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禁籠中的少女(5)
- 知更鳥女孩2:沉默之歌
- (美)查克·溫迪格
- 4219字
- 2016-12-14 15:18:55
米莉安透過書的邊緣窺望。
“你是……想送我回學校嗎?”她發出那種病態的令人討厭的笑聲,“我的青春期可能是太長了點?!?
“什么?哦,不。這是一份工作?!?
米莉安迅速卷起郵件,猛地拍打了一下他的膝蓋,“關于給我找工作的事情,我是怎么跟你說的?你就像對待醋和小蘇打、鈉和水一樣把我隨意扔到一個朝九晚五的地方,就像讓眼鏡蛇和貓鼬共同居住在一個小型公寓里,給它們錄像,然后放到MTV上面一樣?!?
“這不是那種工作?!?
她用手做出一個色情的動作。然后,鼓著腮幫子模擬表演口交,“難道……是這樣的工作?”她淫蕩地舔著那看不見的陰莖。
“我不是在幫你拉皮條。這是一個……”他似乎無法找到合適的字眼來描述,“有關心靈的工作。”為了試圖澄清,他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頭。
“有關心靈的工作。”
“是啊。是的。”
“我甚至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我可以在家辦公?”
路易斯過了一會兒進行了解釋說明。他不時地做慈善工作,為需要的人送貨。在這種情況下,他給一些位于東北地區的學校捐贈了許多學習用品。比如寄宿制學校,特許學校,私立院校,小學院。也包括這一個學校,考爾德科特學校,一個女子學校。
“我認識那兒的一個老師?!彼f道,“凱瑟琳·凱蒂,她是一個友善的女人,教英語。她沒有任何家人,一個也沒有了。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她十分確信她即將死去?!?
就在此時。死亡的惡臭朝米莉安的鼻子席卷而來。烏鴉的翅膀窸窣作響,禿鷲在把頭埋進傷口之前發出咝咝的聲音。
“我們都會死去。”米莉安說道。
“這是多么絕望的事情?!?
“生物學上來說這是很正常的,老兄。我們的生命到最后總有消失殆盡的一天。那首詩怎么說來著?什么什么,中心不在?”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她。他不是一個詩歌愛好者。
“她覺得她即將死去,她認為自己生病了。而且她全家人都死于某種疾病,大多數都是癌癥。一個侄女死于腦膜炎,一個哥哥死于DVT?!?
“DVD?一定是一部低劣的電影?!?
“D-V-T。深靜脈血栓。”
“哦,哦。這聽起來像一個很厲害的樂隊名字?!?
他的鼻孔微張。用他那寬大的手指擺弄著自己的眼罩。每當他被她的廢話弄得無語時,他都會不由自主地做這個動作。
“重點在于,她說她想咨詢一個通靈人士。她問我有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
“所以你把我的事情告訴她了?!?
“是的。”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想要保密?”
“你搞得人盡皆知?!?
“沒有人盡皆知。”
“你告訴了那個郵遞員?!?
這是真的。她告訴了那個郵遞員,他說他的皮膚有點問題,她告訴他應該去檢查。他脖子上有一塊形似得克薩斯州的黑斑。當然,他不會接受檢查。但是有些時候,她會從對著潮汐的大聲發泄之中找尋快感。
她把考爾德科特的書扔在了儀表盤上,從杯托里取出她的咖啡。掌心洋溢著溫暖的觸感,安逸舒適,“我以為你不想讓我做這件……事了?!?
“我從未那樣說過?!?
“你給我買了手套,還非要讓我戴上。”
他再一次擺弄眼罩,“我只是覺得在你做那份工作的時候,這會給你帶來麻煩?!?
“至少在床上時你可以讓我脫掉手套。”
他臉頰泛紅。經過了這么長時間的相處,他現在依舊會臉紅。
她決定像一只長耳大野兔一樣快速蹦蹦跳跳前進,讓這些廢話快進?!八裕@個老師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憂郁癥患者。她覺得自己快死了。你向她提到我,告訴她我那惱人的天賦。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三個月前。大約是那個時候?!?
“你覺得她現在還有興趣嗎?”
他點點頭,“我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了?!?
“你這只狡猾的狐貍。”
“所以,你怎么想?”
她的雙手感到一陣刺痛。她感覺她的指尖如同大黃蜂的翅膀對著玻璃窗不停拍打一樣。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全身上下都想要這樣做——就像她有這種渴望一樣,這種渴望深深地纏繞在她所有的身體部位,從她的牙齒和舌頭一路下滑至她雙腿之間的青翠山谷。她可以聽到她腦海中那濕潤腐臭的空谷傳來一陣歌聲:海妖又一次歌唱著死亡與那遙遠的高速公路,鳥在黑暗之處振翼跳躍,金幣充斥著油膩的血液。身體想要,心靈追尋。
她已面露饑餓之色。她的面色如同天線般發出渴望的信號,她自己已處于失去耐心的邊緣。路易斯揣摩著她的心思。
“我想你的回答是肯定的,對吧?”他說。
“我可什么都沒說。”
“和我想的一樣。”他的聲音是悲傷的,她不知道為什么,但她內心中的答案是她要去。
9 沒時間戀愛
那天晚上,他們擠在一家汽車旅館睡覺。就是那個順著瓦瓦路一直走下來的叫“砂糖”的汽車旅館。幫他們登記的家伙看起來像一個真正骨子里壞透了的渾蛋,但其實他連豬狗都不如。眼睛太大,臉太小,指甲很脆弱,如同一個個破碎的貝殼。
房間也沒什么可說的。它仍舊是沙灘主題——木板墻上掛著船長的輪胎,衛生間鑲筑著夢幻粉與海沫綠,兩張互相依偎著靠在一起的單人床上方懸掛著一幅劣等的亞克力畫[10],畫的主體是一座燈塔。
房間里散發出一股霉菌和咸水惡臭味。
沒關系。米莉安是清醒的、活著的、生龍活虎的。這不只是咖啡因的緣故,也不是尼古丁的作用。她的手像握著除草器一樣瑟瑟發抖。
她生病了。她知道這是病了的樣子。那個遙遠徘徊的死亡承諾讓她感覺自己比過去的一年更有活力。
她只能接受這樣的事實,無能為力,只能順其自然。
路易斯坐在一張床上,去摸索用來操作脆弱松木質梳妝臺上的那個四四方方小電視的遙控器。但她并沒有給他找到它的機會。
她躥到他的背部,咬他的耳朵,發出猴子般的叫聲。讓她的手在他的胸口慢慢往下移,她希望找到的是乳頭,而不是一個按鈕,然后扭了它一下。
“我想要撫摸你的每一寸肌膚?!彼p聲私語。然后她開始愛撫他的身體。他們如同著火了一般。不過這也有令人沮喪之處:她再也不能知道路易斯如何死去了。她曾經知道——他會在巴尼加特燈塔之上被刺傷雙眼,然后死去。但后來她過去改變了命運的進程,因此現在他的死亡仍然是一個饒有興味的奧秘,就如同她自己的命運一樣。
她的另一只手移到他的臀部,然后開始緩緩向他的膝蓋移去。他呼吸沉重。
但隨即他吞了一口氣,用他的雙手將她牢牢抓住。不管不顧地將她扯了起來——他至少比她重120磅。他將她扔到床上。彈簧床像騾子般嘶叫。
“不。”他說。仿佛在呵斥一個孩子放下手中的餅干。
她的手再次伸向了他,這一次將一根手指繞在他皮帶的一個環上。他抽出她的手,把它放在了她自己的膝蓋上。
“我們不要這樣?!彼f。
“你是認真的嗎?”
“是的,非常認真?!?
“但是,我們平時就是這樣做的呀?!彼f,“也許我們不會有情感共鳴,我們不會這么動情地去親吻,或者摟摟抱抱。但是,我們仍然可以做啊。我們之間有某種引力啊。老兄,這就像兩顆行星碰撞在一起。宇宙天體間的相互碰撞。關鍵詞:碰撞。就像,你知道的。性交?;蛘?,也許關鍵詞是拳頭?我不知道。我想說的是,我感覺很好。這感覺很好。與你一起置身于回去的道路之上。這就是我們所做的,你和我?!?
“不會再這樣了?!本褪沁@樣。船舶撞擊了冰山,沉入海底。
“你生氣了。”她說。
“我沒有?!?
“那么就是失望了,像一個家長一樣?!?
他什么也沒說,坐下來。找到了位于兩個歪床之間桌子上的遙控器,在一個閃爍著時間的收音機旁邊。
她明白了。她這樣對他說:“你要我成為一個不像我的人。你要我做出一個不同的選擇,回到那里。我想說,不,你知道嗎?我不干這個了。我不想知道人們是怎么死的。正常的人不會做這種倒霉的爛事。不是嗎?這就是為什么你不在三個月之前告訴我這件事。即使你知道我回到島上會深陷痛楚之中,就像一只被困在捕鼠器中的老鼠。因為你知道,即使這樣,你給我選擇,我也會每次都去選擇那條錯誤的道路,一條你無法忍受的道路,一條會時刻提醒你我不是一個正常人的道路。和你的妻子截然相反?!?
路易斯的妻子,已經過世了。在米莉安遇見他之前就已溺水身亡。
提起他的妻子路易斯如觸電了一般。她知道這是他的要害,這不是她第一次利用這一點。這是對他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如同用肋骨撐開器撬開他的胸膛,讓一條響尾蛇啃噬他的心臟。
有時,這會讓他瘋狂。但這一次,他只是沉默。
他把遙控器扔進了桌子抽屜里,緊靠著它的是一本基甸《圣經》[11]。然后,他進入浴室,關上門——沒有砰地關上,而是輕輕扣上。
插曲
夢
她對著浴室的門跳著俄羅斯踢踏舞。水突然從下面滲出——令人惡心的、陰郁的,就像從沼澤怪物的子宮里流出的惡露。她裸露的腳趾感到刺骨的寒冷,同樣,它們也散發著異味。污濁的、惡臭的,攜帶著真菌的異味。
啊,是的,這個,一個夢想,一個幻想,一個什么東西。
門開了,一個女人走了出來。凌亂的頭發遮住了紫色瘀青的臉頰,還有雜草混雜在光亮順滑的發間。她一開口,一口泥水徑直飛濺到她那沒有血色的裸露胸部。
“你。”米莉安說道。
蛆蟲圍繞在這個像喪尸一樣的女子那受傷的灰色乳頭周圍,一圈圈地蠕動著。
“我?”她打了一聲嗝,更多的泥水從她腐爛的嘴唇飛濺而出。
米莉安把手指捏得噼啪響,“是啊。你。你應該是路易斯的亡妻。我明白了。等等,我現在有什么頭緒可以證明你就是他的亡妻呢……我需要先弄清楚太多事了。但是我根本不知道她長什么樣啊,所以到目前為止,只有你臉部的這些特征讓我聯想到是她?!?
作為回應,那張臉發生了變化。骨骼和肌膚化作液體然后再回復成新的骨骼和肌膚。從一個死去的白人女人變成一個死去的……拉丁女人?她臉上的膚色變得更暗淡,更加深刻的青筋猶如交織于肌膚之下的毒藤。
然后她再一次轉變。變成一個有著深色眼圈的黑人婦女。又變成一個金色小鬈發上沾著海藻的白人婦女。她們全部都是溺水身亡的樣子。
后來還有一次變化。
那張臉變成了米莉安自己的樣子。
頭發被河水染了顏色,黃色眼睛里的毛細血管爆裂綻開。
“可愛。”她說。但很顯然它并不可愛,她的心臟與胃之間的空間散發出酸味,變成一個被腐蝕物凝結住的容器。
她的尸體本身看起來很老。皺紋源于水,如同手指在浴缸泡太久之后的樣子。同樣,那些古老的折痕對于緩解爛在她腸子里的心結毫無作用。
“你在正確的道路上?!薄懊桌虬驳氖w”輕聲說道,“去往河邊的道路?!?
“我可以說,”她告訴那死去的自己,“如果要用一種方式讓人感到安心,那就是變成溺水身亡的女人尸體出現在他們的夢中?!?
“這是一次警告?!?
“一次警告。好吧,警告我吧?!?
“你不是一個人?!?
“還有別人嗎?究竟是什么意思?這就是你的警告?”
“米莉安的尸體”露出微笑。爛泥從她的牙齒之間滑落而出。她將嘴張得很大,更大,最大——下頜開裂然后“啪”一聲突然折斷,然后她的嘴就變成了一條號叫的隧道。米莉安在這條隧道里看到了波濤洶涌的洪流,似河潮般的毒藥。一股胃酸般濃烈的酸水猛地沖進她的胸腔,涌入她的嘴里,她感覺到嘔吐物、血液、泥漿,隨即而來的是像被倒入熱咖啡中的糖一般的溶解的夢象。
一陣耳語,然后,夢象分崩離析,“河水正在漲潮,米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