,百姓九十已上賜米二石,絹二匹。百歲已上賜米五石,絹二匹,綿一屯。《新書·太宗紀》:貞觀三年三月,賜孝義之家粟五斛,八十已上二斛,九十已上三斛。百歲加絹二匹。婦人正月已來產子者粟一斗。十五年四月,賜民八十已上物。惸獨鰥寡疾病不能自存者米二斛。《憲宗紀》:元和元年六月,賜百姓有父母、祖父母八十已上者粟二斛,物二段,九十已上粟三斛,物三段。《玄宗紀》:天寶七載五月,群臣上尊號,賜京城父老物十段。此等皆因賞賜贈遺之數。而略可推想其時用度之數者也。唐世錢少,民間交易,用錢者蓋寡,故賜平民亦絕不用錢。《舊書·李嶠傳》:則天將建大像于白司馬阪,嶠上疏諫曰:“造像錢見有一十七萬余貫,若將散施,廣濟貧窮,人與一千,濟得一十七萬戶。”當時錢少而貴,凡受賜以錢者,自后世觀之,數若甚菲,而其實則頗厚也。《新書·張玄素傳》:玄素上書太子承乾曰:“今上以殿下父子親,故所資用不為限節。然詔未六旬,用逾七萬,驕奢無藝,孰過于此?”六旬用逾七萬,日亦不過千余耳。《舊書·彭偃傳》:大歷末,東川觀察使李叔明請澄汰佛道,偃獻議:言“一僧衣食,歲計約三萬有余”。此似甚觳,然設謂口實歲得萬八千,則月得千五百,日食二升,升二十五錢,在當時糶價不為下矣。千錢濟得一窮戶,非虛言也。
唐景思為邊將,為奴所誣,自白云:有錢十千為受外賂,已見第十六章第三節。可見是時雖將吏家,存錢亦不多也。《新書·員半千傳》:咸亨中上書自陳,言臣家資不滿千錢,有田三十畝,粟五十石,聞陛下封神岳,舉豪英,故鬻錢走京師。此與漢貢禹自言家貲不滿萬錢,又云有田百三十畝者同。見《秦漢史》第十五章第一節。可見唐時計貲,田宅及力耕所得,仍在其外。故雖無貲,亦足自立。《舊書·文苑傳》:唐次子扶,為福建團練觀察使,卒于鎮,仆妾爭財,詣闕論訴,法司按劾其家財十萬貫,歸于二妾,時論非之,宜矣。扶事《新書》見《唐儉傳》云:奴婢爭財,有司按其貲至十余萬,時議嗤薄之。十余萬,當作十余萬貫。《新五代史·唐家人傳》:明宗侄從溫,為忠武軍節度使,誣親吏薛仁嗣等為盜,悉籍沒其家貲數千萬。此雖非一人,然其貲亦不薄矣。
置產業者,費錢亦不甚多。《舊書·德宗紀》:貞元五年三月,詔以李懷光外孫燕八八為左衛率府胄曹參軍,賜姓名曰李承緒。仍賜錢千貫,俾自營居業。《懷光傳》載詔文云:“任于懷光墓側置立莊園,待養懷光妻王氏,并備四時享奠之禮。”蓋已逾于中人之產矣。《新書·魏徵傳》:太宗賜以蘭陵公主園,其值百萬。一園即值千貫,其實可謂厚矣。《舊書·德宗諸子傳》:十一縣主同月出降,各給錢三百萬,使中官主之,以買田業。則又倍于燕八八之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