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九次口述(2)
- 假話全不說,真話不全說
- 季羨林口述 蔡德貴整理
- 3795字
- 2017-02-16 16:01:07
季羨林:沒有。在我們臨清,原清平縣,官莊的季家這個姓很少。我們那個王里長屯,是季姓集中住的地方。我小的時候,給老祖宗上墳,到王里長屯,三代、四代、五代的,還去那里上墳。往南走,就是江蘇北部,有個季振宜[33]。再往南,這個季姓就不見了。到浙江、福建、廣東,就沒有了。
蔡德貴:季姓是山西洪洞縣過來的。
季羨林:傳說是,我跟你已經進過了,大概明代一次大移民。
蔡德貴:寶字輩,王里長屯也有啊?
季羨林:不是。寶字輩,就是這個官莊有。這林字輩啊,王里長屯開始的,大哥叫元林,元林,第一個林么。(官莊)寶字輩,就我們兩個人:一個季寶慶,一個季寶山。
蔡德貴:到濟南以后就是林字輩了。
季羨林:到濟南以后,叔父就林字輩了。林字輩,我給你講過,很有意思,叔父當時起了一個慕林,一個羨林。請了一個老師,大概私塾老師,這個老師,我感激他。他選了個“羨”,沒有選“慕”。要是叫季慕林,那就麻煩了。上海話罵人,阿木林。這個“羨林”,聲音響亮。后來我給你講過,給小孩起名啊,不一定要有什么意義,首先是要響亮。字音要響亮。我就講,這個慕林跟羨林,大家一般耳朵一聽,“羨”響亮,“慕”,陰沉。
蔡德貴:這個老師您也不知道,沒有見過。
季羨林:嗯。
蔡德貴:濟南上學就使用季羨林這個名字了。
季羨林:嗯。我在臨清都說有老師,我不記得念過書。說一個,老師姓馬。
蔡德貴:馬景恭。
季羨林:哦。馬景恭,馬景恭這個人是有的。我們那里沒有小學,也沒有私塾。怎么說他是我的老師,不知道什么地方,沒有小學,沒有私塾,哪里有什么老師啊。到現在我也不知道。
蔡德貴:是不是學過幾個字啊?
季羨林:不知道。
蔡德貴:您和師母結婚是1929年。是哪一個月呢?
季羨林:不記得了。
蔡德貴:您結婚的時候,叔父的朋友莊子正的父親莊老伯(莊凖卿先生,他不在河務局工作,在哪里工作,您不知道,他和叔父季嗣誠關系非常),雖然不是專業畫家,但是業余愛好,也喜歡舞文弄墨,為了表達對您新婚之喜的祝賀,給您畫了一幅很大的牡丹花,上面還有兩只白頭翁,象征白頭偕老之意。
季羨林:對。我給他刻了一方圖章,送給他。
蔡德貴:那時候您經常刻圖章嗎?
季羨林:那時候經常刻圖章,我叔父能刻圖章,我受他的影響。我刻圖章啊,沒有什么天才。
蔡德貴:您刻過的圖章,現在有留下的嗎?
季羨林:有一塊,就是我的名字,就是“季羨林印”,我自己刻的。現在不用了,放在13公寓。
蔡德貴:您在《病榻雜記》里提到的荷四姐,是師母的妹妹?
季羨林:嗯。
蔡德貴:他們的排行,和您在臨清一樣,也是大排行吧?
季羨林:嗯。我那個夫人,比我大8歲。
蔡德貴:大4歲吧?
季羨林:大概大8歲。因為她行三,這個荷姐行四,夫人的妹妹,我也叫她姐姐。大概大8歲。
蔡德貴:病榻雜記里的美人是荷姐的親姐姐?
季羨林:是老二。
蔡德貴:老二叫彭冠華。
季羨林:叫什么華,不記得了。
蔡德貴:四姐,也叫荷姐。她名字叫彭蓉華,后來因為蓉字的草字頭據說不好,便改為彭龍華。劉永泰先生不就是荷姐的兒子嗎?
季羨林:對。
蔡德貴:您的婚禮在哪里舉行的?
季羨林:在濟南,佛山街。我們原來租住佛山街柴火市,后來往南搬了,就是自己買的房子,搬到南邊,就是73號。搬家以后,在那里舉行的婚禮。辦酒席,還搭天棚了,(親朋好友參加的)人數不少,因為嬸母的馬家,在濟南是老戶、大家。
蔡德貴:那時候,您高中的成績,在佛山街遠近已經很有名了吧?王壽彭已經寫了對聯和扇面了。
季羨林:我記得是。
蔡德貴:大戶人家的嬸母這邊,也給您操辦了。搭天棚就在院子里嗎?
季羨林:院子里邊,搭個天棚。
蔡德貴:那時候坐轎子嗎?
季羨林:那時候沒有轎子。原來同時我們住在一個院子里。后來我搬到南邊來了結婚,結婚以后,也不到原地方去了。沒有坐轎子。
蔡德貴:莊凖卿先生給您的畫,您還保存著嗎?
季羨林:那就不知道了。那時候,我住在南屋,叔父和嬸母住在西屋。
蔡德貴:有北屋嗎?
季羨林:有北屋,東屋都有。還有二門。東屋一進門,一個小院就是西屋。
蔡德貴:您小時候身體一直不好啊?
季羨林:我的胃壞過一陣子。
蔡德貴:什么?
季羨林:胃潰瘍。
蔡德貴:什么時候?
季羨林:在清華大學上學的時候,有胃潰瘍。那時候,也不知道是胃潰瘍,一吃東西,就想吐。后來是楊振聲告訴我,說那是胃潰瘍的。我也沒有管它。不知道怎么就好了,沒有治過,再也沒有犯過。
蔡德貴:您心臟是不是老早就查出來了?1962年就有心臟病了。聽說您去西藏,機票都買好了,是因為心臟病嗎?
季羨林:去西藏,那倒不是因為心臟病,而是因為年齡。我跟任繼愈,我們兩個決定好了,大夫說,先把季羨林給我扣下,過了不久,又通知任繼愈說:“你啊,也別去了。”哪一年,我記不得了。不是五十多歲的時候,晚一點啦。
蔡德貴:最后西藏到底也沒有去成。那沒有去西藏是不是也是憾事之一啊?
季羨林:憾事倒不認為是什么憾事,去了行,不去也可以。
蔡德貴:說到彭家的二姑娘,是二大娘家的,剛才被打斷了。師母屬于三大娘家的,對吧?
季羨林:彭家的小姐姐,那是漂亮人物。她家那幾個男孩子也挺漂亮的。
蔡德貴:彭平如是不是這個彭家的?
季羨林:誰啊?
蔡德貴:彭平如。彭松是師母的親哥哥吧?小姐姐心地善良,您很欣賞。
季羨林:就是她家里一個阿姨,阿姨長麻風病。當時我們也不知道她是麻風病。我們知道麻風病那個厲害,為什么原因呢?因為濟南到千佛山中間,一個麻風病醫院,專門治麻風病的,不能放在城里的。反正是濟南在去千佛山的路上,孤零零的一個院子,就是專門治麻風病的。可是家里就有一個麻風病,后來還是送到麻風病醫院了。
蔡德貴:莊凖卿也是在河務局嗎?
季羨林:莊子正家嗎?不是,在什么地方工作,我不知道他。反正不在河務局。他和叔父的關系很好。我結婚他給畫一幅畫。
蔡德貴:婚禮有重要人物參加嗎?
季羨林:沒有什么重要的。那時候我小毛孩一個。我送他一個圖章就是“凖卿”兩個字。
蔡德貴:準備的準,是傾斜的傾嗎?
季羨林:準字下邊有個十字。不是傾斜的傾,卿卿我我的卿。說兩家的來往很多么,也不是,因為不在一個地方工作。莊凖卿什么地方工作,不知道,他的兒子莊子正,是革命家,后來是濟南教育局長。
蔡德貴:是不是做過一中的校長?
季羨林:一中的校長,忘記了。教育局長,革命家。
蔡德貴:許衍梁是不是革命家?
季羨林:許衍梁不是革命家,他當過濟南市副市長。許衍梁和我同輩,和我不是同學,大概比我小,小那么幾歲。
蔡德貴:同學嗎?
季羨林:不是同學。我忘記怎么認識他的。
蔡德貴:與余修是同學嗎?
季羨林:與余修應該是同學。
蔡德貴:濟南這邊,還有沒有什么印象特別深的,沒說到的?
季羨林:濟南這個地方,是這個樣子。我們這個季姓,到濟南是個新戶,我這個嬸母是個濟南老戶。濟南老戶那個時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鴉片煙,十家有八家,抽鴉片。
蔡德貴:嬸母抽嗎?
季羨林:嬸母沒有抽。我們家和河務局四條漢子潘、陳、季、張,沒有抽。
蔡德貴:您去德國以后,叔父抽了。
季羨林:抽了。我知道。后來我知道了。
蔡德貴:戒煙很難的。
季羨林:那時候我知道。是我回來以后啦。那時候省政府主席韓復榘。
蔡德貴:不是韓復榘,是王耀武。
季羨林:韓復榘在以前嗎?
蔡德貴:對。王耀武宴請的。
季羨林:還有張天麟和陰法魯[34]。
蔡德貴:陰法魯是正誼中學的嗎?
季羨林:不是正誼的。陰法魯是北大的,他到車站接我。
蔡德貴:陰法魯是山東人嗎?
季羨林:山東人。
蔡德貴:叔父抽鴉片煙很厲害,家里經濟條件相當糟糕。
季羨林:我們家里,那時候擺過煙攤,糊過火柴盒。我們叫糊盒子。彭家也糊盒子。彭家那個經濟條件更差。那時候彭家就住我們后院,老頭兒抽鴉片煙。
蔡德貴:是師母的父親嗎?
季羨林:不是她的父親,大概是她叔父。
蔡德貴:您上清華的時候,家里還讓您買過鴉片。
季羨林:對。買過。忘記給誰買了。那時候鴉片煙是禁止的,買賣很不容易,是非法的。濟南那時候鴉片煙相當普遍。
蔡德貴:我父親在東北也抽過,我父親比您小2歲。
季羨林:那時候沒有辦法,就下關東。我們那個地方叫寧古塔,老百姓叫寧古臺。寧古塔,就是七級浮屠的那個“塔”。
蔡德貴:鴉片煙是不是有很多別名?
季羨林:沒有什么別名,就是大煙。白面是另外一回事,是鴉片做成的,但不是鴉片。抽紙煙的時候,在紙煙上放一點。那個白面是另外一回事。
蔡德貴:您從來沒有抽紙煙嗎?
季羨林:我紙煙不抽。我過去講過,那時候已經大學畢業了(在濟南高中教書),后來特別定了一天,專門請人教我抽煙。
蔡德貴:誰專門請人教抽煙?
季羨林:姓張的大概是,就是(訓育主任)張敘青,買了最好的茶葉,規規矩矩,喝那個最好的龍井,學著抽煙。
蔡德貴:也進入紳士了。
季羨林:后來我抽了兩口,不行,這個玩意兒,咱們干不了。后來,就不學了。我說一個人要是讓他戒煙,就讓他學,他就戒了。從此再也沒有抽煙,覺得抽煙沒有意思,所以也不拜師了。
蔡德貴:張敘青想當教抽煙的老師,沒有當成。喝酒您也沒有?《清華園日記》沒有提喝酒,就是提到吃燒鴨(烤鴨)。您也不怎么喝酒?
季羨林:喝酒,沒大喝過。喝酒,是我從德國回來以后啊,不是繞了一大圈嗎?從上海上岸,住在誰家里呢?住臧克家家里,那時候過中秋節的時候,好像是醉過一次,醉在他家里。住在他的那個榻榻米上。
蔡德貴:唯一的醉過一次。喝白酒啊?喝多少?
季羨林:就是那一次。白酒,當然是白酒了。喝多少,不記得了。那是第一次喝白酒,差不多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就不來啦。后來我想了個辦法,要讓人戒酒,就讓他喝(醉)。
蔡德貴:喝得不省人事。
季羨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