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書名: 萬圣節前夜的謀殺(電影《威尼斯驚魂夜》原著,楊紫瓊主演)作者名: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本章字數: 3909字更新時間: 2017-03-08 12:17:57
倫敦一棟公寓的電話鈴響起來,打擾了坐在椅子上的公寓的主人,赫爾克里·波洛。一陣失望向他襲來。不用接電話他就知道是什么事。他的朋友索利今天晚上原本要過來,接著跟他無休止地爭論坎寧路公共浴池謀殺案真正的兇手是誰。而這通電話肯定是要告訴他,索利來不了了。波洛已經為自己那有些牽強的推論找出了許多證據,現在他更感到非常失望。他覺得索利不會同意他的推斷,不過他也毫不懷疑,當索利提出他荒謬的想法時,他,赫爾克里·波洛,也能輕易地從情理、邏輯、次序和方法等方面推翻他的設想。索利今晚來不了,至少會讓他心神不寧。但是今天早些時候他們倆見過面,當時索利確實咳嗽得厲害,他得了嚴重的傳染性黏膜炎。
“他得了重感冒,”赫爾克里·波洛自言自語,“如果我去給他送特效藥,很可能就會被傳染上,所以他不來也挺好的。還是算了吧。”他嘆了口氣補充說,“這就意味著我得自己度過這個枯燥的夜晚了。”
很多夜晚都是這么枯燥,赫爾克里·波洛想。他卓絕的大腦(他從不懷疑這個事實)還是需要一些外部的刺激。他從來沒有哲學辯證思想。有時他幾乎有點兒后悔,當初怎么沒去研究神學,而是進了警察局。一根針尖上有多少天使在跳舞?認為這個問題很重要并且和同事滿懷熱情地去爭論,一定很有意思。
他的男仆喬治走了進來。
“先生,是所羅門·利維先生的電話。”
“嗯,說吧。”赫爾克里·波洛說。
“他很遺憾今晚不能來陪您,他得了嚴重的流感臥病在床了。”
“他得的不是流感,”赫爾克里·波洛糾正說,“他只是得了重感冒。人們總覺得自己得了流感。那樣聽起來更嚴重,更容易取得同情。要說自己得了黏膜炎性感冒,就很難從朋友那兒獲得足夠的同情和關心。”
“不管怎么說,他今晚來不了了,先生。真的,”喬治說,“這種感冒很容易傳染,跟感冒病人在一起對您不好。”
“感冒了就太無聊了。”波洛很贊同。
電話鈴再一次響起來。
“誰又感冒了?”他問道,“我沒約別人。”
喬治走向電話。
“把電話拿來我接,”波洛說,“我知道沒什么有意思的事兒,不過至少——”他聳了聳肩膀,“或許能打發點兒時間呢。誰知道呢?”
喬治說:“給您,先生。”然后退出了房間。
波洛伸出一只手,拿起聽筒,喧囂的鈴聲戛然而止。
“我是赫爾克里·波洛,”他刻意用莊嚴的語氣說,想要給打電話的人留下深刻印象。
“太好啦!”電話那頭急切地說。一個女人的聲音,因為喘不過氣而顯得有些虛弱。“我還以為你肯定出去了,接不了電話呢。”
“您怎么會那么想呢?”波洛問。
“因為我總覺得現在的事情經常讓人沮喪。比如你特別著急想找一個人,一分鐘也等不了,可是你就不得不等著。我想馬上找到你,特別著急。”
“您是哪位?”赫爾克里·波洛問道。
那個聲音,那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很驚訝。
“你不知道我是誰?”那個聲音用難以置信的口氣問。
“知道,我知道,”赫爾克里·波洛說,“您是我的朋友,阿里阿德涅。”
“而且我現在狀態非常不好。”阿里阿德涅說。
“是,是的,我能聽出來。你是剛跑過嗎?上氣不接下氣的,不是嗎?”
“準確來說我沒跑,是情緒激動。我能馬上去找你嗎?”
波洛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回答。他的朋友,奧利弗夫人,聽起來處于高度興奮狀態。不管發生了什么事,她都毫無疑問會花很長時間傾訴她的不滿、她的悲痛、她的沮喪,以及一切讓她不安的事情。一旦她來到波洛這方凈土,除非采取一些不禮貌的措施,否則很難把她勸回家。能讓奧利弗夫人興奮的事情不計其數,總是讓人無法預料,所以跟她說話必須小心措辭。
“有事兒讓你心煩?”
“是的,當然我很煩,我不知道該做什么。我不知道。哎,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去告訴你,告訴你發生了什么事,因為你是唯一可能知道該怎么做的人。沒人能告訴我該怎么做。我能去嗎?”
“當然能,當然啦。歡迎你來。”
對方重重地放下聽筒,波洛喚來喬治,想了一會兒,然后點了檸檬大麥茶和苦檸檬汁,又為自己要了一杯白蘭地。
“奧利弗夫人大概十分鐘之后到這兒。”他說。
喬治退出去了,一會兒又回來為波洛端來一杯白蘭地。波洛接過酒,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喬治又端來了奧利弗夫人唯一可能喜歡的不含酒精的飲料。波洛細細地品了一口白蘭地,為度過接下來的煎熬增加點兒勇氣。
“太遺憾了,”他自言自語道,“她太浮躁了。不過,她的心思很有獨創性。也許她要告訴我的事會讓我喜歡。也可能——”他思索了一分鐘,“今晚要不就是大收獲,要不就是無聊透頂。哎,好吧,生活必須冒險。”
有鈴聲響起來。在這個時候按公寓的門鈴,而且并不是按了一下按鈕就松開,而是使勁兒按著不松,純粹是在制造噪聲。
“毫無疑問,她太興奮了。”波洛說。
他聽見喬治走向門口,打開門。還沒聽到通報聲,客廳的門就被打開了。阿里阿德涅·奧利弗從門口沖進來,喬治緊隨其后,手里抓著的好像是漁民的防雨帽和油布雨衣什么的。
“你穿的到底是什么呀?”赫爾克里·波洛問,“讓喬治幫你脫下來。太濕了。”
“當然濕了,”奧利弗夫人回答說,“全都打濕了。我之前從沒多考慮過水。想起來太可怕了。”
波洛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喝些檸檬大麥茶吧,”他說,“或者我能請你喝一小杯白蘭地嗎?”
“我討厭水。”奧利弗夫人說。
波洛有些吃驚。
“我討厭水,我以前從沒想過,沒想過水能做什么之類的。”
“我親愛的朋友——”赫爾克里·波洛說,喬治正為她脫下滿是褶皺還滴著水的雨衣。
“過來坐吧。喬治終于把你從那里面解救出來了。你穿的到底是什么?”
“我在康沃爾買的,”奧利弗夫人說,“油布雨衣,一件真正的漁民穿的油布雨衣。”
“對漁民很管用,真的,”波洛說,“但是,我覺得并不適合你,穿起來太重了。過來,坐在這兒告訴我。”
“我不知道怎么說。”奧利弗夫人邊說邊一屁股坐進椅子里,“有時候,你知道,我感覺那不是真的。但是它確實發生了。真的發生了。”
“告訴我。”波洛說。
“我是為那件事來的。可是我到了這兒又很難開口了,因為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說。”
“從一開始?”波洛建議道,“還是當時的行動太平常了?”
“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不確定。可能是很久之前發生的,你知道的。”
“鎮定點兒,把你知道的這件事的線索集中一下,然后告訴我。是什么讓你這么不安呢?”
“你也會不安的。”奧利弗夫人說,“至少,我覺得會。”她滿臉疑惑,“真不知道什么能讓你不安。你遇到什么事都能那么平靜。”
“平靜往往是最好的方式。”波洛說。
“好吧,”奧利弗夫人說,“是從一個晚會開始的。”
“嗯,好,”波洛說,聽到是一個平常合理的晚會他如釋重負,“一個晚會。你去參加了一個晚會,然后發生了一些事。”
“萬圣節前夜晚會,你知道是什么樣嗎?”奧利弗夫人問。
“我知道萬圣節前夜,”波洛回答說,“在十月三十一號。”他眨了眨眼睛接著說,“會有女巫騎著掃帚飛來。”
“是有掃帚來著,”奧利弗夫人說,“還給他們發了獎品。”
“獎品?”
“嗯,給那些掃帚裝飾得最漂亮的人。”
波洛疑惑地看著她。最初提到晚會他還松了口氣,現在他又覺得有點兒困惑。他知道奧利弗夫人一口酒也沒喝,所以他不能得出在任何其他情況下他已經得出的某個設想。
“一個孩子們的晚會。”奧利弗夫人說,“或者說,一個中學升學考試晚會。”
“升學考試?”
“是的,他們以前這么稱呼它,你知道,在學校里面。我是說他們用來評價你有多聰明,如果你能通過升學考試,你就能上文法學校或者類似的學校了。如果你不夠聰明,你就得上什么現代中學。這個名字太蠢了,沒有什么意義。”
“我沒明白,我承認,真沒明白你在說什么。”波洛說。他們好像已經偏離晚會進入了教育領域。
奧利弗夫人深吸一口氣,重新說起來。
“事情真正的起因,”她說,“和蘋果有關。”
“啊,是的,”波洛說,“很可能。蘋果總和你連在一起,不是嗎?”
他沉浸在一個畫面中:山上停著一輛小汽車,一個高大的女人正從車里下來。一個裝蘋果的袋子突然漏了,蘋果灑落了一地,一個接一個骨碌碌地滾下山去。
“對。”他鼓勵道,“蘋果。”
“咬蘋果,”奧利弗夫人說,“那是萬圣節前夜晚會上必玩的游戲之一。”
“對,我好像以前聽說過,沒錯。”
“你知道,人們玩各種游戲。有咬蘋果,從一杯面粉上切硬幣,還有照鏡子看——”
“看你的真愛的樣子?”波洛很在行地提示。
“啊!”奧利弗夫人叫道,“你終于開始明白了。”
“很多都是老傳統,實際上。”波洛說,“你在晚會上都玩過啦。”
“是的,都很成功。最后玩的是抓火龍。你知道,一個大盤子里放著燃燒的葡萄干。我猜——”她的聲音顫抖起來,“我猜事情就是在那時發生的。”
“什么時候發生了什么?”
“謀殺。抓火龍結束之后所有人都回家了。”奧利弗夫人說,“那時,你知道嗎,我們找不到她了。”
“找不到誰?”
“一個女孩兒。一個叫喬伊斯的女孩兒。所有人都喊著她的名字找她,問她是不是跟別人一起回家了。她的媽媽很生氣,說喬伊斯肯定是累了,或者不舒服就自己先走了,一句話也不說就走掉太粗心了——說了好些發生這種事時媽媽們都會嘮叨的那種話。但是不管怎樣,我們都找不到喬伊斯。”
“那她是自己先回家了嗎?”
“不是,”奧利弗夫人說,“她沒有回家……”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最后我們發現了她,在藏書室。就在那兒,有人在那兒動手了,你知道嗎?咬蘋果是在那兒玩的。水桶還在那兒。一個大的、鍍鋅的水桶。他們不愿意用塑料桶玩。如果用的是塑料桶,或許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塑料桶沒那么重,可能就被打翻了——”
“發生了什么事?”波洛問。他的語調尖銳起來。
“我們就在那兒找到了她,”奧利弗夫人說,“有人,你知道嗎,有人把她的頭摁在了漂著蘋果的桶里。把她的頭摁進去直到她死。當然,她淹死了。淹死的。就在一個快裝滿水的鍍鋅桶里。她跪在那兒,頭朝下去咬蘋果。我討厭蘋果,”奧利弗夫人說,“我再也不想看到蘋果了。”
波洛看著她。他伸出手倒了一小杯白蘭地。
“把這個喝了,”他說,“你會好受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