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從前殿傳來消息，大王宴請諸侯，廿七姐姐差遣奴婢前去打探消息，叫奴婢有什么消息第一時間傳回來。”

“起來說話吧?！?

“宴席上，齊國傳來消息，說是啟之將軍初戰告捷?！?

“好事兒。”

“還有就是……”下人看著褒姒咬了咬下唇，面上透著為難的神色。

“有什么話就直說吧！”褒姒看著下人說道。

“大王將廿七姐姐許給了鄭伯，說是娘娘的一番美意。”

廿七聞言倒吸了一口冷氣，看著褒姒面色蒼白，卻又不敢多嘴，如鯁在喉。

“鄭伯應了？”褒姒問道。

“應了。”

“也是個好事兒！”褒姒點了點頭，從水中抬起了白皙的手臂，揮了揮，示意這下人先下去。下人告辭轉身，將這屋子的門都關了起來，廿七這才跪倒在褒姒身邊，帶著哭腔說道：“廿七跟隨娘娘數十載，雖沒有半點功勞，可事事謹小慎微，從未有過大錯，娘娘可是嫌棄廿七了？”

“你不是一向喜歡他嗎？”褒姒問道。

“我喜歡他是因為他喜歡娘娘，他看您的眼神比大王溫柔，對您的態度比大王和氣，娘娘明知鄭伯整顆心都放在了您身上，又何必將我推到他身邊？讓他睹物思人嗎？”廿七哭著問道，她不相信褒姒會狠心做出這樣的決定，她哪里知道褒姒同她一樣，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

褒姒從水中站起身，下腹有些隱隱作痛，她渾身瑩白如玉，纖細而白皙的手拿起架子上那件白色長袍披在身上，轉身看著廿七說道：“你剛才那番話，已經足以讓我們兩人被處死了！”

廿七趕緊掩住了嘴，神情惶恐：“娘娘恕罪！”

“鄭伯必定會和我一樣，護你一世周全。”褒姒拍了拍廿七的肩膀，算是對她最大的寬慰，除此以外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話語來。

廿七仍舊在小聲抽泣，拽著褒姒的裙角仰頭看著她：“娘娘，廿七不想離開您，哪怕是一輩子在這宮里伺候您，廿七也心甘情愿?！?

“一輩子……”褒姒重復了一遍這三個字，“你可知一輩子意味著什么？”

“就是從生到死?！必テ呖粗Φ哪抗庾谱疲錆M了期望。褒姒卻搖了搖頭：“一輩子的意思就是……你若要留在這里，就要成為大王的女人，做他的嬪妃，伴在他左右，與其他女人爭寵，斗得你死我活，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萬劫不復。”

廿七猛地搖頭：“廿七只想跟在娘娘身邊，不會與娘娘爭寵。”

“后宮的女人，就是大王的女人。你若愿意如此，我便開口求大王將你留在宮中?！?

“不要！”廿七的眼中含著淚水。

褒姒拖著長長的裙擺向外走，赤腳踩在地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她的頭高高地昂起，黑色的發絲如瀑布般傾瀉在背后，白色的長袍十分肅穆，周身是不可侵犯的斐然光彩，令人側目。走到門口，褒姒頓了頓身子：“去一趟酉陽宮吧，供奉先祖的牌位總該得有個人！”

“是！”廿七抽抽搭搭地在褒姒的背后作揖，等她離開才抹掉了眼淚，強打起精神從這屋子里走了出去。廿七將褒姒的話帶到，請秦夫人從她的酉陽宮中抽調人出來接替褒姒侍奉先祖牌位。

秦夫人面色不悅，厲聲問道：“孰輕孰重，她沒有分寸嗎？”

“秦夫人這話，是說大王分不清輕重緩急嗎？大王做事自有分寸，還要向你交代不成？今日這先祖大殿，空著便空著了，他日大王責罰下來，誰能擔待得起？廿七的話已經帶到，請秦夫人斟酌！”廿七扔下這話就轉身離開了酉陽宮，心中也是一團火氣無處發泄。

“這奴婢也太目中無人了！”酉陽宮的女御章柔瞠目結舌地說道，雖對瓊臺殿的人沒有規矩一事早有耳聞，可如今見了，才算是開了眼。

秦夫人伸了伸手，示意章柔不要多言：“她有這個資格！今日宮中發生了什么事？”

章柔思忖片刻說道：“早晨褒姒去過顯德殿。大王也好生奇怪，鄭夫人早產后身體早就該恢復了，可如今還不讓她搬出來，真是史無前例的恩澤?！?

“只怕是鄭夫人根本沒有小產！”

“可小產這話，是大王親口說出來的。”

“若非大王親口說出來，我們又怎么會相信？”

章柔猛地回過神來，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在后宮之中懷孕生子是一件多么危險的事情，只要在這里生活過幾年的便都清楚，饒是強悍如秦夫人，當年也同樣沒能保住自己腹中的胎兒。原本根本輪不到今日這鄭夫人仗著肚子張揚跋扈，可就因為那次小產，秦夫人再也無法懷孕，周王對她的寵幸也日漸少了起來。他雖然常常出入酉陽宮，可所談論之事大多圍繞著秦國的兵馬，這變化秦夫人不說，卻也覺察得出來。

章柔心中明白，若是再叫鄭夫人將這個孩子生出來，酉陽宮日后只會更加沒有地位：“如今，我們該如何是好？”

“靜等齊國這一仗大敗！”秦夫人咬牙切齒地喘著粗氣。

“啟之將軍一定會??？”章柔問道。秦夫人沒有接茬，冷笑一聲說道：“你去一趟先祖殿內，等明日東宮晨謁之后再做定奪?！?

第二日的東宮謁見，褒姒已褪去了她那件素色長袍，換上了大紅色的長裙，裙擺拖曳，就像是綻開的血蓮。珠釵交相輝映，容顏華貴，一步步緩慢地邁進東宮大殿，面容中帶著威儀，仿佛她才是王后，等待眾人的問安。

“參見申后?！卑Φ穆曇羟謇洌袂榈?，惹得申后十分不悅，將手中茶杯“砰”的一聲猛地放在桌面上，厲聲問道：“你可有將本宮放在眼中？”

褒姒看著申后，并不答話。

申后的話如同石沉大海，在諸多后宮女人面前十分尷尬，越發地憤怒。秦夫人一早就來告過狀了，她自然知道褒姒今日出席晨謁所為何事：“當日你是親自從我這里領走了侍奉先祖牌位的差事，我們沒人逼你！如今兩月之期未滿，你卻先犯了忌諱，倘若我朝來年運勢折損，你可擔得起這責任？”

“王后可曾因別的夫人、嬪妃得寵而遷怒于人？”褒姒伸出手指著在場的女人，替她們向申后問話。

“笑話！”申后的手越攥越緊，恨不得一把掐住褒姒的脖子將她活活扼死。這話著實戳到了她的軟肋，饒是心虛也得底氣十足地同褒姒嗆聲：“后宮婦人皆應盡力幫大王打理朝中事務，本宮怎么可能因為此等小事遷怒于人？更何況自古后宮無專寵，不要以為自己一朝得勢，便能夠長盛不衰，盛極榮寵的下場都悲慘至極！”

“那便是了?！卑κ栈亓藙倓偵斐龅氖郑D過身背對著申后說道，“娘娘尚有如此見地，先祖怎會同我一般見識，遷怒于我朝運勢和大周百姓呢？”她的話音越來越遠，人已經走到了東宮門外。

“給本宮站??！拜謁東宮是我大周自立朝以來便有的規矩，本宮還未準許你離開……”

褒姒站在門外回應道：“大王自我入宮以來，便有過口諭，宮里的規矩，我不必遵守。侍奉先祖牌位一事，娘娘貴為一國之后、萬民之首，該盡盡孝道。”這話說完，她的身影就越來越小了，漸漸地消失在東宮的視野范圍內。年幼的太子宜臼仰頭看著自己的奶媽問道：“那人是誰？”

“妖妃褒姒！”奶媽惡狠狠地說道。

“她怎么可以這么對母后說話？”

“那是妖女，專門魅惑大王、亡我周朝的！”奶媽危言聳聽地說道。太子宜臼冷哼一聲，手緊緊地攥成了拳：“有朝一日，我必要她死在我的劍下！”

褒姒的一番話，就像是摑在了申后面頰上的一記耳光。秦夫人瞧著褒姒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自從妖妃一事以后，褒姒節節后退，掩其鋒芒，避開后宮紛爭。今日之事，未必是她的主意，而這后宮中能支使得了她的，也只有一個人而已。

“申后，”秦夫人轉向申后，“只怕這褒姒沒這么大的膽子，敢和您這么說話?！?

“什么意思？”申后問道。

“怕是大王不滿申后，借她的嘴一吐為快。前些日子大王問及我秦國軍力的部署，本想調度我秦國前往齊國作戰，可臣妾得到消息，說西戎對我大周虎視眈眈，有趁火打劫的意思?！鼻胤蛉诉@番話說得很慢，一面說一面觀察申后的臉色。早在聯手對付褒姒之時，秦夫人就透露過自己手中握有申侯叛國通敵的罪證，此刻她再說出這話來，申后果然十分慌張，呼吸都變得不規律了。

“說來也怪，我秦國的兵力一向強盛，幾次西戎進攻，世子、世父同我哥哥嬴德攔截，大獲全勝，將西戎的軍隊擊潰數次。如今世父雖死，可我大秦兵力畢竟不減，西戎卷土重來，仿佛勝券在握，也不知這其中是否另有隱情？”

坐在一旁的衛夫人感到一絲不悅：“打仗是男人們的事情，我們只要管好后宮，不要讓有心人趁勢作亂就是了，秦夫人將話題扯得也太遠了。”

申后接上了衛夫人的話茬：“如今諸侯覲見，朝中群臣忙亂，我等不能再添麻煩！”

“是！”秦夫人挑了挑眉，“臣妾只是揣測大王希望申后表率后宮，在先祖殿中供奉。不然依著褒姒的身份，怎么敢如此說話？今夜的先祖殿中不妨由我暫代，先祖會諒解的?！?

“不必了，”申后說道，“此事由本宮去便是！”

秦夫人的嘴角挑起了一抹笑意，不再多言。秋意漸濃，冷意包裹著整個鎬京城。申后除卻供奉之事還要虔誠地跪拜，身旁不能有人侍奉，最多也只是在殿外守候，更別說用炭火取暖了。

一夜過后，申后就有些體力不支，晨謁時也是有氣無力地渾身酸軟，第二日之后干脆吩咐下人們停了東宮晨謁，到了第三日則臥床不起。

祭天大典一向由大王與王后一并主持，而今年，這事情卻因此而有了些變化，后宮里的氣氛立時又變得微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