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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拉布拉修道院

來阿索斯第四天。一大早告別熱情好客的卡拉卡爾修道院,向格蘭德·拉布拉修道院進發。從這里開始路漸漸艱難起來。因為要沿阿索斯山麓繞行一周。這以前的路像是讓我們練腿。好在今天晴空萬里,是個適合旅行的好天氣。

“有一點不太明白。”攝影師松村君說。此人平時只是笑瞇瞇不怎么開口,而一開口常常提出較為本源性的疑問。“那里僧侶們,吃那么糟糕的伙食,為什么還胖呢?貓都瘦得咯嘣咯嘣的。”

經他一說,果然覺得看到不少肚皮挺出的和尚,血色也并不差。每天只吃一點點粗糧,勞作又很辛苦,胖從何來?粗茶淡飯和運動是減肥的基本,那樣的生活多少年持續下來而若還胖,減肥什么的應當從全世界徹底銷聲匿跡才對。不可思議!此乃神之庭園阿索斯半島上一大謎團。或者年齡大了便胖乃此地人種性特質亦未可知。也許無論怎樣的生活都避免不了他們非胖不可的傾向。也可能在什么地方偷偷地巧妙地補充了營養。

如此在山路上東拉西扯之間,發現泥濘的路面有很大的足跡。類似狗爪印,但作為狗未免過大。體重也好像相當可以,足跡陡然深深嵌入地面。如此清晰的足跡一個個重疊著伸向前去。看樣子,雨過之后有什么成群結隊在山路上移動,而且和我們前進的方向相同。說不定是狼、一群野狼。我們就此議論良久。可是——不大明白的是——狼與野狗之間有這么大區別嗎?不就是AC/DC和電機頭那個程度的差異嗎?不管怎樣,我可不愿意同那樣的角色發生關聯,一定要在天黑前進入修道院門內。

到格蘭德·拉布拉有相當長一段路程。我們在山路上爬上爬下,順著海岸前行。說是順著海岸,其實海岸線幾乎全是懸崖峭壁,上下相當艱險。十點半,累得渾身癱軟,坐下喝水,吃蘇打餅干,然后繼續爬山。但無論怎么爬都爬不過山梁。看地圖,該早已翻過山梁才是。不管怎么說時間都花得太多了,無論怎么看上坡路都太長了。核對指南針,發覺我們偏離預定路線,似乎在朝阿索斯頂峰行進。但是無法斷定。商量的結果,決定先走到路標出現時再說。

十二點,當我們快累得趴在地上的時候,遇見了樵夫一家三口。他們在山坡砍樹,放在驢背上馱到下面路口,在那里裝車,一起運下山去。驢共有六七頭。樵夫一家由父親和大兒子、小兒子組成。還有一只小狗。小孩告訴我狗的名字叫米克羅。用日語說,大約就是“小東西”。

我們說想去格蘭德·拉布拉。“完全搞錯了,”對方回答,“路走錯了。這條道,哪里也去不了。”總之,這條路似乎是砍木材運木材用的。他說一定要折回,一直往下有塊路標寫著“格蘭德·拉布拉”,在那里右拐即可。可是我們是留意著走過來的,卻沒有發現,真是奇怪。不過既然本地人這么說,自是奈何不得。

他們大概也正好到了午飯時間,我們一同走下來時的山路。驢背上綁了一大堆木材,敲驢屁股讓它先行,我們跟在后頭慢慢行走。“從哪兒來的?”那位父親問。“從日本。”他聽了現出費解的神情:“怎么來的?”我說飛機。三人對視說了聲“飛機”。聽到乘飛機而顯得敬佩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不由實實在在感到自己來到了很不得了的地方。

這一家是從一個叫阿爾內的村子出來打工的。老伯在我帶的地圖指出阿爾內村的位置。“啊,這一帶!”地圖上沒有阿爾內村,是在北面很遠一個叫德拉馬的鎮附近(過去我坐大巴在那一帶旅行過一次,德拉馬鎮絕對是個非dramatic[1]的鎮子)。“這里還有三個孩子,”老伯得意地說,“在這里干一個月,干完回阿爾內。”說罷微微一笑。聽懂這個意思費了很長時間。我的希臘語固然一塌糊涂,可他們的鄉音也夠重的了。

想必下面有他們睡覺的場所,但午飯似乎是在途中臨時搭的小屋里吃的。立起柱子,像暖窖那樣圍起塑料布,便是這樣的小屋。小屋旁邊有水涌出,清涼涼的好喝得很。樵夫父子用那水為我們做了咖啡。小孩說他是李小龍迷。李小龍在希臘的人氣簡直排山倒海,羅伯特·德·尼羅和湯姆·克魯斯以及哈里遜·福特[2]捆在一起怕也望塵莫及。這些人常去的電影院恐怕只能上映拷貝便宜的香港電影。

喝罷咖啡照了張紀念相,謝過他們后繼續前進。沿路一直下行,果然有一塊寫著“格蘭德·拉布拉”的路標。正是我們筋疲力盡在十點半坐下去吃零食休息的地點。也許實在太累了,只想休息,以致看漏了。從我們當時坐的位置看去路標那里正是死角。罷了罷了,又白白耗掉了三個小時。如此下去,沒準晚間也趕不到修道院,要和狼們狗們一起露宿山林了。

但不管怎樣,肚皮已經癟了,決定在岔路口吃午飯。切了馬什給的蔬菜,連同咸牛肉做成開放式三明治吃了起來,又“咕嘟咕嘟”喝剛才灌進水壺的冰涼泉水。編輯O君說:“哎呀,這么美味的咸牛肉生來還是頭一次吃到。”累成一攤泥,加上好久沒吃肉了,自然覺得咸牛肉罐頭好吃至極,的確香入骨髓。馬什給的蔬菜也甘美得很,西紅柿的味道似乎吸足大地的養分。今天是O君第三十三個生日,能吃上如此美味的午飯,作為我也不勝欣喜。走了彎路也值得。脫去濕透汗水的襯衫晾曬,躺在那里閉起眼睛,聽了一會兒鳥鳴。

休息二十分鐘后,打起精神出發。同樣上上下下的高原路蜿蜒不斷。所幸天氣好,阿索斯山頭不時飄來云絮,但不是那種不吉利的雨云,白得干凈利落。最后到達目的地拉布拉修道院已經傍晚五點多了。從早上七點開始,差不多走了十個小時。疲于奔命的一天,腳到底痛了。

在拉布拉,上來的仍是那三件:魯克米果凍、咖啡、烏糟酒。魯克米狼吞虎咽吃了,甜味現在也沒得說了,無尚幸福。把那果凍塞滿口腔,直覺得一股妙不可言的甘甜勢不可擋地沁入渾身每一個細胞。這樣的日子持續下去,大有可能成為鐵桿魯克米愛好者。咖啡也極夠味兒,烏糟酒也好上天了。羅馬餐館的香味兒早已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們到拉布拉修道院不大工夫,意大利人模樣的旅游團吵吵嚷嚷闖了進來。大約是宗教團體,一個羅馬天主教的修道僧領著十四五人。估計是作為同樣的修道僧前來阿索斯參觀或干什么的。不過這修道僧竟然提著收發兩用機,機身掛著玫瑰念珠。不知吃的什么東西,血色好得出奇,一有什么就高聲咯咯笑個不停。雖說同是修道僧,但阿索斯和羅馬差別如此明顯,簡直像烏鴉群中的一只白鷺。意大利人一般都集體行動,加之喋喋不休,無論在哪里都一目了然。“好啊”、“妙極”、“不錯”——吵得要死。這伙人看樣子是坐大巴來的,不知何故,里邊還混進一個波蘭人。此人似乎對那伙意大利人相當傷腦筋,而往我們這邊靠攏。但我們忙于采風,沒怎么搭理。本來就不該和一伙意大利人摻和在一起。我在馬耳他島旅行時也加入過意大利人旅游團,簡直是人間地獄。

和卡拉卡爾不同,在拉布拉,正教徒和異教徒一起吃飯。大家在寬敞的餐廳里聚在一起,邊聽祈禱邊吃午飯。餐廳右側是修道院餐桌,左側是朝覲者餐桌。頂頭的餐桌是高聲祈禱的僧人用的。餐桌是大理石的,感覺極其時髦。即使拿到麻布[3]的酒吧里去也可能受歡迎。

不過這正式晚餐吃起來困難重重——必須在祈禱時間里三兩下趕快吃完,而且還有此時可以吃此時不可以吃等諸多清規戒律,情形十分了得。稍有差錯,就要遭到同桌朝覲老伯的白眼。但我們沒有宗教信仰,況且饑腸轆轆,只管大吃大嚼。

食譜有燉菜(豆、茄子、南瓜、紅薯、元蔥、青椒)和奶酪(山羊奶酪),還有面包(面包還是昨天卡拉卡爾的好吃)和葡萄酒!見得葡萄酒我實在樂不可支。深色白葡萄酒裝在長頸瓶里“嗵”一聲往餐桌正中間一放,倒在杯里一喝,味道相當不可思議。我在希臘委實喝了各種各樣的葡萄酒,而這個和哪一種都有根本性差異。首先,多少有甜味。但并非所謂甜葡萄酒的味道,而是倔強的險峻的甜。若在平時,想必覺得不好喝,甚至可能以為——現在想來——味道變質了。但我當時的確覺得香醇,至今仍清楚記得那種味道。是用身體而不是用舌尖記住的。后來買了說是阿索斯山釀造的葡萄酒喝的時候,竟成了毫無特別之處的味道普通的葡萄酒。

然而那葡萄酒我未能喝得盡情盡興。斟第二杯時,對面坐的一本正經的朝覲老伯定定地逼視我的臉。我推測大概是不得喝第二杯。結果,第三杯沒能喝成,遺憾。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遺憾之至。

飯快吃完的時候上來了一盆西瓜。O君以為是飯后甜品,剛拿西瓜咬了一口,祈禱結束了。O君正要咬第二口,朝覲老伯狠狠瞪著他說:“不成!”這么著,O君好不容易迎來生日,卻只吃了一口西瓜。“好吃倒是好吃啊!”他懊惱地說。祈禱結束的時間同甜品上來的時間過于接近了。

在這方面,修道僧因為習慣了,全都不失時機地美美吃了頓西瓜。不愧訓練有素。佩服佩服!在《阿索斯星級指南》上面,這拉布拉修道院估計得分不少。燉菜可口,有葡萄酒上來也令人歡喜。只是,上甜品的方式恐怕要在服務分數上失分,另外面包也有待改進。

吃完飯,作為明天的食糧,我把餐桌上的面包和奶酪手腳麻利地塞進口袋帶走。看樣子餐廳的人忙得不可開交,氣氛上很難容自己提出什么明天一早動身能否多少分一點食物。何況規定多如牛毛。見我三把兩把將食物塞進口袋,那些人全都露出十分厭惡的神色,和卡拉卡爾友好的馬什有天壤之別。可我不能因周圍人做出厭惡的神色就不戰自退,食物這東西對于我們乃生死攸關問題。O君也乘隙偷了西瓜回來,此人始終對西瓜情有獨鐘。

注釋:

[1]戲劇性。兩者發音相近。

[2]這三人均為美國當代電影明星,擅演硬派角色。

[3]東京一繁華地段的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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