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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張儀風云(2)

蘇秦一怔,一路走來不再說話。轉過一個小山包,便見一座兵車包圍的中軍大帳,氣勢大是顯赫:外圍是兩千騎兵的小帳篷,第二層是二百輛兵車圍出的巨大轅門,第三層是一座土黃色的牛皮大帳,足足頂得十幾座兵士帳篷,轅門口肅然挺立著兩排長矛大戟的鐵甲衛士,一直延伸到軍帳門口。轅門兩邊,兩面三丈多高的大纛旗獵獵飛動,一面大書“大楚柱國將軍昭”,一面大書“六國上將軍子蘭”。即或是不諳軍旅的人隨意看去,這座將軍帳的規模與氣勢,都要比蘇秦的六國幕府大多了。

“六國上將軍?誰封的?莫名其妙!”荊燕黑著臉嘟噥了一句。

蘇秦微微一笑:“報號。”

荊燕大步上前:“聯軍幕府司馬荊燕,請見子蘭將軍!”

轅門口的帶劍軍吏板著臉道:“六國上將軍正在沐浴,轅門外稍待。”

見荊燕一副想發作的神氣,蘇秦指著轅門內高高矗立的一架云車問:“這是攻城利器,擺在中軍大帳卻是何用場?”

“哼哼,這里又沒有敵城,觀賞山水罷了。”荊燕一臉輕蔑的冷笑。

蘇秦看了荊燕一眼,正想叮囑幾句,轅門內突然傳來一聲楚人特有的尖銳高宣:“燕國司馬荊燕進帳!”一嗓子傳來,蘇秦便覺得不是味道,看看荊燕,臉色愈發難看。蘇秦低聲道:“沉住氣了,走。”跟在荊燕身后要進轅門。

“且慢!此乃六國上將軍大帳,小小司馬豈能再帶隨從?退下!”隨著一聲呵斥,一柄彎彎的吳鉤閃亮地指到了蘇秦胸前。

“大膽!”荊燕一聲怒喝,疾如閃電般伸手拿住了軍吏手腕,輕輕一抖,吳鉤“當啷”跌落。軍吏臉色驟變,尖聲大喝:“拿下了!”兩排甲士“嗨”地一吼,一片長矛大戟森然圍住了兩人。

荊燕高聲長喝:“六國丞相蘇秦駕到!子蘭將軍出迎!”

軍吏甲士不禁愕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大帳口傳來一陣大笑:“原是丞相到了,子蘭失敬。”隨即又是一聲威嚴的呵斥,“成何體統?退下了!”隨著笑聲與呵斥聲,全副戎裝斗篷拖地的子蘭大步走了出來。蘇秦在轅門外笑道:“人說大將軍八面威風,果然不虛也。”子蘭一拱手道:“身負重任,不敢荒疏,敢請丞相恕不敬之罪。”蘇秦也是一拱手笑道:“匆忙前來,未及通會,原是我粗疏也。”子蘭連連道:“丞相此言,子蘭不敢當。”說著便請蘇秦進入了大帳。

中軍大帳很是整肅,帥案前的兩排將墩直到帳口,足足有三十多個;大帥案正中橫架一口楚王劍,左邊兵符印信,右邊令旗令箭;帥案背后立著一個巨大的本色木屏,屏中一只黑色的九頭猛禽。蘇秦知道,昭氏祖居于云夢澤東部的大江兩岸,那里有龜蛇兩山夾峙江水,是楚國中部的險要形勝;可能是降伏龜蛇的愿望所致,中部楚人向來信奉久遠傳說中的九頭猛禽,以這種怪鳥做保護神。子蘭的中軍大帳也以九頭鳥為帥記,可見這種猛禽在中楚的神圣。

“軍中不上茶,丞相要否飲酒?”子蘭坐進帥案,濃濃的笑意遮不住矜持與威嚴。

“身在軍營,自當遵守軍法,茶酒皆免了,蘇秦唯想聽聽將軍謀劃。”蘇秦被軍吏領到帥案左下側的軍師席上。荊燕看得直皺眉,蘇秦卻坦然微笑渾然無覺。

“既設六國幕府,運籌謀劃自當由幕府出之。子蘭為將,唯受命馳驅戰陣而已了。”

“將軍既有此言,蘇秦當坦誠以對。”蘇秦原先也預料到子蘭可能對六國幕府心有不快,卻沒想到如此耿耿于懷,推心置腹道,“合縱有約:軍雄者為將。六國幕府之設,原為斡旋糧秣輜重,督導協力作戰,并非調遣大軍戰事。柱國身為六國統兵上將軍,既無人取代,亦無人掣肘。尚望將軍以大局為重,與六國幕府同心協力。若將軍心有隱憂,蘇秦即刻撤去六國幕府。”

“子蘭原是笑談,丞相言重了。”子蘭心中大是舒坦,臉上卻是一副憂戚,“傳言春申君力主換將,大敵當前,卻有此等陰謀,令子蘭寒心。”

蘇秦大笑一陣:“將軍多心了。春申君原是要你坐鎮六國幕府,做大元帥,如何竟成了換將?傳言者該殺也。”

子蘭哈哈大笑道:“丞相見笑了。”岔開了話題道,“丞相以為,我軍當如何應對?”

“蘇秦不諳軍旅,全賴將軍謀劃。只是秦國兵馬不動,我心不安,不知將軍如何看?”

子蘭一怔,隨即大笑:“無非畏懼我四十八萬大軍,又能如何?”

蘇秦看看子蘭,凝神沉思著不再說話。

“丞相毋憂。”子蘭笑道,“無論秦人如何智計百出,打仗總是要兩軍對陣了。秦國總是沒有妖法,能靠躲避取得勝利么?彼不來,我自去。明日我軍便猛攻函谷關。”

“函谷關間不方軌,狹長幽深,關下至多容得數千人,四十八萬大軍如何擺布?”

子蘭原是鼓勇之間脫口而出,被蘇秦一問,難以回答,期期艾艾道:“輪番猛攻,看,看他能撐得幾日?”

蘇秦幽然一嘆:“子蘭將軍,請到幕府一趟,眾口出良謀也。”

子蘭面色通紅道:“要商議軍機,也當在中軍大帳了,六國幕府算……”卻生生打住了。

“好。”蘇秦輕輕叩著長案,“今晚,我等來中軍大帳。”

正在此時,帳外馬蹄聲疾,斥候沉重急促的腳步直入大帳:“稟報六國上將軍:秦軍出動了!函谷關外遍地營寨!”子蘭拍案大喝:“當真胡說!方才還沒有蹤跡,難道秦軍是神兵?”斥候喘息道:“不,不敢假報,上將軍一看便知。”子蘭陰沉著臉霍然起身,也不看蘇秦一眼大步出帳。蘇秦已經出了大帳,跟著子蘭便上了云車。

高高的云車上,眼界分外開闊,向西望去,但見函谷關外漫山遍野都是黑色旌旗,連綿營寨,埋鍋造飯的裊裊炊煙,在明凈的藍天下如在眼前。蘇秦雖然目力不佳,也確定無誤地看出了那是真正的軍營,而不是虛妄的幻覺。子蘭大皺眉頭,徑自不斷地嘟噥:“哪來得如此快捷?鬼魅一般,當真鬼魅一般。”蘇秦肅然道:“子蘭將軍,秦軍出戰,我軍當速定對策,我與四公子午后便到。”說完也不等子蘭回答,徑自下了云車。

回到幕府,正當中飯時刻。偌大幕府雖然已經收拾干凈,但四公子依舊個個酣醉如泥地倒臥在后帳,鼾聲一片,酒氣沖天。蘇秦立即給侍女領班下令:“小半個時辰,讓他們立即清醒過來,辦不好軍法從事!”

侍女們立即忙碌起來,醒酒湯、冰塊浸汗巾、涼茶、冷水、按摩拿捏,能用的辦法一齊上,終于使四公子醒了過來。雖然醒了,卻都是頭重腳輕胸悶惡心,春申君噢呀呀一陣嘔吐,其他三人也立即跟著大吐起來,帳中污穢酒臭一片。侍女們掩鼻侍奉,四個人猶自軟在地上。蘇秦不堪忍受,一個人在庭院踱步,幕府內動靜卻聽得清楚,走進來吩咐道:“脫去衣服,冷水澆身!”

侍女們一陣愕然,但見蘇秦陰沉肅殺的模樣,只好紅著臉將四公子脫光,人各一桶冷水向四公子兜頭澆下。大帳中立即流水淙淙,變成了一片泥濘。此時,只聽一陣噢呀啊噫的叫聲,四個人終于完全清醒過來了。待四人換好干爽衣物收拾齊整,蘇秦已經命人將酸辣羊肉羹擺好,四人稀里呼嚕地喝下,出得一身熱汗,才精神了起來。

“噢呀呀武安君,你這是何苦來哉!如此痛飲,不大睡三日,如何過得了?”

蘇秦揶揄笑道:“莫非要做了秦軍俘虜再醒來?”

“秦軍出動了?”孟嘗君大是驚訝。

蘇秦沉重地嘆息了一聲:“函谷關外已經大軍云集,子蘭尚沒有定見。”

信陵君面色通紅,啪地拍案而起:“我等幾時做了酒囊飯袋?不用說了,走!”大步出帳,上馬飛馳而去。

五騎快馬到達楚軍營地,正是未時末刻。尚未進營,便見六國軍營間的官道上不斷有快馬飛來。平原君趙勝眼尖,揚鞭高聲道:“肥義?看,五國大將都來了。”孟嘗君笑道:“好!子蘭總算醒過來了。”片刻之間,五國大將一一到了營門,最前面的平原君一抖馬韁要進營,不防總哨司馬舉著一面令旗攔在當道:“軍營不得馳馬!各位將軍交韁進營!”

孟嘗君笑道:“軍中法度沒個變通么?真個東施效顰。”

“六國上將軍大令,誰敢不遵?軍法問罪!”總哨司馬聲色俱厲。

平原君揶揄笑道:“我只道有個六國丞相,竟還有個六國上將軍?”

“噢呀呀,你等毋曉得,再說也沒用,下馬交韁了。”春申君又氣又笑,將馬韁擲給士兵,昂昂大步進了營門。五國大將們原是奉緊急軍令趕來,不想子蘭如此章法,個個面色陰沉,竟無一個抬腳。蘇秦苦笑道:“諸位皆是將軍,人人都有軍法,莫要計較了,走。”燕將子之道:“武安君,非是我等計較,楚營廣闊,到中軍大帳得走小半個時辰。究竟軍情緊還是軍法緊?”蘇秦豁達地笑了:“早晨我已經走過一遍了。”將軍們頓時一怔,趙將肥義高聲道:“六國丞相都走了,我等武夫走不了?

走!”馬韁一丟,氣昂昂走了進去。

走到中央營地的轅門前,甲胄齊全的將軍們已經是大汗淋漓,剛剛酒醒的四大公子更是腳下虛浮面色蒼白。除了蘇秦,這些人個個都是頤指氣使慣了的,誰個受過如此無端窩囊?此時個個面色陰沉,連素來持重的信陵君也是牙關緊咬。

“鳥!還立大纛旗?還六國上將軍?誰認你個小子!”韓朋先罵了起來,他不像其他四位將軍還顧忌本國公子在場,全然口無遮攔。

“韓將軍,大敵當前,大局為重。”蘇秦聲音很低,神情卻很肅穆。

“呸!”肥義、子之、田間、韓朋一齊向大纛旗啐了一口,連老成穩健的魏將晉鄙也哼哼冷笑著瞪了大纛旗一眼。突然,轅門中一陣隆隆大鼓,軍務司馬站在大帳口高宣:“聚將鼓響!大將魚貫入帳——”

蘇秦看見,轅門內的楚軍將領已經進帳,便知子蘭聚集了全部將領,看陣勢是要聚將發令。按照蘇秦想法,子蘭至少應當與幕府五人商定方略,而后調兵遣將,匆忙聚集所有將領,卻又沒有五國其他將軍,但有歧見,豈不難以收拾?然則已經來了,能不進去么?看看眾人陰沉沉地沒一個動彈,蘇秦低聲對信陵君道:“走。”信陵君咬咬牙大喝一聲:“入帳!”率先進了轅門。

三通鼓罷,蘇秦一行堪堪最后入帳,依次坐定,兩排將墩滿滿當當一個不空。

“六國上將軍升帳——”軍務司馬矜持得就像天子的禮賓大臣。

隨著悠長尖銳的宣呼,子蘭從碩大的九頭猛禽后走了出來。前排的四大公子側目而視,卻見子蘭頭戴一頂無纓金帥盔,熠熠生光的盔槍足足有六寸,身穿土黃色象皮軟甲,腰懸一口新月般的吳鉤,一領金絲斗篷映得滿帳生輝。蘇秦向帳中瞄了一眼,見人人皺眉,心中不禁一沉。

楚國將領一齊站起:“末將參見上將軍!”

五國將領卻只是坐著拱手道:“參見子蘭將軍!”四大公子默不作聲。

蘇秦見子蘭難堪,一拱手笑道:“上將軍首次聚將,實堪可賀。”

“丞相駕臨坐鎮,子蘭實感欣慰。”子蘭拱手還禮,肅然入座道,“諸位將軍:本上將軍升帳聚將,諸位將軍無分職爵高下,須得一體聽從本上將軍軍令,若有違抗,軍法不容!”話音落點,楚軍將領轟然一聲:“嗨!”前排的聯軍將領與四公子卻無聲無息。

“本上將軍發布軍令……”

“且慢!”燕國大將子之霍然站起道,“敢問子蘭將軍,這是六國聯軍,還是楚國一軍?”

“子之將軍,此言何意?”子蘭頓時沉下臉來。

子之本是燕國世家子弟,長期駐守燕國邊陲與陰山、遼東的胡人作戰,所部六萬是燕國唯一一支拉得出來的勁旅。燕易王決意子之率軍南下后,便調子之回到薊城做了亞卿。燕國亞卿職爵不高,卻是軍政實權位置,與秦國的左庶長一般。六國合縱是燕國最露臉的一件事,燕易王反復思忖,才改派干練機警的子之做了大將。子之要為燕國爭光,更想在天下打出自己的聲望,便對戰事作了事先謀劃,一心要在大將會商時爭得主戰重任;不想子蘭如此做派,一副誰的賬也不買的跋扈模樣,尤其是不尊蘇秦讓子之惱火。雖說蘇秦是六國丞相,可本職卻是燕國武安君,按通例便是燕職燕人,子之身為燕國大將,不能維護蘇秦尊嚴,等于使燕國蒙羞,這如何能教子之忍受?

但子之并非魯莽武夫,他冷冷問道:“若是六國聯軍,便當先聚六國大將于六國幕府,謀劃妥當之后,再由各國大將分頭回營下令。如今有楚國營將,卻無五國營將,莫非子蘭將軍蔑視五國大軍不成?”

“還有,將幕府五魁與楚國營將等同待之,這是哪家軍法?”趙國肥義也霍然站起。

“敵情不明,打法未定,便要貿然行令,這是打仗么?”齊國田間也昂昂質問。

“敢問子蘭將軍打過仗么?”韓朋更是一臉的嘲諷揶揄。

子蘭面色鐵青,想發作卻又心虛。畢竟是六國聯軍,雖然楚國兵力最多,但在近百年的戰國歷史上,中原三晉與齊國的戰力戰績都遠遠強于楚國,若非楚國與秦國沖突最烈,盟主未必就是楚國,若由自己攪散了六國聯軍,昭氏在楚國如何立足?退讓吧,方才已經申明軍法,日后如何坐帳行令?子蘭兩難之間,五國大將連串質問,子蘭的心腹營將大覺尷尬,人人怒目相向,大帳中立時緊張起來。

“諸位少安毋躁。”蘇秦面色肅然地站了起來,對五國大將道,“軍無大將不行,如此紛爭,成何體統?”蘇秦一貫的穩健坦誠,在六國君臣中聲望極高,五員大將雖憤憤不平,但還是坐了回去不再糾纏。蘇秦回身對子蘭一拱手道:“上將軍,依蘇秦之見,我軍各方主將當先行會商,議定戰法,而后上將軍號令全軍出戰,似可如臂使指,上將軍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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