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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六次口述(2)

季羨林:傳說的,不過也有可能。后來一解放,我就說過好多次,我說,中國的文學界、藝術界啊,不要過分吹捧諾貝爾獎,諾貝爾獎代表資本主義,西方資本主義,它不會給一個共產主義專政的國家,它不會的。瑞典科學院它不會把那個獎金給中國的。這是政治偏見。后來那個日本呢,有好幾個得諾貝爾獎的,第一個川端康成[21],第二個大江健三郎[22]。大江健三郎他到中國來,到北大,我招待過他。

蔡德貴:什么時候?

季羨林:忘記了。

蔡德貴:是不是當北大副校長的時候?

季羨林:嗯。所以后來我就說,中國人啊,少宣傳諾貝爾獎,它不會給一個共產主義國家的。像瑞典科學院,瑞典那個封建主義那么嚴重,它能讓一個共產黨的作家到科學院發表講話?我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蔡德貴:有沒有小林多喜二[23]?

季羨林:好像沒有。

季羨林:所以,我就說不要宣傳諾貝爾獎。而且我舉例子,說那個賽珍珠[24]這種作家,二流都不夠,三流、四流的。她得諾貝爾獎,賽珍珠,她寫的《大地》吧?以中國為背景的。

蔡德貴:您有這本書的書訊。我給您復印了,在《大公報》上發表的。

季羨林:哦。《大公報》編那個《文學副刊》,大概吳宓出名,主編那個《文學副刊》,大概編的就是幾個學生,給他管。吳宓的名字,吳宓的主編。其實他也沒管這個。因為吳宓他根本反對白話文,他反對白話文的。

那時候是這樣子,《大公報·文學副刊》主編名義是吳宓,下邊李長之、林庚,就這么幾個人。我們在一起。吳組緗、李長之、林庚,我,四劍客。

我們那時候,只要誰出一本書,開一(次)會,就在水木清華后邊,很幽靜,很漂亮。各抒己見,并無爭吵。林庚有一天,也是清華念書的時候,林庚有一天早晨到宿舍里邊,找我和李長之說,我今天早晨寫了一首好詩,就是:

破曉時天旁的水聲,

深林中老虎的眼睛。

說那是神來之筆,后來收入到他的全集,就這么收入的。破曉時天旁的水聲,深林中老虎的眼睛。說好得不得了。林庚說,我睡覺啊,早晨起來一醒,那個帳子啊,風吹的,飄動,于是就想到水。到后來收入到他的集子里了。

蔡德貴:您當時認為林庚的詩是好詩嗎?

季羨林:沒有。我也不認為是好詩。這個新詩啊,我認為只有一首是好的,戴望舒[25]的《雨巷》。我說,那一篇是好詩,其余的沒有一篇,我認為是好詩。徐志摩[26],這個我并不欣賞。那時候徐志摩、陳夢家[27]、方瑋德[28],這是詩人,當時的,都是詩人。徐志摩比他倆大概早一點。徐志摩跟我排輩的話,應該是我的老師一輩。

蔡德貴:吳宓的名字得來也是偶然性。吳宓的名字,是隨便查閱《康熙字典》起出來的。

季羨林:陳寅恪先生的名字到底怎么念,字典里恪字沒有què的音,但是有個人叫令恪,也念què字音。不知道為什么。

蔡德貴:我查閱了當時的一點資料,說,陳寅恪剛到北京的時候,人們對他的名字到底應該怎么念,是不清楚的。吳宓、趙元任夫婦與陳寅恪閑談時,趙元任對吳宓問道:“雨僧,是叫陳寅kè,還是陳寅què?”吳宓詫異道:“大家都叫他寅què,難道不對嗎?”一面看著陳寅恪。陳寅恪微微一笑:“大家都那樣念,也就沒有辦法。”趙元任嚴肅地說:“總要有個標準。這個字,就是該念kè,我是在民國十三年才發現寅恪自己拼寫的德文,是寫作Yin Ko Tschen的。寅恪是謙謙君子,不好意思糾正別人。但是我是喜歡咬文嚼字的,這個字念錯了,以訛傳訛,可不得了。”陳寅恪微笑著說:“我的江西口音比較重,其實這個字是應該念Kè,不念què。說到咬文嚼字,《說文》這部書就是榜樣。”

季羨林:他大概講過,名字怎么來的呢?拿一部《康熙字典》,手指頭一點就是宓。

蔡德貴:為什么,說過嗎?

季羨林:沒有。

蔡德貴:去哈佛大學做留學生,因為原名超過歲數,要改歲數,必須改名字。季羨林:嗯。

蔡德貴:您就欣賞《雨巷》。

季羨林:就那一首。戴望舒其他的也不行。《雨巷》,它一個意境好,另一個有音調,當時我有一個階段,主張寫詩,跟譜音樂一樣,叫純詩,Pure Poetry,與音樂一樣。詩歌是音樂與文字之間哪,一定要語調鏗鏘。有起伏,有節奏,講究起筆、落筆,中間布局,很嚴格的。

有一陣,對這個八股文啊。張中行同意我的意見,我說,對八股文啊,不可完全抹殺。它的思想太腐朽,文章的結構還可以向八股文學習。八股文的結構,起承轉合,有人講,這個清朝的桐城派就受八股文的影響,我同意這個意見。桐城派也是新的八股文,就講究起承轉合。八股文的最大問題,是思想,思想腐朽,形式還得八股。

張中行那個人,是很有見解的。所以那個桐城派,其實就是與八股文有很密切的關系。當然誰也不承認。可當時那個文章取士,文章取士,別的本領先不講,看文章。那個文章,這個做主怎么看?不是有個,哪一個啊?好像是《儒林外史》還是什么,這么講的吧?大概吳敬梓,是反對八股的。好像是《儒林外史》,就是一個學道,就是提學使,現在的教育廳長。不過那個提學使是暫時的,考試完了還回原單位。一般那個提學使都是翰林。

蔡德貴:提學使就是翰林。

季羨林:一般。是翰林出來當提學使,完了以后,還回去當翰林。升官哪,還是從翰林那個往上升。這個你作為一個翰林出來當提學使。論文章來評論一個人,能夠成,就是舉人啦。再到北京,就是進士了。

蔡德貴:舉人相當于高中嗎?

季羨林:相當,這個,它沒有法比。為什么沒有法比呢?要論國文水平,那個舉人的國文水平,比我們現在的,大學中文系的教授要高。

當時這個桐城派啊,好像與八股是兩條并行的路,而且從形式上來看也很一致。那八股文稍欠缺的,文章沒有個性。桐城派從文章結構來講,講究起承轉合,不要廢詞。所以我說,從文章的結構來講,八股文還值得我們重視,不要下筆千言,離題萬里。八股文不下筆千言,離題萬里。沒有那么多的字數給它。

五四運動,這是題外的話啦,五四運動的結果,就是把文言改成白話。改成白話呢,可是你要分析一下。比方說,這個五四運動受西方影響很大,我的想法,中國的五四運動好像是跟日本有聯系。日本明治維新,他們學習西方啊,比我們早一步。早一步,甲午海戰,那中國必敗。為什么?因為日本明治維新,它有雄厚的物質基礎。甲午海戰,中國必敗,那不成問題。當然中國那時候,像那個嚴復,到英國去,是學海軍的,不是學什么別的,不過咱們晚了一步。晚了一步,甲午海戰,必敗無疑。日本早了一步,學歐洲。

蔡德貴:日本的明治維新是強調蘭學的。

季羨林:荷蘭也就代表西方。它是西方文化的。

蔡德貴:代表人物是慶應大學校長福澤諭吉。

季羨林:對。

蔡德貴:您認為八股文結構可取,文章的內容欠個性,思想是不可取的。

季羨林:那個八股文,一定要根據朱子的學說,一定朱子,對四書五經的解釋也不一樣的,但是規定以朱子的解釋為主。朱熹這個人也真是了不起的。這個人啊,是古今中外,知識面是非常廣的,《朱子語類》里面甚至有自然科學,我看過,大體翻了翻,它這個內容寬泛,那是沒有能比得上的。非常豐富,我記得,好像里面連梵文、巴利文的內容都有,自然科學也有。

蔡德貴:朱熹講過星云學說。

季羨林:《朱子語類》內容很廣泛,沒有能夠比得上的。現在的文風怎么樣?不知道你怎么看。

蔡德貴:文風很糟糕的。道德、文風要抓一抓了。

季羨林:《朱子語類》我大體翻了翻,我就感覺它那里面內容非常豐富。朱子在中國思想史上,是一個大人物,承先啟后。孔子之后,沒人能比得上,朱熹是個大人物,沒有比他更偉大的。孔子到朱子什么人物最突出?鄭康成,鄭玄,配不上他。

蔡德貴:那孟子呢?

季羨林:孟子也不行。孟子不是個思想家,孟子就是“王何必曰利,仁義而已”。宣傳仁義,這個是他的中心思想。一個仁,一個義,講點仁義而已,比孔子更多的內容,我想不起來。我覺得朱子比孟子偉大。我看,孔子之后中國最偉大的思想家就是朱熹。

蔡德貴:思想界還是很肯定孟子的。

季羨林:我對孟子沒有研究了。

蔡德貴:我想到您叔父編的《課侄選文》。里面有朱子的文章嗎?

季羨林:有。

蔡德貴:其他的還有嗎?有王陽明的嗎?

季羨林:忘記了。反正我知道叔父的思想是陳舊得很,沒有一點新東西,是講理學的,中國的理學,道理的理。

蔡德貴:魯迅批判理學以理殺人。

季羨林:對。

蔡德貴:但是朱熹是理學的泰山北斗啊。

季羨林:那是。

蔡德貴:吃飯不合規矩,叔父打掉筷子,有嗎?

季羨林:也沒有打掉筷子。叔父的要求死死板板,中規中矩。我在新育小學的時候,第一次看到“循規蹈矩”這四個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這么復雜的字,筆畫那么多的字,非常崇拜。也不大懂什么是循規蹈矩,我那時候很小,不到10歲。我原來在一師附小,轉學就是因為《阿拉伯人的駱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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