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史其實超好看大全集(超值白金版)
- 王光波
- 5190字
- 2019-01-03 02:35:08
第一章 渴望溫飽的年輕人
像肥皂劇一樣乏味的童年
南宋祥興二年(1279年)二月初六日,看著最后一艘戰船緩緩沉入海底,一個失敗的男人無奈地抱著自己的小主人蹈海殉國了。自此,多災多難的百姓們開始過起了暗無天日的悲慘生活。
面對統治者無情的壓榨,百姓只能默默地忍受。但是他們心中都有一個堅定的信念:終有一天會有一個人從他們之中脫穎而出,帶領他那可憐的同胞們脫離苦海,恢復往昔的榮耀。
元朝末年,官吏貪污剝削現象愈發嚴重,接二連三的無情天災更是把不堪重負的國家經濟推向了崩潰邊緣。史載,元統元年(1333年),京畿大雨,饑民達四十余萬。二年(1334年),江浙受災,饑民多至五十九萬,至元三年(1337年),江浙又災,饑民四十余萬。至正四年(1344年)黃河連決三次,饑民遍野。
就是從這樣一個黑暗的時代里,走出了一個叫朱元璋的人。他逐漸走上了歷史舞臺,開始書寫自己以及同胞的命運史詩。
和大多數封建皇帝一樣,為彰顯其是“人中之龍”,朱元璋的降生也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據《明史》記載:“母陳氏,夢神授藥一丸,置掌中有光,吞之,寤,口余香氣。及產,紅光滿室。自是夜數有光起,鄰里望見,驚以為火,輒奔救,至則無有。比長姿貌雄杰,奇骨貫頂。志意廓然,人莫能測。”
這個天命所歸式的渲染顯然并不是真實的歷史。實際上,和歷史上無數的“同行”比起來,朱元璋的童年不免黯然失色:他非但沒有顯赫的家世,家庭出身也實在不怎么好。
朱元璋出生在安徽濠州縣(今安徽鳳陽縣)一個赤貧的農家,祖上交不起官府的賦稅,萬般無奈地過著在淮河流域居無定所、四處躲債的日子。后來,朱元璋的父親想盡辦法,終于在一個叫鐘離村的地方做了佃戶,朱家就從此在這片干旱又時疫肆虐的土地上扎根謀生。
由于營養不良,朱元璋小時候體弱多病,瘦得皮包骨頭。朱元璋的父母十分迷信,認為只有觀音菩薩才能救他一命,保佑他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于是,他們把幼小的朱元璋送到了附近的皇覺寺,讓朱元璋拜寺里的老僧人高彬為師。而父母的安排也為他后來的人生軌跡埋下了伏筆。
出身不好也罷,可就連朱家沿襲的家族名號都粗俗不堪,難登大雅之堂。史料記載,朱元璋的祖父名叫朱初一,父親朱五四,母親陳二娘,大哥朱重四,二哥朱重六。至于朱元璋本人,因為他排行老三,所以原名朱重八。這樣的名字實在是叫人哭笑不得,以至于后來就連朱元璋自己也覺得名字太過粗俗,不僅自己改名為朱元璋,還給父親追贈了個名字叫“朱世珍”。
然而,和他那些從小就有遠大志向的“同行”頗為不同的是,在朱元璋的少年時代,他似乎并沒有什么雄心壯志。在項籍見始皇車馬儀仗威風凜凜而低呼“彼可取而代也”的年紀,朱元璋卻安逸地坐在水牛背上,做著他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放牛。
不過,對這份工作而言,朱元璋并不是一個盡職的員工。為了填飽肚皮,他和幾個年齡相仿的窮小子在野外把地主劉德的小牛犢宰了分食。飽餐之后,朱元璋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為了逃脫責罰,他自作聰明地將小牛的皮骨埋了,把牛尾巴插進一條石縫中,騙劉德說是小牛自己鉆了山洞。很快,朱元璋就為自己這種監守自盜的行為付出了相當沉重的代價:地主劉德一眼識破了朱元璋的拙劣騙術,把朱元璋吊在院落中一頓毒打。
劉德還因此事把朱元璋關進柴房不給他飯吃,想以此狠狠地懲戒一下。饑渴難耐的朱元璋翻箱倒柜,竟無意中在一個老鼠洞里發現了些五谷雜糧,就趕緊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兒地倒進鍋里煮粥來吃。后來,已經是皇帝的朱元璋回憶起這段凄慘的經歷,不由得百感交集,便命宮人重做這昔日的救命粥。
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激昂的少年壯志,有的只是平淡無奇、索然無味的單調生活。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在鳳陽那個破敗的鄉間,整日圍繞著溫飽這個實際而迫切的問題四下奔波,就這樣度過了人生最初的十六個年頭。也許,能吃一頓飽飯,就是朱元璋在童年時代的最大夢想。
他的少年時代凄苦伶仃,整日在饑餓、斥罵、毒打與壓榨中煎熬——這些身處社會最底層的經歷,絕對是他的大部分“同行”從未有過的遭遇;而正是這種“與眾不同”,決定了朱元璋將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君王,而他一手建立的帝國也注定將是非比尋常的。
當然,苦難中往往孕育著奇跡。正所謂“寶劍鋒從磨礪出”,無盡的災難,刻骨的傷痛,殘酷的社會現實,以及在死亡線上艱難求生的蹉跎歲月,無一不是磨礪他,鑄造他,以及最終成就他的“功臣”。更重要的是,朱元璋的少年時代也并非只是無盡的苦難生活,在這段稱不上“美好”的童年時光中,朱元璋還是得到了一份上天賜予的禮物:他結識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伙伴,如徐達、湯和、周德興等。正是這幫昔日在鳳陽鄉間浪跡的窮小子們幫助后來的朱元璋東征西討、南征北戰,最終建立起大明江山的基業。
被迫表演的一場場哭戲
“天劫”一詞,語出道家,說的是道家修真之人的修為道行達到一定程度,上天就會降下考驗,多為天雷轟擊,故曰“天劫”。度天劫者,成則一步登天,功成名就;敗則魂飛魄散,萬劫不復。對于受劫者來說,天劫是機遇和挑戰并存;而那些敢于直面挑戰、把握機遇的人,往往都能成功一躍,實現人生的騰飛。
朱元璋一晃已經十七歲了。在“同行”們的事業起步之年,他依然待在鳳陽那個破敗的鄉下,依然優哉游哉地過著那并不幸福的“肥皂劇”生活,對未來的一切渾然不覺,就更別提作為一個開國者的職業覺悟了。然而,上天斷不會允許一個命中注定要雄起的人繼續消沉。為了“修正”朱元璋的人生軌跡,上天毫不吝嗇地降下天劫——只是,這天劫不但來勢洶洶,其艱難程度更是挑戰人類極限。
元至正四年(1344年)的春天,天劫突如其來,各種天災人禍接踵而至,紛紛降臨到鳳陽這片土地上。《明史》記載:“旱蝗,大饑疫。”在這個災難深重的春天,朱元璋那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生活轟然坍塌:不到半個月,其父、其母、其長兄先后感染疫病,不停地上吐下瀉,命懸一線。此時的朱家境況如何呢?
朱元璋的大姐、二姐早已嫁人,三哥入贅別家,做了“倒插門”女婿,當家的就只剩下他和二哥兩人。家里窮得叮當響,兄弟倆茍活于世尚且不易,哪里還有錢找郎中醫治親人的病痛呢。束手無策的朱家兩兄弟眼睜睜地看著親人痛苦地相繼病逝,不禁抱頭痛哭。
“俄而天災流行,眷屬罹殃,皇考終于六十有四,皇妣五十有九而亡,孟兄先死,合家守喪。”(《御制皇陵碑》)后來,朱元璋貴為九五之尊,在修筑皇陵時,他回憶起這段心酸往事,不由感慨道,“魂悠悠而覓父母無有,志落魄而徜徉”,可見當時朱家境遇之慘。
在中國歷史上,朱元璋算是一位極為獨特的皇帝——生于社會最底層,一路摸爬滾打,崛起于草莽之間;相比于朱元璋,其父朱五四,大明王朝的第一任太上皇,“獨特”之處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位可憐的太上皇不但生前沒有沾過半點皇家祥瑞,沒享過一天榮華富貴,死后甚至連個下葬的地方都沒有。對于太上皇的身后事,《明史》言簡意賅地用了四個字,“窮不克葬”,也就是說窮得都沒法下葬了。
朱元璋的父親作為一個標準的佃戶出生,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辛勤地在地里勞作,到死時卻依然一無所有——連下葬的地方都沒有,這是何等悲哀。即使后來在鄰里的慷慨幫助下,朱父的遺體勉強下葬,卻仍是“殯無棺槨,被體惡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漿”。
痛失考妣的朱元璋,其心仍沉痛不已,然為了給父母討一塊下葬的地方,迫于無奈,他不得不放棄男兒尊嚴,整日奔波于親朋好友、街坊鄰里之間,表演一場場的哭戲,希望能用一聲聲苦苦哀求與一次次聲淚俱下的申訴,換得一塊不大的土地來安葬逝去的親人。
走投無路,朱元璋甚至敲開了昔日老板地主劉德的宅門,求他發發善心,施舍自己已逝的親人一塊小小的安葬之地。劉德不愧是鐵石心腸,任憑朱元璋如何聲淚俱下,劉德絲毫不為所動,他不但斷然拒絕了朱元璋的哀求,甚至以趾高氣揚的架勢對朱元璋百般譏諷,在惡毒的詛咒聲中,朱元璋被轟出門去。
放棄尊嚴,不過求一塊微薄的安葬之地。但這個世界從不在乎眼淚,眼淚喚不回逝去的親人,眼淚撫不平內心的傷痛,眼淚得不到別人的同情、幫助,眼淚求不來哪怕些許的墳地安葬雙親??此時,朱元璋才第一次深深地體會到何謂人情冷暖。
幸而朱家鄰居,有一個叫劉繼祖的老實人,謙和仁慈的他覺得這朱家兩兄弟實在可憐,就善心大發,主動提出可以讓朱家二老葬在自家地里。于是兄弟倆趕忙找出幾件破衣爛衫裹了親人尸體,抬到墳地草草地埋了。幾經周折,朱五四這位可憐的太上皇,終于算是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親人離世在朱元璋心中刻下了無法愈合的傷痕,此生難釋懷,以至于后來他親題《皇陵碑》時,還念念不忘地提及此事:“田主德不我顧,呼叱昂昂,既不與地,鄰里惆悵。忽伊兄之慷慨,惠此黃壤。”世態炎涼,災難的慘痛、富人的冷酷、窮人的慈善,讓朱元璋飽嘗了生活滋味。家中變故無情地終結了他的童年,卻引他走向了一個更加廣闊的新世界。在某種程度上,這件事情甚至重塑了朱元璋的部分觀念,而這些觀念深刻影響了后來的大明帝國。
朱元璋是可愛的:龍興之后的朱元璋沒有忘記劉繼祖的恩情,不僅追封劉繼祖為義惠侯、其妻婁氏為義惠侯夫人,還對在世的劉氏后人關懷備至。朱元璋先后三次召劉氏后人赴京,廣賜田宅、器具,御賜棺衾,甚至在修皇陵時也不忘囑咐:“墳墓皆吾家舊鄰里,不必外徙。春秋祭掃,聽其出入不禁。”對于尋常百姓來說,皇陵的待遇也算是亙古未有的榮耀了。
朱元璋是無情的:面對命運的無情與富人的冷酷,歷盡坎坷的他意志愈發堅強,慢慢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朱元璋后來對富人堅決打擊、對窮人政策傾斜的治國思想,想必也與這次刻骨銘心的經歷有關。
我是社會大學高材生
朱元璋雖然飽嘗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但他并未大徹大悟地決定奮發圖強,干一番大事業;當然,就算他有這個覺悟也無從實現:所有的障礙當中,頭一個就是沒有資本。一個初出江湖的毛頭小子,一沒經驗二沒錢,號召力和影響力也不足,顯然不具備逐鹿天下的資本。
元至正四年(1344年)的秋天,鳳陽城西門外的皇覺寺迎來了一個衣衫破爛的小行童。這個相貌丑陋、衣衫襤褸的少年自然不會引起當時僧人們多少關注,然而這些僧人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這個貌不驚人的少年將給皇覺寺帶來何等的榮耀和輝煌。
據明朝的王文祿在《龍興慈記》中所述:“佛前燭鼠傷,責伽藍不管,書其背曰:‘發去三千里。’其晚,僧夢伽藍行,曰:‘何也?’曰:‘當世主遣發三千里矣。’明早,僧見伽藍背有字,追問之,圣祖曰:‘戲耳。今釋之。’晚,又夢伽藍來謝。”
這篇文章顯然頗有溜須拍馬的意味,畢竟古人總是愛在那些帝王待過的地方濃墨重彩地加上神秘色彩,讓我們難以采信。但通過這段記載,至少有兩點可以肯定:
首先,朱元璋在寺里的地位不高,需要干清掃燭臺之類的雜活。寺廟里僧人等級森嚴。無依無靠、出身低微的朱元璋就算是做和尚,地位也是很低的。
其次,我們可以發現,盡管皇覺寺的生活并不如意,但朱元璋顯然是樂于接受的,至少是可以忍受的。這也很好理解,畢竟對于無家可歸的朱元璋來說,可以遮風避雨、能夠飽餐一頓的皇覺寺,已經是不錯的選擇了。
但超凡的忍耐力并不能結束朱元璋的苦難。孟子說過:“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單純肉體上的機械勞動并不能使朱元璋脫胎換骨,要擔起天下興亡的重任,他需要接受更加艱苦地鍛造。
皇覺寺原是靠收田租過活的,然大災之年,任憑和尚們使出渾身解數,佃戶也交不出糧食。面對僧多飯少的窘境,寺中的長老無奈地派一些僧人外出乞食。于是,在寺里待了僅僅兩個月、還沒學會幾句經文的朱元璋,就被迫煞有其事地“出門云游”了。
僧人到外乞討,好聽的說法叫做“化緣”,例如西游記中唐僧師徒就是一路化緣去西天取經的。但還有一種更現實的說法,叫做“叫花子”,就是披著僧袍的叫花子到處乞食——一個乞丐而已。此時的朱元璋正是如此境遇,甚至還不如唐僧師徒——畢竟唐僧師徒還懷著崇高的理想,有著忠誠的伙伴。而朱元璋孤身一人浪跡天涯,全為茍活于亂世。
“我何作為?百無所長。依親自辱,仰天茫茫。既非可倚,形影相將。突朝煙而急進,暮投古寺以趨蹌。仰穹崖崔嵬而倚碧,聽猿啼夜月而凄涼。魂悠悠而覓父母無有,志落魄而徜徉。西風鶴唳,俄淅瀝以飛霜。身如蓬逐風而不止,心滾滾乎若沸湯。”(《御制皇陵碑》)身如蓬草一般隨風漂泊,無依無靠,沒有止境,看不到前途和命運——是何等的落魄而凄涼。在淮西那片貧瘠的土地上,一個孤苦無依、食不果腹的少年,穿城過巷,山棲露宿,放棄自尊,無奈地扣開一戶戶的人家,默默忍受著路人的譏諷和嘲弄??這便是朱元璋的流浪生涯,這樣的生活一過就是三年。
對于并不漫長的人生來說,三年并不短暫,更何況這是人一生最精彩的青春年華中的三年;但是這三年的磨難對于朱元璋來說,卻是至關重要的。在命運的神奇安排下,赤貧出身的朱元璋最終登上皇位。于是,扎根在朱元璋性格中的社會底層文化因子將無法避免地廣泛蔓延到整個國家甚至整個民族的精神當中。可想而知,在這樣的情況下,明朝將以何等與眾不同的姿態展現在世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