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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向非童(2)

凌王一唏,“左丞相深諳審時度勢之道,何罪之有?”凌王心中雖有不滿,卻也不好棄蘆客臺于不顧,三個人便停在一處視野開闊的水邊樓廊。凌王又道,“有什么事左丞相盡可直言。丞相之位,原本就是夾在君王和百官之間左右為難,您的苦心,我不敢不體諒。”

對于凌王的譏諷,蘆客臺未動聲色,只是說道,“臣是覺得,封禪一事,其實還有轉圜的余地。”

凌主祭心想:左丞相倒是會騎墻,百官面前一辭,陛下面前又是一辭,與其說左右為難,不如說左右逢源,任誰也不得罪。隨即轉念一想:唯今的宮國需要這樣善于和泥的人才。凌主祭悅色和顏,說道,“蘆大人心思活絡,莫不是想出什么周全的好主意?”

蘆客臺急忙應承,“臣想為陛下和主祭獻上一寶,必定助陛下封禪成功!”

可能凌王已經明白主祭是在唱白臉,所以一張冷臉比方才還要硬,逼問蘆客臺,“左丞相欲獻何寶物?與封禪又有什么關聯?你方才不是說百官目光短淺是你不堪表率嗎?若是此物不能促成封禪,當心我把百官失職之罪都算到你一人頭上。”

蘆客臺忙道,“百官愚鈍日久,非一時一人之過,而是積年累月所致,所以需要一年高德勛者對他們陳清利害。所謂歸國寶,不若獻賢而進士,臣想獻給陛下的其實是一個人,一個可以在朝野之中一呼百應之人。”

凌王一奇,問道,“有這等人物?”

“有!”蘆客臺道,“宮國澤州人士,薄王、佑王兩朝首輔,山中丞相。”蘆客臺停頓了一下,像是抖開包袱那樣說出了一字千金的三個字,“向非童!”

聽到這個名字,凌王與主祭一時間皆詫然。“向非童”這三字已經沉寂三十年有余,如今在他們這些晚輩聽來,仿佛是聽到了玉之振金之聲。古今第一賢臣是天樞王朝的晉少傅,然而于宮國人來講,向非童的令名其實更在那個神話人物之上。

蘆客臺趁熱打鐵,說道,“向非童是宮國薄王夏鏡明時期的右丞相,出仕丞相之時年僅十六歲,其智其謀,輔佐薄王開創七百年不朽王朝。薄王駕鶴之后,向非童便匿跡于林泉,從此銷聲匿跡,相傳只與梅鶴為侶。之后敬王在位僅僅四年便駕崩,佑王時期,隱居澤州真府的向非童受邀再度出山,而當佑元準攜向非童之手步入漣流宮的那一刻,滿朝文武不禁失聲喟嘆,三十余年日月其徂,五百歲有余的向非童竟然還是一副少年的模樣,沒有人知曉失去了仙位的他是如何永葆青春,但是‘童顏人瑞’之名卻從此不脛而走。后因為含莎之故,佑王對國內明人采取酷政,向非童屢次諫言卻都如泥牛入海。向非童憐憫明族百姓,痛心疾首,在一怒之下棄官,再一次仙蹤難覓。而失去弼臣的宮國佑王因其倒行逆施,不久便遭到神祇遺棄,身體每況愈下,不久之后郁郁而終。據說他病入膏肓之時還時常提及向非童,恨當初不聽勸誡,痛呼悔矣!”

凌主祭道,“有傳言向前輩再度息肩后隱匿于息烽山以北的沐州。沐州多丘陵,為此前輩又多了一個徽號——山中丞相。不過這僅僅是傳言而已,向前輩羚羊掛角,仙居何處一直成謎。”

凌王也是將信將疑,“莫非左丞相知道向前輩下落?”

蘆客臺點點頭,言之鑿鑿地回答,“的確知曉。”

凌王環顧四下,隨即斂聲說道,“左丞相隨我來……”

未辛殿南書房,攢頂水閣四面環水,漏窗粉墻。書架上沒有陳放任何清玩之物,只有瓷瓿中放置干燥的燈芯草,為插架萬軸吸附走潮濕的水汽。一簾藍絹被懸起,遮蔽了漸漸高起的日光,凌王屏退外人,與凌主祭、左丞相憑幾而坐。

凌王問道,“左丞相是如何知曉向前輩的行蹤?”

蘆客臺道,“下官于薄王朝末期出仕,至佑王朝時忝居左丞相之位。在朝,向大人是下官的前輩恩師,在野,下官與非童其實是莫逆之交,所以向非童棄官之后只將仙蹤告知下官一人。”

“沒想到左丞相與向前輩私交甚好,之前從不聽朝中人提起。”凌主祭頗有些詫異,不想向非童方外仙風,卻與圓滑多謀的蘆客臺相應相求。

蘆客臺只是笑笑,“是,的確是如此。”

凌王和凌主祭相顧一眼,僅僅一個眼神便交換了彼此心中所想——蘆客臺舉薦向非童,一來,如果向非童促成封禪,蘆客臺不是首功也功高至偉,他如今已經是兩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朝野的宮國左丞相,如此一來更是威風八面。二來,正如凌王方才所言,如今宮國君臣之間依舊不能做到同心同德,丞相之位左右為難,而向非童這棵大樹一旦聳立于朝堂,定可以為蘆客臺分擔不少兩面來風。

凌王和主祭明明聽得見蘆客臺的算盤聲,卻都佯作不懂。凌主祭道,“真是太好了,正所謂門內有君子,門外君子至。您與向前輩互為莫逆,真是一對巍巍乎若太山、湯湯乎若流水!”其實她心中是由衷感激蘆客臺的,因為一旦成功請向非童出山,屆時兩朝右丞、馳名海內的向非童將官拜何職,定然還是更在左丞相之上的右丞相,若非蘆客臺真的對向非童高山仰止,他又何必自尋這巍巍高山從此壓自己一頭?可鑒在蘆客臺心中,對于宮國有著不遜于向非童的赤誠。

凌王素來不喜歡圓滑世故之人,可是此時此刻,他也頗有些動容。凌王道,“若真能請得向非童大人出山,得他時時鞭策勸諫,我無愧于宮國百姓的夙愿便是實現有望,只可惜我德微言輕又勢單力薄。”

蘆客臺道,“陛下可否恕下官直言?”

凌王道,“那是自然。”

蘆客臺道,“佑王雖然于‘賢君’二字有愧,卻也是蒞血踐祚的一代君主,當年佑王請非童出山曾經三顧而未果,卻依舊不氣不餒。所以恕下官斗膽相問,陛下您想請幾次?”

凌主祭見勢反問,“當年佑王請向非童大人出山之時,蘆大人幫佑王一起叩門了嗎?”

左丞相佯作羞慚之色,“下官有愧,并沒有。”

凌王笑而不語。

蘆客臺亦笑,篤誠地說道,“請陛下與主祭放心,下官一定竭盡全力。不過非童一向性情桀驁,離群索居這些年,脾性可能又怪異了幾分,還請陛下念他年老固執的份上,莫與他計較。”

“向大人德高望重,我等晚輩豈敢有厭棄之心,再者說……”凌王笑道,“再說我連太保的丑脾氣都能忍受,還有什么不能忍?”

想起太保隨和那橫眉立目的樣子,蘆客臺也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待笑聲漸止,宮國左丞相規勸道,“不過陛下的習慣一定要更改,君主要自稱‘孤王’,尤其是等陛下抵達穆國,人多事雜,切切要謹言慎行。”

凌王心中自是感念,君臣又交談了一番,待蘆客臺退下后,方才陰云密布的心情也仿佛撥云見日。然而凌王最慶幸的不是封禪一事柳暗花明,而是她的主祭依舊時時處處體念著自己。凌王用余光觀察自己的主祭,方才蘆客臺在時,她與自己一唱一和,周章不亂,此刻終于獨處,卻是沉下眼眉,顯得郁郁寡歡。他知道自己的主祭近來落落寡合,心情陰晴不定像六月里的雨,便想著稀奇的玩意也許能哄她展顏,他對主祭說道,“聽說春官府打磨出一面‘透光鑒’,鏡子的背后刻有銘文,用鏡子對著陽光,鏡背面的文字就能投在墻上。之前只在《溟海玄珠》中讀到過,沒想到真的有工匠能打磨出。要不要去看看?”

“這么稀罕,不會是淵器吧?”

“怎么了,忌諱淵器嗎?”凌王反問。

“嗯?”凌主祭一怔。

“你從前并不介意的,你的蟒兔也是淵器,我記得把它送給你的時候,你很開心。”

“如果是為擴充軍備而鍛造淵器,我沒有理由阻攔您,畢竟每個國家都在那么做,但如果只是玩物,你不覺得太殘忍嗎?”凌主祭忽然激動起來。

凌王注視著凌主祭的紅眼睛,仿佛在解讀她的靈魂,許久,凌王緩緩地說道,“我沒說是淵器,只是工巧而已,并沒有明人的血。”

凌主祭卻覺得自己被洞穿了,她的秘密裸露在天光之下!她因為慌張而感到憤怒,又是那種無法言喻的憤怒,從覺苒的心臟中膨脹出來,蔓延向她喬杉夜的四肢百骸,她忍不住厲聲質問,“陛下,這樣說話很有意思嗎?”

“我一直都這樣說話,是你變得太敏感。”

“我沒有太敏感!”

“你真的已經變了,是你感受不到?還是此刻的你早已經不是原來的你?”

“我不知道您在胡說什么,現在我想回去了!”

“站住!你這是怎么了,回答我!”凌王比主祭更快,在她逃走之前一把抓住了她,他將主祭拉近自己,鉗住她的肩膀,想讓她抬起頭看自己。喬杉夜覺得自己肩膀上的力度很重,她印象中凌王從不曾對她高聲說過話。此刻卻有怒氣向她迎面撲來,方才在朝堂上凌王只是惱了,然而現在他動怒了。

她本應畏懼,卻忽然感受到一種發自胸臆的快意,覺苒的心臟在她的胸膛中狂跳起來,就像是在發出無聲的嘲笑。

覺苒,不要這樣!

她按壓著自己的心口,拼命想將那種躁動壓制下去。

凌王加持在她肩頭的力度驀地松了,他看見凌主祭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他瞬間便忘記了憤怒,心中只剩下擔憂和不安,“你怎么了?不舒服嗎?叫太醫來?”

“不用!”她不耐煩地說道,她正在和覺苒對抗,根本沒有余力理會凌王。

“那你怎么了,告訴我,算我求你!”

“別再問了,求你!

“是我在求你!”凌王搖晃著她的肩膀,貼近她的臉頰詢問,卻忽然看到喬杉夜眼眸中細碎的一點猩紅色。“夜!”凌王下意識地想要再次抓緊她。

已經遲了,她掙開他的束縛,從他臂彎間滑走,像是一尾滑膩的小魚。凌王看去時,她的背影已經跑出很遠,襦裙窸窸窣窣的聲響也消失在遠方,凌王身邊只留有一縷淡淡的殘香,他不覺伸出手臂向著她離開的方向,暗香也被碰碎了……

覺苒的情緒退潮之后,她自己的情緒回來了。

喬杉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這兩年來她有時會望著一個地方發怔,之后看著看著就一個人哭起來。心緒像是被揚了場,心里面那些陳腐的秕谷全被掀了起來,它們全都回潮發酵了,胸膛和鼻腔里滿是泛酸的味道。一陣一陣的,她只想要發怒,只想要痛哭。

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她沖出凌王的末辛殿,她在漣流宮的曲廊上飛奔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沖撞了多少位師氏,她害怕下一個瞬間自己會失聲嚎啕。

終于回到自己的芾杜宮,喬杉夜沖向后院池塘水泮,她在水中看到自己落魄的倒影,像是只被人遺棄的小犬。“壺嘴,壺嘴……”她向著水面急喊。

漣流宮中的水系經脈相通,整個宮國的水系脈絡相連。少頃之后,循著蜿蜒曲折的河道,她遠遠看到了一個黃色的小點,黃色的影子越擴越大,終于,澤精“壺嘴”駕著它的黃色小車驅馳而來。

“凌兒,你找壺嘴什么事?”壺嘴說話的聲音“嘎嘎巴巴”的,會讓人想起年久不曾上油的門鈸。壺嘴是一只“慶忌”,也就是一種小矮人,只有凌主祭一掌來高。它身著黃衣頭頂黃帽,駕馭的黃色輶車可日馳千里。

原先在泊州華濃潭之時,年幼的主祭與寒燈曾經從一只文鰩的口中救了它的性命。呼喚澤精的名字是可以使之報信的,為了答謝夜與寒燈,壺嘴便將自己的名字告知給他們。

“壺嘴!”——得知這個搞怪的名字后,夜與寒燈相顧大笑。壺嘴為此特別高興,它以為這是因為夜和寒燈特別喜歡它,于是壺嘴也特別喜歡他們,尤其是夜,可能是因為主祭和它一樣,有著某些難以理喻的潛質。

喬杉夜問它,“壺嘴,我想你幫我找一個人,帶一句話給他,可以嗎?”

壺嘴跳下它的小車,摘下黃帽向主祭施了個禮,“凌兒和寒燈要壺嘴做的事,壺嘴無不愿意!凌兒要壺嘴對他說什么?”

喬杉夜本想讓壺嘴去告訴覺苒,這顆心臟是一個瘋子,時而帶給她死亡一般的絕望,時而又像渴望重生一樣癲狂。可是猶豫片刻,喬杉夜終是放棄了。“若是告訴他,他大概會來宮國看我吧?”喬杉夜心中暗想,“免不了見到陛下,那時他們之間恐怕會是一場惡斗……”

她有些為自己的沖動而后悔,她有一點想要壺嘴離開。其實她知道即使自己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壺嘴也不會為之生氣,可是一想到壺嘴離開的背影,喬杉夜覺得那種酸澀的味道似乎又回來了……

她猶豫不決。

壺嘴不解人間冷暖,只是抽一抽細長的大鼻子,催促道,“凌兒要壺嘴找誰?”

“不!不必傳話了。壺嘴只要順著駝鈴河到撫國錄康去,去看看一個……一群人他們過得好不好。你千萬不要打攪他們,更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只要看一看他們就好了,你明白嗎?”

“我懂了!”壺嘴愉快地說著,即刻跳上它的小黃車,“壺嘴這就出發,告訴壺嘴他們叫什么名字?”

“晌,舍式,濂川,招搖……”凌主祭咬著自己手指的骨節,對著水面遲疑了許久許久,“……神子覺苒。”她終于用自己都聽不清的聲音說道。

“旱江”原名為“悍江”,后因洪澇成災,兩岸百姓希求安瀾而異名“旱江”。旱江起息烽山,出瀛洲,經澄州習辛,于荊棘口與澄州發源的藻川匯合,終在浣州嘗孰注入忘程海。乃宮國兩大水系之一,與西方泊州憶水如雙綬之絲絳,組佩之玉琚,溝通南北,呼應東西。

然而宮國歷史上的旱江之水,遠非今日之馴順。

薄宮二百五十六年(天樞11473年),薄王右丞相向非童出仕。次年夏,旱江之水暴漲,于荊棘口以南三百里處決堤,恣肆的河水泛濫到浣州州都過雁以東璧風郡,良田村落皆被淹沒,之后,洪峰直迫州都過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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