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個瘋狂的想法(3)
- 鞋狗:耐克創始人菲爾·奈特親筆自傳
- (美)菲爾·奈特
- 4844字
- 2016-09-27 09:47:30
但首先我需要改變整個思維方式。我是個線性思維者,根據禪學所言,線性思維不過是錯覺而已,是讓我們不幸福的因素之一。禪學認為現實不是線性的,沒有未來,沒有過去,有的只是現在。
似乎在每種宗教里,自我都是一個障礙和敵人。禪學明確地宣稱自我根本不存在。自我就是一個幻想,一個狂熱的夢想,而我們固執地認為存在自我不僅會浪費生命,而且會縮短生命。自我是我們每日告訴自己的恬不知恥的謊言,而幸福就是看穿、揭穿謊言。13世紀的道元大禪師表示,忘記自己才能真正看清自己。內在的聲音、外在的聲音,都是完全一樣的,根本不存在區別。
特別是在競爭中,禪學認為,在我們忘記自我和對手時就會取得勝利,自我和對手不過是整體的兩半而已。在禪學和劍道中,對此都有清楚的說明。
在劍道中,只有在心中不再被我和你,不再被對手和他的劍,不再被自己的劍和使劍的方法所困擾時,才能達到最完美的狀態……一切都是虛空:你自己、揮舞的劍和舞劍的胳膊,即便是空虛的想法都不再存在。
我的大腦無法一下子理解,于是決定休息一會兒,去參觀一個完全背離禪道的地標建筑,實際也是日本最背離禪道的地方,一個人們除了自己完全不關注其他的地方——東京證券交易所。它坐落于大理石建造的羅馬風格建筑中,周圍都是巨大的希臘式墻柱,從街對面望去就像是堪薩斯州靜謐小鎮中古板的銀行。然而,里面卻是一片混亂。上百人都在抓耳撓腮地尖叫著,就像是“絕望”的科恩費爾德電話推銷室的升級版。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仔仔細細地看著,問自己,這就是所有的一切?真的嗎?我就和旁邊的那個人一樣愛錢,但我絕不想自己的生活只有這些。
經歷過東京證券交易所的混亂之后,我需要平靜,所以我走入城市靜謐的市中心,走到被認為擁有無上精神力量的地方——供奉19世紀明治天皇和皇后的明治神宮。我坐在銀杏樹下靜靜地思考,虔誠而專心,旁邊就是美麗的鳥居(torii gate)。我在旅游指南上了解到這種類似牌坊的鳥居通常是進入神圣空間的通道,所以我沐浴在神圣、高潔之中,試圖將其全部吸收化為己用。
第二天早上,我穿上跑鞋,跑步前往世界上最大的魚市——筑地。這里也相當于一個交易所,只不過交易的是魚蝦而不是股票。老漁民把捕來的魚放在木質手推車上,與衣著光鮮的商人討價還價。當晚,我坐公共汽車去了濱湖區域,就在箱根山北部,據說這里觸發了不少偉大的禪宗詩人的靈感。佛曰:“在你自己融于道路前是無法體會旅程的樂趣的。”所以我懷著崇敬之心站在蜿蜒的道路前,道路從玻璃般澄凈的湖泊延伸到高聳入云的富士山,富士山呈現出冰雪覆蓋的完美三角形,就和家鄉的胡德山一樣。日本人相信攀爬富士山是一次神秘的體驗,是一場慶祝的宗教行為,而我也無法抑制內心即刻攀爬富士山的沖動,我想要踏上云端之旅,攀至頂峰,不過我還是決定等待,等到我有任何需要慶祝的事再回來。
我回到東京之后就聯系了《進口商》雜志的人。那兩個主管雜志運營的退役美國軍人態度強硬、肌肉結實、工作繁忙,看上去就好像如果我打擾和浪費他們的時間就會把我給生吃掉一樣。不過,短短幾分鐘的交流后,他們粗暴的外表就逐漸瓦解,變得相當和藹可親,表示很高興見到老鄉。我們主要談論的都是跟體育相關的內容:你能想象洋基隊又贏了嗎?威利·梅斯(Wille Mays)怎么樣了?肯定是最好的。沒錯,先生,肯定是最好的。
隨后,他們也跟我說了自己的故事。
他們是我第一次遇見的表示自己喜歡日本的美國人。他們在占領時期駐扎在日本,進而為日本的文化、食物、女性所迷醉。在駐扎結束時,他們發現自己根本就無法離開這個國家,所以就在沒人有興趣進口任何日本產品的時候創辦了這本重要的雜志,而且成功地經營雜志長達17年之久。
我跟他們說了自己的瘋狂想法,他們似乎也挺有興趣,在煮了一壺咖啡后邀請我坐下詳談。“你有考慮進口哪種特定的日本跑鞋系列嗎?”他們問道。
我告訴他們,我喜歡“鬼冢虎”,這是位于日本南部最大的城市——神戶的鬼冢公司所推出的牌子。
“對,對,我們曾見過。”他們說道。
我表示自己在考慮是不是應該南下,跟鬼冢公司的人面對面地交流。
兩位退役美國軍人表示,我最好首先學習一下如何與日本人做生意。
“關鍵是,”他們表示,“不要太魯莽,不要表現得跟典型的美國人或者外國人一樣——粗魯、說話大聲、強硬,并且不接受任何否定的答案。日本人對強買強賣不太感冒。這里的談判通常比較和緩、穩定。你看看美國人和俄國人花了多久才讓裕仁天皇投降。即便他的確投降,但在國家變為一堆廢墟后,他是如何跟自己的子民說的?他說,戰爭情勢不利于日本。日本的文化不推崇直截了當。沒有人會直接拒絕你,沒人會直接說不,但他們也未必會說是。他們會兜著圈子說話,既不主觀也不客觀。你不要覺得沮喪,但也不要揚揚自得。你可能在離開時覺得自己搞砸了一切,但實際上對方已經準備進行交易;你也可能在離開時覺得這筆生意肯定跑不掉,但實際上你已經被拒絕。你根本無法猜測對方的想法。”
我皺眉,開始擔心。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善于談判的人,現在卻要在一個如同充滿哈哈鏡的游戲屋的環境中談判?正常的規則在這里難道根本不適用?
經過一個小時的答疑解惑,在與兩位前輩友好握手告別后,我突然覺得自己已經迫不及待,需要在自己還沒忘記他們所說的一字一句前迅速出擊。我迅速返回酒店,將所有一切都一股腦兒打包裝進自己的行李箱和背包里,致電鬼冢公司預約見面。
當天下午,我就動身乘火車南下了。
藍帶體育公司,瞬間誕生
日本最出名的就是無可打破的秩序和一塵不染的環境。日本的著作、哲學、服飾、家庭生活都是相當簡潔、節制的。他們推崇極簡主義。日本偉大的詩人曾寫道:“無欲無求,放下一切。”這句話似乎已經過千錘百煉,就像日本武士刀的刀刃或山川溪流之石一樣散發光芒。它無可挑剔。
如此,我不禁想知道為何這趟去神戶的火車如此臟亂不堪?
地板上到處都是報紙和煙頭,座位上甚至還有橘子皮和丟棄的報紙。更糟糕的是,每個車廂都人滿為患,幾乎連站的空間都沒有。
我在窗邊找到一個拉手環,在車行的整整7個小時里都站在那里,望著窗外呼嘯而過的偏遠山村和跟波特蘭普通家庭的后院差不多大的農場。雖然旅途時間很長,但我的身體既沒有覺得疲憊,耐心也沒有耗盡,因為我始終都忙著一遍又一遍地思考前輩教導的事情。
在抵達神戶之后,我就在一家便宜的日式旅館里住下來。我跟鬼冢預約的會面時間是第二天一早,所以立刻就在榻榻米床墊上躺下休息,但我太興奮了,很難睡著,幾乎整晚都在輾轉反側。清晨時分,我拖著疲憊的身子起床,看到鏡子里是面色憔悴、睡眼蒙眬的自己。洗漱一番之后,我穿上自己的綠色西裝,為自己打氣加油。
你有能力,有自信,肯定能做到。
你能行。
結果,我卻走錯了地方。
我去鬼冢公司的展示廳找相關人員,但實際應該是去小鎮另一頭的鬼冢工廠。我跳上出租車瘋狂地趕過去,但還是遲到了半個小時。4個高管沒有任何抱怨地在會客室接待了我。雙方鞠躬問好之后,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表示自己是宮崎賢,他將為我簡單地介紹鬼冢公司。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制鞋工廠,發現所有的一切都相當有意思,包括加工制造的“音樂”。鞋子在鑄模時,金屬鞋楦都會落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就像音樂中的“叮咚”聲。那里,每隔幾秒就會發出“叮咚、叮咚”的聲音,儼然就是一場鞋匠的個人演奏會。高管們似乎也挺享受,彼此都笑容滿面。
我們經過會計部門的時候,房間里的每個人,無論男女都從座位上起身,統一鞠躬問好,表示對“美國大亨”的尊重。我是從日語“大君”(taikun)一詞中判斷出“大亨”(tycoon)這個詞的(兩者諧音),卻不清楚如何回應。鞠躬還是不鞠躬,在日本始終都是個問題。我淡笑一下,半鞠躬后繼續前行。
高管介紹稱,工廠每個月可以制造15000雙鞋。“很了不起。”我說道。我其實根本不清楚這到底是多還是少。在他們的帶領下,我們走進一間會議室,一位高管指著長形圓桌的主位說道:“奈特先生,請坐這里。”
主位象征著榮耀,也代表對方更多的禮節。隨后大家圍繞著圓桌坐下,調整個人儀容之后,他們盯著我,解開真相的時刻終于到來了。
我已在腦海中無數次預演這種場景,就像我會在每場跑步比賽開跑發令槍聲響起前做熱身準備一樣,但現在我卻意識到這根本不是一場賽跑。大家總是本能地把所有事情——生活、交易、各種冒險都比作賽跑,但實際這種比喻并不是完全恰當的,它無法引領你抵達目的地。
過度緊張使我根本無法想起自己要說的內容,甚至連自己來到這里的理由都忘得一干二凈。我急促地呼吸了幾下,一切結果都與我在這個場合的表現息息相關,我把一切都賭上了。如果我失敗了,如果我沒有成功,我的余生可能都注定要銷售百科全書、共同基金或其他我根本不關心的“垃圾”,我可能會讓父母、學校、家鄉乃至我自己失望。
我環顧周圍,在我想象這個場景時,我忽略了一個關鍵的要素,我忘了預想第二次世界大戰在這個房間內的影響。戰爭存在于此,存在于各國之間,存在于日美兩國之間,附著在我們所說的每個詞的背景文化之中,就像那句“各位晚上好——今晚有個好消息”。
然而,戰爭同樣又不存在于此。日本人民百折不撓,隱忍地接受慘敗,奇跡般地重建國家,完全將戰爭拋諸腦后。同時,這個會議室里的高管也和我一樣年輕,你可以感受到他們覺得戰爭與他們毫無關聯。
然而,另一方面,他們的父輩曾試圖殺掉我們的父輩。
另一方面,過去不可磨滅。
另一方面,勝負的對立問題會使交易更加復雜、疑云密布,甚至潛在的勝負雙方又是第二次世界大戰這個全球沖突的直接關系人,交易將會日漸復雜化。
房間內的安靜,關于戰爭與和平的困惑,所有這些在我的腦海里嗡嗡作響,形成了我完全沒有準備的尷尬場景。追求現實的我想要承認這一點,而理想主義的我卻打算棄之不顧。我握緊拳頭開始說話:“先生們。”
宮崎先生打斷了我:“奈特先生,您就職于哪家公司?”
“噢,這個問題問得不錯。”
血液中的腎上腺素驟然上升,甚至出現逃跑反應,我恨不得立刻跑掉躲起來,這也讓我想到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父母的家。幾十年前,一戶比我家有錢的人建造了它,建筑師在屋后設計了一處侍從住所,那里就是我的臥室,里面放滿了我喜歡的棒球卡、唱片、海報、書籍,都是很棒的東西。房間的一面墻上貼滿了我在田徑場上得到的藍絲帶,這也是我人生至今唯一可以自豪的東西。所以,“藍帶體育公司,”我脫口而出,“先生們,我代表的是俄勒岡州波特蘭市的藍帶體育公司。”
宮崎先生露出微笑,其他高管也笑著低聲交流。藍帶體育公司、藍帶體育公司、藍帶體育公司……幾位管理人員握著手再次陷入沉寂,再次把目光轉向我。“好吧,”我再次開始說道,“先生們,美國的鞋類市場潛力是無限的,而且大多數潛力還沒有被挖掘。如果鬼冢公司可以打入這個市場,把鬼冢虎引入美國的商店,定價又比美國多數運動員現在穿的阿迪達斯便宜的話,那肯定會收獲一筆巨大的財富。”
兩個小時的談判,拿下鬼冢虎代理權
我簡單地引用自己在斯坦福的論文演示,逐字逐句地講述我花費數周時間調查、記憶的數據和圖形,給人一種善于言辭的“假象”。從高管們的表情就能判斷他們應該對此印象深刻,但在我的演講都要結束時,周圍始終都是針扎般難熬的沉默。然后,一個人突然打破了沉默,接著又是一個,大家彼此大聲、興奮地交流意見,但交流對象卻不是我,而是他們彼此。
再之后,所有人又突然起身離開了。
這難道是日本人拒絕瘋狂想法的常用方式嗎?統一起身離開?我是不是揮霍了他們對我的敬意?我是失敗了嗎?我該怎么做?我是不是該就這樣……離開?
幾分鐘之后,大家又帶著草圖和樣品回到會議室,宮崎先生在我面前展開說:“奈特先生,我們一直都在考慮美國市場。”
“你們已經考慮過了?”
“我們已經在美國出售摔跤鞋。在……呃……東北部?但我們也在考慮在美國的其他地方推出其他產品線。”
他們給我展示了鬼冢虎三種不同的鞋型。一種是訓練鞋,他們稱之為“Limber Up”。“很棒。”我說。一種是跳高鞋,他們稱之為“Spring Up”。“挺好的。”我說。還有一種是鐵餅鞋,他們稱之為“Throw Up”。
“不要笑,”我暗自說道,“不要……笑。”