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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江湖河海,日月山川(2)

等南山走后,我徹底糊涂了,問趙一玫:“你們為什么要分手?他明明還愛著你。”

“因為她從來就沒有愛過他。”忽然,一旁的何惜惜冷冷地說。

“我……”

“夠了,”何惜惜打斷了趙一玫的話,將手中的書“啪”的一聲狠狠地摔在地上,“趙一玫,你哭起來真的很煩人。”

厚厚的英文書摔在地上,散了一地。

“我爸是出租車司機,我媽在學校當清潔工。他們拼了命地想讓我過得好,以此改變命運。從小省吃儉用送我去學英語,我比不上姜河,拿不到獎學金,我爸媽賣了房子,砸鍋賣鐵,貸款借錢供我讀書。趙一玫,你恐怕連斯坦福一年學費多少都不知道吧?你也從來不會關注美元的匯率吧?你一雙鞋子比我家一個月的收入還多。

“我打三份工,每天下課就去餐廳洗碗,可是我連那里的薯條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放學后給別人送外賣,經常開了好遠的車對方連一塊錢的小費都不給我。我還幫人代寫作業,我一個學生物的,幫別人代寫金融論文。我每天睡四個小時,有一天晚上我開車回來,坐在車上迷糊地睡著了,我都不知道自己開去了哪里。當時我望著大海,真的想一死了之。可是我不能死,我爸媽還在中國,他們還等著我出人頭地,我家里還有一大堆債等著我還。這種屈辱和絕望,你懂嗎?

“我當初為什么會遲到一周入學?航班受臺風影響,所有人都改簽,可是我不行,我要等,等到最便宜的一班飛機。兩次中轉,十三個小時的飛行距離,我坐了三十七個小時。我來美國兩年,沒有吃過一次漢堡,沒有喝過一杯星巴克。

“我每天都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可是我還犯賤地感謝命運,感謝它讓我此時此刻能夠站在這里。可是大小姐你呢,你擁有我連做夢都不敢奢望的一切。對你來說,你后悔來到美國,因為它只是你任性的一個決定,可是它對我來說,卻是全部的信仰。”

在刺眼的燈光下,我看到何惜惜捂著臉,緩緩蹲下身。她向來要強,從不肯以眼淚示人。她瘦小的身子蜷起來,背后的蝴蝶骨輕輕顫動。

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何惜惜流淚。從此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說過堅強這個詞。因為我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堅強,她是生長在貧瘠沙漠里的仙人掌,沒有雨露和土壤,卻永遠向著陽光。

05

那天晚上,我們三個人一起躺在床上,點著玫瑰味的蠟燭,對著天花板的吊燈談天。我想起曾經看過一句話,說那些陪你笑過的人會失散在歲月里,而在你生命里留下來的,都是那些陪你哭過的人。

于是我哭喪著臉問她們:“我是不是也要哭一場才行?”

“你認識江海多久了?”趙一玫問我。

“到今年冬天就八年了。”

“八年啊,”趙一玫在黑暗中喃喃自語,“我到現在還記得,八年前沈放的模樣。”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沈放的名字,這個和趙一玫糾纏了一生的人。

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故事,趙一玫的母親與沈放的父親是彼此的初戀,年少時因為誤會分了手。多年后兩人重逢,趙一玫的母親已經和她的生父分居多年,沈放的父親為了她與沈放的母親離異。而他的母親,原來就患有神經衰弱,因為受到強烈的刺激,被送入醫院。

趙一玫第一次見到沈放,穿著黑衣黑褲的少年站在臺階上,他冷冷地看著她和她的母親,他對趙一玫的母親一字一頓地說:“你和我爸打著愛的旗號,做的卻是搶奪和傷害他人之事,我真為你們的愛情感到悲哀。”

趙一玫大步跨上前,握緊她母親不停顫抖的手,她瞪著他:“不許你這樣說我媽!”

少年沈放雙手插在褲兜里,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容,看也沒看趙一玫一眼,轉身走了。

他發誓絕不會原諒趙一玫的母親,而那時的趙一玫心高氣傲,從小被寵得無法無天,兩個人彼此仇恨,以最大的惡意詛咒對方不得安寧。

“然后有一個春天,我看到他和一個女孩坐在天臺上聊天。我站在很遠的地方,看了很久很久,因為我發現,原來我所有的針鋒相對,只是因為我想要讓他看到我。從最開始到最后,我所奢求的,都只是他能夠看到我而已。我無法克制自己,只能絕望地渴望。當時我就不愿意出國了,我媽找我談過一次話,我那點小心思,我媽早就知道了。我媽斬釘截鐵地告訴我,我和他不可能。”

“那他,沈放,他知道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知道。我出國前,他已經從家里搬了出去,有一天晚上我耍酒瘋,沖到他租的房子里,我抱著他拼命地哭,我告訴他我愛他。你知道他的反應是什么嗎?他用一種非常非常奇怪的眼神看我,然后,”趙一玫頓了頓,“然后,從他身后走出來一個女孩。”

我甚至不能想象那種傷心欲絕。相識兩年,其實我對趙一玫的看法同何惜惜相同,她又漂亮又聰明,肆意揮霍青春和金錢,無法無天得可愛又真誠,可是我們都不曾想到,她的心底藏著這樣一段坎坷的情事。

我們永遠都無法猜到,每一個嬉笑怒罵的人,心中有著怎樣的靈魂。

“你知道嗎,我前幾天夜里做了一個夢,我夢到有一天我回國,下了飛機被告知他早就結婚了,我看到他抱著一個和他一樣面無表情的小孩子。然后所有人都指著我對那個女孩說,‘寶貝,叫阿姨。’”

趙一玫一邊說一邊笑,可是我和何惜惜都知道,她其實并不想笑。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過于眼睜睜看著你愛的人愛上了別人。因為你知道,你的余生再也沒有他。他娶妻生子、他微笑流淚,都與你無關。”

不知道為何,電光石火之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新生晚會上,你錯過的那通電話是他打給你的?”

趙一玫搖搖頭:“是從國內的電話亭打來的,我根本不知道是誰。但我總覺得是他,也許只是因為我很期待吧。”

“你應該去問問他,他當時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話想要對你說,”忽然,一直沉默的何惜惜開口了,她說,“女人的直覺大多準得可怕,特別是關于自己喜歡的人。”

趙一玫扯出一個牽強的笑容:“已經不重要了。”

南山和趙一玫分手后,我反而和他成了朋友。有一次我在冰激凌店遇到他,他說暑假的時候想要去一趟中國。

“為什么?你們要學中國古代建筑嗎?”

“不是,”他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想去看看阿May長大的地方,她總是思念著那座城市。”

他依然習慣性地叫趙一玫“阿May”,分別的時候,他點了一份彩虹冰激凌,托我帶給趙一玫,那是她最喜歡的口味。

看著那份漂亮的甜點,我知道南山依然愛著趙一玫,于是忍不住問他:“外國人失戀會做什么?”

“中國人失戀會做什么?”他反問我。

“大哭,喝酒,睡覺,暴飲暴食。”我扳著指頭數。

“太好了,”他松了一口氣,笑著說,“原來全世界的人的處理傷心的方式都是相同的。”

在我離開美國后,總是在不經意間想起南山的這句話,這大概也是我在美國最真切的感受。在這個藍色的星球上,無論人種、膚色、語言、國度,可是身而為人,我們所擁有的感情,貪、嗔、癡、恨、愛、惡、欲是一樣的,我們的心是共通的。

06

在美國讀大學這幾年,我回過兩次國。第二次是在冬天,一時間差點不習慣南方城市的陰冷潮濕。十二月底,爸媽還在上班,我便自告奮勇地攬下了家里的家務事。

周末的時候,我騎著家里的自行車出門去超市買東西,我的頭發被風吹得一片凌亂。經過附近的一所高中,籃球場上傳來“咚咚咚”的籃球聲,和男生們的大聲喧囂。

我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透過圍起來的護欄網看過去。大約是因為在美國看不到這樣爽朗的場景,球場上全是人高馬大的白人和黑人,看起來根本不像十七八歲的大男孩,肌肉和身體爆發力太強,反而讓人看不下去。

護欄網上有凋零的樹葉,我把它們扯下來,有男生三步上籃,全場一片喝彩聲。

我用余光瞟了一眼,心想:大冬天的穿這么少,真是冷得慌。

下一秒,他扯著球服領子轉過來,看清楚他的臉后,我差點一頭撞在網欄上。

“顧辛烈!”我大聲喊他。

他狐疑地往球場周圍看了一圈,沒看到我的人,他表情有些迷茫,大概是在想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顧辛烈!”沒辦法,我只好手腳并用,跳起來沖他揮舞著雙臂。

他這下子看到了我,眼珠子好像都要掉下來:“姜,姜河?”

他直接將手上的球往隊友手上一砸,飛快地向我跑來:“你回國了?”

“嗯,”我點點頭,“有一個星期了,下周都該回去了。”

他臉上立即呈現出失望的神色,抿著嘴不說話。

看到他一臉受傷的表情,我不禁也有些訕訕的。正好一陣寒風吹過來,我縮著脖子打了個哆嗦。

顧辛烈抬頭看了我一眼,轉過身跟他的隊友說了一聲,就拿起自己放在凳子上的外套向我走來。

他看到我停在一旁的自行車,和龍頭上掛著的超市的塑料袋,問我:“你要回去嗎?”

“嗯。”我想了想,“也不急,你餓嗎?我請你吃燒烤吧。”

他又瞟了我一眼,兩手并用,一只腳踩在鐵網欄桿上,身手十分利落,一下子就爬到了圍欄的最高處。他坐在上面,將手里的外套甩給我:“接著。”

他這一系列動作太過突然,我被嚇了一跳,呆頭呆腦地伸手接住他的外套。

然后他“啪”的一聲跳了下來。之后瞟了我一眼:“還愣著干嗎,穿上啊。”

“哦。”我覺得兩年沒見,顧辛烈氣場強大了不少,我一邊穿衣服一邊不滿地問,“好好的有門不走,翻什么欄桿啊?”

他一臉鄙視地看我:“廢話,耍帥啊。”

我被哽住,此人臉皮之厚,倒是沒有什么長進。

走了幾步,顧辛烈才悶頭悶腦地解釋:“正門太遠了,等我繞那么一圈出來,你人都走了。”

我哭笑皆非:“我是那種人嗎?”

語畢我想了想,覺得自己還真有可能這么干。

我小聲地說:“抱歉。”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一路走著,天空竟然放晴了,還難得地出了太陽。陽光將我們的影子拉長,他的衣服穿在我的身上很長,我甩啊甩的,兩個人的影子便不時地碰到一起。

“對了,你怎么在這里打籃球?”我想起來問他。

“我在這里讀高中啊。”他自然而然地接過話。

“這里?”我愣了愣,連腳步都放慢不少,“干嗎不在以前的學校讀?”

顧辛烈看了我一眼,低下頭去,輕聲說:“如果我說,我就是為了等到今天,你信嗎?”

我這下徹底愣住了。他說的話,我字字都懂。這里離我家近,如果日日都在這里讀書,說不定便能夠偶遇我。

見我一臉震驚,顧辛烈哈哈大笑起來,敲了敲我的頭:“回神啦,小矮子,騙你的。”

我還是不知道該怎么回應:“抱歉,我以后回國會告訴你的。”

“無所謂,”他揚了揚眉毛,“騙你玩的,這所學校我爸有股份,覺得我過來這邊資源能好一點。”

我想了想,確實如此,這所學校是一所私立高中,不用考慮升學率,學生一般都是輸送去國外或者一些私立大學。

等走到燒烤攤前,顧辛烈說:“別吃這個了,你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你爸媽還在家等你吃飯呢。”

“沒關系,就一頓。”我笑了笑。

他沒理我,撥了撥自行車的鈴鐺,挑了挑眉:“上來,我載你。”

“你會騎自行車?”我驚訝得張大了嘴。

“廢話!”顧辛烈一副被我氣得吐血的樣子,“上來。”

我便大喇喇地一屁股跳上去,險些翻車。

“你不是說會騎嗎!”我戳他。

“大小姐,這是您的體重問題,關我車技什么事啊。”

我不理他,使勁用腿蹬他。

他肩膀微微聳動,大概是在笑,然后前面是一個下坡,他輕聲說:“姜河,抓緊了。”

然后我們就沿著一排一排的梧桐樹沖下去。耳邊一片嘩啦啦,我已經分不清那是風聲還是樹影搖曳了,而身前的男生,肩線流暢,黑色的頭發在風中微微飛揚。

長長的下坡路的盡頭,就是我家的小區。老式的小區門口,傳來面館的陣陣香氣。我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將外套還給顧辛烈:“那,下次再見。”

其實我們都不知道,下一次見面,又是幾年后。

“姜河。”他叫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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