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湖河海,日月山川(1)
- 歲月忽已暮(張子楓、宋威龍、姜潮主演)
- 綠亦歌
- 4997字
- 2016-12-01 17:06:42
如果你不肯等一等,那我只好更加努力地奔跑,直到能夠與你并肩的那一日。
01
大二開學的時候,我們三人終于順利搬出了學校的寢室。搬家的前一天我收拾好行李,去趙一玫的房間溜達了一圈。
開門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地的黑色絲襪和丁字褲,我絕望地捂住額頭,目光一轉,又看到她一床的維多利亞的秘密。
趙一玫正坐在電腦前津津有味地看著內衣秀,轉過頭來向我拋了個飛吻:“你說我去VS做模特如何?”
我想了想,然后十分真誠地告訴她:“你太老了。”
要不是何惜惜及時出現,我大概已經被趙一玫揍成了智障。
第二天,南山開著一輛大卡車來接我們。
我沖坐在駕駛座上的南山吹了聲口哨:“帥死了,害得我也想學開車了。”
南山羞澀地沖我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方向盤:“你要來試試嗎?”
他認真的樣子嚇得一旁的趙一玫和何惜惜如臨大敵地架住我,十分堅決地搖頭:“不行!”
不過我就此將學車的事提上了日程。江海在三月的時候拿到了駕照,買了一輛復古款的福特,四四方方,看起來就像是老爺車。
“你確定你的夢中情人不是從一百年前的倫敦穿越過來的?”趙一玫曾向我吐槽,“他身上散發著一股子舊時光的味道。”
“寶貝,請不要這樣說他,”我笑著反駁她,“和他比起來,你腦子里裝的只能稱為豆渣。”
我也曾經問過江海學車的秘訣,他十分迷茫地看著我:“看一遍說明書就夠了。”
我頓時神色憂傷地看了他一眼,畢竟《生活大爆炸》里謝耳朵好歹也聲勢浩大地在家模擬了一把。
我們的新家房價只有學校的一半,為了慶祝搬家,南山親自下廚給我們做了一大桌子美食,還去超市買來一大箱清酒,留給趙一玫喝。
為了向南山表達我對他做的美食的熱愛,我連喝了三杯可樂,肚子漲得像是個氣球。
南山學的是建筑學,何惜惜似乎對此很有興趣,一反常態說了很多話,問他哪些課是必修,教授又是否有趣。
“干嗎,”趙一玫笑著問她,“難道你想要轉學建筑?”
何惜惜愣了愣,然后目光暗淡地垂下頭。只可惜當時我正沉溺在好酒與肉之中,完全沒有發現她的反常,又或者是因為那時候不懂珍惜,沒有想過這漫長的一生,所謂摯友,也只有那么一兩人。
彼此熟悉之后,我才發現南山是個很有趣的人。他是加拿大國籍,自己開了一個月的車來到美國,開廢掉了一輛獵豹。他手肘上有一道傷疤,是小時候學騎馬時摔傷的。他靦腆地笑著,轉過頭邀請趙一玫:“你要不要試試?”
“不要,”趙一玫滿不在乎地回答,“我寧愿挑戰一點別的,比如蹦極,比如跳傘。”
南山凝視著趙一玫笑起來,兩個酒窩露出來,像一個天真的小孩子。
我想了想,說:“You really love her.(你真的很愛她。)”
他回過頭:“I do.(是的。)”
趙一玫不自然地別過頭,何惜惜望著窗外夜色沉沉,她們倆都沒有說話。
02
到冬天的時候,我在Facebook上看到許多征集美國數學建模競賽隊友的消息。這場國際性的賽事,是建模大賽的最高成就,受到許多工程系和數學系學生的追捧。一個隊伍由三人組成,我找到江海,他同意報名,不過——“我們兩人就夠了吧。”他這樣說。
我簡直求之不得。
比賽的前一天,我將筆記本電腦和一大堆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搬到江海的屋子里。除此之外,我們還去超市買了一大堆的速凍比薩、冰激凌和巧克力,塞滿了整個冰箱。
我得意揚揚地站在冰箱前看著自己的杰作,身后的江海看著它們已經一臉蒼白。“其實,”他試圖同我商量,“我柜子里有六種口味的泡面。”
我側過頭看他。“好吧,”他沮喪地說,“其實也沒多大差別。”
晚上八點,全球同時公布題目,這年的比賽題目是建模計算一棵隨機的樹木的樹葉重量,我和江海早已安排好,我負責收集采集數據,他負責編程。
等我把數據傳輸給他的時候,兩個人這才傻了眼。
我用的是MATLAB,他用的是C++,原來忙了半天,連戰線都沒有統一。
“C++做出的圖形更美,你看。”他將電腦轉到我的方向,像山谷一樣的立體圖像展現在我的面前。
“但是MATLAB更適合處理數據。”我垂死掙扎。
江海不說話,只是把他的圖像放在我的面前,那一座座線條繪制出的山峰仿佛在向我微笑。我們默默地看了對方一眼,然后轉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兩個小時以后,我身邊響起江海的聲音:“姜河。”
我回過頭去,看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然后順著他的目光,我看到了他手中的筆記本上運行的MATLAB,和我的電腦上的C++。
那一刻,我和江海都忍不住笑起來。
于是我和江海干脆搬到客廳里,面對面地交流。舊金山的冬天不算冷,可他還是在我的要求下點燃了火爐。我穿著寬松的白色毛衣,赤腳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凌晨一點,我實在支撐不住,打了個哈欠睡了過去。
四個小時后,我迷迷糊糊醒過來。窗外天還沒亮,灰暗中帶有一點點破曉的紫。然后我發現,不知何時,我身上多了一床薄薄的涼被。我轉過頭向江海的方向看過去,他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屏幕,在鍵盤上打字的手指靈動得如同精靈,顯示屏的光打在他的側臉上,那是我認為的一個男孩最帥氣的模樣。
我內心一動,忽然開口叫他:“江海。”
“嗯。”他的聲音中有一股濃濃的鼻音。
“沒什么。”我笑了笑。
整整三天,我和江海沒有離開屋門半步。餓了就用微波爐熱比薩來吃。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勇于創造,竟然嘗試了用牛奶、咖啡、冰激凌、甜酒、可樂、美年達等不同底料泡出的方便面。
“要是再有一根火腿腸就好了。”我抱著碗,貪婪地說。
累了的時候,我和他一起躺在地毯上,用唱片放古典樂。我們頭對頭,一南一北對峙。
琴聲舒緩,好似流經這漫漫一生。
我和江海建立好模型、寫完論文已經是第三天的晚上,電腦跑出結果的那一刻,我大聲尖叫,側過頭去看江海,他正好也向我望過來。他的眼睛如此明亮,他的笑容讓我沉醉。
提交了郵件以后,我和江海第一個念頭就是查找還未關門的中國餐廳。
江海瞠目結舌地看我解決掉一大盆炒飯,我一邊滿足地摸摸小肚子,一邊問他:“可不可以載我去兜兜風?”
黑色的福特緩緩駛離雜亂的中國城,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憐,就連市政大樓都已經關門大吉。
深夜的舊金山,是如此沉默,所有的愛與恨都被寂靜籠罩。我們一次又一次地開過金門大橋,太平洋的海水平靜,可是我和江海都知道,在大洋深處,必定有著波濤洶涌。
汽車繞過山坡的時候,一條銀河驟然出現在我們眼前。我忍不住驚呼,銀河一水夜悠悠。
這里是舊金山,美國夢的開始。
叫我如何不愛它?
03
競賽結果出來那天,我正在實驗室里做實驗。糟糕的是我的電路板壞掉了,忙活了一下午的程序根本沒有辦法跑。我正垂頭喪氣地問一旁的印度小哥要了一條能量棒,忽然手機提示有新的郵件,我點開郵箱,里面彈出來江海轉給我的郵件。
Outstanding Winner,全世界只有三個隊伍享有的榮譽。我一口吞下嘴里那塊能量棒,然后抬頭問一旁的印度小哥:“你去過波士頓嗎?”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搖搖頭。
我忽然想起那個著名的笑話:一個印度人抱怨,因為他們的印度理工拒絕了他,所以他不得不去波士頓的麻省理工。
我沖他做了一個飛吻,背著我的大書包走了。
我和江海受到委員會的邀請,將飛往波士頓參加學術報告會議,對我們此次競賽的成果和論文發言。
在出發前我和江海商量:“我怯場!我口語爛!我不要上場!”
江海不說話,一臉無辜地看著我。
“看我也沒有用!”我抱著柱子,寧死不屈,“不要!”
江海繼續看我,我鼓起勇氣與他對視三秒之后,他敗下陣來:“好吧。”
春天的波士頓還有些冷,路邊有松鼠的兩只爪子放在跟前,歪著頭好奇地打量我們。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江海穿正裝,有一股冷清的俊朗。他微微低下頭,整個世界的閃光燈都隨之暗淡。
十七歲的我們混跡在一群禿頂的教授之間,有位頭發花白的教授甚至從包里摸出一袋奶糖,笑瞇瞇地問我是哪家的小孩。
我忍俊不禁,開心地告訴他我是受邀來參加會議的學生。
他驚訝地睜大了他那雙藍色的眼睛,像個少年一樣手舞足蹈起來,問我是學的什么專業。
“Electrical Engineering(電子工程)。”我禮貌地回答他。
聽完,他從包里掏出一張他的名片遞給我,豎起大拇指告訴我:“如果你對我的研究方向感興趣,又愿意來麻省理工讀博,隨時可以給我發郵件。”
我笑著接過他的名片,這才發現他是業內的大牛,我曾拜讀過兩部他的學術著作。隨后我的目光投向遠處的江海,禮堂的燈光落在他身上,謙謙公子,溫潤如玉。
“恐怕不會了。”我遺憾地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輪到江海走上會議臺。他聲音平靜地開始敘述我和他當初建模時候的思路和模型的構造,他用鼠標輕輕點出屏幕,圖像被放大掛在廳中。我不得不承認,其實江海是對的,C++編寫出來的圖像,確實更加美麗。
燈光下少年的面容英俊年輕,淡淡的陰影掃下,這一切都顯得他離我好遙遠。他有時會適當地停頓一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偶爾,他也會將目光向我的方向看過來。我不知道他能否隔著長長的距離看到我,但我一直在向他微笑。
“最后,”我聽到他慢慢地說,“我要感謝我的隊友姜河。她是我唯一的朋友。謝謝她這些年來的陪伴。”
全場掌聲如雷響起,那一刻,我竟然哭了。
多少青春不在,多少情懷已更改。
轉眼間,我們相識七年。這七年來,我們朝夕相伴,我們風雨同路。他是江海,他一直住在我的靈魂里。
會議結束后,我和江海一起去參觀麻省理工和哈佛大學。
我們靜靜地站在查爾斯河畔的陽光下,不遠處可以看到麻省理工著名的Simmons Hall,時有飛鳥飛過,我想起會議上遇見的那位教授,忍不住問江海:“你后悔嗎?當年沒有選擇這里。”
江海認真地想了想,然后搖搖頭:“這里太冷了。”
我將手插在風衣兜里,笑著看向他:“其實,要說謝謝的那個人是我。”
我曾很多次想過,如果我沒有遇到江海,那么我會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我或許會按部就班,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再輕松混到一個保研的資格,又或許依然只會靠著小聰明應付老師和考試,渾渾噩噩地度過我的整個青春。
他說“謝謝她這些年來的陪伴”。
其實我才是。他為我打開了一扇門,門的那頭五彩繽紛,這個世界是如此讓人著迷。謝謝他將我帶入數學和科學的世界,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我將一生追隨他的步伐,就像河流追隨著大海一樣。
此生何幸,能夠遇見你。
04
春假的時候,我和趙一玫決定一起出去旅游。來美國快兩年了,除了北加州的一些度假小鎮外,我似乎哪里都沒有去過。從波士頓回來,我突然萌生了要走遍美國的想法。
可我們的計劃卡在了目的地上,我們爭論不休,我想要去西雅圖,她想要去夏威夷。
“西雅圖哪里好了?在夏威夷我們租一輛跑車沿著大海奔跑才最美!”
“想穿比基尼是吧?出門左轉,Ocean Beach在向你揮手。”我有氣無力地瞪了她一眼。
“好吧,”趙一玫舉雙手投降,“西雅圖就西雅圖。”
然后在一個周末,我和何惜惜正在修理壞掉的吸塵器,窗外淅淅瀝瀝下著太陽雨,趙一玫忽然沉默著回到家里。
她戴著一頂棒球帽,全身淋得透濕。
“怎么了?”我問她。
“我和南山分手了。”她抬起頭,露出一個難過的表情。
我和何惜惜同時停下手中的事,轉過頭看她。趙一玫的樣子有些狼狽,水順著長發和衣服流了一地,她看起來很憂傷,像是住在水中的河妖。
“為什么?”我不可思議地問。
趙一玫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她忽然大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說著想回國。每個留學生都想回國。當我們看到太平洋的時候,當我們看到他鄉的明月的時候,當我們半夜被餓醒想要吃一根香腸的時候,當我們在電話里聽到父母的聲音的時候。
我手足無措地看著趙一玫,將一大包紙巾遞給她。她身旁的手機一直在閃爍,上面的來電顯示是南山。
“要是可以重來一次就好了,”趙一玫一邊流淚一邊說,她漂亮的妝容被沖花,露出一張年輕好看的素顏,“重新來一次就好了……”
我不知道她想要重新回到哪一天,因為在那個時候,我從來沒有嘗過后悔的滋味。
沒過多久,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透過貓眼看過去,是南山。我猶豫地站在門邊,沖趙一玫做了一個是否要開門的手勢。
趙一玫沒有回答我,一直抱著枕頭痛哭。
門外的南山渾身也被淋得濕透了,他沒有帶傘,生活在加州,很少有人會準備雨傘。最后還是何惜惜看不下去,猛然站起身走到門邊,“嘩啦”一下打開了門。
風和雨一起灌進來,南山站在門邊,靜靜地看著哭泣的趙一玫,他什么也沒有說。
那個下著雨的夜晚,趙一玫哭了多久,南山就在門口站了多久。很多年后我一直記得這一幕,那時候我已經聽聞過許多種模樣的愛情,可這一幕我始終難以忘懷。
愛與不愛的極致,大約都寫在了其中。
故事的最后,趙一玫對南山說:“抱歉。”
他難過地笑了笑,輕聲說:“阿May,don't cry(不要哭)。”
他的聲音溫柔得如同兒時的搖籃曲,然后他沖我眨了眨眼睛,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