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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翌日便是傅凌云的及笄禮,傅凌云一大早就被姐妹們鬧醒,妹妹們圍著她看扁豆給她穿衣梳妝,個個恭喜她正式成年,送上及笄禮物。宋姨娘也親自過來送了及笄禮和生辰禮,她沒有立刻送到傅凌云面前,而是讓韓嬤嬤先檢查一遍,確認沒有犯忌諱的東西,才敢給傅凌云。
傅凌云失笑地說道:“宋姨娘不必如此小心,我只對夜來香過敏,別的東西都沒事的。”
回頭便吩咐鈴蘭仔細看顧宋姨娘,宋姨娘已經顯懷,挺個大肚子,她瞧著都擔驚受怕得慌。
宋姨娘拘束地笑了笑,見一屋子年輕女孩子說笑,傅凌云還分出丫鬟來照顧她,她略坐了坐,送上吉祥話便離開了。
傅凌云很忙,只朝她點點頭,接著起身和姐妹們去壽安堂迎客,陪來賓說話逗悶。
北晉伯府的四姑娘汪子芹也在座,傅凌云看見她很高興,這群小姑娘里,除了親戚包括淳于嘉在內,她最喜歡的便是汪子芹了,既有同病相憐與她相似的身世,又欣賞她的為人。
汪子芹真誠地祝福道:“恭喜你成年了,這是我特意給你做的。”
傅凌云摸了摸,是一條雙面繡錦帕,她驚喜地說道:“汪姑娘竟然會雙面繡啊!”
汪子芹靦腆地笑道:“閑來無事,拿刺繡打發(fā)時間,我們老夫人索性請了會雙面繡的師傅來教我,傅大姑娘若喜歡,以后咱們得空可以一起探討。”
“姐姐們要探討什么啊?”
兩人正說著話,突然傳來一聲天真而爽朗的聲音,傅凌云回頭一看,不禁和汪子芹相視而笑:“是淳于妹妹來了。淳于妹妹,我們正在說雙面繡,你瞧瞧汪姑娘的雙面繡多好看啊!”
淳于嘉好奇地接過來看了看,頓時驚為天人,纏著汪子芹也要一塊這樣的手帕,卻不說要學刺繡的話,惹得汪子芹和傅凌云哭笑不得。
汪子芹笑道:“等你及笄的時候,我繡得更熟練了,到時給你送個更好看的。”
淳于嘉這才作罷,剛好傅二夫人眼尖看見她,拉她去熟悉及笄禮的流程。
汪子芹有些驚訝地說道:“你請了淳于姑娘做贊者?”
傅凌云點頭,無奈地笑道:“她聽說贊者需好友或姐妹,硬是磨著國公爺要來,國公爺求了老夫人,這才答應她。”
明明是帶些責備的話,傅凌云說出來卻顯得無限親昵。
汪子芹羨慕地說道:“你跟你未來小姑子的關系可真好,多少媳婦嫁了人處理不好姑嫂關系,今兒看了你及笄禮的人肯定會夸贊你們姑嫂相親。”
傅凌云嫣然而笑,跟淳于嘉處得這般好,是她今生的一個意外之喜,轉眼瞥見汪子芹悵然若失的表情,她心一凜,汪子芹比她小一些,但還沒說親呢,她身份尷尬,怕是她那繼母也不敢隨便說親,她又是伯府原配嫡女,門第低的人家也不敢要她啊。思及此,傅凌云不禁憐惜起她的身世來。
臨近中午時,及笄禮正式開始,看戲聽歌的夫人姑娘們都集中到壽安堂來,分別坐在大廳兩旁觀禮。
禮者,天地之序也,樂者,天地之和也。
鎮(zhèn)國公夫人上有公婆、娘家父母在世,下有兒孫俱全,是傅老夫人專門請來的正賓夫人,鎮(zhèn)國公夫人面色肅然地喊了聲及笄禮開始,幾名妙齡女子入場,以琴瑟演奏《高山流水》。
傅凌云便踏著從東次間走出來,她穿的是采衣,短褲褂,緇布為衣,朱紅錦滾邊,素色的布鞋,梳雙環(huán)髻,這副裝扮象征著天真爛漫的童年。
凈面后,她席跪朝北叩拜,鎮(zhèn)國公夫人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維祺,以介畢福。”然后從有司傅二夫人端著的托盤里取了一支冠笄戴在傅凌云發(fā)間。
傅凌云跪謝,起身回了東屋,傅二夫人也將托盤端到東屋,為傅凌云換上素色襦裙,束上腰帶,這套衣飾象征著豆蔻少女的純真。
第二次出來后,鎮(zhèn)國公夫人遞給傅凌云一杯酒,念祝詞道:“旨酒既清,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
傅凌云跪拜祭酒,然后再跪拜,飲酒。鎮(zhèn)國公夫人為她戴上釵環(huán)。
有司跟隨她進了東屋,等她第三次出來時,換了身正式的縷金纏枝并蒂蓮提花綃大袖衣,下面是百花不落地百褶裙,面上抹了脂粉,化了淡妝,雍容大氣,典雅端麗。
鎮(zhèn)國公夫人微微含笑,眼中閃過滿意,這是她為傅凌云準備的及笄禮服,穿在傅凌云身上真漂亮,念祝詞說道:“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女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曰伯某女。”
傅凌云開口回答道:“凌云雖不敏,敢不夙夜祗來。”
這樣及笄禮算是完成了。
今日及笄禮的“主人”只有定南侯一個。定南侯是男人,自然不能到后院來,就命小丫鬟送了一張?zhí)咏o鎮(zhèn)國公夫人。
鎮(zhèn)國公夫人打開看了,笑意溫柔,說道:“侯爺給傅大姑娘取了表字恭賀傅大姑娘成年,表字為,昭卿。”
傅凌云再次叩謝,朝北方大林氏應該坐的位置拜了拜,她心里有些酸澀,大林氏名為“林照月”,定南侯便取了諧音的“昭”,不過她也不能直接用這個表字,因為犯了林照月的忌諱。定南侯情愿犯忌諱也給她取這個表字,對大林氏深厚的情意恐怕只有定南侯心里清楚了。
觀禮完畢,各家夫人們紛紛來祝賀傅凌云,傅凌云沒空去整理那酸澀的心情,漸漸地也把這酸澀給忘了。
席面上難免有人提到小林氏為什么不回來給傅凌云主持及笄禮,傅老夫人都淡淡地回應她在家廟祈福,但有些比較喜歡東加長西家短的婦人便自個兒猜出無數(shù)個版本,大抵上大家都明白小林氏在傅老夫人這里是失寵了,都偷偷取笑她,更有甚者質疑小林氏的品行。
沒有母親主持的及笄禮,傅凌云的臉面有些不好看,但臉面最難看的卻是傅冉云,而且她不僅臉面難看,還窩了一肚子火。
淳于嘉下來后,失望地和傅凌云說道:“及笄禮可真繁瑣啊,我以為贊者要幫著你換衣服呢,我正好可以第一時間欣賞你換上正服的模樣,誰知就干巴巴地站在鎮(zhèn)國公夫人身邊,啥也沒干!”
傅凌云撲嗤笑道:“那是鎮(zhèn)國公夫人心疼你,怕你勞累,才沒讓你做事。”
淳于嘉嘟嘴,她覺得鎮(zhèn)國公夫人更像是怕她弄壞了釵環(huán)和簪子,才什么都沒吩咐她做的,想到釵環(huán),她又興奮起來,拉著汪子芹和傅凌云嘰嘰喳喳地討論哪家的首飾新穎,哪家的衣服用了新料子。
淳于嘉眼珠子一轉,看見汪子芹身上的衣服樣式她似乎沒見過,連忙問:“汪姐姐,你這身衣服我沒見過,是你們府里繡娘新做的嗎?”
汪子芹低頭看了眼自個兒身上的衣服,她這身衣服跟京城的衣服不同在滾邊鑲的不是錦緞而是紅狐貍毛,她笑道:“這是我舅舅和舅母從北方回來時做給我的,過年便送來了,還有幾件夏裝、秋裝和冬裝。”
這樣一說,傅凌云和淳于嘉便明白是她生母家的舅舅和舅母,而非現(xiàn)在的北晉伯夫人那邊的舅舅和舅母。而且,北晉伯夫人娘家是清貴之家,所謂清貴之家就是指兩袖清風的人家,北晉伯夫人為人有些小家子氣,哪里舍得年前就把一年的衣服給汪子芹做好了。
淳于嘉有心讓汪子芹高興些,便開玩笑似的笑道:“那我回去后讓我們府里也做幾件這樣的衣服,汪姐姐可別嫌棄我跟風。”
汪子芹笑道:“你盡管做便是,北邊多的是人這么穿。”
三位小姑娘談了一會兒,汪子芹借口更衣出壽安堂緩口氣,走到一處桃樹林里,正欣賞著“滿樹和嬌爛漫紅”的美景,贊嘆定南侯府竟然有這樣一處好去處,行至某棵樹下,卻突然聽到有人在樹林里說話,聽聲音像是在爭吵,而且有男聲也有女聲,她不想惹事上身,便趕忙躲在樹后,打算悄悄離開。
傅飛云怒氣難平,他本來是在前院和父親、祖父一起招待賓客,傅凌云的及笄禮雖然沒打算高調地大辦,可因為她和安國公已定親,傅家宗族以及淳于家族來了很多人慶賀,加上跟傅家關系親近的豪門貴族,老侯爺和定南侯依然忙得團團轉,這時有個小丫鬟跑到前院來說是傅凌云行完及笄禮,找他有事,是關于趙流云的。
他以為傅凌云得知他故意冷眼旁觀趙流云摔倒,來詢問他的,便沒多做疑惑,誰知一路走到這桃花林里看到的卻是趙流云。
傅飛云屢次三番遭受趙流云算計,臉色當然不會好看,想走,那趙流云卻哭哭啼啼地訴說對他多喜歡,他羞得滿面通紅,又羞又惱,罵了句她不知廉恥,趙流云就想拽他的袖子。
傅飛云一步跳開,像是怕沾到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甩甩袖子,終于不再掩藏厭惡,惡聲惡氣地說道:“趙姑娘!你門牙掉了你不知道嗎?你這樣破相的女孩子,你覺得老夫人和老侯爺會讓你做我的妻子嗎?”
趙流云趕忙捂住嘴巴,垂眸的剎那,真想一巴掌拍死傅飛云!
她哭著哀求道:“飛云,我是真的喜歡你,喜歡了你十幾年,你既然沒有心上人,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的確是破相了,可是我會為了你努力把那顆破牙補好的,你相信我,我不會讓你難堪。飛云……”
傅飛云沒想到趙流云跟打不死的小強一般,他都罵她破相了,她竟然還不依不撓,若非清楚她的心思,他說不定就被趙流云這副唱作俱佳的模樣給騙到了。
正在此時,桃樹林里傳來一聲輕微的咔嚓脆響,他的耳朵警覺地抖了抖,是有人踩到樹枝的聲音。
傅飛云大恨,生怕被人看到他與趙流云“私會”,趙流云會因此賴上他,因此,心情更加煩躁,索性更狠地說道:“趙姑娘請自重,叫我一聲世子爺不難吧?而且,就算你補好門牙我也不會娶你,我才不會娶個丑八怪!你再糾纏,我讓老夫人把你扔出侯府,滾!別再讓我看見你!”
這句“丑八怪”說出來,傅飛云感覺舒服多了。
而趙流云臉色大變,抬頭恨恨地瞪了眼傅飛云,她臉皮再厚也不會在聽到對方叫她“丑八怪”還能說得出“我喜歡你”的話來。她跺了跺腳,拎起裙擺,飛快地跑了,跑的時候踉踉蹌蹌,因為昨兒個她左腿膝蓋摔破了。
趙流云邊跑邊想,這是她給傅飛云最后的機會,既然傅飛云如此不識抬舉,她沒必要再猶豫了。就照著傅冉云的計劃去做吧。
傅飛云終于松口氣,繼而提氣大喝一聲:“誰鬼鬼祟祟地躲在樹后,給小爺出來!”
汪子芹咬唇,微微吸了口氣,她剛才踩到樹枝發(fā)出的聲音還是被傅飛云給發(fā)現(xiàn)了——她本不認識傅飛云,是從剛才兩人的對話里才知道這位毒舌的小少年正是傅凌云的同胞弟弟傅飛云。她一陣頭疼,真沒想到傅凌云那么溫柔的人竟然有個這般毒舌的弟弟啊!
她可不想像趙流云那般被傅飛云排揎一頓,而且她還不小心偷聽到女孩子向傅飛云表白呢,傅飛云不得扒了她的皮!于是,她躲在樹后,堅持不出去。
正在她咬住牙根準備堅持到底時,她躲藏的樹身突然“錚”的一聲響,樹身劇烈搖晃,桃花紛紛掉落,落了她滿身滿頭,同時,她一顆心也沉到谷底,那把劍的力道震得她這面的樹身裂了個洞,差一點點就穿透樹身,刺傷她!
汪子芹沮喪地走出來,但她在看見傅飛云的那刻立刻臉色一正,先發(fā)制人道:“你是傅大姑娘的胞弟飛云吧?我是剛來的,你和趙姑娘的話我沒聽見,我也并非有意偷聽。而且,你在自個兒府里怎么可以隨身配劍呢?要是誤傷了人可怎么好?”
傅飛云臉上的凜冽之色還未散去,他盯著汪子芹,眉頭微微皺了皺,下巴朝樹身上一點:“不是劍,是匕首。”又問道:“你是誰?”
汪子芹驚訝地望向那棵倒霉的桃樹,只見樹身上果然插著一把匕首,而不是長劍,她驀地以帕子掩唇,這個小少年真不能小覷啊,才這般小小的年紀便能將匕首扔那么深。
心里這么想著,汪子芹一時被嚇住,不敢再用教訓的口吻和傅飛云說話,便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姓汪,是北晉伯府的四姑娘。”
傅飛云臉色瞬間變得柔和,朝前走了兩步,卻發(fā)現(xiàn)汪子芹竟然反射性地朝后退了兩步,他哭笑不得,聲音也柔和了些,作揖行禮道:“原來是汪四姑娘,我聽家姐提過你。四姑娘怎么走到這里來了?”
汪子芹尷尬地揪了揪帕子,語無倫次地道:“我不過隨便走走……我真不是有心聽你們講話……”
傅飛云勾唇一笑:“四姑娘別緊張,我沒有懷疑四姑娘,你是家姐的好友,飛云自然是信得過你的,希望今兒的事四姑娘聽了就忘了吧。”
言罷,他朝桃樹上看了眼。
汪子芹思及剛才那聲響,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下那把匕首,不由的渾身打個寒戰(zhàn),臉色發(fā)白地點點頭。
傅飛云走到桃樹前,不費吹灰之力地取下匕首,在手中轉了轉,挽了幾個劍花,這才將匕首插回靴子里,起身時朝汪子芹露出一個稱得上是邪魅的微笑。
汪子芹目瞪口呆,心中又好氣又好笑,氣傅飛云威脅她,笑傅飛云這種威脅手段真是幼稚。
“我送汪姐姐去壽安堂。”
傅飛云說完,走到汪子芹身邊,朝她伸手做個手勢。
汪子芹松了口氣,舉步跟在他身后。傅飛云笑看她一眼,卻突然頓住一步,正好跟汪子芹并肩,他抬手從汪子芹發(fā)間捻下兩片桃花。
汪子芹驚駭?shù)夭桓掖瓪猓瑴喩斫┯玻赂碉w云要殺他,不知為什么,她就是能從傅飛云身上感覺到殺氣。等她看清只是兩片桃花時,不由的滿面通紅,自嘲自個兒太膽小了,傅飛云就算殺人也不會在自家后院里殺人,更不會在傅凌云的及笄禮上殺人。
傅飛云將她送到壽安堂附近,指了條路,便轉身大步流星地去了前院。
汪子芹這才發(fā)覺這一路行來,她手心里全是汗,聽到有人呼喚她,趕忙進了壽安堂。
定南侯府為給傅凌云行及笄禮,雖然客人不是很多,但場面絕對隆重,傅凌云既是嫡女,又是這一代孫女中第一個行及笄禮的,當然得隆重。中午吃過豐盛的宴席,下午請了京城最著名的戲班子聽戲。
聽戲到一半,宮里皇后娘娘和賢妃娘娘特意派了太監(jiān)賞賜及笄禮物,這讓近一年才走進貴夫人視線的傅凌云名聲大噪,大家都不停奉承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滿面紅光,因為趙家落魄而生的郁悶之心也漸漸消散了,滿意地拉著傅凌云謙虛,外祖母林老夫人則一唱一和地夸獎傅凌云,笑的滿面褶子。
直到臨近傍晚時,賓客才漸漸散去,傅凌云累得腰酸背疼,臉上的肌肉也笑得有些僵硬。扁豆和蒼耳兩人一左一右攙著她的胳膊回梨蕊院。
剛走出壽安堂,趙流云就跑出來,垂著頭說:“凌云姐姐,我的生辰禮物還沒機會送給你呢。”
傅凌云頓住腳步,回頭客氣地笑道:“多謝趙妹妹,勞煩你了。”
她有些奇怪趙流云怎么像變了性子似的垂著頭,以前她可是一只驕傲的小孔雀,從來都是高高昂著頭,即便趙家倒了,她也不會低下高貴的頭顱。
趙流云正要把禮物遞給傅凌云,發(fā)現(xiàn)傅凌云兩條胳膊在兩個小丫鬟手里,那兩小丫鬟也沒法騰出手來。扁豆有些不滿,正要放開傅凌云去接禮物,趙流云忙把盒子抱回懷里,又垂下頭,抿著唇,不自然地笑說道:“我送凌云姐姐一程。扁豆,你還是扶著凌云姐姐吧,凌云姐姐這天很累了,而且我今兒身子骨不方便,正好趁這個機會當面向凌云姐姐道賀。”
傅凌云眉心微顰,想了想,說道:“那好吧,我們去梨蕊院說話。”
其實,她并不覺得趙流云這個人有多壞,可能她心眼壞,但她手段太低劣,所以,傅凌云在心里還沒把趙流云當成對手。
一行人很快回到梨蕊院,傅凌云和趙流云面對面地坐在廂房的圓凳上,趙流云拿出禮物,傅凌云打開一瞧,是一支鸞鳳和鳴赤金簪。
傅凌云的眉心就皺了皺,趙家已衰敗了,靠著傅老夫人的接濟才沒有落魄到去行乞,而趙流云卻能隨手送她一根赤金簪子,也不知是趙流云太天真,還是她太愛面子,但傅凌云并未說什么,今兒是她生辰,她可不想給自個兒找晦氣,便誠懇地道了謝,命丫鬟上茶。
也就是鈴蘭奉茶的這一會兒時間,傅冉云笑盈盈地也來了梨蕊院,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大姐姐,我又來你這里蹭飯了!”
一進門,傅冉云接著嬉笑道:“今兒大姐姐都沒好好跟我說話呢,晚上大姐姐可要好好做個席面補償我……喲,流云姐姐也在呢,那正好,就當是我們姐妹給大姐姐單獨過個生辰了。南星,你去把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都請來,你就說是大姐姐說的,誰不來就是不給大姐姐面子。快去!”
南星是傅二夫人新為傅冉云挑上來的大丫鬟,她先看了眼傅凌云,見傅凌云笑盈盈的,沒有阻止的意思,連忙蹲身應諾,出去讓小丫鬟叫人。
不大一會兒,傅家孫輩的女孩子全都言笑呵呵地來了,大家注意到趙流云比往日沉默得多,就連傅冉云都受了冷落,紛紛問道:“趙姐姐怎么了?”
趙流云不敢開口,洪嬤嬤知道她的心思,代為答道:“我們姑娘昨兒個不小心磕到舌頭,不方便開口說話。”
九歲的七姑娘傅英云天真地說道:“那待會兒得讓丫鬟把菜吹冷了,趙姐姐才可以吃哦!”
傅凌云揉揉傅英云的臉:“我們七妹說的對,真是貼心的小丫頭啊!”
傅英云卻還執(zhí)著地盯著趙流云,等她回答。
趙流云無奈,只好朝小丫頭點了點頭。
傅英云這才咧開嘴笑了,她正是換牙的年紀,這一笑就露出一上一下兩個缺了的門牙。
趙流云臉色微變,又垂目不語。
傅冉云見狀,嘻嘻笑道:“看著七妹我就想起了小時候,大姐姐,以后你就是大人了,以后可不能再像我們做小兒狀,不如,咱們再來玩一次童年的游戲好不好?”
傅凌云淡淡抿唇,似笑非笑地問:“哦?好啊,你想玩什么游戲?”
傅冉云不知為什么,總覺得傅凌云的眼中似有寒意,再定睛去瞧,傅凌云明明只是眼含笑意,她暗道自個兒想多了,食指點了點太陽穴似在思考,半晌后甜笑道:“有了,就玩捉迷藏吧!算起來,我從十歲后就再沒玩過捉迷藏了。”
傅凌云點點頭:“好。”
傅家姐妹們見傅凌云答應了,個個高興得手舞足蹈。
傅冉云又建議就在梨蕊院的院子里玩游戲,出了梨蕊院范圍就大了,不好找人,又義正言辭地叮囑丫鬟們不許放水。商量定,大家抓鬮,第一輪是六姑娘傅繡云捉人。
傅冉云給傅繡云戴上黑色的眼布,還調皮地拉著傅繡云轉了三個圈,大家這才笑著一哄而散,各自去找躲藏的地方。
第二輪是趙流云做“瞎子”,輪到第三輪換成傅冉云。
傅冉云大喊一聲:“大家準備好了嗎?”
沒人回答她,她又俏皮地問:“七妹妹準備好了嗎?”
傅英云反射性地回答道:“我準備好了,二姐……”剛出口,她便懊惱地捂住嘴巴。
傅冉云哈哈大笑:“我知道你藏在哪里哦!我去捉你了!”
傅英云受驚,想換個地方藏身,誰知,還沒藏好,便聽見傅冉云的腳步聲。她左躲右閃,慌亂之下藏到一棵榕樹后,發(fā)現(xiàn)那榕樹后有個可容一人藏身的樹洞,趕忙鉆了進去。
傅冉云的腳步聲便漸漸遠離,傅英云得意地咧咧嘴。直到傅冉云把所有人找出來只剩下她時,她也不出來。她驕傲地聽著傅冉云到處喊她,用各種手法欺騙她現(xiàn)身,可她再也不會上傅冉云的當了。
直到天色漸晚時,傅英云怕黑,聽到傅凌云也在喚她,她這才耐不住出聲,可她發(fā)現(xiàn)自個兒卡在了樹洞里,動了動身子,突然感覺屁股底下被扎得很疼,她更害怕了,高聲喊:“大姐姐救我。”
傅凌云聽見她哽咽的聲音,一下子記起那個可容人藏身的樹洞。
她讓鈴蘭拎上燈籠找到那棵榕樹,看見傅英云果然藏在樹洞,頓時哭笑不得地嗔怪道:“怎么這般調皮,也不怕樹洞里有蟲子!”
傅英云環(huán)住傅凌云的脖子,憋著嘴哭道:“有蟲子咬我!”被傅凌云抱出了樹洞,她卻又感覺不到那種針扎似的疼了。
她朝樹洞低望了望,驚訝地說道:“有反光,好像是個黑色的東西!”
其他一同過來的姐姐們氣笑了:“大姐姐嚇唬你,你還當真了!”
傅英云不服氣地說道:“真的有東西扎我,不是蟲子,像是針。”言罷,她在大家的阻止聲中伸手,果真從樹洞底摸出個黑色的東西來,就著燈光一瞧,是個黑色的布偶,還是個人形的布偶。
眾女神色大變。
傅凌云狐疑地翻過布偶,只見布偶的后面寫著傅老夫人的名諱和生辰八字,而且生辰八字上扎了許多細小的針。傅英云覺得扎得慌就是這針透過布偶扎到她了。
眾人呆愣,傅冉云反應最快,驚訝地捂住嘴巴:“大姐姐,這個臟東西,怎么會在你的院子里!?”
傅凌云寒目掃過她,大家不禁都噤若寒蟬,傅冉云吞吞吐吐的,后面的話猶豫著沒有說出來,但看向傅凌云的眼神卻是失望而質疑的。
傅凌云冷笑。
傅英云“哇”地大哭:“大姐姐,這布偶不是我的!”傅英云雖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猜得到這絕對不是好事,在傅老夫人的生辰八字上扎針,這怎么可能是好事呢?
傅英云的哭聲打破了院子里詭異的靜寂,傅冉云氣憤地說道:“不管事誰做的,詛咒老夫人都是不對的,我們作為孫女一定要找出做壞事的人!大姐姐,事關老夫人的身體健康,這事得上報給老夫人知道。”
話是這么說,可她看著傅凌云的眼神卻是咄咄逼人,明顯就是懷疑傅凌云干的。
傅凌云寒聲道:“當然得稟報老夫人,還要讓二嬸娘和四嬸娘認真查查,到底是誰在陷害老夫人,陷害我!”
傅家姐妹一向唯傅凌云馬首是瞻,而且她們大多都不相信是傅凌云做的,聞言都紛紛點頭贊同,一行人便帶著那黑色的布偶去了壽安堂,同時,傅凌云讓蒼耳和扶郎分別去請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大驚失色,顧不上站了一天腳疼,連忙到了壽安堂來,這時傅老夫人才從小佛堂念完一篇經文回到正廳,正要喚人擺飯呢,見大家不茍言笑,莫名其妙地問:“這是怎么了?”
徐嬤嬤面有為難地將傅凌云稟報的事重復一遍。
傅老夫人越聽,臉色越沉,冷冷的目光掃過一種孫女和侄孫女趙流云,冷聲道:“把那人偶拿來我瞧瞧。”
徐嬤嬤勸道:“老夫人息怒,那等臟東西何必拿來看,臟了老夫人的眼。”
“拿來!”
徐嬤嬤不敢深勸,惶惶不安地將人偶拿給傅老夫人,但堅持不讓傅老夫人親手沾到,以免真的詛咒到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面沉如水,拍了拍雕花桌案:“哼,我天天念佛,有佛主保佑,難道還怕誰詛咒我不成?”
徐嬤嬤噤聲。
傅四夫人自從醒悟之后,對傅老夫人的身子骨特別著緊,連忙說道:“老夫人,茲事體大,必須要查個水落石出!若是讓媳婦查到是誰背后咒您,我定要剝她的皮,拆她的骨!”
傅凌云掃了一眼傅冉云和趙流云,嘴角諷刺地勾了勾。傅冉云和趙流云不約而同地覺得脊背上有股陰風刮過。
毫無疑問,若是查不出來是誰做的,傅凌云就是頭號嫌疑人,即便是梨蕊院的哪個丫鬟婆子干的,傅凌云也難以摘清干系。
傅老夫人點點頭,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接下查訪的任務,自然是先從梨蕊院查起,詢問梨蕊院的丫鬟婆子可曾有這種黑色的布料。
還沒等問,傅凌云便道:“這是黑色蜀錦,是四年前趙家大表嫂去世時,趙老夫人分發(fā)到我們府上做喪服的料子。”
傅凌云所說的趙家大表嫂是趙世琪的原配夫人,現(xiàn)在這位大表嫂是填房。
傅二夫人道聲“晦氣”,連忙讓傅凌云“呸”了兩聲。
傅老夫人的臉色卻更難看了,她的目光略過趙流云,這件事里趙流云也是有嫌疑的。
事關己身,趙流云急了,突然出聲問:“凌云姐姐,你怎么確定這是四年前我們家送來的料子?”頓了頓,她又質疑地加上一句:“凌云姐姐怎么對這種布記得這么清楚?”
趙流云一開口,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凝聚在她身上,本來躲閃的目光就光明正大地盯著她。
大家看看趙流云,又看看傅凌云,很明顯,趙流云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的。不過,這一看,大家都驚訝地發(fā)現(xiàn)趙流云說話有些漏風,不是因為舌尖被咬破了,而是因為她門牙掉了!
趙流云注意到大家的目光,趕忙懊惱地垂頭。
剛才還在哭泣的傅英云這會兒卻忍不住撲哧一笑,意識到失態(tài),她趕忙用雙手緊緊捂住嘴巴。
傅凌云看了趙流云一眼,平生靜氣地解釋道:“因為最近這幾年我們府上參加過的喪事,離得最近的便是前頭大表嫂的喪禮。當初大表嫂是在劍南道去世的,大表哥和表舅老爺(趙老爺)扶靈回京治喪,這料子是舅老夫人(趙老夫人)從劍南道帶回來的。那時我正和家里的針線師傅學習裁剪衣服,我們侯夫人便將幾位長輩喪服的裁剪任務交給我,所以我才記得這般清楚。我記得剩下的料子都被侯夫人收到庫房了,那些喪服也在喪禮之后給燒了。趙妹妹,你還有疑問嗎?”
趙流云喏喏地說道:“沒有了。”
傅老夫人陰沉地掃了眼趙流云,傅凌云是她親孫女,為人向來磊落光明又孝順,趙流云質疑傅凌云,不僅是對傅凌云的侮辱,也是對她這個當祖母的侮辱,試想想,若非她這個祖母沒做好,她最寵愛的孫女又怎么會用巫蠱這種東西詛咒她呢?
“老二媳婦,查查那生辰八字的筆法,看看能不能認出是誰的字。”傅二夫人的父親在書法界小有名氣,傅二夫人跟著也學了點辨認字跡的本領。
單是寫字這項就排除了許多丫鬟婆子,因為絕大部分下人是不認識字的。
趙流云若有所思,著眼看了下傅冉云,傅冉云卻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狀態(tài)。她自嘆在偽裝這方面的確不如傅冉云,以后向傅冉云學習的地方多著呢,便也端正臉色,反正傅老夫人懷疑誰也不會懷疑她的。
傅二夫人應諾,看了半晌確認不是傅家姑娘的筆跡,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松口氣。
傅老夫人點點頭,傅二夫人又在她的示意下讓梨蕊院的下人每人寫下自個兒的名字,依然沒查出頭緒來。
傅老夫人嘆口氣,凝眉細思,這府中難道還藏著她不知道的人在害她嗎?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小林氏用那種隱身法回到府里來詛咒她。
傅老夫人搖搖頭,覺得不太可能,腦中靈光一閃,說道:“老二媳婦,查查針腳。針腳就跟筆跡一樣,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習慣。”
傅二夫人應諾,對著燈光仔細查看,拆了一截又繼續(xù)看,她突然疑惑地“咦”了一聲。
干巴巴等了半天的傅四夫人忙問:“二嫂發(fā)現(xiàn)什么了?”
傅二夫人凝了她一眼,招手喚來女兒傅云麗:“麗丫頭,你來瞧瞧,這是不是你們姜師傅的針法?我說呢,瞧著有些眼熟。”
眾人都是一愣,傅云麗連忙上前,細細瞧了片刻,驚疑不定地說道:“的確是姜師傅的針法!姜師傅經常上課給我們演示繡法,我認得她的針腳。”
傅老夫人也瞅了一眼,繼而大怒:“針腳這般細密,間距均勻,非二十年的功力不能達到,我們府里的繡娘都沒這么好的繡法呢!來人,把姜師傅和文師傅都給我叫來!”
傅老夫人非常生氣,傅家是武功之家,怕被人笑話女孩子粗魯,她對待那些女師傅猶如座上賓,甚至不計前嫌,小林氏被送家廟也沒把她們送走,還在傅凌云的及笄禮上留有她們的一席之地,如此給她們長臉,抬高她們的地位,而姜師傅居然就是這般回報她的!
傅冉云再好的定力也沒了蹤影,為什么事情不是朝著她期待的方向發(fā)展?怎么可能是姜師傅的針法呢?明明她讓姜師傅模仿傅凌云的針法,她還檢查了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傅冉云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和趙流云對視一眼。
趙流云狠狠瞪了她一眼,那個什么姜師傅真是蠢死了!
這一眼提醒了傅冉云,她頓時如坐針氈,若是姜師傅扛不住,招出她們可怎么辦啊?
無論傅冉云有多著急,姜師傅還是急急忙忙地趕來了,行個禮,不卑不亢地問:“老夫人,這般晚請奴家來可是有事?”
傅老夫人哼了一聲,傅二夫人將那個小布人扔到姜師傅懷里。
姜師傅下意識地接住,等看清那個黑色的物體時,瞬時大驚失色,手中的小人偶跌落在地上。
傅老夫人道:“姜師傅,你瞧瞧這上面的針腳可是你的針法,還有,麻煩你寫兩個字給我們看看。”
姜師傅大駭:“這……這……”她撿起人偶隨便看了兩眼,忙推脫道:“這不是奴家的針腳……”
傅二夫人繃著臉不客氣地說道:“麻煩姜師傅再細瞧瞧。”
姜師傅又看了兩眼,正要開口說話,突然面色一變,就期期艾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正好文師傅也來了,傅二夫人把布偶奪過來拿給文師傅看,文師傅冷汗直冒:“……的確是姜師傅的針腳。”察覺到姜師傅面如土色,她趕忙補上一句:“也不排除是別人故意模仿姜師傅的針腳。”
傅老夫人冷聲說道:“文師傅倒是說說,誰能模仿得這么像!姜師傅,請你寫倆字吧。”
文師傅啞口無言,她也看出來那跟姜師傅的針腳一般無二,她們的學生倒是可能模仿到她的針法,卻不可能有這么深的功力。
姜師傅額頭上的冷汗冒了一層,又一層,提筆的手不停顫抖,等寫完“刺繡”二字,雙腿都發(fā)軟了。
傅二夫人拿姜師傅的筆跡跟布偶上的字跡對比,朝傅老夫人搖搖頭。
傅老夫人一拍雕花桌案,大聲問:“姜師傅!你還不說,誰是你的同伙?”
姜師傅看傅老夫人已經給她定罪了,頓時面如死灰,咬牙道:“老夫人,是有人陷害奴家,奴家沒有同伙!如果是奴家做的,讓奴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傅老夫人冷漠地說道:“你好死不好死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若是你惡意詛咒主家的消息傳出去,你這輩子就這么著吧,倒真的可以不得好死了!”
姜師傅面色煞白,嘴唇哆嗦。
這時,在外院送完男客的老侯爺和定南侯正好回來聽到正堂內問話,父子倆一愣,面面相覷,問了小丫鬟才知道傅老夫人在審問文師傅和姜師傅,他倆只好停下步子站在外面,誰知卻聽到傅老夫人發(fā)了一大通火氣,貌似氣得不輕,老侯爺心疼老妻,趕忙出面問:“夫人,這是怎么了?”
定南侯掃了一眼堂內眾人,看到傅凌云面色平靜,安然無恙,他輕輕松口氣。
傅冉云則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傅老夫人冷哼一聲,扭過頭,實在懶得再重復一遍這樣晦氣的事。傅四夫人氣憤地瞪著姜師傅,趕忙講述一遍前因后果。
老侯爺大怒,橫眉冷問:“姜師傅,我傅家將你和文師傅二位奉為座上賓,你卻攜私仇報復,你摸摸你的良心還在不在!我再問一遍,到底是誰指使你做的?若你不答出幕后人,老朽只好認為你是主謀,將你交給京兆府查辦,當今皇上對巫蠱之術可是忌諱得很呢!”
姜師傅身子一抖,跪在地上叩頭,她向來為人師表,幾乎從未給人下過跪,此時卻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老侯爺明鑒,并沒有人指使奴家……奴家跟老夫人無冤無仇,又向來敬重老夫人,怎么可能詛咒老夫人呢?這分明是有人陷害奴家啊!”
老侯爺冷笑:“那你倒說說,你跟誰有仇,是誰陷害你?”
姜師傅看了眼傅凌云,低低地垂下頭:“是……是……奴家不敢說!”
傅凌云淡淡回視,面色十分坦然,沒有半點心虛。
老侯爺自然注意到姜師傅那猶豫畏縮的視線,他心頭火氣燃燒得更旺:“看來,姜師傅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那我只好把你交給京兆府了!”
姜師傅伏在地上的身子抖若篩糠,她若是攀扯出傅凌云來,現(xiàn)在就可能死在怒發(fā)沖冠的老侯爺劍下了,真真是進退維谷。
趙流云卻沉不住氣,見這事還有戲,連忙急聲說:“姜師傅,到底是誰,你倒是快說啊!你瞞著老侯爺,那幕后真兇就要逍遙法外了,你忍心老夫人再次遭受她的詛咒和迫害嗎?”
老侯爺斜了趙流云一眼,淡淡蹙眉,她急什么?
傅冉云眼看再發(fā)展下去趙流云就要露餡了,便站起身朝長輩們行個禮,不顧定南侯陰沉的目光,脆聲說道:“老侯爺,孫女實在不忍心老夫人身邊有危險的人存在,因此斗膽進言。孫女思來想去,姜師傅和文師傅向來為人親善,很受我們的愛戴。她們的學生里唯有大姐姐曾與姜師傅有過過節(jié)。去年一段日子,姜師傅和文師傅留的課業(yè)大姐姐無法完成,在姐妹中間抱怨過姜、文二位師傅故意刁難她,這事當時孫女不在場(禁足中),后來卻聽姐妹們提過的,姐妹們還說想給大姐姐報仇呢,大姐姐卻說不用。孫女的話只是片面之言,老侯爺可向妹妹們求證。”
言罷,傅冉云又淚光閃閃地看著傅凌云:“大姐姐,今兒的事實在太詭異了,我實在害怕有人繼續(xù)謀害老夫人,所以不得不說實話,還請大姐姐原諒妹妹的魯莽,但妹妹相信,這事一定不是大姐姐做的,老侯爺一定會給大姐姐一個清白。”
她若不說,傅凌云本就是清白的,反而她的話讓傅凌云被潑了盆臟水。眾人都不信傅冉云會是好心,唯有趙流云崇拜地望了眼傅冉云,傅冉云的表情可真夠真摯的啊!
老侯爺眉毛氣得一抖一抖的,定南侯的目光從陰沉變?yōu)殛庫濉?
傅冉云這次是豁出去了,惹老侯爺和定南侯的嫌棄,總比被姜師傅曝出來的好,而且只要能拉傅凌云下水,害傅凌云永遠被家中長輩厭棄,她就算被定南侯更厭惡又算什么?反正定南侯以她這個女兒為恥了,恨不得沒生過她才好。
傅凌云顰眉,她大概和傅冉云是天生的仇敵,這輩子都無法和解了,而且她也不打算和解,她迎著所有人的視線,語帶薄怒地說道:“二妹妹,你的確是魯莽了!麻煩你下次不要信口開河,先查清真相再開口。姜師傅和文師傅有幾次留的任務是比較難,但我從未無法完成,那幾次我是從老侯爺書房里一本書上查到的方法解決,所用的書正是姜師傅和文師傅曾經編寫的繡法書籍,這事五弟弟云靖也知道,因為正是五弟弟幫我從老侯爺那里借的書。而且,我從未在姐妹里抱怨過姜師傅和文師傅,你可以再向妹妹們查證。”
老侯爺捋著胡子說道:“云靖的確從我書房里拿走了一本講繡法的書。”
傅家姐妹們除了傅冉云,都嘰嘰喳喳地給傅凌云作證。
傅云麗道:“……大姐姐還給我們講道理,要我們尊師重道,不許替她報復姜師傅和文師傅,雖然姜師傅和文師傅很討厭,但我們還是聽大姐姐的話。二姐姐,你從哪里聽到我們說大姐姐講了師傅們的壞話?”
傅冉云面紅耳赤,腦袋有些發(fā)蒙。
傅老夫人厭惡地斜瞪一眼傅冉云,無論傅冉云這段日子怎么討好她,她始終對傅冉云喜歡不起來,今兒的事讓她對傅冉云更加厭惡了,甚至連表面上的慈和也不愿意再偽裝,她拍了把桌案,怒喝道:“姜師傅,你還不快從實招來!”
老侯爺則不屑地說道:“老夫人,罷了,姜師傅不是我們家的奴才,我傅家也請不起這樣的女工師傅,還是交給京兆府去查吧。來人,拿我的帖子把姜師傅捆起來送到京兆府!”
姜師傅大駭,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果真拿了繩子來捆她,不到片刻便把她捆個結結實實成個粽子樣,她哀求地望了眼傅冉云,可傅冉云已經嚇呆得說不出話來,腦子里盤旋著“京兆府”三個字,她以為老侯爺是不會拿這種家丑丟臉丟到侯府外面去的。
就在婆子快將她拖出房門的時候,她崩潰地掙扎著大喊道:“老侯爺,我說!不要送我去京兆府!我全都說,是二姑娘指使奴家做的那個人偶,還特別提醒奴家要按照大姑娘的針法走針!老侯爺,奴家句句屬實,這事鬧到京兆府牽扯到千金姑娘們,老侯爺,您為姑娘們的臉面想想,奴家不能進京兆府啊!”
“放肆!”
傅冉云驀地跳腳站起身,蹬蹬蹬追到門口,狠狠地在姜師傅臉上扇了個響亮的巴掌。
“放肆!”
老侯爺怒吼一聲,氣呼呼地接著說道:“二丫頭,你還有沒有點規(guī)矩?!女子的貞靜你還有沒有?還對師傅動粗,你給我滾回來!”
傅冉云手掌瑟瑟發(fā)抖,掌心火辣辣地疼,她瑟縮了下,悻悻地退回椅子上,卻仍舊不甘心地強辯道:“老侯爺,老夫人,這老貨……呃,姜師傅誣陷孫女,孫女豈能白白受她誣陷,白白讓老侯爺和老夫人被蒙騙,所以才忍不住出手打了她……”
老侯爺陰沉沉地瞪了她一眼:“給我閉上你的烏鴉嘴!”
傅冉云立刻噤聲。
老侯爺招手讓人把姜師傅帶回正堂,不假辭色地問道:“姜師傅,你好好說說是怎么回事。”
姜師傅抽抽噎噎地回答道:“昨兒個二姑娘找到奴家,訴說侯夫人曾經對奴家的知遇之恩,后來又說大姑娘使計讓她失了老夫人的寵愛,求奴家?guī)退话眩屌矣么蠊媚锏睦C法縫制一個黑色的小布偶,奴家問她要做什么用,她說這事跟奴家沒關系,奴家最好不要知道。奴家一時心軟,當是小女孩之間的玩鬧就答應了。奴家若是知道是要用來詛咒老夫人的,給奴家一百個雄心豹子膽,奴家也敢啊!”
傅凌云這時開口問道:“姜師傅,二姑娘讓你縫制布偶的時候,那小布偶上有字嗎?”
老侯爺看了她一眼,想到傅凌云受牽連最深,便沒制止她的逾矩。
姜師傅聞言,扭頭看向傅凌云,卻突然想到那被修改的針法,她打個寒噤,回答道:“自然是沒有的。”
她突然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得苦笑,當初她和文師傅發(fā)現(xiàn)傅凌云能輕輕松松地完成她們交代的課業(yè)時便覺得這女孩子不可小覷,可她到底是小覷了傅凌云。
傅凌云玩味地說道:“這么說,姜師傅以為那小布偶詛咒的是我,您才敢接手嘍?”
一句話定了姜師傅的罪。詛咒傅凌云和傅老夫人,姜師傅的罪過是一樣的。
姜師傅面色猶如雪上加霜,更白了一層,這才發(fā)覺剛才她話里的漏洞,傅冉云明明提到傅凌云,而且讓她用傅凌云的針法縫制布偶,這讓她洗脫陷害老夫人的嫌疑,卻落個陷害傅凌云的下場。
傅冉云恨鐵不成鋼,這個姜師傅實在太沒骨氣了,被老侯爺嚇了一嚇就什么都說了出來,但她更憤怒的是姜師傅對她的背叛,眼看老侯爺和定南侯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她忍不住再次出聲,怒氣難消地說道:“姜師傅,你為什么要陷害我?”扭頭又誠懇地望著老侯爺說道:“老侯爺,姜師傅先是陷害大姐姐,又是陷害我,肯定是居心不軌,孫女瞧著這事就是她主使的,她不想進京兆府挨板子才編出這些謊話來騙我們……”
“夠了!”
老侯爺斷然打斷傅冉云的話,氣鼓鼓地說道:“姜師傅說的話是真是假,我自有分辨。”
姜師傅則不敢置信地望著傅冉云,傅冉云竟然這般狠,擺了她一道不說,還要讓她將整個黑鍋背下來!這是個才十四歲的小姑娘能說的話嗎?
老侯爺命人喚來二門上的丫鬟婆子,守門的婆子稱的確看到傅冉云出二門尋到姜師傅的院子里去,并且說是向姜師傅討教女工。傅二夫人也證實婆子向她報告過這件事。
傅凌云接著再給傅冉云一悶棍,若有所思地說道:“昨兒個晚上二妹妹到我院子里蹭飯,原來是為這個緣故。今兒捉迷藏時,二妹妹故意嚇唬七妹妹英云,是想把七妹妹逼到那個樹洞里去,好讓七妹妹發(fā)現(xiàn)那個布偶吧?”
傅冉云瞪圓了眼睛,目光卻有些躲閃,大聲反駁道:“不是!我沒有!”
當時她和趙流云一唱一和,她知道傅英云喜歡藏身的地方,故意把傅英云逼到那棵樹下。傅凌云都猜對了。
傅凌云不理會她的反駁,繼續(xù)問道:“二妹妹,那布偶上的字是誰寫的?”
傅冉云譏諷地說道:“我都說了我不知道!”
傅凌云搖了搖頭,好心地提醒道:“二妹妹,事到如今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若是你不能拿出證據證明你的清白,這事我們就會當作是你主謀的了。”
傅老夫人和傅二夫人都點了點頭,表示支持傅凌云的說法。
傅冉云瞬間像斗敗的公雞似的蔫了,就像查不出是誰主謀傅凌云就是主謀一樣,現(xiàn)在她若拿不出新證據,那就是她是主謀。傅冉云驀地失去言語的能力,她該怎么給自個兒脫罪?她不由得又恨上姜師傅,姜師傅已經把她的退路都堵死了。
老侯爺十分氣憤,不指望傅冉云能說實話,喚人把全府的人叫來,要把寫傅老夫人名字和生辰八字的人給找出來!只要找出這個人,看傅冉云還嘴硬不!
傅凌云就坐在傅二夫人身邊,她低頭細細看傅二夫人手中的布偶,突然柳眉一顰,對老侯爺說道:“老侯爺且慢。這字體纖細柔韌,柔中帶剛,應是女子的手筆,沒有練過幾年書法的人也寫不出來,但這字跡跟咱們習慣的筆法又有不同,老侯爺,有沒有可能這是左手字呢?”
“左手字?寫得和右手字一般漂亮,恐怕只有左撇子才能做到吧?我們家的人都是右撇子。”
傅二夫人覺得匪夷所思,但細細一想,傅凌云說的未必沒有道理。
傅凌云笑說道:“侄女會如此突發(fā)奇想,是因為記起,趙妹妹就是左撇子呢。”
她看了眼趙流云。
趙流云驚駭?shù)乇牬笱郏詮慕獛煾嫡泄鸵恢碧幵诳謶种校丝搪犃烁盗柙浦赶蛩脑捀求@恐,張嘴便問:“凌云姐姐如何知道我是左撇子?我不是左撇子,我一直用右手執(zhí)筆執(zhí)箸,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啊。”
傅凌云則困惑地說道:“趙妹妹不是左撇子嗎?我記得在趙家看趙妹妹喝藥,大多是先出左手去端碗,而且端的十分穩(wěn)當,我才有這么一想。不過趙妹妹不用緊張,不管趙妹妹是不是左撇子,這事都不會是趙妹妹做的,因為老夫人可是最寵趙妹妹的,把趙妹妹當作親孫女疼愛,趙妹妹才不會做這種邪惡的事,是吧?”
“我沒緊張,沒緊張……是的,凌云姐姐……”
趙流云已經完全被傅凌云的話嚇到了。
傅凌云不再說話,因為廳里眾人的神色都微微起了變化,看向趙流云的目光帶著怒氣和質疑。
老侯爺輕咳一聲:“既然如此,為避嫌,還是每個會寫字的人都用左手寫一下字吧。”
傅凌云欣賞了一會兒趙流云的緊張和壓抑,微微勾唇,她當然知道趙流云是左撇子,因為前世在中秋宴姨娘獻藝上,趙流云曾試圖用這手獨門絕技吸引安國公的注意力。當時她還挺驚訝,很大度地表揚了趙流云,趙流云就矜貴、驕傲地告訴她,她是左撇子,從小就會用兩只手寫字,而且左手和右手一樣好。
昨兒個晚上,她看到那布偶時真是又氣又怒,趙流云就是頭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傅老夫人對她那般好,她竟然拿這種事陷害她,因此,傅凌云決定一定要給趙流云一個教訓!既然她不珍惜傅老夫人的寵愛,那她就替趙流云奪了這寵愛!
趙流云是個從小被嬌慣的千金大小姐,教養(yǎng)她的祖父和父親又沒有什么真本事和真見識,所以她不知道,她故意將左手字寫得非常丑陋潦草,那筆跡依舊是騙不了人的。
老侯爺和定南侯看完后登時大怒,真想一巴掌將趙流云扇出定南侯府!
傅老夫人氣得雙手哆嗦,杜鵑趕忙給她撫胸口順氣。
趙流云猶不明白她哪里做錯了,她明明寫得很難看了,跟她平時寫的字千差萬別,為什么大家都憤怒地盯著她?
傅凌云失望而又驚怒地看著趙流云:“趙妹妹,你為什么要害老夫人?老夫人對你掏心掏肺,可你,你,你怎么可以辜負老夫人的寵愛和信任啊……”
傅凌云氣得捂住帕子輕輕抽泣,因為巫蠱之事牽連很大,傅老夫人早早把伺候的丫鬟趕出去了,傅二夫人便慌著哄傅凌云。
傅老夫人拿帕子沾了沾眼角,自嘲地說道:“難怪昨兒個你們倆嘀嘀咕咕的,二丫頭總是呆在流云的房間里,原來是在算計著怎么詛咒我,怎么朝凌丫頭身上潑臟水啊!”
說完,傅老夫人狠了狠,閉眼說道:“你這樣的孩子,我傅家可容不下你了!”
趙流云面色慘白,惶惶不知所措。傅二夫人向她說明書法筆跡如何鑒定,她聽完后完全呆住了,等回過神來時人已經先思想一步跪在地上,慌張地哭道:“老夫人,流云不是有意的!我只盼著老夫人好,哪里會詛咒老夫人!都是冉云妹妹出的主意,是她教唆我!我勸過她,她卻不聽,非要這樣做,老夫人你要相信我啊,我不要回鄉(xiāng)下,祖父會打死我的……”
這句話里的信息足夠定下傅冉云的罪,是非曲直大家已經完全明白了,就是傅冉云和趙流云合伙坑害傅凌云,其中傅冉云策劃了整個陰謀,而傅老夫人則遭受了無妄之災。
傅冉云坐在椅子里呆若木雞,腦海里飄過三個大字“全完了”!
傅凌云哽咽著質問趙流云,說道:“既然你勸她不聽,你知道這不對,那你為什么還要助紂為虐,幫著她害老夫人,害我!是當我們傅家人老實好欺負,知道我們會對你心軟,不能拿你怎么樣,只能大懲小戒,是不是?”
趙流云在榮華富貴受到威脅時,完全亂了心神,口不擇言地說道:“不是,不是的,凌云姐姐,是傅冉云一直告訴我,是你害得我們趙家落魄得連乞丐都不如,是她不斷挑撥我,我才吃了豬油蒙了心,做出這種蠢事!嚶嚶嚶……老夫人,真的,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今后一定好好孝敬老夫人,把老夫人當我親祖母侍奉!”
傅凌云冷笑:“原來趙姑娘一直沒把老夫人當親祖母看待,虧得老夫人一直是將你當作親孫女來待的!”
這句火上澆油的話讓趙流云眼里噴火,她只不過慌亂說錯了話,傅凌云為什么緊緊揪著不放?虧她剛才還準備原諒傅凌云對趙家犯下的罪孽!真是個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對于趙流云這種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來說,她看到的永遠是自個兒對別人的恩賜和寬容,別人對她好是理所當然,但凡有一兩件不好的,她就會否定了那個人全盤的好。比如傅老夫人就拒絕了趙流云嫁給傅飛云這一件事,趙流云就覺得傅老夫人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傅老夫人對不起她,所以她在寫傅老夫人的名諱和生辰八字的時候完全沒有半點心理負擔。
她這種人永遠不會換位思考,永遠不知道感恩為何物。
傅老夫人心更冷了,揮揮手說道:“夠了,我不想再聽你狡辯了。流云,你的確不適合在侯府教養(yǎng),我們侯府孫女們多,你在這里不能像在趙家一般全家人圍著你轉。所以,你還是回趙家去吧,這件事我不想再提了,我會找個合適的理由送你回趙家,你母親來信說,你祖父和你祖母的身子骨都不大好,思念你思念得緊,你要是真的感激他們這些年來的寵溺和教養(yǎng),你就該好好回去孝順他們。”
趙流云從懂事以來第一次哭得滿面淚水,比她聽聞趙家倒了還要悲傷:“老夫人,我只做錯了一件事而已,您真的能狠心不原諒我一次嗎?”
傅家收留了她,她不懂感恩,卻還去謀害傅家的人,傅老夫人怎么敢留她呢?
不管趙流云怎么哀求,傅老夫人還是強硬地命兩個婆子把趙流云扶回房間關了起來,并命丫鬟們連夜收拾行禮,讓馬房準備馬車,明兒個就要將趙流云送回去,來個眼不見為凈。
解決完趙流云的事,老侯爺威脅一通姜師傅,稱姜師傅不簽賣身契,他就真的會把姜師傅送去見官。姜師傅不信老侯爺真的能舍下臉皮,等婆子們一路將她送到京兆府門口時,她才知道老侯爺是真的狠下心要懲治她,她哭喊著答應老侯爺?shù)囊螅炏沦u身契。
姜師傅在京中混了多年,知道女子進了大牢大多是獄卒胯下的玩物,命不保是輕的,就是怕沒了貞節(jié),那比沒命還讓她生不如死!因此,還不如簽了賣身契,做定南侯府的奴仆,她情愿被打罵,也不要做坐牢。
可惜姜師傅簽了賣身契,老侯爺立馬臉色一變,命人將她拖下去。當天,老侯爺?shù)箾]做什么,翌日一早,姜師傅的噩夢就來了。她被人灌了啞藥,送到南疆定南大軍里做了營妓,淪為玩物的命運依舊沒有擺脫,軍營里的男人饑餓如狼,日日守著她做她的入幕之賓,她連自刎保護清白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老侯爺對姜師傅試圖陷害他孫女的最輕的懲罰,當然,在老侯爺眼里,女子的性命顯然是比貞節(jié)更重要,他認為他留了姜師傅一命,已經是對姜師傅最大的恩賜了。
文師傅從那天晚上之后嚇得神經有些不正常,天天晚上做噩夢,她在便毅然辭去了女工師傅的職務,向老侯爺做了保證,卷了卷鋪蓋,便住到深山里去了。這讓文師傅意外避開了數(shù)年之后的天下大亂,也算是因禍得福。
后事不贅述,當下老侯爺和傅老夫人的震怒可想而知,傅老夫人對老侯爺無奈地說道:“老侯爺,恕妾身無能,實在無法管教二丫頭,無法拗正她的品性。”
傅老夫人已經無力到連懲罰傅冉云的力氣都沒了,那是她的親孫女,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她能罵她、能訓她,甚至能打她板子,卻沒那個狠心下死手殺她,真要打殺了自家的親孫女,死后她可沒膽子去見傅家的祖宗。
說句真心話,傅老夫人內心里是恨不得這個惹是生非的孫女去死!
老侯爺不好數(shù)落傅冉云,定南侯對自個兒的親女兒卻沒什么可避嫌的,他毫不留情地使勁扇了傅冉云一巴掌,嘴里罵道:“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我們傅家怎么會養(yǎng)出你這樣惡毒的姑娘,我真后悔你出生時沒掐死你!是了,你娘就是個愛害人的惡毒妖怪,你自然不遑多讓!”
傅冉云被這一巴掌打得耳朵嗡嗡響,整個人帶著椅子摔倒在地,桌案上的茶盞“嘭”地掉在地上跌個粉碎,她聽不太清定南侯的咒罵,但那句“我真后悔你出生時沒掐死你”她卻聽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涼涼的,這句話真是耳熟來著,她卻一時記不起在哪里聽到過。
直到定南侯的第二個巴掌跟來,將她扇得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她才記起來原來小林氏也說過這種話。
定南侯罵她惡毒,罵小林氏惡毒,看來,小林氏說的沒錯,她是小林氏那妖怪親生的,否則的話,她怎么老想著害人呢?傅冉云想到這里,不由自主地發(fā)出瘋狂大笑。
定南侯怒極:“你這個……你竟然還敢笑!看我今兒不打死你!來人,給我取馬鞭來!”
傅凌云冷眼瞧了半天,見傅冉云的臉被打成豬頭,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就這樣卻仍舊發(fā)出呵呵的笑聲,她覺得傅冉云肯定是瘋了,連忙上去攔住即將被氣瘋的定南侯,柔聲細語地安撫道:“父親別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二妹妹只要好好教,還是能改的……”
定南侯怒氣沒有半分消減,跟傅凌云說話時還在喘氣,怒其不爭地說道:“凌丫頭,她次次害你,你不要再為她說話。你還不明白嗎?她改不了了,我們給過她多少機會,她改不了了……”
定南侯一直重復著“改不了了”幾個字,越說,眼中的悲傷和慚愧越濃。他恨自個兒,為什么要把兒女交給小林氏那樣的蛇蝎教養(yǎng)?瞧瞧傅冉云和傅煥云被教壞成什么樣,那還有個人樣嗎?
傅凌云嘆口氣,趕緊命人趁這個空檔將傅冉云扶走,免得她留下來繼續(xù)刺激定南侯,然后又親手倒了盞安神茶給定南侯平緩激烈的情緒,等定南侯的情緒緩和得差不多了,她怕定南侯尷尬,這才向幾位長輩告退。
傅二夫人和驚呆的傅四夫人早在定南侯扇傅冉云第一個巴掌的時候告退了。
定南侯一恢復平靜,果然十分難堪,拱手抱歉地說道:“老侯爺,老夫人,兒子失態(tài)了。”
老侯爺?shù)溃骸傲T了,人之常情。彬兒啊,你打算怎么處置二丫頭啊?”
定南侯愁苦地說道:“兒子管教無方,讓老侯爺和老夫人操心了,唉,兒子也拿她沒辦法啊,不知老侯爺和老夫人有沒有建議?”
老侯爺和傅老夫人對視一眼,老侯爺說道:“我們是這樣想的,冉云從小嬌寵,難免帶些孩子氣不懂事,不知分寸,倒不如早些嫁出去,等她為人婦,為人母,她自然便穩(wěn)重起來了。你說呢?”
定南侯氣道:“這可不行!她這般陷害老夫人和凌丫頭,若是輕輕放過,定會給府里其他的姑娘樹立個壞榜樣,兒子認為還是先將她關在家廟里住一段日子,有了懲戒,她下次才不敢再犯。”
傅老夫人嘆息道:“懲戒是必須有的,既然你這么說,就照你說的先關家廟吧,但二丫頭的年紀到了,還沒定下親事,三丫頭和四丫頭若是越過她頭里出嫁,說出去也不好聽,所以,還是得給她找個人家。”
定南侯點頭,起身作揖道:“此事全仰仗老夫人操心了。”
傅老夫人淡淡地點點頭,不想再談傅冉云那個晦氣的人,道聲累了,打發(fā)走定南侯。
老侯爺無聲地唉聲嘆氣,這個府里自從來了小林氏就越來越亂了,真真是禍害遺千年啊!
杜鵑和徐嬤嬤端個火盆過來,當著老侯爺和傅老夫人的面將那黑色人偶給燒了。
這事至此便揭過去了,誰也不敢再提去傅老夫人的霉頭。
壽安堂里是愁云慘淡,梨蕊院西次間的主仆幾人卻面有喜色,豌豆和扁豆歡快地擺放好晚餐,腳步都輕快不少。
韓嬤嬤好笑地點點她們倆的鼻子:“你們也別太放肆了,仔細讓老夫人發(fā)現(xiàn)端倪,看姑娘不把你們賣了!”
扁豆笑嘻嘻地說道:“姑娘才舍不得賣我呢!”又得意問傅凌云:“是吧,姑娘?姑娘若賣了奴婢,到哪里去找奴婢這般聰明伶俐的丫頭!”
韓嬤嬤好氣又好笑:“你個不害臊的丫頭!”
傅凌云莞爾笑道:“韓嬤嬤,這次咱們能先發(fā)制人,弄走趙姑娘和二姑娘,咱們院子里的人都有功勞,你給豌豆和扁豆各獎勵一支赤金簪,其他人都獎一支銀簪吧。”
韓嬤嬤給每人發(fā)了支簪子,失笑道:“好歹你們跟在姑娘身邊這么久,就這么點子東西就把你們興奮成這般,活像沒見過好東西似的。”
傅凌云又從另外一只盒子里挑出一只綠水種的碧玉鐲子,拉韓嬤嬤的手給韓嬤嬤套上。
韓嬤嬤又驚又喜,沒想到傅凌云還記得她,連忙推辭道:“姑娘使不得,老奴又不是他們小姑娘要攢嫁妝,哪里需要這個。”
傅凌云壓下她的手,誠懇地說道:“嬤嬤幫我這么多,我不過送嬤嬤一只鐲子而已,哪里就使不得了?莫非嬤嬤認為這只鐲子配不上嬤嬤嗎?那嬤嬤自個兒挑一件喜歡的吧。”
韓嬤嬤心中暖流涌動,她覺得眼角澀澀的,連忙點了點頭,回頭擦了擦眼角,轉臉就繃著臉嚴肅地吩咐小丫鬟們不許在外面露出簪子,以免被人看見說閑話。
丫鬟們都是知道輕重的,忙忙地應諾。
翌日,傅冉云被五花大綁送上馬車,趙流云坐在另外一輛馬車上哭哭啼啼,不停哀戚地喊“老夫人”。
徐嬤嬤面無表情地說道:“趙姑娘還是別喊了,老夫人一大早去了小佛堂,您在這里喊,老夫人是聽不見的,還是省省力氣吧。”
對這個白眼狼趙流云,徐嬤嬤半分好感都沒有。
趙流云癟嘴痛哭,她明白傅老夫人是鐵了心要送她回鄉(xiāng)下,做了十幾年貴夫人夢的趙流云這一刻覺得天崩地裂不過如此。
徐嬤嬤又提醒道:“趙姑娘回去后,最好不要亂說話,千萬別把趙老太爺氣出個好歹來。”
趙流云委屈地說道:“難道還不許我跟老太爺說實話嗎?這是什么道理,我們趙家人可不用受你們傅家的規(guī)矩約束。”
徐嬤嬤繼續(xù)毫無情緒地說道:“趙姑娘還是聽老奴一句忠告,我們老夫人只有老太爺一個親兄弟,怎么著都會看顧幾分,可趙老太爺若是出個好歹,老夫人對趙家的情分便會淡了。趙姑娘,你明白了嗎?這是老夫人讓老奴特意告訴姑娘您的,萬事三思而后行,趙姑娘想著這句話,將來為人處世就不會這般沖動了。有些錯誤可以原諒,可有些錯誤是不可原諒的。”
趙流云現(xiàn)在處在悲傷中,什么都聽不進去,直接把徐嬤嬤的話當作耳旁風,面上卻點了點頭,乖巧地哽咽道:“流云一定謹記老夫人的教誨。”同時,她在心里說,她一定會回來的。
徐嬤嬤就在心里嘆了口氣,她該說的都說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轉眼看見傅凌云從旁邊逶迤行來,忙蹲身道:“大姑娘安。”
這一聲請安,讓趙流云和傅冉云都豎起了耳朵,趙流云忘了流眼淚。
傅凌云還了半禮,清越的嗓音說道:“徐嬤嬤,我來給二位妹妹送行。剛才去請安才聽杜鵑說二妹妹要去家廟,趙妹妹今兒就要回趙家老家了,這么匆忙,我都沒個準備。”
趙流云咬牙切齒地怒吼道:“傅凌云,你別拿腔作勢地裝好人了!誰稀罕你送行,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傅凌云柳眉微顰,低聲道:“徐嬤嬤,我有兩句話跟趙妹妹說……”
徐嬤嬤會意,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叫了下去。
傅凌云讓扶郎守在馬車門口,謹防趙流云從里面跑出來,嘴里帶著嘲諷地說道:“趙妹妹心直口快,可姐姐勸你一句,過分的心直口快會給你招來災禍,人在世上不喜歡的人和物很多,但并不一定非要用嘴說出來,用眼神表達出來。就比如說我,我對趙妹妹膩煩透了,可過年那段時間,我還不是忍著厭惡天天跟老夫人去探望你嗎?”
“你……你真虛偽,我可沒逼你看我!”
“這不是虛偽,我只是出于對老夫人的尊重才會去探望你。像今兒,我實在不想來為你送行,可有幾句話,我不吐不快。你們趙家衰落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你認為我們傅家無情無義不幫你們,可我卻認為是你們趙家恩將仇報!
趙流云怒吼:“你胡說,我們趙家才不會恩將仇報!”
傅凌云選擇性忽略了趙流云的怒吼,接著說道:“趙大表哥出事前,趙老太爺想把我們傅家拉進這趟渾水,甚至不顧我們傅家的名聲和利益非要老侯爺幫他謀求京官,不惜讓我們傅家得罪楊閣老一系。趙大表哥出事后,也是我們傅家和安國公府四處奔走,不然,你以為趙老太爺和趙老爺只是丟官那么簡單?他們利用職權徇私枉法,沒有我們兩府周旋,早就被砍頭了!趙大表哥更不用說,故意殺人罪,那更是死罪!你不知感恩戴德不說,還陷害我,傷害一直對你好的老夫人,你這副委屈乞求原諒的模樣真是讓人倒盡胃口!”
“你……你……”
趙流云氣得說不出話來,實際上她也無話可駁,她第一次見識到傅凌云刻薄的一面。
站在趙流云馬車前面的扶郎嘴角勾起,傅凌云這番話真是大快人心啊!做人就該這么敢作敢為,她覺得傅凌云被這兩人算計實在太憋屈了,而傅家對趙流云和傅冉云的懲罰實在太輕了,傅凌云就該這么把她倆痛罵一頓才可泄心頭的火氣!
若是可以,她更像拎起拳頭把趙流云和傅冉云胖揍一頓!
“原來大姐姐也能這般刻薄呢!”
傅冉云譏諷的笑聲從旁邊的馬車上傳了出來。
傅凌云朝那馬車上看了一眼,那馬車從外面看十分豪華,仿佛不是送落魄千金去家廟的,而是送侯府姑娘進宮的。
她暗想,傅冉云不正是一直希望把自個兒裝到一個華美的牢籠里去嗎?
傅凌云實在懶得理睬這倆人,說了一句:“兩位妹妹各自珍重。”便打算離開了。
傅冉云卻不甘心地說道:“大姐姐!等一等!”
傅凌云頓住步子,轉身,顰眉看向傅冉云的馬車。
鈴蘭警覺地瞪著那馬車,生怕傅冉云從里面沖出來傷了傅凌云。
而此刻被五花大綁的傅冉云連動一動身子都困難,哪里能跑出馬車,她著急地問道:“大姐姐,你能告訴我哪里出問題了嗎?這個計劃我策劃了很久,每個步驟我都精密地計算過,你到底是怎么破解的?難道你真的提前察覺我的計劃,把那人偶上的針腳改成姜師傅的針腳了嗎?大姐姐,你告訴我實話,否則我這輩子都不會甘心!”
傅冉云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嘶吼出來的。
傅凌云知道這周圍有很多眼睛和耳朵,若是她如實回答了傅冉云的話,傅老夫人下一個送走的人就是她,因為她提前察覺到傅冉云的計劃,改了人偶上的針腳,卻沒及時把那人偶處理掉,這說明她甘冒詛咒傅老夫人一天一夜的風險,為的不過是教訓兩個謀害她的妹妹,傅老夫人當然會厭棄她。
傅冉云甘心不甘心跟她有什么關系?傅凌云冷笑一聲,淡淡地說道:“二妹妹想多了,之前我的確不知道二妹妹的計劃,我也沒改過那針腳。二妹妹昨兒個沒有細看那針腳吧?那的確有些像我的針腳,可惜二夫人一拿到手中首先懷疑的不是我,而是姜師傅,所以大家才會越看越覺得像姜師傅的針腳,完全沒懷疑到我身上來。一個人的針腳再怎么模仿,也不能跟另外一個人完全一樣,何況姜師傅是匆忙之間幫你縫制的,總會留下她自個兒的痕跡。”
傅冉云恍然大悟,她心中充滿無限悔意,傅凌云的話換個方式說便是,她下意識地讓姜師傅去模仿傅凌云的針腳,所以,她越看那針腳越是像傅凌云的。
說到底,不過是傅二夫人和傅老夫人都偏心傅凌云,才不會舍得懷疑她,而是去懷疑針腳的另外一個人——姜師傅。
傅冉云默默地流淚,她總覺得傅凌云沒說實話,可不管傅凌云有沒有說實話,她的的確確又一次敗給了傅凌云。難道她這輩子都要被傅凌云壓得死死的嗎?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傅凌云初學針線時便是模仿姜師傅和文師傅的針腳,憑借她前世積累的刺繡功力,她可以將姜師傅的針線模仿到九成半,但后來她模仿完又將那人偶拆開,重新縫制,五分像姜師傅的針腳,五分像自個兒的針腳。傅老夫人和傅二夫人肯定都察覺出來了,但她們從心底里不信,也就沒有說破,后來傅云麗又在傅二夫人的示意下十分肯定地告訴大家那就是姜師傅的針腳,這才誤導了眾人。
這個謀算能毫無破綻,她還得感激傅二夫人和傅云麗呢。
傅凌云看到墻角徐嬤嬤的影子,接著淡淡地說道:“二妹妹,姐姐也送你一句忠言,多行不義必自斃,希望你今后能改邪歸正。我從來無意跟你爭什么。”
傅冉云苦澀地笑了,是啊,傅凌云說得真好聽,她雖然沒了娘,卻什么都有了,尊貴的原配嫡女的身份地位,強勢的外家,鐘鳴鼎食的未來夫家,加上父親的寵愛,她要什么有什么,她當然不用去爭去斗。真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傅凌云說完這些,朝徐嬤嬤一點頭,帶著丫鬟們離開。她剛走,傅四夫人就跑了過來,她恨趙流云不識好歹,就假借送行的名義跑過來,傅凌云人影還沒走遠,就暴吼著把趙流云狠狠罵了一頓,罵她不知廉恥勾引傅飛云不成反摔成個豁牙,罵她忘恩負義白眼狼。她是趙老夫人教出來的,潑婦罵街的本事全學了來,直將趙流云罵個狗血淋頭。
趙流云從小嬌生慣養(yǎng),趙老太爺好歹是個讀書人,親自教養(yǎng)她,自然不讓她學了趙老夫人的粗魯去,所以她哪里聽過這個,馬車走到半路時,她越想越氣,生生氣得吐出一口血來!
趙流云一直沉著臉到達趙家,看到趙家簡樸的農家院子,跟定南侯府相比,一個人間地獄,一個人間天堂,剛走到堂屋門口,她立刻又昏了。
等她醒過來,傅家送她的仆人趕著馬車已經啟程回燕京,連個影子都沒了,而迎接她的不是祖父母、父母溫言細語的安慰,而是他們的指責。
趙老太爺氣吼吼地喊道:“我還沒死呢,你回來干什么?你思念我們能當飯吃啊,還不如留在侯府,你姑祖母(傅老夫人)時常看著你還能念著情分拉拔我們家一把……”
趙流云聽著趙老太爺?shù)臄?shù)落,才知道傅老夫人是以她思念家人的借口把她送回趙家的,她悲痛地大哭,心里無限委屈,哭完后,添油加醋地把傅老夫人的“小氣”說了一遍:“……姑老夫人(傅老夫人)就是看我們家敗落了,她自個兒又坐穩(wěn)了侯府老夫人的位置,不需要娘家?guī)鸵r,又怕我嫁進去會傷了他們家的體面,這才趕我回來的,嚶嚶嚶……我不過跟凌云姐姐開個玩笑罷了,我哪里會詛咒姑老夫人啊,都是她偏心凌云姐姐,冉云妹妹對她不滿,才可著勁地慫恿我干壞事……”
趙夫人面色蒼白,指著趙流云的鼻子,嘴唇哆哆嗦嗦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趙老太爺氣得渾身顫抖,揚手狠狠扇了一巴掌趙流云,悲憤地大吼:“我們趙家怎么會養(yǎng)出你這樣執(zhí)迷不悟的女兒來!皇上最忌諱巫蠱,你偏偏鋌而走險,你可知道,若是傅家將事情捅到官府,你就要被官府活活燒死了!你怎么敢做出這種事!我趙安邦到底做了什么孽啊,養(yǎng)出你和你大哥這兩個混賬玩意兒!你還振振有詞地誣賴你姑祖母,那不是外面哪個不相干的婆子,那是你祖父的親妹妹,你怎么敢跟人害她!你這一弄,我們趙家想再回京城可就完全沒指望了!”
趙流云被打蒙了,她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挨打,可沒等她來得及品味這種屈辱的感覺,就看到趙老太爺罵完“孽障”之后,直挺挺地朝地上倒。
趙家人立時兵荒馬亂,趙老夫人拍大腿號哭喊著“老頭子”,趙夫人見她使不上力,又沒有婆子丫鬟可幫忙,便命兒子們趕緊將趙老太爺扶到炕上。
趙流云這一瞬間突然記起徐嬤嬤的話,她恐懼地捂住嘴巴,想起什么似的,連忙朝屋外喊她的兩個丫鬟和洪嬤嬤,豈料,洪嬤嬤是個老人精,一回到趙家就看見趙家沒一個下人,怕趙夫人也把她賣了,她連忙拉上那兩丫鬟趁著混亂逃跑了。
趙流云喊不來洪嬤嬤三人,哭著撲到趙老太爺炕前,一聲又一聲地呼喚“祖父”,趙老夫人推了她一把,將她推得翻個跟頭,嘴里痛恨地罵道:“你個喪門星,你給我滾出這個家門!”
趙流云的哥哥去請來大夫時,趙老太爺正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大夫請來時,趙老太爺已然翻白眼蹬腿西去,臨終前除了痛罵趙流云和趙世琪的那番話,半個字都沒留下。
傅家來送趙流云的仆人才走出兩天的路程,趙流云的二哥趙世祥便騎驢追上他們告知趙老太爺?shù)橇邢砂嗟呢模w世祥跟傅家仆人一起快馬加鞭回燕京到定南侯府稟告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一氣之下病倒了,趙世祥雖然說趙老太爺?shù)乃酪蚴翘^思念她這個妹妹,但她卻不信,她心知定然是趙流云沒有聽從徐嬤嬤的忠告,將巫蠱之事告訴給了趙老太爺,才導致她親兄長氣死的。趙家人這么說,只不過是想討些她的愧疚,讓她能繼續(xù)資助趙家。傅老夫人念著人心不古,對趙家更加失望,從此便疏遠了趙家。
定南侯不能隨意出京,傅二老爺身居要職,所以,這次奔喪去的只有傅三老爺夫妻和傅四老爺夫妻。傅四夫人是趙老太爺?shù)挠H女兒,傅四老爺既是女婿又是親外甥,他倆是一路哭著去的,至于傅四老爺?shù)难蹨I是真是假就只有他自個兒心里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