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秋去冬又來,北風呼號,救濟院里那一棵棵大楊樹在蕭瑟的寒風中顫抖著,這又是一個嚴寒的冬天。救濟院里的人們又像冬眠的蟲子一樣,悶在屋里很少出門了。“文化大革命”的狂熱也在逐步降溫,胳膊上戴紅箍的造反派和紅衛兵銷聲匿跡了。就連曾經熱得燙手的馬大眼,也似乎被嚴寒的冬天凍得縮起了脖子,比當初收斂了許多。救濟院仍像一架陳舊的機器,茍延殘喘地運轉著。
這天,五棟三室的幾位都在屋里鞧著,忽然屋門大開,護理員江阿姨和另兩個人用平板車推進來一個人,還有幾件行李,看來是又添了新病友。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將新人安置在陳玉枝走后一直空著的那張床上。江阿姨向屋里的幾個人介紹道:“這是新來的盧嵐,你們往后就叫她盧阿姨好了。”接著,她又逐一把幾個人介紹給盧嵐。盧嵐似乎很冷漠,只是掃了每個人一眼,微微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江阿姨又特別囑咐高子和二妮子:“你們倆往后手腳勤快點兒,照顧好盧阿姨,聽見沒有?”兩個人懶洋洋地“嗯”了一聲。江阿姨又告訴盧嵐:“往后你生活上所有不方便的事兒盡可以支使她們倆。”盧嵐點了點頭。江阿姨又對每個人囑咐了一番,才放心地離開了。在護理員中,江阿姨的心眼兒最好,在休養員中的人緣也最好。聽說她是在洋人開的育嬰堂里長大的,新中國成立后轉到救濟院,后來轉正做了護理員,也許是她孤苦的身世養成了她善良的品質。
江阿姨走后,盧嵐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除了一些零碎行李外,她還有兩只皮箱,她讓高子幫她找了一只木凳放在床頭,把兩只皮箱摞著放在了上面。然后又打開一個旅行包,把刷牙缸子、小鏡子、梳子及雪花膏和幾樣化妝品擺在了床頭柜上,接著拿出一臺半導體收音機擺好,又彎腰將兩個臉盆塞到了床底下。她一伸手,右手腕上露出了一塊亮晶晶、小巧精致的坤表。這一切似乎都顯示出她曾經的身份。屋里的幾個人都默不作聲地看著她,揣摩著她的來歷。
她可稱得上是一個標致的美人,典型的鵝蛋臉,天生一對杏核眼,兩道彎彎的細眉,挺直的鼻子,不薄不厚兩片嘴唇是那么紅潤,一口潔白的牙齒。雖已是中年,但未施粉黛的她,有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別樣風韻,盡管臉上帶著幾分憂傷。幾個人不由得都暗自贊嘆,好俊秀的一個人兒啊!但不知她那俊秀的容顏后面隱藏著什么秘密。
猴瘋子又來了,一進門他就發現了床上的盧嵐,隨口就來了一句:“喲!又來新人了?”盧嵐并沒理會他。也許是她特有的氣質鎮住了猴瘋子,他沒敢像往日那樣唐突和放肆,而是換了一副謙恭的笑容,用一種少有的十分禮貌的口氣問道:“您貴姓?”盧嵐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帶著幾分輕蔑,淡淡地吐出了幾個字:“免貴姓盧,叫盧嵐。”“好雅致的名字啊!一看就知道您是個有文化、有教養的人。”看起來,猴瘋子也很會恭維人,但他隨后又冒出一句:“看您不像平常人,怎么落到這個地方來了?落架的鳳凰變成了雞。”后一句話刺痛了盧嵐,只見她蹙起眉頭,盯了猴瘋子一眼,眼神中帶著幾分慍怒。
猴瘋子似乎也覺察了自己的冒昧,連忙換了一種口氣挽回道:“盧大姐,您可別介意啊,我說話是有點兒不中聽,可我說的是實話,到這兒來的哪一個不是天涯淪落人,說起來誰沒有一把辛酸淚?您要不是因為走了背運,或是倒了什么大霉,怎么會到這兒來呢?我說的沒錯吧?唉,既來之,則安之吧,哪里的黃土不埋人呢!”猴瘋子一副悲天憫人的語氣。
聽了這話,盧嵐原本僵硬的臉似乎松弛了一些,眼神也變得溫和了。猴瘋子捕捉到了她這細微的變化,便又趁熱打鐵地發感慨:“唉!‘人的命,天注定’,這一切都是老天爺的安排。盧大姐,您既然來到這個地方,那就是命中注定跟這個地方有緣。我勸您,既然到了這兒,怨天尤人都沒用,就死心塌地在這兒忍著吧!”
盧嵐也許是被他的幽默打動了,臉上浮起了一絲慘淡的笑容。章素萍在旁邊看著猴瘋子那帶有討好意味的嘴臉,頓時醋意滋生,她撇了撇嘴挖苦道:“死瘋子,你討厭不討厭呀?誰的溝子你都舔,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別人五人六地拿自己當棵蔥,誰拿正眼瞧你呀?”這個章素萍不光愛招蜂引蝶,而且心胸狹窄,特愛嫉妒人。盧嵐一來,那壓倒性的氣質和做派讓她很不服氣,她心里妒意頓生,眼里似乎生了一根釘。表面上她是在罵猴瘋子,實際上是在指桑罵槐。猴瘋子像是被扎了一針,臉上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立即反唇相譏:“嘿!我說,你嘴上留點兒德啊,說話忒損了可折陽壽,你當人都跟你似的,除了小心眼子就是醋壇子。”章素萍惱羞成怒,咬牙切齒地罵道:“死瘋子,你缺德透頂!你不通人性!你有眼無珠!”猴瘋子連忙朝她擺手:“行了,行了!你打住!打住!好男不和女斗,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說完他搖起車子倒退著出去了。章素萍似乎不解氣,仍咬著牙根兒沖著他的后背罵道:“死瘋子,你永遠別上這屋里來。”自打她一開口,盧嵐就注視著這個身材袖珍卻尖牙利齒小辣椒似的小女子,心里暗說:“看來這不是盞省油的燈,往后跟這樣的人同處一個屋檐下,難免不發生齟齬,還真得小心應付。”
門外又響起了敲鐵桶的聲音,高子和二妮子不等別人招呼就主動抄起家伙去打飯。盧嵐運氣不錯,頭一天來沒趕上窩頭熬白菜,而是遇上了饅頭雞蛋湯。兩個傻孩子正要給大伙兒盛飯,盧嵐卻彎腰從床下拿出臉盆沖高子說:“請你幫我打點兒水,我得洗洗手。”高子一時沒弄明白,愣著沒動。章素萍在旁邊不無譏諷地吆喝道:“沒長耳朵啊?沒聽見人家要洗手,還不快給打水去!”高子這才醒過神來,接過盆子跑了出去。盧嵐聽出章素萍滿口譏諷,卻不和她計較,只是瞟了她一眼。高子打來水,盧嵐謙和地道了謝,然后洗了洗手,從身邊的旅行包里摸出一個帶蓋的小花搪瓷盆和一把不銹鋼的小勺。她只要了半盆雞蛋湯和一個饅頭,不像別人那樣大口咬饅頭、呼嚕呼嚕地喝湯,而是用手掰著饅頭,一小塊一小塊地往嘴里送,然后一小勺一小勺地舀著喝湯。
一直在旁邊觀察她的秋爽早就想和她搭話,趁這個機會連忙搭了腔:“盧阿姨,您造化真好,頭一天來就趕上改善生活,平常老吃窩頭白菜湯,您準吃不下去!”還沒等盧嵐開口,章素萍就搶先冒出一句:“誰也沒長著玉石嘴,嗓子眼兒也不見得比誰細,充高貴別上這兒來呀。”盧嵐聽出這是在挖苦她,瞟了章素萍一眼,卻面向秋爽說道:“其實我也不比誰高貴,嗓子眼兒也不比誰細,大伙兒能吃下去的東西我照樣能往下咽。人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苦,別戴著有色眼鏡看人。”尤其最后這句話明顯是在敲打章素萍。章素萍嗓子眼兒里哼了一聲沒再言聲。盧嵐咽下了最后一小塊饅頭,喝光了最后一口湯。當高子把她的盆勺洗過交到她面前時,她還用手抹了抹,生怕沒刷干凈似的,然后才放到了櫥柜的抽屜里。她靠在被子上,瞇起了眼睛,不再和誰說話,她已經很疲憊了,想靜靜地休息一會兒。
誰知一閉上雙眼,腦子卻活躍起來,時光一下子倒回了二十多年前。那是解放戰爭節節勝利的時節,她的家鄉,華北平原上的一座小城已經迎來了新生。當時她還是個在校高中生,天生麗質,又能歌善舞,在學校就是個文藝活躍分子。學校號召同學們踴躍參軍去解放全中國,她懷著無限憧憬,義無反顧地報名參了軍,由于她文藝才能突出,被分到了一支野戰部隊的文工團做演員。整天排練、演出、上前線、下陣地,經歷了戰火和硝煙的洗禮,也經受了出生入死的磨煉。唱歌、跳舞、歌劇、話劇,樣樣她都能獨當一面。戰爭時期的生活是那么緊張、那么充實,她為自己能成為一名文藝戰士而倍感自豪。
一次,他們參加一個團的慶功會,演出歌劇《白毛女》,她飾演喜兒。她在臨時搭起的土臺子上全身心地且歌且舞,聲情并茂,感染了臺下的所有官兵。
她的一舉一動,深深吸引了一位坐在前排正中央,國字臉、長著連鬢胡子的軍人,他的目光像被線牽引著一樣,一直緊緊地盯著她轉。演出結束后,部隊的首長們上臺來和演員一一握手表示祝賀。那位連鬢胡子國字臉的軍人,也是本團團長,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朗朗地說:“小同志,你演得真好,我被你的表演感動得流了淚。”團長的手十分有力,又那么寬厚溫熱。盧嵐靦腆地答道:“謝謝首長的夸獎。”團長又說:“希望你們今后常來團里演出,戰士們需要你們。”她頻頻點頭。團長仍舊緊抓住她的手不放,問道:“小同志,能否告訴我你的尊姓芳名?”她大大方方地報上了“盧嵐”兩個字。團長將這兩個字默念了好幾遍,似乎是默默記在了心里,她發現團長的目光熾熱得似乎要將她融化。
事后,盧嵐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里。誰知幾天后,在文工團駐地,所在部隊的政治部主任把她叫到了自己的住處。主任十分熱情,先讓座又倒水。盧嵐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主任要跟她談什么。主任先夸獎了她一番,然后話鋒一轉,說:“我想問問你,考慮過個人問題沒有?”單純的盧嵐不假思索地答道:“想過啊,積極表現,爭取入黨。”主任寬厚地笑著搖了搖頭:“我說的不是這個個人問題,而是另一方面,比如終身大事。”這下盧嵐語塞了,面頰上騰起兩片紅云,她低垂著頭,囁嚅道:“還沒想過,我覺得自己還年輕。”主任笑了,忽然又加重了語氣:“可是有人已經向你射出了愛情之箭,而且求我作伐,向你求婚。”主任是知識分子出身,說話文縐縐的。
盧嵐那顆年輕的心頓時狂跳不止,雙頰也燙得厲害,她鼓足勇氣才問了一句:“他是誰?”
主任的語調溫和了下來:“提起這個人來,可是大大有名。他是部隊里的一員虎將,驍勇善戰,屢立戰功。你一定還記得他。前些日子你到他們部隊演出,演出結束后他曾握過你的手,還記下了你的名字,你一定有印象吧?”
盧嵐的腦海里頓時映現出了那個連鬢胡子國字臉的軍人形象,還有那熾熱的,似乎要將人烤化的目光,心越發慌亂起來。
主任問:“知道是誰了吧?”她慌亂地點了點頭。主任接著說道:“這是一位好同志,也是一位功臣,為革命拼殺了半生,一直無暇顧及個人問題。那次看你演出,忽然被你打動了,對你動了真感情。可能他的年齡比你大些,不知你對他的印象如何?”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咬著嘴唇低頭不語。最后主任只得說:“那你先認真考慮考慮,考慮好了再答復我。”
那幾天盧嵐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攪得心緒不寧。十八歲的她,也曾朦朦朧朧地幻想過,心中的偶像應該是一位英姿勃勃的多情而溫存的白馬王子。可是偏偏是一位性格豪放、帶著滿身硝煙的軍人向她射出了求愛的箭,她心里很矛盾。
主任又連續找她談過兩次話。最后主任說了這樣一句話:“我相信你會想通的,將愛情獻給革命功臣應該是一件高尚、光榮而且幸福的事。你是一個革命戰士,你肯定會明白這個道理的。”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還有什么猶豫的余地?在那個年代,他們這些年輕人思想是多么單純,革命是至高無上的,服從革命的需要是義不容辭的。于是她答應了。幾天后,她收到了那位團長送給她的定情物,一只六〇炮彈殼做成的花瓶。
從那以后,無論她去哪兒演出,總有一顆心與她緊緊相隨。作戰的間隙,團長也會騎著馬來與她相會。在駐地的小樹林中、村旁的小河邊,他們共同度過了多少甜蜜而溫馨的時刻。半年后,在團長的團部里,他們舉行了簡樸的婚禮。婚后,她又在舞臺上活躍了幾個月,后因懷孕,強烈的妊娠反應使她不得不告別了舞臺,脫離了文工團。那時她丈夫所在的部隊已經結束了南北征戰,駐扎進了城里。同時她的丈夫由團長升任師長,她則成了全職的師長太太。
那是一段十分愜意的日子,住在寬敞而舒適的小樓里,保姆包攬了一切家務,孩子也不用她帶,又不用再在舞臺上又跳又唱,過的完全是一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是何等的安逸。周末,師長偶爾會帶她參加部隊機關舉辦的舞會。很快,她就學會了跳交際舞,她覺得自己的生活風光無限。夜晚,接受師長丈夫那火一般的熾熱愛撫,盡情地享受男歡女愛的樂趣。她一度對自己的生活很滿足,但是天長日久她便開始厭倦這種生活。師長公務繁忙,難得陪伴在她身邊,舞會一類的交際場合也是難得一去。夜晚,丈夫粗魯而兇猛地愛撫她一番后,就在她的身旁酣然入睡,溫存的話兒越來越少。她感到乏味,感到十分寂寞。她又開始懷念起在文工團那緊張而又豐富多彩的生活來,可是這一切都離她遠去了。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金絲鳥,成了專供別人玩味觀賞之物。為了尋求精神上的慰藉,她開始偷偷地獨自去舞會,在那忽明忽暗的燈光里,在那舒緩的樂曲聲中,在舞池中和一個個異性舞伴貼身盤旋,尋找快樂和滿足。
在舞會上,她結識了一位風度翩翩的年輕軍官,身材挺拔如同玉樹臨風,眉目俊朗,溫文爾雅。她頭一次獨自出現在舞會上,就是這位年輕軍官率先邀請她下了舞池。打那以后,他們幾乎成了固定的舞伴,頻頻現身舞池中。場下他們也曾有過愉悅的交談,她似乎有了遇到知音的感覺。師長發現她的動向后,開始不給她好臉色,但她不在乎,依舊我行我素。接著,師長開始和她爭吵,她似乎是故意賭氣,越發變本加厲,每次都玩到深夜盡興才歸。師長暗中派人盯她的梢,捕捉到了她在舞池中與那位年輕軍官緊緊依偎在一起的鏡頭。師長大發雷霆,一口咬定她移情別戀,生了外心。她極力辯解,卻難消師長的疑心。他們之間爆發了更激烈的爭吵,直吵得不可收拾,兩人開始分居,那時他們已經有了四個孩子。直到師長覓到了新歡,才鄭重地提出要與她離婚,他們這段十幾年的婚姻終于畫上了句號。那時“文革”已經爆發了。
盧嵐失去了師長太太的身份,四個孩子全都判給了師長,一夜之間,她變得一無所有,陷入了無依無靠的窘境。首要問題就是找個容身之處,幾經周折,她在城市的一隅找到了一間小屋權且棲身。當她提著自己的行李邁出那個曾經的家門時,回頭望一望那棟小樓,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不是滋味,她經歷了命運的第一次大起大落。
接下來,為了解決生存問題,她得去工作。那時幾乎所有的機關、工廠都在停工停產鬧革命,哪有工作可找?又是幾經周折,她才在一家百貨商場找到了一份臨時工,負責打掃倉庫、搬運貨物。十幾年來她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如今不得不成天跟笤帚、拖把和大大小小的貨物箱子打交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折了翅膀的鳳凰一下子跌落在平地,真有點兒“落地的鳳凰不如雞”的感覺。勞累尚且能忍受,可周圍的人總愛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打量她,還時常在背后指指點點、嘰嘰咕咕,這令她難以忍受。她在這種壓抑的氛圍中掙扎著,心靈無時無刻不在忍受著煎熬。
初冬的一個黃昏,下班后,盧嵐騎著輛舊自行車回自己的小屋。勞累了一天的她腰酸腿疼,而更令她痛心的是,今天她分明聽到有人在背后指點著她說:“這人原來是個官太太呢,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風流坯子,就因為長了一張漂亮臉蛋,不安分守己,專愛賣弄風騷、招蜂引蝶,才被當大官的男人一腳踢出來的。”這種信口而出亂嚼舌頭根子的指指戳戳,如同一支支暗箭從背后射向她,驚得她后背直冒冷汗,幾乎暈倒在地。人們慣以編織傳播這類桃色新聞為樂事。她有口難辯,走在路上還在自言自語:我招誰惹誰了,為什么要這樣捕風捉影地誣蔑我?我是清白的。她腦子里充滿了憤懣、委屈,就像一個溺水者眼看就要遭受滅頂之災,她幾乎要喊出聲來。恍恍惚惚中,自行車扭秧歌兒一樣進入了機動車道,可她還渾然不覺。只聽咔嚓一聲,身后一輛快速駛來的汽車將她撞了個正著。她整個人飛了起來,又重重地落在地上不省人事了,等她醒來時已經躺在醫院里了。
醒來后,她就發現腰部以下完全沒知覺了,兩條腿仿佛不是長在自己身上一樣,一點兒也不聽使喚。她在醫院里躺了很長時間,絲毫沒有康復的跡象。最后,醫生告訴了她一個嚴酷的現實,她已經成了截癱。孤獨無靠,醫院又不是久住之地,走投無路的她只能向民政部門求助。民政部門出面協調,才將她送進了救濟院。
命運真是和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在人生的路上偏偏讓她遇見了他,是他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將她從充滿激情的舞臺推向了藏嬌的金屋,由一個活力四射的文藝戰士變成了無所事事的官太太。享受了安逸,卻葬送了藝術生命;沒有紅杏出墻,卻無端引來猜忌,以致婚姻崩潰,最終把自己變成了個廢人。想起來,雖不敢說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但起碼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追悔莫及,想著想著,淚水涌出了眼眶。
她睜開眼睛時,屋子里已經昏暗了下來,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聲音,屋里的人似乎都在看著她。嘴快的秋爽很快發現了她臉上的淚痕,驚訝地問:“阿姨,您哭了?”她慌忙在臉上抹了兩把,掩飾地搖了搖頭,她不愿讓人窺探到她內心的憂傷。屋外又響起了敲鐵桶的聲音,晚飯時間到了,照例是小米粥、窩頭、咸菜。她只喝了一小盆粥,就了兩小塊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