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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花流年
  • 劉振權
  • 4759字
  • 2017-03-30 10:10:30

大老爺在準備回書房里開藥方的時候,又想起來一件事,他吩咐大太太,你不妨用手巾蘸了涼水擰一下溻在她腦門上,可能管些用。這是后來常用的一種叫冷敷的療法,屬于物理降溫,但那時候基本上沒有治病先生采用,大老爺在醫道方面很可能是個天才,遺憾的是大老爺沒有從醫。

大太太要絲紅用銅盆端了冷水來,親自動手,按大老爺的方法擰了手巾溻在二太太腦門上,然后二太太就醒了。大老爺的療法立竿見影。

大太太長出了一口氣,說,我的姑奶奶,你可是把我嚇死了!然后抓了二太太的手不放。

二太太說,做夢呢,迷迷糊糊的,到處躲雨也找不到地方,正著急呢,雨就淋下來了!她的聲音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我這是咋的了?嫂子。

二妹子,你病了,大太太說,這是怎么著哩?晌午吃飯時還好好的呢,這會兒就燒成這個樣兒了,可是嚇得我們不輕,我這兒都慌了神兒了,你要是再不醒過來還不把人嚇煞呀?是大老爺給你把了脈,開了方子,秀兒已經去鋪子里抓藥了,等穆先生回來再把把脈,開個方子。

是大老爺給我把了脈嗎?真是累你們了,二太太有氣無力地說,其實我沒事,這會兒就是覺著冷,渾身冷,那會兒還不呢,這會兒冷成這個樣兒了,還有點兒困,想睡覺,你回去吧,嫂,沒事,睡一覺就好了。說完二太太又睡過去了。

二太太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半夜了,二老爺這夜破天荒地守在她的身邊沒有出去,他身上披著一床被子,絲紋不動地坐在二太太的身邊,像個做法事的老道。屋子里燈光昏暗暗的,也沒有一點聲兒,二太太以為是在做夢,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你沒去押寶嗎?二太太問二老爺。

二老爺說,你醒了?餓不?我讓秀兒去灶房里給你熬一碗湯,再打上兩個雞蛋。湯就是面條,在太行山有一些地方是這么說的,八十年以后仍然是這么說。

二太太說,我不餓,有點苦,嘴巴里苦。

二老爺說,那是那會子給你喂的藥,喝口水漱漱就不苦了。二老爺把抱在腿襠里的茶壺提出來,給二太太倒了半碗茶水,又把茶壺放回腿襠里。

干嗎放在那個地方?二太太問。

二老爺說,要不就涼了,還得燒,黑更半夜的,急忙著喝哪來得急?你看,這不應了?

你把茶壺拿了,把我抱起來喂我喝,二太太說,我渾身沒有一絲力氣,動不了。

二老爺就把茶壺從腿襠里提出來,放到炕桌上去,然后用一只胳膊把二太太扶起來抱住,一只手端了碗喂二太太喝水,做得非常耐心而又認真。

二太太喝著碗里的茶水果然是熱的,喝了幾口,嘴里就不那么苦澀了。我不喝了,她說。

你的身上怎么這么燙?二老爺又把二太太放下,給她蓋好被子說,我那會子去鎮口上等穆先生,等了好一陣子也沒等上,怕是不回來了。

二太太說,大老爺給我看過了,沒事,你別操心。二太太很感動,她沒想到二老爺會為了她黑著天在鎮口上等穆先生,這是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他會看什么病?裝樣兒哄不吃飯的呢,你信他的?二老爺說了這句話就隔著窗子喊秀兒去灶房里給二太太煮湯。秀兒睡在東邊的廂房里,因為二太太病著,自然不敢塌實里睡,二老爺和二太太聽到秀兒開門關門的聲音。

你咋地沒去押大寶呢?二太太又問這句話。

不去,二老爺說,沒錢了,還押什么大寶?

二太太就笑了,說,你一直是沒錢的。

二老爺說,我沒本錢,要是有本錢的話我就能翻本,早發財了,哪還會過這種日子?沒辦法,我是個窮耍錢的,窮耍錢的人永遠也贏不了錢,他們要的就是這個,我還不知道?二老爺說的他們當然指的是大老爺和大太太。

二太太說,有多少本錢你也會輸掉,沒聽說誰押寶發了家,以后別去押寶了,幫大老爺打理打理產業,好歹你也是蔣家的二老爺,做出事來得像個老爺樣兒。

二老爺用一只干雞爪一般的手撫摸了一下二太太的嬌嫩臉頰,用從來沒有過的深情說,你真是個好女人,但是你不懂,我是個廢物,沒用,小時候也沒好好念書,不像我大哥那么用功,老爺子也偏心眼兒,拿我不當回事,說我無可大用,其實我連小用也沒有,我是個廢物,你嫁了我算是賠到姥姥家去了,我除了押寶什么也不會。事實上二老爺只會看寶案子,不會押寶,押寶從來沒贏過,說這些二太太不懂。

二太太用一只白皙而纖巧的手握住二老爺干雞爪般的手說,只要你務正業,什么都可以學,你要是有心學好,就是下地做活也行,我又不嫌你。

二老爺撫弄著二太太那只柔軟秀美的手把話題岔開了,他說,秀兒咋這么半天也不回來?那柳老疙瘩準是回家去了,哼!保和堂養了些個廢物,關鍵時候一個有用的也沒有。

柳老疙瘩是蔣家小灶上的廚子,保和堂的大灶有好幾個,一般都是女人做,不要求有多高的手藝。蔣家主人和使喚丫頭吃小灶,長工護院和作坊的師傅伙計吃大灶。在長工房大灶上做飯的是兩個莽婦和黑丫頭,黑丫頭是藥鋪穆先生的女兒。其實二老爺對保和堂的長工下人和伙計師傅并不十分了解,他說的是氣話。

秀兒回來了,手里捧著一碗雞蛋荷包。秀兒說,柳老疙瘩沒睡在灶房里,可能是回家去了,是我自己煮的,把他罐里的五個雞蛋都煮了,等我往里面擱上紅糖。說著就從堂屋的條案上捧來一個瓷罐子,舀了兩勺子紅糖擱在碗里頭。

二太太硬撐著吃了兩個紅糖荷包蛋,然后就不吃了,她依舊燒得不輕,又躺下睡了。

秀兒讓二老爺把剩下的三個荷包蛋吃了,二老爺吃了兩個,又讓秀兒吃另一個,秀兒就毫不客氣地吃了,吃完了還不住地吧咂嘴。秀兒最喜歡吃的是荷包蛋。

二老爺把秀兒打發去廂房里睡覺,自己裹了被子守在二太太身邊,看著她昏沉沉地睡,心里就忍不住急,急了就撿解氣的話罵穆先生,這個招搖撞騙的王八蛋,看了病不回來,就為饞著個嘴多吃人家兩頓好菜,多喝人家兩頓好酒,要不干嗎住在那兒?這兩步道兒,爬也爬回來了!再不的話就是看上哪個小娘們了,東跑西顛的還真以為是看病救人嗎?肯定是干那些偷雞摸狗的事,這個南蠻子!這個老不要臉的!這個老騷巴。騷巴是公羊,玉斗這一帶都這么叫。

穆先生是南方人。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穆先生還年輕,是個江湖郎中,蔣家老太爺見他醫道不錯,人品又好,就把他留下來開了一間藥鋪子,在這之前玉斗沒有藥鋪。后來穆先生就在玉斗住下來,做了李家的倒插門女婿,并且有了黑丫頭。穆先生不是老騷巴,也從來不干偷雞摸狗的事,更不會為了賺人家的吃喝住下不回來,穆先生身上沒有那些江湖游醫的壞毛病,那是二老爺為二太太的病心急,遷怒穆先生。如果不是病人嚴重,穆先生從不在外過夜。

二老爺罵得不耐煩了,就一頭杵在二太太身旁睡了,然后他夢見自己押了個獨門幺,贏了滿懷白花花的銀子。

二老爺醒了的時候,穆先生剛剛給二太太把完了脈,他用一塊手巾擦著手說,大老爺的方子沒錯,接著煎了給二太太喝,這病不輕,恐怕得多吃幾副才行,慢慢的養著吧,常說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就是這么回事。此時天已大亮,陽光已經透過窗紙白晃晃地照在墻上了。大老爺和大太太都站在旁邊,還有他們的使喚丫頭絲紅,這讓二老爺很不好意思。

大老爺看二老爺醒了,就說,這才像樣些,太太有病再要出去耍成何體統?這是大老爺對他這個不成器的兄弟比較嚴厲的訓責了,一般情況下他對二老爺的事不聞不問,老爺子和老太太都在著呢,他這個做兄長的不好再說什么。

二老爺對此并不領情,他在心里給大老爺下的結論是道貌岸然,借著把脈摸兄弟媳婦的手腕,這又成什么體統?但二老爺沒把這話說出來。

這時大太太就說話了,還不快起來,好意思還在炕上躺著?大太太平時對二老爺還是很好的。

二老爺就跳下炕來了,他昨天晚上沒脫外衣。翻在炕上的棉被像個蛻了的長蟲皮,秀兒就趕緊把被子疊起來。二老爺盯著大太太豐滿的胸脯想,哪天找個因由摸你的奶子,看你丈夫什么滋味。這念頭很古怪,二老爺覺著好笑,差一點笑出聲來,但是他控制住了,他說,大家都到那邊堂屋里坐吧,這大清早兒傾冷的,喝碗水暖和暖和。于是大家從里屋出來,坐在堂屋里喝茶,沒有人知道二老爺肚里的鬼胎。

無論二老爺對大老爺有什么看法,穆先生卻對大老爺治病救人的行為給予了中肯的評價。這病如果耽擱一晚上,癥侯很可能轉到內臟去,那治起來就更不容易了,這藥還算下得及時,幸虧有大老爺你在,要不的話,就麻煩了。事后穆先生就是這么對大老爺說的。大老爺想了想也覺得好險。

盡管如此,二太太仍然在炕上躺了一個多月,吃喝拉撒都由秀兒伺候著,有時二老爺也在。等二太太能夠軟綿綿地從炕上爬起來的時候,銀杏谷院里的一株桃樹已經結果了。

大太太每天至少要來銀杏谷好幾趟,除此之外,她還要照顧已經半年多不出門的老太爺蔣翰雉。老太爺也身體不好,喘起來就佝蹴成一團兒,好半天才透過氣來。但老太爺還是讓杏花攙著來看過二太太,這都是令二太太非常感動的事。

二老爺基本上又恢復了以前的生活規律,晝伏夜出,不同的是半夜里他都回家看一次二太太,叮囑秀兒要盡心伺候二太太,有時候還會往秀兒的手心里放一塊柿餅兒,或是小點心之類的吃食物兒,哄著秀兒開心,但這樣的時候不多,因為二老爺極少贏錢。

二太太即使在好的時候也很少在蔣家大院里走動,從嫁到保和堂來她就這樣,她不知道保和堂大院里究竟有多少間房子,有多少四合院子和月拱門,也不知道那些護院和下人們都是住在哪里。不是因為二太太性情懶惰,實在是她怕聽到有人說出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之類的話來,臉兒就沒處擱了,二老爺實在不是一個爭氣的角色。但是,現在大太太的真誠給了她信心,大太太說,妹子,讓秀兒攙著你在大院里走走,透透氣兒,見見陽光兒,興許就好得快些,你看你身子弱得這個樣,讓我著急。

于是,二太太就讓秀兒半攙半扶地在大院里四處逛逛,她現在確實很虛弱,以前紅潤光滑的臉蛋已經憔悴了很多,身子也瘦了不少,衣袖都寬了。

秀兒說,我們去前面看看,前面熱鬧。秀兒說的是長工房和護院房,她對這座大宅子的犄角旯旮兒都清楚,沒有她不到過的地方。進了蔣家大門,左右兩邊的院子里住著護院的高鷂子他們,秀兒喜歡看他們練武。再朝里邊走,向右拐過一個角門就是長工房了,黑丫頭在長工房的廚房里做飯,跟秀兒很要好。

二太太開始有些猶豫,后來想著去看看可能會是很有趣的事,于是就同意了。

她們首先到了長工房,正碰到伙房做午飯,兩個身強力壯的女人正用大笊籬往一只笸籮里撈小米干飯。一口大七印鍋里的米湯燒得沸滾,冒著騰騰的熱氣,撈出的金黃色的小米干飯散發出誘人的香味,熱氣蒸得兩個女人面紅耳赤。保和堂的長工房每頓飯必須有餑餑或者小米干飯,農活重的季節還要有熬菜,一般是蘿卜白菜,多放一些豬油,平時是吃咸蘿卜,但飯是任你敞開肚皮吃的,有關蔣家長工干的是牛馬活吃的是豬狗食的說法,即使是在五十年以后的憶苦思甜時,同樣是被我們的長輩徹底否定了的。

黑丫頭正在往瓷盆里切咸菜,一抬頭就看到了二太太,趕緊把手里的活停了。黑丫頭說,二太太來了!語氣很恭敬。

二太太說,散散心,整天價憋在屋子里難受,好長時候沒到你們這邊走走,來看看,你還好吧?黑丫頭。二太太有點喜歡黑丫頭,盡管在這之前她極少有機會跟黑丫頭說上話,她感覺黑丫頭誠實。但是,黑丫頭的誠實馬上讓二太太陷入了尷尬至極的境地。

白三哥說,二太太你是在趕娘娘廟那天給嚇出來的病,真的是這樣嗎?黑丫頭問二太太。

二太太搖了搖頭,很難為情地笑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還是秀兒機靈,給黑丫頭丟個眼色,說,胡說八道,白老三最能胡說八道!又不是光二太太一個人,再說又沒有傷著二太太一根頭發,有什么害怕的?我看白老三那張破屁股嘴是該挨摑了,說出來的話都是不長牙的!

黑丫頭就撓撓頭,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她怕二太太生氣,又不知道怎么把話拿回來。黑丫頭不是個聰明的姑娘,要不穆先生也許會教她藥理什么的。這只是后來人們的推測,那時候幾乎沒人聽說有女人行醫的。

黑丫頭的話多多少少地給二太太和秀兒掃了興,兩人也不好再待下去了。秀兒說,二太太,我們去看高鷂子他們練拳腳吧?那腿一踢老高,嘭咚嘭咚的可好看了。

二太太說,好吧。

于是她們從伙房里出來了。這期間那兩個撈小米干飯的身高馬大的中年女人從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撈小米干飯是一件要求精力集中的事,要掌握火候,撈得早了夾生,撈得慢了就成粥了,好的小米干飯吃在口里是粉騰騰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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