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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殘花亦俏
  • 張莉
  • 6879字
  • 2017-07-20 12:56:04

陳玉枝走后,五棟三室就數章素萍年長了。按說她應當主動承擔起長者的責任,照管好幾個小妹妹,可這個袖珍型姑娘缺失的就是這份責任心,她向來是吃涼不管酸,總愛擺一副嬌小姐的姿態,好捯飭,愛吃零食。那年月,女性化妝品品種單一,僅有雪花膏、面友等等。她的床頭柜上,小鏡子、瓶瓶罐罐擺了一大片。每天洗過臉后,可勁兒地往臉上糊面友,糊得整張臉白慘慘的,像個白面鬼。她還愛往身上噴花露水,弄得自己異香異氣的。一天到晚,她嘴里總嚼著零食。她所以如此,是仗著家里經濟條件比較優越,她父親是局級干部。不幸的是,她先天殘疾不說,還幼年喪母,后來又攤上了繼母。她從小被寄養在鄉間的祖父母家,祖父母先后過世后,她父親只得將她接回城里,可繼母哪里容得下她,無奈之下,她父親只好將她送進了救濟院,并在花錢上盡量滿足女兒。

章素萍雖然是袖珍人,又是先天殘疾,但也正逢情竇初開、少女懷春的年歲,對異性有著強烈的渴求,所以她總是千方百計地打扮自己,想方設法贏得異性的青睞,似乎每一個異性對她都極具吸引力。她先是和天天來串門兒的猴瘋子打情罵俏,曾多次主動向猴瘋子示好,也不止一次地向他暗送秋波。誰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猴瘋子始終對她不屑一顧,她心里懊惱,但并不死心。

這天早飯后,曉慧仍趴在床頭柜上寫字。秋爽盤坐在床上,手中一根鉤針飛快地鉤著什么。兩個傻孩子不在屋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章素萍木呆呆地坐在床上,想著什么心事。這時,猴瘋子來了。章素萍一見他“駕到”,頓時全身的細胞似乎都活躍了起來,用一種甜甜的口氣說:“瘋子,陪我上趟街啊?”猴瘋子直沖沖地問:“上街干嗎?”章素萍嬌嗔地剜了他一眼:“廢話!上街還能干嗎?逛,散心,買東西。”

“我吃飯的錢都快沒了,還有心陪你去窮逛?”猴瘋子有點兒冒火,說完從貼身的口袋里摸出幾張臟兮兮的毛票兒晃了晃:“你看,就剩這么點兒可憐銀子啦。”章素萍撇了撇嘴:“那趕緊給你們家老頭子寫信要錢啊。”猴瘋子梗著脖子說:“寫信?連郵票都買不起了。”這時秋爽和曉慧不約而同地搭了一句:“瘋子,又跑這兒哭窮來啦,沒人跟你借錢。”猴瘋子更急了:“誰裝窮誰是孫子。”吐沫星子都噴出來了。

也許他說的是實情,他父親每年給他寄一次款,除了繳納院里的各項費用,就剩下一點兒可憐的零花錢了。今年他父親的匯款遲遲不到,所以他鬧起了饑荒。這兩天他火燒屁股似的老往傳達室跑,就是想看看有沒有匯款單送到,可總是空手而回。

章素萍說:“你陪我上街,我借給你錢。”

猴瘋子說:“你敢借,我還不敢接呢,接了我還不起。”

章素萍不高興了,小嘴兒噘起來了,小臉兒也拉下來了。猴瘋子視而不見,毫不理會。

說話就到了五黃六月,緊接著就要進入雨季,每年雨季到來之前,救濟院照例要對所有的房屋和下水道進行檢查、修繕、疏通,以免雨季漏雨、堵塞。每年檢修都是從鄉下生產隊雇一撥泥瓦匠和小工。這幫農村來的民工清一色都是青壯年男子,一共十來個人,白天干活,在院里的職工食堂買飯吃,晚上就住在臨時搭的棚子里。院里難得見到這么多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他們干活時有說有笑,時不時還扯起嗓子吼幾句小調。章素萍對他們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有事沒事就愛往他們跟前湊,看他們干活兒,沒話找話地跟他們搭訕;這幫人都覺得這個袖珍的小女子有那么一股子風騷勁兒,也都愛跟她逗樂子尋開心。沒幾天,章素萍就跟這撥人混熟了,很快就黏上了一個小伙子。這個小伙子是個專管搬磚和泥的小工,生得其貌不揚,有點兒傻憨憨的勁頭兒。他被章素萍挑逗得五迷三道,每天晚上都來找章素萍,一見面兩個人就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在另外幾雙眼睛之下就這么你捅我一下、我摸你一下地嬉戲,唧唧咕咕、嘻嘻哈哈,毫無忌諱。傍晚,章素萍還坐著手搖車,小伙子在后面推著,倆人一起在眾目睽睽下外出逛街。一天,這一幕恰恰被猴瘋子碰見了。

第二天,猴瘋子來串門兒,進門頭一句就口無遮攔地問章素萍:“怎么著,這么快就找到相好的啦?”章素萍先是一愣,馬上就反應了過來,當即小臉兒一呱嗒,故意拿話噎猴瘋子:“那又怎么著?你眼紅啊?氣死你!”猴瘋子腦袋一撥浪,立刻頂了回來:“嘿!你這話可夠噎人的,我犯得上眼紅嗎?我是提醒你別把自己看得那么不值錢,不管什么癩蛤蟆、屎殼郎就往一塊兒黏,叫人家說救濟院里的女人沒見過男人!”章素萍可不是省油的燈,立馬反唇相譏:“死瘋子,你別又犯神經病似的滿嘴胡吣,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我跟誰熱乎關你屁事啊!我就愛跟他玩兒,他能給我解悶子,礙著你哪根筋了?”猴瘋子本是善意,沒想到被劈頭蓋臉搶白了一頓,真是沒逮著狐貍,倒鬧了兩手臊,臉上臊不搭的,有點兒掛不住。可是他又不肯甘拜下風,尖溜溜地回敬了一句:“章大妹子,你還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拿著好心當驢肝肺,我只是提醒你別仨瓜倆棗就把自己賤賣了。”章素萍嘴上占了上風,更是不饒人:“那你不是仨鼻子眼兒多出股氣,狗逮耗子多管閑事嗎?!”兩句話噎得猴瘋子張口結舌,自討了個沒趣,氣得扭身走了。章素萍依然我行我素,和那個小伙子卿卿我我。

也活該章素萍丟人現眼,風聲傳到馬大眼耳朵里去了。馬大眼聞訊震怒:這還了得!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上竟出了這等丑事!他要抓個現行。這天中午,馬大眼獨自一人來到了五棟三室,章素萍和那小伙子正在床上膩歪,被他撞了個正著。馬大眼頓時鐵青了臉喝道:“你們干什么呢?”倆人嚇了一大跳,那小伙子嚇得兔子似的刺溜一下跑了。馬大眼問章素萍:“他是誰?”章素萍囁嚅道:“就是在這兒干活兒的。”馬大眼又問:“他為什么老跟你在一塊兒?”章素萍遲疑了一下,滿不在乎地說:“我就是跟他在一塊兒玩玩兒。”“玩玩兒?你說得倒輕巧,你這叫傷風敗俗,知道嗎?!”馬大眼語氣十分尖刻,然后又聲色俱厲地喝道:“前兩天我就聽見風聲,說你常和一個民工黏黏糊糊的,果然不是虛傳。”章素萍說:“不就是隨便玩玩兒嗎,有什么大驚小怪的?”馬大眼又把眼一瞪:“你別強詞奪理,孤男寡女這是隨便玩兒的嗎,啊?這要是把肚子玩兒大了誰負責?”馬大眼的直言不諱直說得章素萍垂頭耷眼地不言聲了。馬大眼接著訓斥道:“章素萍,我警告你,在我這一畝三分地上就得守這兒的規矩,別凈想邪門歪道。沖著你爸爸的面子,這回我不怎么著你,但你自己也得要點兒臉面。要再干這種傷風敗俗、丟人現眼的事兒,我可對你不客氣。”那一刻馬大眼完全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派頭,章素萍被訓了個顏面掃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好不難堪。馬大眼訓完,一甩手,一個蹶子一個屁地走了。他直接找到那幫泥瓦匠的頭兒,下午,大家就看見那個小伙子扛著自己的鋪蓋卷兒,一步一回頭,神情沮喪地走了。為此章素萍蔫了好幾天,在心里把馬大眼咒罵了無數次。

轉眼又是金秋季節,秋高氣爽,天高云淡。剛熬過酷暑的人們頓覺渾身清爽了許多,大院里的人們也變得活躍了起來。這天又是猴瘋子帶隊,五棟三室的幾個女孩兒緊隨其后,一人一輛手搖車,在小鎮子里兜了個大圈子,還跑到鎮外的小河邊坐了一陣子。回來時,他們剛進大院,就聽嘎吱一聲,一輛吉普車停在了他們身后。幾個人不約而同停住了車子,只見吉普車車門打開,先下來了一個身穿制服提著黑皮包的中年人,徑直向行政小院走去。

過了一會兒,只見穿制服的中年人和院里的辦公室主任,還有幾個護理員,推著一輛平日推病人的平板車來到吉普車前。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從吉普車的后座抬出一個中年女子,放在了平板車上。那女子形容枯槁,雙目無神,兩條腿軟綿綿的,細如柴棒,看來肌肉已經萎縮了,顯然又是一個癱瘓人。隨后,車上下來了一個小男孩,四五歲的模樣,生得虎頭虎腦,一點兒也不怯生,一雙大大的眼睛不住地東張西望,一只小手緊抓著平板車上女子的手。可以看出,這肯定是一對母子。

最后,車上又跳下一個青年男子,他無法直立,只能蹲在地上,雙手各拄一只小板凳,也是一個殘疾人。

兩名護理員推著平板車,小男孩在旁邊跟著,青年男子拄著手里的板凳蹲著往前挪,一步不落地挪得還挺快,看來是費了一番功夫練就的本事。當平板車從猴瘋子面前經過時,他打量了一眼車上的女人,忽然驚訝地叫了起來:“這不是葉明珠嗎?她又回來啦?還有了一個孩子?”秋爽和曉慧幾乎同聲問道:“你認識她?”“那錯不了,她當年就是從這兒走的。”“那個男的呢?”秋爽追著問。猴瘋子搖搖頭:“他我不認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又嘆息一聲:“唉!又多了兩個難友。”

幾個人回到五棟三室,猴瘋子也跟了進來。秋爽剛爬上床,就迫不及待地問猴瘋子:“剛才那阿姨是怎么回事啊?”猴瘋子長長嘆了口氣:“唉!說來話長了。”他略頓了一下,接著講道:“她叫葉明珠,她的身世我說不清楚,只知道她得過腦瘤,做手術后落下了后遺癥,整個身體失去了平衡,走起路來東倒西歪、搖搖晃晃,兩只手也總是哆哆嗦嗦的,什么也干不了,就被送到救濟院來了。那是七八年前的事兒了。她剛來的時候,在院里可真有點兒打眼,人長得漂亮,還是個高中生。誰知在這兒待了不到兩年,精神就憋出毛病來了。也難怪,一個年輕姑娘整天憋在這活籠子里是得出毛病。她開始整天大喊大叫:‘我要出去!我要結婚!’同室的病友不讓她喊,她非但不聽,反而使勁敲著臉盆,一次次地大呼大叫:‘我要走了,我要結婚了,我男人接我來啦!’不管不顧,一路歪斜地往大門外跑,每回都被硬拉回來,但過不了多大會兒,她又往外跑。人們都說她得了花癡。那個年代,在救濟院這一畝三分地上,休養員之間要是談情說愛,或者產生結婚的念頭,那算是犯了大忌。葉明珠膽敢犯忌,還能有好果子吃?院方很快就對她采取了措施,把她單獨關在一間屋子里。可她每天仍然狂叫不止,還用頭撞門、撞窗戶,弄得院領導焦頭爛額、無計可施,最后只得按當時的慣例,以不服管教、違犯院規為由,將她送到了一個離此很遠很遠的勞改農場施行特殊管教。算來也有六七年了。沒想到她又回來了,還多了個孩子,看來肯定又是一出苦戲啊。”猴瘋子說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屋子里的氣氛頓時沉悶了下來。

還是曉慧打破了這沉悶,她用一種和自己年齡不匹配的成熟口氣無限感慨地說:“我發現咱們這兒凈是可悲可泣的人和事,將來我要是有才氣,一定把這些寫成小說,肯定會催人淚下。”當時,她那單純的心田里就已經萌生了這樣一個愿望。猴瘋子馬上接過話頭兒:“你要寫小說,這兒有的是故事,足夠你寫一部新《今古奇觀》的。”

葉明珠和那個蹲著走的男子都是勞改農場送回來的,這種人在院里一向被視為另類,按慣例被安置在了東邊的病房里,葉明珠的孩子被安置在了兒童區。從那以后,大家再也沒見葉明珠出過屋,倒是經常見到蹲著走路的男子在院里四處走動。不久,猴瘋子就和他混熟了,倆人甚至稱兄道弟起來。后來,在猴瘋子的引導下,他也成了五棟三室的串門客,一來二去人們漸漸知道了他的身世。

他的姓名頗帶有一股豪爽之氣,姓楚名豪,有著一段不大光彩又不太尋常的人生經歷。少年時父母雙亡,他似乎成了一匹無人約束的野馬,唯一的親姑姑根本管束不了他。當時他初中尚未畢業,便輟學流浪街頭。后來,少不更事又正逢青春逆反期的他誤入歧途,整天和一幫街頭頑劣少年混在一起,打群架、偷竊、搶劫。最終自食其果,被送進了少管所。在少管所里他仍不服管教,十八歲后又被送到了遠離城市、位于渤海之濱的一個勞改農場接受勞動改造。在那里,他一年四季跟泥水打交道,春天種稻子、插秧,夏天薅草、施肥、噴藥,秋天收割稻子。成天在水田里滾,冬春挖水渠、修田埂,除了水便是泥,再加上生活環境惡劣,常年在潮濕的地上打地鋪,他患上了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在那個環境里,誰會理會他?最初他仗著自己年輕,身體底子好,并不在意,任其自然,豈料狀況越來越嚴重,兩三年后他的雙腿竟然無法直立了,只能蹲著走路,完全喪失了勞動能力。勞改農場只得做了特殊處理,將他轉到了民政系統的勞改農場。

數年的勞改管教生涯雖然磨平了他的愣頭兒青習氣,但是他身上依然保留著一股桀驁不馴的秉性。別看他讀書不多,卻寫的一手好字,用他的話說,是在“里面”三天兩頭沒完沒了地寫交代材料練就的。此外,這人還特愛干凈,總愛穿白襯衫、白襪子,渾身上下總是洗得一塵不染。

轉場后,他和葉明珠到了同一個勞改農場,對葉明珠的事兒自然是耳聞目睹、有所了解。他給大家講述了有關葉明珠的凄楚哀怨的故事。

在那個動亂的年代,葉明珠被拋到地處海濱的那個大荒草甸上去了。那里人煙稀少,滿眼所見只有稻田和蘆葦。在那個一望無際的大草甸子上分布著好幾個勞改農場,分別屬于×市勞改勞教和民政系統,而且各有代號。各勞改農場由于人員成分不同,性質也不相同,有的是高墻電網的刑事犯罪勞改農場,有的是勞教農場。葉明珠和楚豪所在的農場似乎有點兒不倫不類,人員成分更為復雜:其中大部分是民政系統以各種莫名其妙的緣由送來接受勞動改造的特殊管教對象;還有一部分是解放戰爭中被俘虜、經過勞動改造后又劃歸民政系統留場留用的國民黨下級軍官。相對而言,這類農場的管束比較松懈。幾類人同處一個大屋檐下,出來進去豈能不磕頭碰面?

勞改農場沒有高墻鐵窗和鐵絲網,而是就地取材用土坯壘起的一棟棟土房子。勞改人員在行動上也有一點兒小自由,只是不許隨便邁出農場的界墻。葉明珠人雖進了勞改農場,但她那種狀況根本談不上什么勞動改造,只是給她戴上了一具精神上的枷鎖,說白了完全就是一種精神上的專政。殊不知,在這種地方,女性可是稀有物種,哪怕她形象丑陋、肢體殘缺,也會招來一大片男人們垂涎三尺的目光。葉明珠那搖搖晃晃的身影經常在眾目睽睽下出沒,早有一雙火辣辣的眼睛盯上她了。隨后,一個男人就經常出現在她的視野內,對方由主動搭訕,到施以小恩小惠,發展到頻頻進攻。早就耐不住寂寞的葉明珠哪里經得住異性如此誘惑,很快她就投入了那人的懷抱。據說,那男人至少比葉明珠大二十歲,曾是國民黨軍隊里的一個小連長,在戰場上丟了一條腿,后來做了俘虜,新中國成立后被送進了勞改農場,改造了幾年,成了留用人員。在那幾乎與世隔絕的環境里,一個是多年沒接近過女色的老鰥夫,一個是早已被情欲折磨得五迷三道、盼望異性如饑似渴的孤女,二人相遇,恰如干柴遇烈火。很快,二人就開始在男人的小屋里幽會,第一次嘗到了男歡女愛的滋味。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兩個人如膠似漆,再也分不開了,后來索性就住在了一起。

一年后,葉明珠生下了一個小男孩。至此,葉明珠覺得自己似乎有了依靠,誰知天有不測風云,孩子三歲的時候,那男人得了一場大病一命嗚呼了,拋下他們孤兒寡母,處境越發凄涼。幸虧周圍的人常施以援手,這個給孩子口吃的,那個給孩子件小衣裳。她男人生前有個關系不錯的哥們兒,一直單身,不知是出于哥們兒義氣,還是想乘虛而入,經常關照他們娘兒倆。葉明珠就又委身于他,一廂情愿地把這個男人視為自己托付終身之人,三番五次地要與他談婚論嫁。誰知這位哥們兒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只想和葉明珠做個露水夫妻,只圖一時的歡愉,并不想一生背負包袱。對于葉明珠談婚論嫁的意愿,他總是借故推諉。葉明珠不死心,依舊糾纏。他被糾纏煩了,竟然張口拒她于千里之外:“別異想天開了,咱們也只可能到這個份兒上,不可能再往前多邁一步!”她雖無奈,但生活所迫,她離不開那個男人,只能和他就這么不清不白、無名無分地混日子。

幼稚的孩子并不懂得生活的艱難苦澀,該淘氣照樣淘氣,該亂跑照樣亂跑。路都走不穩的葉明珠禁錮不住向往自由的孩子,無奈她想出了一個辦法,找了一根繩子,一頭拴在自己腰上,另一頭拴在孩子腰上,這樣孩子就可以在她的掌控之內了。從那以后,人們幾乎天天都能看到這樣的情景,一根繩子拴著娘兒倆,孩子在前面跑,母親在后面一溜歪斜磕磕絆絆地緊跟著。那情景,每一個見到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心酸不已,心軟的人還會忍不住掉下眼淚來。大家都在心中默默禱念:“老天爺啊,保佑這可憐的娘兒倆吧!”

孩子像小牛犢一樣,力氣一天比一天大,葉明珠感到一天比一天吃力。在兒子的奮力牽動下,她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頭,每次艱難地爬起來,苦澀的淚水都禁不住直往心里淌:“兒啊兒,你咋就不知道娘的艱難呢!”青皮小兒懂得什么?照舊是跑。終于有一天,他把母親拽了個大跟頭,葉明珠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沒有爬起來,一跤摔成了癱瘓。葉明珠癱瘓后,那個男人再不傍邊兒了,孩子也只能拴在床頭。后來這個農場因故撤銷,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員被勞改農場分門別類,由民政系統下屬的各福利院和救濟院接收,葉明珠和喪失了勞動能力又無處可去的楚豪被轉到了這所救濟院。

這段故事使每個聆聽者心酸,尤其是曉慧這個心地善良的姑娘,眼睛早已蒙上了淚水。她想,世上怎么有這么多令人心酸的人和事?起初她認為自己是最不幸的,一降生,造物主就把厄運降到了自己頭上。在救濟院這幾年,耳聞目睹了這許多人和事,她才知道,這世上不幸者何止她一個。這個單純又多愁善感的少女,性格中又有著倔強執拗的一面,她過早地離開了親人的呵護,早熟迫使她過早地思索人生的去向。青春的萌動、無所事事的現實,使她感到無聊空虛,用什么來填補這空虛與無聊?她不是已經立下心愿將來要寫小說嗎?但寫小說不是憑空想象,首先得有文化,于是她想到了讀書識字。今生無緣進學校,但她不想做一個白丁,她內心產生了強烈的求知欲,激勵著她向命運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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