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戰爭一定要發生嗎?
有一位歷史學家,他關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研究在學術界享有很高的贊譽,他就是A·J·P·泰勒。首次于1963年出版的《第一次世界大戰》(The First World War)一書,是他關于這一主題的最成功的著作。截至20世紀80年代末,這本書賣出了至少25萬冊。這是我在孩提時代閱讀過的成年歷史讀物之一;我想,我頭一次看到死人,正是我父母所出版的該書封面上那具可怕的高度腐爛的士兵尸體。在泰勒看來,這場戰爭是愚蠢、徒勞的:“政治家們被這鋪天蓋地的大事件壓得喘不過氣。將軍們也同樣無所適從……所有人都在跌跌撞撞地、徒勞地探尋出路……沒有人追問戰爭的意義。德國人挑起戰爭,是為了取勝;盟軍予以反擊,是為了不輸掉戰爭……這場戰爭就是為了勝利而存在的。”此外他還認為,這場無意義的戰爭既不合理又消耗巨大:凡爾登戰役是“為了打仗而打仗”,第三次伊普爾戰役成為“盲目的戰爭中最盲目的屠殺”。泰勒絕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但正是由于他刻薄諷刺的語言當中甚至帶有一絲幽默詼諧,他才為前輩們——利昂·沃爾夫、芭芭拉·塔奇曼、艾倫·克拉克和阿利斯泰爾·霍恩——的那些同樣值得一讀的作品補充了一些情感元素。與這些作家同時代的羅伯特·基大聲疾呼,強烈反對“那場上層政治家和將軍們以犧牲百萬勇士的生命換取權力和利益的騙局……在某種意義上,它可與德國人的納粹集中營相比”。這樣的激情并沒有隨時間而減退。結合老兵的口述歷史以及自己的一腔憤慨,林恩·麥克唐納將描寫西線戰爭主要階段的書卷集中,表達出戰爭即為十足的地獄,士兵們則是受害者的觀點。約翰·拉芬也將英國將軍們描寫為“屠夫和笨蛋”。
然而,我們也應當聽聽少數派的聲音。實際上,有一群數量極其可觀的歷史學家始終堅持認為第一次世界大戰并不是“毫無意義”的。如果說它有其邪惡的一面,那這種邪惡則是必不可少的。
當然,人們為這場戰爭的辯護從戰爭伊始就有了。野心勃勃的政客迫不及待地出版他們對戰爭爆發原因五花八門的解讀:如比利時的灰皮書、奧地利的紅皮書、俄國的黑皮書和德國的白皮書。報紙和出版社也在競相對這場戰爭進行分析。僅在英國,截至1915年年底,就有至少7篇連載故事被刊登在《泰晤士報》和《衛報》上;此外還出現了一批著名的專欄作者:約翰·巴肯,阿瑟·柯南·道爾,威廉·魯鳩,甚至埃德加·華萊士。到戰爭結束時,巴肯出版了至少24部作品。這些作品所共有的特點就是,它們對于英國參戰動機的正確性具有毫不動搖的信念。
戰后出版的官方作品同樣印證了這一點。在這里,想要搞清楚它們的規模是根本不可能的。英國最為洋洋大觀的作品當屬詹姆斯·埃德蒙長達14卷的關于西線戰事的報告。對于勝利者來說,評述戰爭會相對容易些。以英國為例,英國人會寫,德國對大英帝國形成威脅,后者成功地應對了挑戰。但對于那些充滿失敗情緒和暴動不斷的國家而言,這項任務變得無比艱巨。雖然如此,德意志帝國檔案的14卷書集《戰爭》(Der Krieg)仍執拗地洋溢著對德國在戰爭中出色表現的自豪感。值得注意的是,它的最后一卷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才公之于眾的。
在1918年后出版的結集檔案中也鮮有刺耳的愧疚。俄國的布爾什維克政府也通過自己的出版物來評判這這場戰爭,據其記載,這場戰爭無非是帝國主義者的殉道之戰。從政治視角來看,德國社會民主黨黨員卡爾·考茨基及其團隊出版的文獻與前者有異曲同工之處。更為自相矛盾的是那些在國民大會和國民審查委員會上探討的德意志帝國崩潰的原因,這給予身處革命前夜的德國領導人一個回應層出不窮的質疑的機會。《歐洲各國政府的重大政策》(Grosse Politik der europ?ischen Kabinette)于1922~1926年出版,共54冊40卷,涵蓋了1871~1914年間的歷史。其中,德國人為自己提出了新的要求。雖然它起初是對《凡爾賽和約》中“戰爭罪”的回應,并出于德國政府在1918年前的利益的考量而在內容上稍有保留,但這套書自始至終都符合外交歷史學家們的出發點。它的成功促使英國和法國也分別出版了各自的版本,即由G·P·古奇和哈羅德·坦珀利編纂的11卷外交部文件《英國關于戰爭原因分析的文件,1898~1914年》以及法國隨后出版的《法國外交文件,1929~1959年》。
下面我們將目光投向那些大權在握的人的回憶錄。顯然,這些回憶錄中充斥著對自己的戰爭行為的辯解。那些“高級領導人”在他們的回憶錄中卸下了往日的面具,約翰·弗倫奇爵士在停戰協議簽署一年以后出版了《1914》;伊恩·漢密爾頓爵士于1920年出版了《加利波利日記》(Gallipoli Diary);6年后,威廉·羅伯遜爵士的《士兵與政客》(Soldiers and Statesmen)問世。在德國,魯登道夫和提爾皮茨早在1919年就開始動筆撰寫回憶錄,一年后,法金漢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與士兵相比,政客們可沒那么多閑情逸致。但德意志帝國前宰相特奧巴爾德·馮·貝特曼·霍爾維格卻有充足的理由盡快提筆為自己大書特書,他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反思》(Reflections on the World War)在1920年便被翻譯成英文。德皇也不甘落后,在他的《回憶錄》(Memoirs,1922)中,他堅持認為這場侵略戰爭是由協約國針對無辜的德國的預謀開始。丘吉爾也于同年完成了《世界危機》(The World Crisis)的第一卷;阿斯奎思于1923年和1928年分別出版了《戰爭的起源》(The Genesis of the War)和《回憶與思考》(Memories and Reflection);愛德華·格雷爵士(即現在的格雷子爵)于1925年出版了《二十五年》(Twenty-Five Years);比弗布魯克于1928年出版《政客與戰爭》(Politicians and the War)。勞合·喬治后發制人,于1933到1936年陸續出版了他的6卷作品《戰爭回憶錄》(War Memoirs)。
沒有一本回憶錄敢于否認戰爭的可怕,但幾乎所有人都贊同一個觀點——這種恐怖是不可避免的。實際上,英國政客們最常表達的觀點是:戰爭是由一股巨大的歷史潮流造就的產物,沒有人可以阻止它。在《戰爭回憶錄》中頗有名的一篇文章中,勞合·喬治如是寫道:“這些國家滑過大鍋邊緣,一股腦兒跌入了鍋中滾燙的戰爭沸水中。”他用過不止一種比喻來形容這一巨大的、冷酷的推動力和強制力。這場戰爭是場“大災難”,一場無法被政治家操控的“臺風”。當大本鐘在8月4日敲響“那最具命運性的一刻”時,它“縈繞在我們耳際,仿佛是命運之錘的聲音……我就像站在一個突然偏離了軌道的星球上……高速旋轉著,一頭扎進了未知。”丘吉爾在他的《世界危機》中同樣使用了天文學的比喻:
那時,人們必須去思考國家間的交流溝通問題……作為擁有巨大力量的組織……它們就像運轉的星體,如果沒有引力……它們將各行其道,互不干涉……如果離得太近,電閃雷鳴的現象就會發生。如果它們的距離近到突破了一個臨界點,它們便會偏離軌道,相互撞擊……
此外,用天氣來做比喻的情況也很常見。丘吉爾就以“連空氣都變成了怪脾氣”來比喻戰爭;格雷也對天氣進行了“指責”,那“慘淡的、讓人渾身備感不適的怪天氣”。有意思的是,一位德國老兵在他的回憶錄里也使用了相似的口吻對戰爭做了比喻:
如果從孩提時代的感受來看,這樣的天氣頗似頑疾般難熬,而我現在卻認為它正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巴爾干地區正沉浸在一片灼人的悶熱中,那是颶風來襲前的信號,天空中不時驟然出現一道道強光……之后發生的巴爾干戰爭為歐洲緊繃的神經吹來一縷清風。再后來的時日就像壓在人們胸口的夢魘,讓人如發燒了一般狂躁暴怒。由于對即將到來的災難感到持續焦慮,這種躁動竟變成一種渴望:讓那脫了韁的命運自由馳騁吧!一時間,一道強有力的閃電沖向地球,風暴恣肆。來自天堂的雷聲中混雜著戰役打響的轟鳴。
上文節選自希特勒《我的奮斗》(Mein Kampf)第五章的內容。
我們很容易理解某些政治家(如希特勒)為何用自然災難來比喻戰爭,與其說戰爭造就了他們,不如說就是他們發動了戰爭。當戰爭逐漸成為現代歷史上最嚴重的災難時,這些大自然的比喻可以生動而順理成章地成為政客們的托詞——因為他們聲稱這種力量沒有人可以阻止。格雷就曾明確地指出這場戰爭“不可避免”。事實上,早在1915年5月,他就表達了類似的觀點。當時他承認,在“七月危機”期間,“他根本沒有能力控制局面”,“他從來沒有如此強烈地感受到這種力量”。“我曾捫心自問,”他在1918年4月稱,“我問我自己,是否能通過預言或智慧來阻止它的發生,但我逐漸意識到,沒有人有能力抗衡它。”貝特曼在兩個月前也說過類似的話:“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是否可以讓這場戰爭以及我的行為懸崖勒馬。”不言而喻的是,他對此也根本束手無策。
一些歷史學家對這些神奇的自然力量的比喻也頗為稱道,并將這種手法發揮到了極致。霍布斯鮑姆就曾把戰爭的爆發比喻為一場大火、一場暴風雨;巴尼特把英國政府比作“一個乘坐木桶想要穿越尼亞加拉瀑布的人”;諾曼·戴維斯生動地把戰爭看作由于地球板塊移動而造成的地震。
當然,即便不借助這些比喻,我們也不難看出這場戰爭是場不可避免的災難。死腦筋的社會達爾文主義者對奧地利前總參謀長弗朗茨·康拉德·馮·赫岑多夫的觀點表示贊同,認為出于“為生存而戰”的“偉大原則”,“世界大戰的災難基本上是無法避免,也無法抗拒的”。德國有些歷史學家在“一戰”結束、“二戰”尚未爆發期間成為地緣政治理論的擁護者。這種理論認為,德國“位于歐洲正中間”,被其他國家形成了包圍之勢。因此,德國必須在俾斯麥的“臨時應急措施”和威廉時期的“防御性戰爭”中做出選擇。除了德國,也有不少其他國家的歷史學家贊成那些客觀或系統的理論。美國人西德尼·費詳細闡述了總統伍德羅·威爾遜關于“戰爭由國際體系出現的裂隙和瑕疵導致(各個盟國由于契約的簽訂而被綁在一起,并且之間缺少獨立的仲裁機構)”的理論。還有一些人是列寧主義的忠實擁躉,他們認為,戰爭是帝國主義的經濟敵對勢力——資產階級受利益驅使迫害歐洲工人階級的結果,這完全顛覆了戰前左派人士如卡爾·考茨基和J·A·霍布森的觀點,他們認為資本主義者太過精明,以至于不會蠢到把自己送上毀滅道路的地步。這種觀點仍然有一群擁戴者,并成為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史料編纂中不變的教條。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世界仿佛突然被置于一場終結一切的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邊緣。當A·J·P·泰勒提出“所有人都在為戰爭精心準備、摩拳擦掌,而不知不覺掉入深淵”的觀點后,有人認為戰爭之所以能夠沿著其“時間計劃表”發展而一發不可收拾,正是參謀部與科技發展亦步亦趨使然。阿爾諾·邁耶試圖以德國為例將戰爭的原因做如此總結:戰爭的爆發來自于主要參戰國國內的政治壓力,即上層階級精英們為了緩和、躲避國內民主人士和社會主義者對其施加的壓力,而推行、宣傳浮士德契約式的激進民族主義。甚至還有人從人口統計學的角度解析戰爭原因。他們認為,“戰爭緩解了農村的人口過剩問題”。最后,還有一種純文化角度的解讀:戰爭是復雜的意識形態——“民族主義”、“反理性主義”、“軍國主義”等交會碰撞的產物。而早在1914年8月,貝特曼就提出過這一理論:“帝國主義,民族主義和經濟軍國主義早已注定了每個國家的政策輪廓,并讓人們孜孜不倦地追求那些只有付出大規模戰爭的代價才能達到的目標。”
對于一直被“戰爭是否可以避免”這個問題困擾著的貝特曼來說,僅有一種解釋是讓人滿意的:所有國家都有其罪過。但他還是加了一句:“德國負主要責任。”他還說,嚴格來講,這場戰爭之所以不可避免,是出于德國領導人的一些不當決策——這種論斷也很有影響力。
許多英國政治家在他們的回憶錄中申辯道,英國之所以保護中立的比利時免受德國的侵略,是出于道德考量,履行已簽署的協約。1914年時,他們也確實是這樣做的。阿斯奎思用在公立學校操場演講時的口吻表示:“當一個惡魔準備攻擊、蹂躪一個對它絲毫沒有做出挑釁的受害者時,作為受害者的同胞,我們沒有理由袖手旁觀。”勞合·喬治對此表示贊同。之后,英國介入戰爭的原因是為了保護中立國比利時的說辭便被歷史學家們接受了。
然而對于格雷和丘吉爾來說,另外一種解讀顯然更為重要:英國“為了自己的安全和獨立,是不會允許法國被德國的侵略所擊垮的”。丘吉爾說,一位“洲際暴君”正在“覬覦整個世界”。在其回憶錄中,格雷也持同樣的觀點。“我們需要刻不容緩地團結起來,加入到戰爭中去,”他回憶道,“因為比利時危在旦夕。”“但依我個人的直覺,我認為我們實際的目的是要去幫助法國。”如果英國袖手旁觀的話,“德國的鐵騎……將會踏遍整個歐洲大陸和小亞細亞,因為土耳其人將會站在德國人那邊。”“綏靖意味著被德國支配和管轄,意味著法國和俄國的淪陷,意味著被孤立,意味著要同時被希望或不希望參戰的焦慮的人們所仇視,最后,意味著德國在整個歐洲的肆無忌憚。”K·M·威爾遜認為,這種以自我利益為中心的解讀勝過對比利時命運關心的說法,后者之所以被政府所青睞,是因為政府需要慰藉內閣成員的良心并排除異己。而最重要的是,英國介入戰爭、保護法國和俄國、阻止“敵對政權攫取對整個歐洲的統治權”只是出于對自身利益的考慮。許多人都贊同這種觀點,比如戴維·弗倫奇,保羅·肯尼迪在《英德對抗之緣起》中也有論述。在特雷弗·威爾遜看來,德國“正在謀求歐洲的霸主地位,英國因此就不可能獨立”。
英國歷史學家持有這種觀點或許并非全然出乎人們的意料。那時,關于戰爭的最為裝腔作勢的解讀便是如下觀點:參戰的目的是為了打敗和擊碎普魯士軍國主義和他們“尚武”的文化傳統。德軍在比利時的兇殘行徑便是鐵證。這種觀點不僅被自由主義者、保守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大肆宣揚,同時,它也迎合了戰爭本身的殘酷以及人們對它的厭惡感。20世紀60年代的德國學者也贊同這種觀點,于是德國人一直遭到譴責。但弗里茨·菲舍爾1916年出版的《爭雄世界》(Griff nach der Weltmacht)卻讓人覺得頗為不可思議:該書認為,德國人發動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目的與希特勒發動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目的不謀而合。對于其同時代的保守者來說,這種思維無疑具有強大的顛覆性。但是對英國的讀者來說,它僅僅印證了那句古老的假設:德國想攫取“統治世界”的霸主地位,這是毋庸置疑的;而想要成就這一“霸業”,則必須以犧牲英國為代價。然而對于德國歷史學家來說,這種“持續性理論”不僅意味著再次搬出《凡爾賽和約》中的“戰爭罪”,且更嚴重的是,它有力地支持了這樣一種觀點:1933~1945年所發生的一切是由來已久的偏離美英集團準則的行為的集中爆發,從現代德國歷史的角度來看并非嚴重的異常行為。“Alles war falsch”——一切都是錯誤的,甚至包括俾斯麥帝國。上述理論是菲舍爾在當時的波茨坦東德檔案館中發現的;乍看上去,西方的批評家們認為他是在擁護馬列主義陣營。然而,他的調查研究卻更為深刻地影響了西德那些年輕的歷史學家。他們認為,這種觀點為埃卡特·克爾20世紀20年代的觀點進行了平反,克爾明確地指出1914年戰斗打響前德意志帝國已弊病叢生。菲舍爾本人也在其中幾位年輕作家的引導下,認為德國的擴張性外交政策與其國內政策不無關聯:反動的特權階層、東易北容克貴族以及魯爾區反社會主義的工業主義者在政治上施加了過多的影響和干預。克爾已經識破了1914年以前德國外交政策的弊端——極少數當權者狹隘地著眼于經濟利益;如今,用這條理論解釋戰爭也是可以的。
一系列反對菲舍爾的觀點同樣也細致入微、解釋合理。是否早在1912年12月,就有了戰爭的計劃——英國的中立地位可以通過征服俄國和法國得以確保[菲舍爾在《想象中的戰爭》(War of Illusions)一書中探討了該問題]?抑或是貝特曼在采取一項“有意的冒險”,通過在局部戰爭上下賭注,以保留德意志帝國的“行動自由”,至少是保全自身。再或者,他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希望英國能保持中立,以便能夠在歐洲戰場擊敗法國,從而建立其在非洲的殖民帝國?
關于德國是戰爭“唯一的罪人”這一理論,還有其他的反駁意見。所有歐洲國家都有其各自的帝國主義支持者和軍國主義中堅分子,而他們也都有其各自的目的。在過去的幾十年中有一系列這方面的調查研究,內容涵蓋了主要歷史人物的外交和軍事政策;這些解讀反過來又為第一次世界大戰起源的研究提供了多角度、多國資料的整合。它們受到了菲舍爾反對者的歡迎,因為這意味著人們定義戰爭的視角正逐步偏離“全部責任論”。
直到1965年才有人對菲舍爾的觀點進行辯護。與對菲舍爾的指摘針鋒相對,伊曼紐爾·蓋斯關于“七月危機”的資料整理頗有影響力。這些資料援引各參戰國于1920年前后出版的檔案,有力地反駁了那些認為菲舍爾的理論過于聚焦德國的人。蓋斯認為,盡管戰爭的直接原因在于德國政府慫恿奧地利對塞爾維亞進行報復性打擊,但更深層的原因卻在于其對英國產生威脅的“世界政策”。“德國侵略者……故意挑唆俄國參戰。這促使俄國、法國和英國不得不聯手反抗這位強大的野心家,但這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在蓋斯稍晚成書的《通往災難的長路:1815~1914年“一戰”戰前歷史》(The Long Road to Catastrophe:The Prehistory of the First World War,1815~1914)中,他繼續探討了這個問題,認為第一次世界大戰是德國在半個世紀以前成為統一國家后就已注定的結果。德國是1848年“革命與危機的重災區”,是19世紀60年代歐洲民族主義得以“最極端體現”的國家,統一后一躍成為“歐洲大陸上最強大的力量”。蓋斯還指出,正是“德國的世界政策置歐洲于戰爭的陰云之下……這個國家進行了一場‘世界性的政治出口’……是德國促成了最終升級為世界大戰的決定性戰役”。言外之意,德國外交政策最核心的錯誤便是對與英國“恢復邦交”的藐視,以及組建了一支“與英國勢均力敵、足以向其宣戰”的艦隊。事到如今,許多更傾向于保守主義的歷史學家堅持認為德國向英國的挑戰是合乎邏輯的,但卻沒有人嚴肅地對這些挑釁行為的真實性提出過質疑。這場歷史上的英德對峙便由此變成了現代歷史上最為武斷的事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