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傳統(tǒng)女兒節(jié)的歷史透視——有關(guān)西和乞巧節(jié)的幾首詩詞淺論
- 中國(西和)乞巧文化高峰論壇學術(shù)論文集
- 西和縣文學藝術(shù)界聯(lián)合會主編
- 12410字
- 2017-07-26 11:19:14
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 趙逵夫
一、一首七夕詩與步韻之作認識上的差異
清光緒年間,西和縣漾源書院訓導趙元鶴有《七夕一首示子女》
五律一首:
銀河光燦爛,織女出天門。
離違連年月,親和惹夢魂。
人間歡歌舞,天上敘憂煩。
殷勤人自巧,僥幸不當存。
趙元鶴,字鳴九,西和縣北部趙家大灣人,地當漾水河邊,距禮縣東部永興、西和縣北部長道秦早期發(fā)祥地中心地帶較近。為光緒丁酉科舉人。曾赴禮部試,未第,為吏部候選儒學教諭,長期從事于地方教育。詩的前兩句是說,西和縣一帶的乞巧風俗同古代各種文獻記載一樣,是當天上的銀河在黃昏以后橫亙于天際,牽牛、織女二星靠的最近且最好觀察之時。所謂“織女出天門”,即言織女在這時期要出天門渡銀河到銀河東側(cè)去會牽牛。詩的前二句顯示了西和乞巧節(jié)也同樣與牛郎織女銀河相會的傳說聯(lián)系在一起。頷聯(lián)“離違連年月,親和惹夢魂”,是說牽牛、織女一年之中大部分時間分隔兩處,只七月七日夜一次聚會,且年復一年,年年如此,而他們之間真誠的愛情,永遠親切和美的生活,令古往今來多少人神往,成為人們對良好夫妻關(guān)系的夢想。按律詩起、承、轉(zhuǎn)、合之章法,頷聯(lián)二句是承首聯(lián)而對形成一年一度七夕節(jié)的牛郎織女之傳說在歷史上之影響加以評說,作者對牛郎織女的行為、品質(zhì)是肯定的、同情的、稱贊的,并無道學家從封建道德加以指責的意思。
頸聯(lián):“人間歡歌舞,天上敘憂煩。”由天上的故事,轉(zhuǎn)向?qū)θ碎g與之相關(guān)的活動的敘說。以人間的“歡歌舞”來反襯牛郎織女一年一度相會敘說煩、憂的悲苦之狀,極含蓄地對這種過度的歡樂活動表示了并不贊同的態(tài)度。上句之“歡歌舞”三字,外地人是難以理解的。根據(jù)各種文獻所記載七夕風俗,雖古今稍有變化,各地表現(xiàn)也有所不同,但大體都是在院子里擺些瓜果之類,家人歡聚;婦女兒童用穿針、看蛛網(wǎng)等來卜巧;最多是燒香許愿之類。“歡歌舞”正表現(xiàn)出西和、禮縣一帶乞巧的特點。西和、禮縣一帶的乞巧是從農(nóng)歷六月三十日迎巧、坐巧之后,至七月七日半夜把巧娘娘(織女)的紙妝像送到河邊或路口焚化,其間七天八夜,姑娘們又跳又唱,歌舞不斷。“歡歌舞”三字的概括至為精當。詩的末二句說:“殷勤人自巧,僥幸不當存。”是說巧要憑個人勤于學習、殷于請教、勤于實際操作,靠向神靈乞求是不成的。這是在以上敘說評論的基礎(chǔ)上點出全詩的主旨。這個道理是對的,而且本詩借以教育自家子女,是有針對性的,所以作者這樣說是無可非議的。但這當中也多少反映出作者受傳統(tǒng)文化教育較深,未能從民俗文化方面去看乞巧活動這一事實。鳴九先生是從小就看過西和乞巧活動的。但從儒學之士的眼中看,這七天八夜的又跳又唱恐怕是鄉(xiāng)野淫祀,不合于理的。從這首詩借寫乞巧講了一通道理而對乞巧活動稍有微詞,恐與此有關(guān)。
總體上看來,這首詩反映了真正的傳統(tǒng)舊知識分子對西和乞巧節(jié)的看法,這在民國以前是有代表性的。關(guān)于西和乞巧節(jié),乾隆《西和縣志》在卷二《歲時記》中只是說:“七月七日,夕。人家室女陳瓜果拜獻織女星以乞巧。”成書于民國三十六年的《重修西和縣志》也仍然說:“七月七日,兒女設(shè)香案陳瓜果,拜織女星以乞巧。是乞以等下折豆芽置水碗中,察以卜巧拙。”所記七夕之夜卜巧的事是對的,但另外六天多的活動,便因為“非禮越制”而被巧妙地“隱瞞”了。而康熙《西和新志》在一百多字的《風俗考》中則并未正面提到,只是說“信巫好鬼,諂佛事神,自古及今,往往而然。”幾部縣志中,未錄一首詠述乞巧節(jié)的詩文,即可以看出這一點。
與趙元鶴同時在漾源書院任教的丁秉乾先生,有《步鳴九道兄〈七夕一首示子女〉韻》,詩中所表現(xiàn)的思想就比趙元鶴詩在思想上、認識上要開闊一些,能從歷史文化的角度評西和的乞巧風俗。詩云:
上弦新月好,漫步出東門。
樹影花鋪路,歌聲韻斷魂。
群姝乞巧慧,鄙士樂紛煩。
一看髻髻舞,山城古禮存。
詩所謂“步韻”即用原詩韻腳之字,按原次序為韻寫成。韻用“十三元”,在今天,“煩”與“門”、“魂”、“存”已不押韻。
首聯(lián)“上弦新月好”,因每月十四以前為上弦,十五月圓,十六以后變?yōu)橄孪摇6跗咭郧俺噬舷以卵佬危脸跗摺藙t成半圓。剛出不久的月牙較細,故稱“新月”。看來是趙元鶴之詩寫成不久,丁秉乾即步韻和之。西和城東門之外有城壕,過城壕,沿城壕之東側(cè)有些鋪面和車馬店,橫穿街道再朝東與城濠邊大路平行又是一街,兩面有很多鐵匠鋪,也有染房、旅店等。沿東門外大路再向東,就有一片蘆葦塘,蘆葦塘之外即為漾水河的河堤,池塘周圍和河堤兩面都有很多樹木。因西和城在東西兩山之間,成南北長方形,從城中心出北門和出南門城外都還有南北走向的街道、鋪面和居民住宅,到河邊清涼空曠之地較遠,而西城與西山相近,同治十二年西山大崩滑坡進入西城,城外即山。故城內(nèi)人乘涼、休息、散步多出東門到河堤上。漾源書院在鐘鼓樓以南(即后來之“鼓樓南學校”,即今“南小”舊址),以出東門散步為便。歷來東后街、東關(guān)也都有乞巧點。那歌舞之聲在清夜之中即使在街上有時也可以聽到。七月之初尚在三伏之中,天氣尚熱,城中的人到河堤上乘涼散步是很多的。
“樹影花鋪路”,言新月下當路樹影,宛如落花灑路,而遠遠傳來東關(guān)乞巧地方歌舞的聲音,那悠美的音調(diào)令人陶醉。看來,丁秉乾先生是懷著一個肯定的、贊嘆的心情來欣賞姑娘們的歌唱的。“斷魂”,這里指銷魂神往。初唐宋之問《江亭晚望》云:“望水知柔性,看山欲斷魂。”其意義相類。詩人此時雖未到現(xiàn)場,但想象得見姑娘們又跳又唱的歡快情景。下聯(lián)的“群姝乞巧慧”正是承上聯(lián)的下一句“歌聲韻斷魂”而言,點明其歌聲的內(nèi)涵。詩人必定是曾經(jīng)親臨乞巧的地方看過那熱烈的場面,所以才有上面的聯(lián)想與推斷。“姝”,指美秀。《詩·邶風·靜女》:“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用為名詞時多指未婚的少女。如宋玉《登徒子好色賦》:“此郊之姝,華色含光。”漢樂府《陌上桑》:“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群姝”指成群的姑娘們。“群姝乞巧慧”第一反映了西和乞巧活動參加者皆少女;第二指出是成群少女在一起,不是一般的一家大小在一起慶七夕。“鄙士樂紛煩”,是言詩人由姑娘們的天真、純樸和坦誠而想到一些鄙俗文人不是認真讀書,而忙于奔走鉆營,交接幫襯。兩相對比而言之,這里,將一些文人浮淺的積習同姑娘們的傾訴愿望、乞求巧慧的行為區(qū)分開來。趙元鶴詩中的“殷勤人自巧,僥幸不當存”是兼對將讀書為仕進之途的文人與靠自己的手巧藝高而創(chuàng)造將來生活的姑娘二者言之,因為詩題本作“示子女”。古代有不少文人詩家借乞巧風俗而戒人或自戒,以示做事不能過于機巧。如南宋李曾伯《賀新涼·巧夕雨不飲啜茶而散》末云:“底用乞靈求太巧,看世人、弄巧多成拙。”所以趙元鶴之意并不錯,只是看不出他對當?shù)仄蚯娠L俗本身有什么較深入的看法。丁秉乾則將做事不能使巧弄奸這層意思只局限在學子仕人的范圍,而對姑娘們的乞巧活動表示了贊賞。尤其尾聯(lián)“一看髫髫舞,山城古禮存”,他由歌聲而聯(lián)想到曾經(jīng)看過的乞巧活動場面,認為西和乞巧的儀程等活動方式反映了一種古代的禮俗。這真是一種卓見。“髫”(tiao),指兒童下垂之發(fā),“髫髻”、垂髫與辮髻,姑娘們聯(lián)手跳唱之時辮在后面上下飛舞,故詩人言“髫髫舞”,是一種很能反映舞蹈特征的概括。
詩中說人間姑娘們則是因為織女的善織而乞求巧慧。中國從遠古至近代五千來年,大部分地區(qū)是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而以畜牧飼養(yǎng)為輔助。“男耕、女織”,前者解決吃飯的問題,后者解決穿衣的問題。所以姑娘們自小要學紡織,作為社會整體結(jié)構(gòu)下生存的基本技能。富貴人家的女子不一定學紡線織布,但要學繡花和縫制精致的衣飾,也只是因經(jīng)濟地位、生活要求不同而稍異,婦女所承擔社會責任的性質(zhì)并無變化。乞巧而進行七天八夜,突出地表現(xiàn)出姑娘們對及早掌握婦女勞動技能的熱烈愿望。
這首詩,取材于夜晚出東門納涼散心時所聞所想,似有用《詩經(jīng)·鄭風·出其東門》一詩中“出其東門,有女如云”之意。上古之時青年男女之歡會對歌,都是在城邑東門之外,因為按五行則東方屬春,與生長有關(guān)。《尚書·益稷》鄭玄注:“東方,物所以生也。”(《太平御覽》卷一九六引)。《詩經(jīng)·鄭風》中的《東門之墠》,《陳風》中的《東門之池》《東門之枌》《東門之楊》等皆與之有關(guān)。《鄭風·籜兮》一詩云:
籜兮!籜兮!風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
籜兮!籜兮!風其漂女。叔兮!伯兮!倡予要女!
“籜”指樹木的葉子下落。則這首詩寫的男女青年對歌的情景正是在秋天,同后代七夕的時間相合。就方位上取生長之意設(shè)在東面,而就季節(jié)又放在初秋。因為初秋之時夏收剛過,而秋收尚未開始,當農(nóng)業(yè)勞動的兩個高峰期之間,草木尚且繁茂,也不似冬天的寒冷不便戶外活動,衣著臃腫難以做到無論貧富大體都穿著整齊。看來古人將乞巧活動安排在農(nóng)七月,除天象方面的原因及與之相關(guān)的傳說之外,從古人的生活生產(chǎn)節(jié)奏上說也是很協(xié)調(diào)的。丁秉乾和詩中暗用《出其東門》之意,反映出一種很深的歷史文化認知。他說“山城古禮存”,并非虛言,而有著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
丁秉乾,秦州馬跑泉人,生于咸豐七年,二十七歲中進士,次年入翰林院,光緒十二年任禮部主事。因雙親老病,授陜西保安縣知縣。在任期間獎勵農(nóng)桑,辦書院義學,有政聲。光緒十九年因母逝回家守孝,光緒二十三年受聘主講于西和漾源書院約四年之譜。總之,從漾源書院兩位老先生詩中可以看出一些有關(guān)乞巧節(jié)的信息,同時也顯示出不同閱歷、不同思想認識者對它的不同評價。西和地域偏僻,民國中期以前知識分子絕大部分同趙元鶴一樣,甚至更為保守,外地學者來縣者一般即是縣官之類,遵從舊的政統(tǒng)、道統(tǒng)、學統(tǒng),能關(guān)心百姓衣食、輕賦倡學就是清官。如丁秉乾以至于比丁秉乾思想更為活躍者可以說鳳毛麟角。這就形成了西和思想之封閉,但另一方面,也形成了使乞巧風俗得以長期保存的文化環(huán)境。
二、兩首《鵲橋仙》所反映西和乞巧節(jié)的文化內(nèi)涵
先父子賢公(名殿舉)1924年入省立隴西師范,1926年參加馮玉祥國民革命軍第一軍,先后任司書、書記、執(zhí)法官、軍法官。北伐失敗后入開封無線電專門學校,后到天津進修無線電機械學。1931年2月(農(nóng)歷正月)因思家作《鵲橋仙》詞二首。其一題曰 《憶舊》:
明月半圓,樹影婆娑,墻里歡笑聲繼起。估量眾女正顛狂,惟新婦、欲歌又止。
臉上容光,一路敘說,兒時激情未已。村頭為恐嬌客等,歸來時、柔情似水。
其二題曰 《春節(jié)在天津憶內(nèi)》:
天津雪厚,漢源春暖,正是風云萬里。原非靈鵲架橋時,絮叨聲、殷勤窗紙。
當年七夕,回門崖上,眾女堅邀阿姊。村頭唱巧正悠揚,卻道是、不如納底。
可以看出,這兩首詞所寫是同一時間的事,都是寫新婚后隨我母親回門到城西的南家崖上的經(jīng)歷。春節(jié)一人在外,自然會想家。之所以兩詞都寫回憶初婚時回門時事,因為我母親賈氏生于戊申年正月初六。故詞有可能就是在我母親生日前后所作。兩詞都是回憶乞巧節(jié)的情景,因為我父親于民國十三年(1924)去隴西師范上學前完了婚,回門時正當七月初乞巧之時。
從《憶舊》一首看,所回憶之事當在七月初六七之時,月已接近半圓。作者回憶我母親回娘家后受村里姑娘們的邀請去坐巧的地方看熱鬧,我父親后來去墻外等。為什么不進去看?應(yīng)該是不好意思。那時候青年男女之間并不能隨便搭言、交往,何況新婚妻子在場,更不好意思同別人一樣去旁觀。他抬頭看到明月,低頭看著地上的樹影,靜聽著墻內(nèi)唱巧之聲不斷。由跳唱時歌聲之高和腳步之響及喧嘩之聲可以想象到里面的熱鬧狀況。詞中用“顛狂”形容乞巧中姑娘們手拉著手前后擺動,盡情跳唱發(fā)辮飛舞之態(tài),最為傳神。詩人想象在這種氣氛之中新婚的妻子想像以前一樣要唱,但馬上想到自己已經(jīng)出嫁而停止。突出地表現(xiàn)出了三十年代以前西和乞巧節(jié)乞巧者的身份特征。因傳統(tǒng)西和乞巧活動,只有未婚的少女才能參加,年齡一般在十二歲至十六歲之間,太小的只能跟上“見習”,不作正式成員,而只要一出嫁,無論是十四十五,便再不能參加跳唱和各種儀式、活動。詩中表現(xiàn)剛出嫁姑娘在乞巧場合的情態(tài),刻畫內(nèi)心,極為逼真。
下闋是寫我母親從乞巧的院中出來后的情形。“臉上容光、一路敘說,兒時激情未已”。上世紀四十年代以前一些大戶人家對未出嫁女子管束較嚴,輕易不讓出門;民國時有的雖然上女校,但也不會像現(xiàn)在的女學生隨便交往朋友、隨便參加社會上的活動。但是,在七月乞巧的這七天八夜,還是放開讓她們?nèi)ズ痛蠹乙黄鹜妫壹依镆孪葴蕚浜眯乱路⑿滦km然傳統(tǒng)節(jié)日中在西和、禮縣一帶同樣以春節(jié)為最重要、最隆重,但春節(jié)時到親戚朋友家拜年,是爸爸、叔伯和哥哥、弟弟的事,來了客人,也是大人和男孩子拋頭露面的多,女孩子稍大一點,便連見客人、領(lǐng)壓歲錢的資格也沒有了。只有乞巧,完全是女孩子參加。乞巧活動中姑娘們要到城里請巧,要到其他乞巧點上參觀、唱巧,要到橫嶺山九眼泉或張集溝龍王廟的毓龍泉等處去取水,沿路都會有些人在路兩邊看,各乞巧點上更有些大人、小伙子去看熱鬧。所以一年一度的乞巧節(jié)是女孩子最隆重的節(jié)日,最光彩的時候,從小到出嫁,會留下很多難忘的記憶,一提起來就會十分興奮,有講不完的故事,說不完的話。
事實上,乞巧節(jié)也是女孩子自己和與社會接觸的機會。成群結(jié)隊在街道上、大路上行走,在巧娘娘神桌前跳、唱,舉行各種儀式,都會引來一些人觀看。有些男孩子也擠在人群中去看。有的男孩子還設(shè)法引起姑娘們對自己的注意。如從草叢或買來的蒿柴中摘一種當?shù)亟小澳椋ó數(shù)胤窖詾椤叭弧保┠樽印钡臇|西,李子大的圓蛋上面長滿刺,刺頭上有小鉤,掛在頭發(fā)上不易取下來。拿這東西遠遠給喜歡的女孩子扔去,被扔上的女孩子都會回頭看,有時也會追著來打。這在當時也是青少年男女接觸的一種方式。家中有男孩子的大人也會去看,誰家的姑娘長得俊、靈心,以為儀親的準備。所以,乞巧節(jié)也是女孩子特別受到父母關(guān)心、關(guān)照的時期。詞中寫我母親估計到我父親在外面等著,所以看了一會就出來,但心情仍十分興奮,臉上容光煥發(fā),在回家的路上向我父親講說過去和大家一起乞巧的經(jīng)歷。“嬌客”,指女婿、夫婿。宋黃庭堅《次韻子瞻和王子立風雨敗書屋有感》:“婦翁不可撾,王郎非嬌客。”任淵注:“按今俗間以婿為嬌客。”因新婚夫婿在岳丈家,又是從妻子的角度上說的,故此處作“嬌客”。“柔情似水”,正體現(xiàn)了角色的轉(zhuǎn)換。當然,這最后一句,是我父親從自身方面的一種體會,從我母親當時的心情推想,可能會更復雜一些;也有對新婚感到滿意的幸福感,也會有過早脫離了從小長大的姊妹而客觀上被孤立起來的失落感。
第二首《春節(jié)在天津憶內(nèi)》與上一首一樣都是寫回憶,上一首側(cè)重事,寫了記憶中難忘的一些細節(jié),難以磨滅的印象;此一首側(cè)重寫人,寫對人的思念及其所表現(xiàn)出的以傳統(tǒng)道德自律的品格。天津在更北面,故詩中言“雪厚”,家鄉(xiāng)在漢水上游,唐代曾名“漢源縣”,故曰“漢源春暖”。秦人早期生活于以禮縣東部、天水西南、西和縣北部為中心的地帶,所以以西漢水的重要支流漾水(源于西和縣南部橫嶺山九眼泉和白草山)為正源。西和中部、北部之地最早屬西縣,為秦人從西遷時所到最西之時,因以為名。西和雖在西北,但地處隴南,較天津要稍暖一點。當然,詩中說“漢源春暖”主要是表現(xiàn)一種個人感受,在天津為身體所感,對家鄉(xiāng)是心中所感,這里也有對家人的感念在里面。“正是風云萬里”是說兩地相距太遠,無法感受家庭的溫暖,也無法在短時間中回去。“原非靈鵲架橋時”,言時當正月,并非七月初乞巧之時,耳邊卻時時響起絮叨之聲。回過神來之后方知這并非所思念之人相見后沒完沒了敘說別情的情形,而是破了的窗紙在風中不停地顫動作響。這里寫由于思念而進入幻覺,似乎聽到她在說話,但轉(zhuǎn)身一看卻沒有,只有窗紙在寒風中作響。下闋由幻聽而聯(lián)想到五年前新婚后隨之回門到南家崖上的一些細節(jié)。當時村里的姑娘們又跳又唱,正在高興的時候,見到先一年還在一起乞巧跳唱的姐姐回娘家來,便一定要拉她去一起熱鬧。雖然知道村頭上乞巧的姑娘們正是高興,也遠遠聽到一點唱巧的聲音,但她還是拒絕了,說“不如自家納鞋底”。納鞋底是過去婦女們隨手干的活,出門可以帶上,一面拉閑話一面納鞋底,有的甚至走在路上也納,因為鞋底厚,繩子也長,只要看準位置扎下去,把針扎到底,直至拔出要一些時間,把繩子全拉過去也要時間,這都可以不用眼睛看。婦女們常在一干完別的活計后,隨手拿起鞋底納。詞的末句既表現(xiàn)出所思念者的禮儀操守和勤勞品德,也反映了西和乞巧節(jié)的突出的特點,或者說它的本質(zhì)——它是真正的嚴格意義上的女兒節(jié)。
上一首一開始就是從回憶中的情景說起,故題曰《憶舊》;這一首則是從春節(jié)時孤身一人在燈前的思念寫起。春節(jié)為家家團聚之時,故思家之情更切。這一層易于理解。兩首詞中都以婚后不久回門時的事為題材,因為結(jié)婚在農(nóng)歷七月初,又不久即夫妻分離,如牛郎織女般分隔兩地,這一層也易于理解。還有一點就是:我父親婚后只有1925年初春節(jié)寒假、農(nóng)歷六七月中的暑假和1926年春節(jié)寒假回過家,1926年2月即參加國民革命軍,以后再未能回家,記憶中就是兩個節(jié)日:乞巧節(jié)和春節(jié)在一起的一些情節(jié),所以在春節(jié)之時思念更深,并且想到有關(guān)乞巧的事。
我父親在河南、天津期間除讀了孫中山等人的一些著作之外,也對新文化運動中一些人的著作有所接觸,認識到民間文學等在民族文化中的地位。在天津曾買得一本清代末年的十二回小說《牛郎織女》并帶回。因原書在細節(jié)描寫和語言上都有些較突出的問題,難以卒讀,故1932年他在銀川時曾加以訂正。書于書末的跋中說:“此書講‘天河配’,而余得之于天津,又不意攜之至銀川。‘天津’、‘銀川’,由字面觀之,俱有‘天漢’、‘天河’之意,而余家鄉(xiāng)西和本古漢源,亦與天漢有關(guān)。此書隨余數(shù)千里,似非無緣也。”我們由上面論的兩首詞可以知道,先父年青之時對清末這本文字水平并不高的小說《牛郎織女》竟能感興趣,不但買了,還攜之至蘭州,又帶至銀川,并加以校訂,回家時又帶至家中,雖然跋語言“備歸家后搪塞小兒之求”(時我大哥已五歲),其實是另有深層次的原因的:他的很多記憶大多都與七夕有關(guān)。
此外,我以為作者選用了《鵲橋仙》這個詞牌也是有其深意的。據(jù)《欽定詞譜》言,該詞“始自歐陽修,因詞中有‘鵲迎橋路接天津’句,取為調(diào)名。”這正與作者時在天津的事實相合。至于秦觀等人的《鵲橋仙》詞俱借詠牛女之事為題材以抒懷,更是人皆知之。所以可以說,這兩首詞從詞牌到題材,到內(nèi)容都反映了作者對乞巧風俗的了解,突出地反映出西和乞巧節(jié)作為“女兒節(jié)”的特征,同時也將西和乞巧節(jié)同古代的乞巧文學、乞巧文化聯(lián)系了起來。
三、第一次揭示出傳統(tǒng)乞巧節(jié)深層內(nèi)涵的《題乞巧歌》二首
關(guān)于西和乞巧風俗的特征、機制,除了上面所談只有未婚的女孩子參加,以街巷、村莊等居住地為單位成群組織起來進行、又跳又唱、進行七天八夜這四點之外,尚有幾點值得深入研究:只流行于以禮縣大堡子山、園頂山為中心的秦人發(fā)祥地西漢水上游地帶,即西漢水上游和漾水河流域,也即西和縣中部、北部大半個縣和禮縣東北部幾個鄉(xiāng)鎮(zhèn),由這點可以看出西和乞巧風俗同早期秦文化的關(guān)系;時間從農(nóng)歷六月三十日夜坐巧開始,至七月初七夜將巧娘娘像送至河邊或路口焚化,送巧儀式結(jié)束止,共七天八夜。這是正式的儀式。實際上有關(guān)的準備工作還要早一些:
第一,到農(nóng)歷六月,巷道里、村里在女孩子中有一定威望的姑娘,一般是先一年的巧頭,或前一年即是主要成員的女孩子,就開始聯(lián)絡(luò),確定坐巧之家并收集錢款和準備物資。
第二,從六月底開始,大家就抽空開始編新歌。
第三,女孩子在六月初開始生巧芽,以作為七月七日夜卜巧之用,同時也顯示著女孩子在家里的存在,顯示著女孩子被重視。
第四,農(nóng)歷五月端午節(jié)小孩子都帶手襻,姑娘們更重視,因為七月七夜送巧時也要用它作搭橋之用。
第五,當年春天種花時,有女孩子的人家院子里多會種上鳳仙花(當?shù)匾步小爸讣谆ā保靡栽跍蕚鋮⒓悠蚯苫顒訒r染指甲用。
這樣看來,一年之中姑娘們從開始考慮相關(guān)事情并作準備,至乞巧結(jié)束有五個月之久。所以,七月七半夜送巧娘娘至河邊或路口焚化時,姑娘會哭,有的眼睛都哭腫了,不敢回家。難道這僅僅是因為她們玩了七天八夜的一種活動結(jié)束了嗎?在乞巧活動中姑娘們究竟抱著怎樣的一種情感,有著怎樣的一些愿望?
我父親1936年在西和鼓樓南學校(由清代漾源書院改建的全縣第一所高級小學)任教時發(fā)動學生搜集編成的《乞巧歌》(香港銀河出版社2010年5月出版時名《西和乞巧歌》)中載錄了上世紀三十年代以前西和各鄉(xiāng)鎮(zhèn)(當時包括今屬禮縣的鹽官、祁山兩鄉(xiāng)鎮(zhèn))流行的乞巧歌,依據(jù)《詩經(jīng)》的分類,為《風》《雅》《頌》三卷,《風》的一卷包括《家庭婚姻篇》《生活習俗篇》《勞動技能篇》,《雅》的一卷包括《時政新聞篇》《傳說故事篇》,《頌》的一卷包括《坐神迎巧篇》《禮神乞巧篇》《看影卜巧篇》《轉(zhuǎn)飯送巧篇》。由其篇名可見其中并不止是乞巧、卜巧儀式的內(nèi)容,而是差不多包括了上世紀三十年代以前人們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讀《西和乞巧歌》即可對此有具體的了解。而從對西和乞巧歌反應(yīng)的社會現(xiàn)實及長期封建社會中未婚少女的情感與愿望作出了高度概括的,是該書的編者的兩首七律《題乞巧歌》。其第一首云:
紙上心弦神鬼驚,女兒悲苦氣難平。
出膿出血刑半死,嫁狗嫁雞判一生。
乞巧難求厄運少,及笄似向峭崖行。
亭亭玉立家中寶,父母誰聞唱巧聲!
這是作者在讀了全縣各處所收集到的乞巧歌之后所寫的感受。“心弦”是指動人情感的歌,“紙上心弦”這里指記錄下來的乞巧歌。西和禮縣一帶的乞巧風俗歷史很久,從《西和乞巧歌》可以看出,當時的學生還是以考秀才、舉人、進士為不同階段的目標,最后希望的還是作官“戴頂兒”;女孩子還是“四歲五歲穿耳環(huán),七歲八歲把腳纏”。其中也唱到一些發(fā)生在清代的事件。但把乞巧歌載之于文字,當時編成的《乞巧歌》是第一次。讀這些歌,確實令人動情。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韻》言李白“落筆驚風雨,詩成泣鬼神。”《題乞巧歌》中言這些乞巧歌同樣是感動天地,泣驚鬼神的。他們不是一些文人精巧構(gòu)思雕鑿字句而成,而完全出自沒有讀過書的女孩子之口,傾吐了真情,是真正的“天籟”。而且它們對兩千多年中上自天子圣人,下至文人學究都說為不能變動、不能非議的封建禮教,對那些“三從四德”之類的婦道及重男輕女的社會風習喊出了反抗之聲。韓愈在《送孟東野序》中說:“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又說:“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懷。凡出乎口而有聲者,其皆有弗平者乎!”人們從表面上看到的都只是女孩子們又跳又唱,而作者從大量乞巧歌詞中看出了她們的悲苦,看出了她們的不平之氣。
詩的頷聯(lián)說:“出膿出血刑半死,嫁狗嫁雞判一生。”上句言纏腳,下句言包辦婚姻、買賣婚姻。對于纏腳之苦,文學作品中似只有《鏡花緣》寫女兒國“粉面郎纏足受困”的那一部分。過去所謂“三寸金蓮”實際上是要將腳背折彎,使腳尖與腳跟部靠攏,常常搞得骨折肉爛,出膿出血,同古代的酷刑相似,將女孩兒折磨得半死不活。所以詩中說“刑半死”。至于包辦婚姻,上至官宦人家,甚至標榜為“詩禮傳家”的所謂“書香人家”,下至貧民百姓,莫不如此,只是上層社會往往將子女的婚姻作為官場交結(jié)和大人間增進友誼、鞏固感情的工具,而下層社會更普遍的是買賣婚姻。無論你見過沒有,喜歡不喜歡,一說定,你就得跟著走,不容有異議,就如當官的給你判定的一樣;而且,除非男方寫了休書,女方無論受多大罪都無權(quán)提出離異。父母決定了女兒的一生。《西和乞巧歌》的《家庭婚姻篇》中,有好幾篇是反映這種事實的,如《紅心柳,杈對杈》一首中說:“姐姐今年十七八”,而“男人是個碎(意為“小”)娃娃”,說半夜醒來這嬰幼兒類的“丈夫”只是叫“娘”。“說要把屎尿尿家,抱起男人(丈夫)把炕下。一面掇澆(抱小孩讓小便)一面想,眼淚流了一叭嗒。說是成給(嫁給)好人家,實是給人看娃娃。”所以哭訴道:“好好的年紀白糟蹋,這罪孽啥時才完。”(乞巧歌中的“姐姐”一般指一起參加乞巧活動的年齡大些的同村姑娘。)這類的事在上世紀三十年代以前是常見的,所以是很有典型意義的。《金蹄子花,銀蹄子花》一首所反映也是這個主題。但這一首中抒情主人公的態(tài)度就強烈得多:“不嫁高門大戶家,要嫁七尺漢子。”對這種幾千年來官府說“對”、讀書人說“對”、祖祖輩輩大人們說“對”的法則提出反抗。《西和乞巧節(jié)》中寫到公婆、丈夫虐待媳婦的不少,甚至于有實在不能忍受折磨而自殺的(《死板姐》)。
詩中說“乞巧難求厄運少,及笄似向峭崖行。”這是作者本身向封建禮教、向封建社會的一系列壓制婦女的制度提出批判。姑娘們的乞巧,抱著熱烈的希望,希望能心靈手巧,由此而使自己的將來幸福,希望婚姻美滿,但實際不可能,因為在當時的封建制度下,無論你個人如何努力,女子在出嫁前無權(quán)決定自己的大事,在婚后也無法改變受公婆、丈夫等管制的地位。《紅樓夢》中迎春、史湘云等人的命運反映了上層社會女子被主宰命運的狀況;即使在勞動者階層,當時的社會制度本身也是讓一代一代婦女自己壓迫自己。《生活習俗篇》的《熱頭出來一盆火》講一個婚后受虐待的青年婦女在外勞動中遇到娘家哥哥,向他講說了在公婆家的苦楚后,哥哥聽了也傷心,用手擦眼淚。但他對這個幾千年來人們都認為“天公地道”的禮俗有什么辦法?他只有說:“你男人他是年輕人,一年半載會老成”,這是哄,是欺騙;又說:“阿公阿家老人家,三年五年過世”,這是安慰;“挺住身子咬住牙,過后你也當阿家!”這就是在安慰的當中道出封建禮教的本質(zhì):吃人。這是魯迅在“五四運動”前夕發(fā)表的《狂人日記》中指出的。在民國以前西和乞巧歌中同樣指出了這一點。詩中說“及笄似向峭崖行”,本來男女青年的結(jié)合應(yīng)是一件喜事,而大量的事實讓姑娘們看到,年齡一年年增長,走向十五六“及笄”之年,就像一步步走向懸崖邊上一樣。《禮記·內(nèi)則》:“(女子)十有五年而笄。”鄭玄注:“謂應(yīng)年許嫁者。女子許嫁,笄而字之。”“笄”謂簪子。后世因稱女子到十五歲為“及笄”。西和乞巧者過去以十二歲至十六歲的女子為主,正是她們發(fā)育走向成熟,容光煥發(fā)、楚楚動人之時。亭亭玉立,家家都看作寶貝。然而,有幾個父母聽到了女兒的心聲,考慮到了女兒的愿望?
《題乞巧歌》第一首指出西和乞巧歌唱出了女兒的心聲,而姑娘們也只有在七月初乞巧之時才能傾吐心聲。所以乞巧節(jié)是那些被看作亭亭玉立的所謂小家碧玉共同的節(jié)日。當然,它也是大家閨秀的節(jié)日,但在下層青年女性的歌舞活動中更能顯出這個節(jié)日的社會意義。
《題乞巧歌》第二首云:
莫謂詩亡無正聲,秦風余響正回縈。
千年乞巧千年唱,一樣求生一樣鳴。
水旱兵荒多苦難,節(jié)候耕播富風情。
真詩自古隨風沒,悠遠江河此一罌。
這一首主要是從乞巧歌的角度說。《孟子·離婁下》:“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荀子·樂論》中說:“正聲感人而順氣應(yīng)之。”三國時嵇康《琴賦》中說:“爾乃理正聲,奏妙曲,揚《白雪》,發(fā)清角。”又李白《古風》之一:“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本詩中“莫謂詩亡無正聲”是說,《詩經(jīng)》之后仍然有抒發(fā)真情之作,西和的乞巧歌便是證明。自然,與此類似的還有歷代民歌和貼近人民、反映人民疾苦、發(fā)自內(nèi)心的詩人之作,但這些完全被文人學士所忽視、毫不雕鑿的真情之作更值得珍視。“秦風余響正回縈”一句說,西和的乞巧歌便是《詩經(jīng)·國風》中《秦風》的延續(xù),是它的余響,而且仍然在唱著,在不斷產(chǎn)生著。這兩句以振聾發(fā)聵之聲為西和乞巧歌在中國文學史、文化史上的意義做了定位。這里雖然說的是乞巧歌,由乞巧歌的意義,也就反映出產(chǎn)生了這些作品的西和一年一度的乞巧節(jié)的意義:它產(chǎn)生了在中國文學史、文化史上有著重要地位的足可傳世的作品。
“千年乞巧千年唱,一樣求生一樣鳴”,這就是韓愈“物不平則鳴”的思想,加以發(fā)揮:乞巧節(jié)實際上就是一種“不平則鳴”的文藝活動,是長期以來少女們團聚起來表現(xiàn)愿望、爭取婦女地位、顯示自己能力的日子。雖然這個活動很難搖動封建禮教、封建倫理道德的根本,但一定程度上總是突破了一些束縛婦女的藩籬,向社會展現(xiàn)了自己,也與青年男子有了一定程度接觸的可能,同時不斷地唱出自己的愿望,不斷進行抗爭。
“水旱兵荒多苦難,節(jié)候耕播富風情”,是概括了乞巧歌中歌唱家庭婚姻乞巧儀式之外的內(nèi)容。因為每年的乞巧歌除傳統(tǒng)的歌詞之外,總有些反映社會時政、衣食狀況的作品。《西和乞巧歌》一書中在《生活習俗篇》《勞動技能篇》《時政新聞篇》就有不少。過去婦女在家庭社會中受到舊禮教的各種束縛,在婚后又受到夫權(quán)等的束縛,作為下層勞動者的子女,她們同時也受到官府和封建地主的壓迫;她們首先是社會的人,要全面反映她們的愿望,就不可能不涉及社會生活的其他方面。正因為這樣,乞巧歌更具有《詩經(jīng)·國風》那樣的地位。本詩中用“水(發(fā)洪水)、旱、兵(戰(zhàn)爭造成的災(zāi)難)、荒(饑餓年代)”四字來概括老百姓常常遇到的災(zāi)難,以“節(jié)(季節(jié))、候(氣候寒暖、風霜雨雪)、耕(耕地、開墾)、播(播種)”四字來概括在上世紀四十年代以前占全中人口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農(nóng)民的生活與生產(chǎn),都是極確切的。可以看出,《乞巧歌》從女孩子的角度反映了上世紀三十年代以前的中國社會。當中兩聯(lián)對仗也極工整。頷聯(lián)對仗以“重現(xiàn)”見長,頸聯(lián)對仗以“排比”為特色。
“真詩自古隨風沒,悠遠江河此一罌”,言自周代之采詩制度亡,戰(zhàn)國二百多年民間歌謠不存;秦漢時設(shè)置樂府,里巷風謠稍有存者,至魏晉以后,除文人擬作及舞榭歌樓之曲,真正的民歌見載于文獻者極少,即馮夢龍等所收集《掛枝兒》《山歌》之類,也多歌女供人消遣之作,非真正反應(yīng)廣大人民心聲之作。一千多年中民間那些屬于天籟的詩歌作品都自生自滅,自然消亡了。作者認為,收在《乞巧歌》書中的這些作品,只是從古到今悠遠江河一樣的詩歌長河中舀出來的一瓶而已,這類乞巧歌從古到今應(yīng)是很多很多的。這是從歌的角度說明了西漢水上游漾水河流域乞巧風俗的悠久歷史。
兩首詩都是針對西和乞巧歌來寫的,各有側(cè)重,但都是從對幾千年封建禮教的批判著眼,從反映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與生產(chǎn)著眼,評價它的思想意義;對其文學上意義的評價,也是從整個中國文學史來考察定位。全詩顯示出“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新的思想觀念,視野是開闊的。可以說,這兩詩對傳統(tǒng)的西和乞巧節(jié)作為歷史悠久的“女兒節(jié)”,也是一個深刻剖析。
以上分析了六首產(chǎn)生于清代末年至民國中期反映西和乞巧歌的詩詞作品。這六首詩詞從不同的方面反映出西和乞巧節(jié)的情形,從表現(xiàn)方式、規(guī)模、規(guī)程到體現(xiàn)著它的精神的乞巧歌在文學與文化史上的地位,都體現(xiàn)出:乞巧節(jié)是女兒節(jié),是未婚青年女子展示自己、表達愿望、學習技藝的機會及走向社會、了解社會的開始。
新中國的成立徹底結(jié)束了延續(xù)數(shù)千年的封建禮教,女孩子上學的越來越多,不但婚姻上完全自己作主,在家庭內(nèi)有發(fā)言權(quán),而且走向社會管理、國家建設(shè)的各個領(lǐng)域。上世紀五十年代以后的乞巧節(jié)已沒有《題乞巧歌》中所說的“女兒悲苦”,而更向?qū)W習技藝、交流經(jīng)驗、評論風氣的方面發(fā)展。但我們讀了以上所論這幾首詩詞作品,讀了《西和乞巧歌》,才更能珍惜今天在社會主義制度下給每個青年女子提供的良好的教育條件和發(fā)展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